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2 萨马拉战役之后,伊万・伊里奇・捷列金又接受了新的任务。 红军第十军在察里津的8月战斗中,把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一点军火消耗殆尽。面 对顿河部队的必然要发动的新攻势,察里津必须得到一切必不可少的补给――对于 这些质询和要求,共和国最高军事委员会总是答复得非常缓慢,而且很勉强。可是, 军长伏罗希洛夫的一位战友正坐镇莫斯科,他是肩负特殊使命被派到那里去的―― 要督促和揭露最高军事委员会供应机关那种不可理解的拖沓作风和文牍主义。他好 不容易总算为察里津前线调拨了一点东西。 伊万・伊里奇受命在尼日尼把弹药箱和两门大炮装上拖轮,运到察里津去。像 今年夏天,又像好多年以前一样,他又在懒洋洋的、壮阔无垠的、寂寥冷清的伏尔 加河上漂流了。低矮的褐色拖轮的叶轮啪啪地拨动着平静的河水,前面常常看见河 岸,仿佛那里就是河的尽头――可是,一个宽阔的转弯之后,一片新的远景又展现 在面前,在秋天的阳光下显得深远而明丽,这几个月,伏尔加河上的白军已被肃清, 可是,只要在河岸的陡坡上散布着大村落的黑糊糊的木房子,或者在光秃的匠岗上 透过一丛金黄色的树叶出现了一座适于机枪扫射的钟楼,轮船总要离岸边远一些。 十个波罗的海水兵坐在船尾那门大炮旁边说笑着。伊万・伊里奇也常常侧着身 子躺在那里,听着他们的瞎扯时而惊讶发呆,时而笑出眼泪。他是一个老实的、轻 信的听众,而水兵则不需要别的:只是看着他的脸色行事而已。 最年轻的水兵,共青团员沙雷金,身材高大,老成持重,他每天去敲船上的钟, 发出号令:全体人员到甲板上集合!水兵们围坐成一个圆圈;轮机手――一个小老 头,据说在革命中损失了不少钱――从舱口爬出来;司炉,――一个又孤僻又凶狠 的人,从舱口探出半个身子;那个女炊事员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出来。沙雷 金往盘着的缆绳上一坐,用充满自信的嗓音开始了训导性的讲话。因为年轻,他还 来不及读很多书,但主要的东西却能够理解。水兵帽底下露出他那黑油油的鬈发, 一双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只是那个鼻子把相貌全搞坏了――它挺小,还向上翻着, 仿佛完全是从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上移植过来似的。 他的任务可不轻松。水兵们对革命的理解,跟那些早已脱离了自己的产业,脱 离了使人受苦的木犁,脱离了北方沿海地区的渔船的人们一样。他们完成了艰苦的 海军军役,时机一到――他们把长官抛到海里,升起了世界革命的旗帜,他们见过 世面,跑遍了全世界。这世界是辽阔的,水兵们心里很明白。从前,一个水兵的全 部财产都放在小箱子里,如今,连小箱子也没有了,如今,一个水兵的财产是一支 步枪,一条机枪子弹带,还有全世界……如果现在是斯杰潘・拉辛的时代,那么他 们个个都会把红顶帽卷到耳朵上,敞开心胸,自由自在地到广阔的天地里去闯荡, 让漫天的大火留在身后。……“嗨,沙皇的奴隶,贵族的农奴,穷鬼、倒霉蛋们, 来分土地、分黄金吧!――统统是你的了,享受享受吧!……”可是无产阶级革命 却要求他们执行更复杂的纲领,要求他们控制感情的冲动。 “革命,同志们,这是一门科学,”沙雷金用自信的声音告诉他们。“不管你 多么聪明,要是不懂得这门学问,你永远会犯错误。什么是错误呢?宁可杀死你的 父母,也不能犯错误:错误会把你引向资产阶级观点,正像把老鼠引人捕鼠器一样 ――进去了,你就蹲在那儿咬自己的尾巴吧,你的一切功劳就会全都一笔勾销了, 你――就是敌人。……” 对于这一点,水兵们没有什么可反驳的――没有科学,你连一条船都驾驶不了, 就更别说对付那样的反革命了。也许,有个人用刺着花纹的、强壮有力的手臂抱着 膝头,问道: “好吧,你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才能,你连澡堂的炉子都砌不起来,一个女人 没有才能,连面团也发不起来。那么,才能需不需要?” 沙雷金答道: “瞧,同志们,拉杜金扯到哪儿去啦?才能――这是我们所特有的一种东西, 这种东西是危险的。