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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初,卡恰林团作为后备部队去补充和休息。战斗结束后,这个团仅仅剩下
三百名战士。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梅里森自己也没有料到,又接受了一个旅,他
在军事委员会一说,于是就按照他的建议,还在住院的捷列金被委任为卡恰林团团
长,萨波什科夫任副团长,伊万,高拉任团政治委员。捷列金的炮兵连也编入团的
炮兵。
正是天气潮湿的季节,空气中散发着炊烟和湿狗毛的气味。水从黑糊糊的屋顶
上滴下来,大地变成一片泥泞,操练归来的战士们拖着两只沾满烂泥的靴子。大家
的情绪就像过节一样。可怕的艰苦时期结束了:顿河军已被远远地赶到顿河右岸以
外去了。据说,首领克拉斯诺夫知道自己的部队在察里津第二次惨败后,他在诺沃
切尔卡斯克曾用脑袋撞墙。
当一天的队列操练、政治教育、扫盲结束后,黄昏时分,战士们由于寒霜冷得
蜷缩着身子,都纷纷到村子里去了――有的去会熟人,有的去会新结识的女相好,
而那些既没有熟人,又没有相好的人,就唱着歌随便游来荡去,或者找个干燥地方,
开开玩笑,来吸引姑娘们。可往往是以玩笑开始,以争吵告终,有时还吵得很激烈,
因为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火。
捷列金炮兵连里的十个水兵,有两人受重伤,三人阵亡。只剩下五个人。水兵
们住在一所很好的哥萨克宅院里,主人已经丢下这座宅院逃跑了。阿尼西娅也和他
们住在一起,她已经正式编入非战斗连。她同战士们一样,练习队列、射击,参加
政治学习。她现在穿一套整洁的红军制服,只是不愿意剪掉那美丽的鬈发。经历了
那么多的恐怖和死亡,在这11月的艰苦时期,她已经越过了自己那难以摆脱的悲痛,
如同水没脖子的人渡过河去一样。皱纹也不再使她那变得年轻、粗糙的脸显得难看
了。因为吃的是后方的伙食,她的脸胖了,身子挺起来了,脚步也轻快了。她浑身
上下显得干干净净的。夜里,当水兵们在烧得暖烘烘的屋子鼾声如雷时,她却愉悦
地在为他们洗涮、织补、缝缀,有时候,当号兵在灰蒙蒙的早晨吹响拖长的起床号
时,也会碰到她还在干这些活儿。
库兹玛・库兹米奇・聂菲朵夫也留在团里,当了一名编外文书。在10月16、17
这最艰苦的日子里,他把伤员从炮火中拖出来的时候,他表现得不仅是勇敢,而且
简直置生死于不顾。这一点,大家都有目共睹。就是在后来,当卡恰林团的余部转
入反攻时,他没有落后;当在顿河外团队被换防,撤到后方去的时候,他也没有落
后。
一天,伊万・高拉在野战炊事车旁遇到他,只见他浑身湿透,又脏又瘦,很激
动,就用手指招呼他道:
“我拿您怎么办呢,聂菲朵夫?……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您算什么样的人?……
一个解除权职的神父,而且您的年纪也不小了。您为什么老是缠着我们呢?”
库兹玛・库兹米奇用鼻子抽了一口气,因为雨水正从他那脱皮的鼻子上滴下来,
那双愉快的褐色眼睛瞧了一下政委,说道:
“我是一个依依不舍的人,伊万・斯捷潘诺维奇――我对人们很眷恋。……我
到哪里去呢?我还要寻找什么样的人类社会呢?要知道,我是个善于独立思考的人。……”
“问题不在这里,您听着……”
“至于团里的口粮,”(库兹玛・库兹米奇指了指一个盛得满满的军用饭盒)
“那么,这份带猪油的粥,我后来也是正当的,我好像从来没有吝惜过自己的性命。……
裤子、皮靴,如您听见,都是我自己在战场上从敌人那儿弄到的。……我不要求什
么,我不会成为谁的累赘。而且今后我希望成为一个有用的人。……革命不是需要
善于独立思考的人吗?需要。……在你们这个团里还没有一个懂行的文书。我就是
用拉丁文和希腊文也会写。……佣得着我的事情还多着呢。……”
伊万・高拉心想:“确实,如果一个人善于思考,而且又想工作,那为什么不
用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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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他说,“您的出身让我们不放心,你可别散布迷雾啊。”
“以前有个时候我曾被种种幻象所迷惑,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库兹玛・库
兹米奇说,“我沉浸在它的一片虚无之中。……不,您不要担心我搞什么宣传,我
和上帝闹翻了。……”
“闹翻了?”伊万・高拉问,“真的吗?好吧,晚上到我屋里来一下,我们谈
谈。……”
黄昏时,库兹玛・玛兹米奇来到了政委的屋子里,看见政委穿着大衣,戴着军
帽,正坐在窗前读报,嘴唇还不停地动着。伊万・高拉放下报纸,站起来,关上门。
“请坐。现在有这样一件事儿,不好办。……您能不能管住自己的舌头?不过,
要是您扯些不必要的话,什么我全都知道啊,连每个战士梦见什么都知道啊……那
就更糟了。”
他从报纸的空白边上撕下窄窄的一条纸,一边呼哧着,一边用不太灵活的手指
卷起来,他说道:
“老百姓已经收割完了,庄稼也运回去了,因为战争,打谷稍微有点拖延。但
是,人民信任我们,这是主要的,――他们愿意相信,苏维埃政权已经巩固下来。……
很好。……不过要知道,圣母节[注]快要到啦。
伊万・高拉微微抬起眼睛瞅了一下库兹玛・库兹米奇,他的大鼻子不好意思地
抽动着,用鼻孔吸着气。
“圣母节快到啦。……人民中间,迷信还是存在的。……你总不能用一道命令
在一天之内把它破除。……这样说吧,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哦,好吧。……
可姑娘们心里不满意,她们期待着圣母节,可是谁也没有派媒人来。昨天我去斯帕
斯克村。女人们拦住我的马车,就哭起来,还骂啊,笑啊。……思想情绪上她们完
全倾向苏维埃的,可总是惦记着这个圣母节。……这个村挺富,粮食很多,可是还
没有往她们这里摊派过粮食。……对待她们应该精明点儿,要让她们自动地把粮食
交出来。……可是,当那些娘儿们拉住我的缰绳,嚷着要给她们派个神父的时候,
你怎么去进行宣传呢?……我奚落了她们一顿,我说:你们那些神父冲着马蒙托夫
将军摇晃香炉的情景,你们还没有看够吧。……‘可那是些白军神父,’她们说,
‘我们已经亲自把他们赶出了村庄,你要给我们一个红军神父。……我们要举行婚
礼,我们的姑娘们等得太久了,另外,’她们说,‘我们还有一百五十个婴儿在摇
篮里哭闹,还没有施洗礼。……’呸!说实在的,第二天我的脑袋还疼。……这些
娘儿们可把我烦透了。……我哪能给她们派神父呢?可是,问题又必须解决。她们
考虑来考虑去,于是就会派人去沃诺切尔卡斯克清原先好个神父。……那就要发生
冲突了。……库兹玛・库兹米奇,这类事情您很熟悉。救救我吧。弄辆马车,到林
子里去一趟,跟那些娘儿们谈谈。……不过,只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姑娘我可
见过,真可怕:个个都冷酷无情。”伊万・高拉指指自己的胸脯。“这本来是一件
很有人情味的事,……你去吗?”
“很乐意,”库兹玛・库兹米奇答道,脸晃动着,把嘴唇撮成喇叭形。
“你讲得真枯燥无味,沙雷金,你的脑子枯萎成这个样子,简直叫人恨不得赶
快从你身边跑开。……”
拉杜金抓起帽子,歪戴在头上,让帽檐遮住一只耳朵,他在凳子上动了一下,
可是没有站起来,而是眼珠向上一翻,觑了阿尼西娅一眼。
她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皱着眉头,像平时上课时那样,盯着随便一样什么东
西,比如说墙上的一颗钉子。她那没有养成习惯的脑子,接受抽象的思想是很困难
的――这些思想,好像外国话一样,只能少量地,一星半点地进入她那活跃的意识。
“社会主义”这个词儿,会使她想像成一种干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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