它会把一个人引向资产阶级无政府主义,引向个人主义……” “噢,他胡扯,”拉杜金冲着他绝望地摆摆手,“你首先得把这些词儿嚼烂, 咽下去,再拉出来,那时候再用吧!……” mpanel(1); 司炉从舱口处生气地沙哑着嗓子嚷道: “才能!才能!染指甲,穿喇叭裤,脖子上戴项链……我们见过你们这种人。…… 才能!” 于是,水兵中间发出一片含糊不清的嘀咕声。司炉嘶哑地嘟囔了一句“让你们 也在锅炉旁边流上十年臭汗”,然后就躲进了机房,以免惹麻烦。沙雷金冷静地平 息着掀起的这场波澜,“的确,”他说,“我们之中是有些同志染指甲,但这都是 垃圾的。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还有一些人被社会革命党人玷污了。可是,大多数 水兵却忘我地献身于革命。关于才能,我们应该忘掉,应该把它放在从属地位。谁 要是能活下来,以后我们一定会尽情欢乐的。至于我自己嘛,我还没有考虑。……” 沙雷金摇动着他的鬈发。一时间,只听见河水在船尾汩汩低语。几句严肃的话 对听众起了很好的作用。俄罗斯人就喜欢一切热闹玩意儿:要饮酒作乐,就喝个痛 痛快快,非丢了帽子不行;要打架,就又凶又猛,不顾一切。要是在平时,而且还 下着雨,没有一线光亮,死是可怕的;可是在激烈的战斗中,在伟大的事业中,死 就变得顽强了。――只要觉得生活像过节一样热闹,那么俄罗斯人就不会畏缩。要 是敌人的子弹叭的一声打中了你,或者你撞到了明晃晃的刺刀上――就是说,你跌 倒了,在辽阔的草原上,伸开四肢,由于喝了世界上没有比它更烈的酒,你的头脑 永远一醉不醒了。 水兵们挺喜欢沙雷金那句话:他没有考虑他会活命。于是,他们原谅了他的咬 文嚼字,他那年轻人的自信,甚至他那翘起的小鼻子仿佛也很合适了。他讲述着粮 食垄断、农村的阶级斗争、世界革命。那个胡子花白的轮机手,眼睛半闭着,两只 手放在肚子上,肯定地点着头,特别是在沙雷金乱了思路,表达得含糊不清的地方。 上一个航班在阿斯特拉罕雇来的女炊事员阿尼西娅・纳扎洛娃,从来不跟男人坐在 一起,她站在一边,望着掠过的河岸。她的额头突出,美丽的浅灰色头发编成辫子 盘在头上,她那由于苦难的折磨而变得憔悴的年轻的脸,显得平静而冷漠,只是她 的喉头偶尔挺难受地搐动一下。 捷列金也加入到这种谈话中去――他谈军事问题,用粉笔在甲板上画出各条战 线的位置: “大家看到,同志们,反革命在按统一的计划打着如意算盘:包围中部俄罗斯, 切断粮食和燃料的供应,然后把它扼杀。反革命正在边远地区、在肥沃的土地上爆 发。譬如,在库班,就有一百五十万哥萨克和同样数量的伯农。他们之间有着不共 戴天的仇恨。邓尼金非常清楚地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于是就带着一小撮志愿军官, 大胆地闯进战火最炽烈的地方,粉碎了流氓索罗金的十万大军,这个索罗金,就凭 他那种无政府主义思想和疯狂的叛变欲望,一开始就该枪毙。现在,邓尼金正帮助 哥萨克屠杀库班的红军,为自己建立巩固的地方。邓尼金是个精明而危险的敌人。” 水手们望着捷列金,他们的鼻孔翕动着,蓝幽幽的血管在黝黑的皮肤底下隐约 可见。而轮机手却一直在点着头说:“对,对……” “克拉斯诺夫首领的任务范围就狭窄得多了――因为要鼓动哥萨克到顿河以外 的地方去是很困难的。你们知道这样一句俗话:哥萨克吃饱就睡,所以长得肥。在 为保卫自己的农舍而战斗时,哥萨克非常勇敢。可是,对我们来说,克拉斯诺夫的 反革命眼下是最危险的,如果我们被挤出伏尔加河流域,丢掉了察里津,那么,克 拉斯诺夫和邓尼金就会与西伯利亚的反革命联合起来。所幸的是,克拉斯诺夫和邓 尼金之间还没有完全协调起来。顿河人管志愿军叫‘流浪乐师’,志愿军则称顿河 人是‘德国娼妇’。……可是,这并没有什么可值得宽慰的。我们必须制定自己的 一个宏大计划,来对付反革命的计划,而这首先就是要组建正规化红军,不要那种 东流西窜的游击风气。……” 沙雷金嫉妒地看了捷列金一眼,插嘴道: 也很正确。……那么,同志们,我们回到开始时谈的话题吧。……什么是革命 纪律呢?……” 在一次这样的谈话中,阿尼西娅・纳扎洛娃突然像瞎子似的把一只手伸到面前, 用平稳的、但又那么意味深长的声音开了腔,以至于大家都转向她,听她说起来: “对不起,同志们,我要告诉你们……我要向你们讲这样一件事……” 清晨,天刚蒙蒙亮。阿尼西娅・纳扎洛娃去挤牛奶。可是,刚刚打开暖烘烘的 牛棚,布林卡在黑暗中恳求似的哞哞地叫起来,就听见草原上传来一阵枪声。阿尼 西娅放下奶桶,整了整头上的头巾。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当她走到栅栏门前的 时候,腿就软了。她终究还是把门打开了一点――在镇子的大街上,人们正在追赶 一辆马车,马车跑动着,人们就跳了上去。这会儿,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从 草原那边、从水塘那边、从宽阔的街道两头不断传来。载着镇苏维埃的同志们的马 车没来得及走掉,几个骑马的人就把它包围了。他们围着马车转着圈子,就像一群 狗撕咬一只狗那样,还一个劲地开枪,用马刀砍杀。 阿尼西娅关上门,画了个十字,打算去拿奶桶,忽然惊叫一声,就扑向屋里― ―两个孩子彼得鲁沙和阿妞达还在里面睡觉。她摸摸他们的脑袋,在耳边小声说着, 把他们叫醒,给他们穿上衣服,把他们带到牛棚后面的院子里――那儿有一堆干牛 粪,垒得像一个高高的蚂蚁窝,中间是空的。阿尼西娅把干粪饼拿掉几块,让两个 孩子爬进去,坐在里面,不要吱声。 这时候,满街响着马蹄声、叫喊声、武器的叮当声。最后,有人用枪托敲打起 阿尼西娅家院子的大门来:“开门!”阿尼西娅一开门,两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哥萨 克人就把她抓住了。“谢尼卡・纳扎洛夫在哪儿?你丈夫在哪儿?说,要不就地枪 毙!”阿尼西娅的丈夫不是哥萨克,是外乡人,曾参加过红军,连她也不知道,如 今他是不是还活着。于是她就说,她不知道丈夫在哪儿――夏天,有几个人把他带 走了。哥萨克不再揪住阿尼西娅,他们走进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翻遍,都捣毁, 然后走出来,又抓住阿尼西娅,将她拖到街上,扭送到了从前是首领住宅的镇苏维 埃。 太阳已经老高了,可是整个镇子还是关窗闭户,仿佛还没有睡醒似的。只有镇 苏维埃前面,哥萨克骑着马转来转去,接着,一些徒步走的哥萨克也陆续赶到了, 他们押来了农民、哥萨克,都被捆绑着,有几个人还浑身是血。后来知道,那些春 天投票拥护苏维埃政权的人,都按照黑名单统统被抓了起来。 在首领的房子里,坐着一个还没有睡醒的军官,衣袖上缝着袖徽:一个骷髅头 和两根骨头。他旁边是那个恶名昭著的哥萨克少尉兹米耶夫,他是半年前从镇上逃 走的。大家都把他忘了,可是他――你瞧他,蓄着下垂的唇须,又胖又结实,满面 红光,像紫铜一样。阿尼西娅被推进房子里的时候,那个少尉正冲着被捕的人叫喊 ――这里关押的人有五十多个了。 “你们这些红肚子的坏蛋!苏维埃政权帮助你们了吧?喂,现在把莫斯科的政 委们教给你们的那些事讲出来吧。……” 那个军官看着名单,对每个被推到桌前来的人小声说道: “你承认这是你的姓名吗?好。你是不是同情布尔什么维克?不是?5月里你投 票拥护过他们吗?没有?你在撒谎。收拾他订一个,哥萨克罗基奥诺夫。”他抬起 那双像绵羊那样的淡白的、有斑点的眼睛:“站好!看着我!你是不是农民代表大 会的代表?不是?替苏维埃做过宣传吗?也没有?可见,你在对战地法庭撒谎。向 左转!带下一个!……” 哥萨克把那些人抓住,从台阶上推下来,摔在地上,扒下裤子,让他们赤身裸 体,然后一个人坐在不住抽动的腿上,另一个用两膝夹着头,还有两个人从步枪上 抽出探条,挥动着手臂狠打趴在地上的那个人,探条在空中发出呼呼的声响。 那个军官不能再小声说话了,因为外面的人哭号、叫喊得那么厉害。围着观看 这一次刑询的有一群骑马和步行的哥萨克突击队,还有一些当地的哥萨克――他们 从屋子里跑出来迎接部队,一边喊着:“基督复活了!……”这些人也在大声叫喊 着、谩骂着:“打!打得他们露出骨头!打得他们流完最后一滴血!好让他们知道 什么是苏维埃政权!” 最后,在首领的房子里只剩下阿尼西娅和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她是自愿到镇上 来的,一直在尽心竭力向当地居民传授文化知识:她把妇女们召集起来,给她们读 普希金和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和孩子们一块捉甲虫――在那种时候还捉甲虫! 兹米耶夫少尉冲着她喝道: “站起来!你这个犹太丑八怪!” 女教师站起来,嘴唇哆嗦了好一会。 “我不是犹太人,这一点您很清楚,兹米耶夫……就算我是犹太人,我看这也 没有什么罪过……” “你早就加入共产党了吧?”那个军官问。 “我不是共产党员。我爱孩子们,我认为教他们识字是自己的义务。……这个 镇子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不会读书写字,您要知道……” “我知道,”军官说,“瞧着吧,我们马上就抽你!” 她脸色煞白,倒退了一步,那个少尉对她吼道:“把衣服脱掉!”她那好看的 脸抽动了一下,就动手解开格子大衣,把它脱掉,仿佛是在梦中。…… “听着,听着!”她向军官挥着手,“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外面 有人拼命地号叫着。可是那个少尉照样吼着:“把衬裤脱掉,坏蛋!” “流氓,”女教师冲着他嚷道,她两眼冒火,脸愤怒得通红。“把我枪毙好啦! 野兽,魔鬼!……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这时,少尉把她抓住,提起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两个哥萨克扯下她的裙子, 夹住她的头和腿,那个军官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从一个哥萨克手里抓过一条鞭子, 他那灰白的脸上掠过一抹冷笑。他拿起鞭子,照着姑娘的屁股狠抽;少尉从椅子上 探出身子,大声说道:“一!”军官不慌不忙地抽着,姑娘却一声不响……“二十 五!够你受的了!”他说道,把鞭子扔掉。“现在你走吧,到区首领那儿去告我吧!” 她躺着,像死人一样。 几个哥萨克把她扶起来,带到穿堂屋里。如今轮到阿尼西娅了。军官紧了紧那 条高加索腰带,同时,冲着门外摆了一下头。阿尼西娅恨得发疯,就开始往外挤, 当哥萨克拽住她的时候,她就揪住他们的头发,手弄得脱了臼,就咬他们的手,用 膝头撞他们。她挣脱了,光着头,衣服全被撕破,她向哥萨克扑过去,直到她的头 被打了一下,才失去了知觉。他们用探条抽得她背上脱了皮,就把她扔在台阶前― ―他们大概以为这个可恶的婆娘已经死了。 聂梅沙耶夫大尉的讨伐队在镇上建立了秩序,装了几大车面包、油脂和一些征 来的旧东西,就走了。一整天,镇上静悄悄的,炉子没有生,牲口没有放出去。夜 里,几家外乡人的庄院起了火,其中阿尼西娅家的房子也被烧光了。 邻居们都不敢去救火,因为,当镇边冒起第一股火焰的时候,几个哥萨克就向 那边疾驰而去,并且还听到了枪声。阿尼西娅的房子被烧得一干二净。只是到了第 二天早晨,邻居们才忽然想起来:她的孩子在哪儿?阿尼西娅的孩子,彼得鲁沙和 阿妞达,他们在干粪堆里一直蹲到夜里,――还有牛、羊、家禽,都被烧死了。 好心的人们把阿尼西娅救起来,当时她已不省人事,躺在首领家的台阶前呻吟, 人们把她安顿在自己家里,使她恢复了知觉。过了几星期,当她的神志开始清楚的 时侯,人们才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了她。阿尼西娅在镇上没有什么可干的了――她对 那些好心人这样说。那时已是秋天了。她丈夫什么消息也没有。她不想再住下去, 她走了,从一个村镇到另一个村镇,以乞讨为生,她走到铁路线上,终于来到阿斯 特拉罕,在那里她被雇到轮船上当炊事员,因为在上一个航班,炊事员上岸后没有 回来。 阿尼西娅・纳扎洛娃讲了自己生活中的这样一段故事。 “谢谢你们,同志们,”她说,“你们算是知道我的痛苦了,谢谢你们……” 她用围裙擦了擦眼睛,回厨房去了。水兵们用青筋暴露的胳膊抱着膝盖,皱着 眉头,好长时间一声不响。伊万・伊里奇走开了,在一旁躺下。他屏住呼吸,想到: “你遇到一个人,漫不经心地从旁边走了过去,可是他在你面前,就如同冒烟的废 墟中的整个王国。……” 由于这个女人的故事的影响,他有点儿想起自己的伤心事来了,这些事情他一 直深深地隐藏着,瞒着大家,而首先是瞒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跟达莎再次重逢,这 种希望很小。的确,人的生命力很顽强,没有一种动物能够经受得住这样的创伤, 这样的灾难。可是,距离是多么遥远啊!在那涌向东方的几百万人的洪流中,现在 到哪里去找达莎呢?那个老傻瓜,布拉文医生,说不定还要把她带到国外去。 他摇摇头,惋惜地叹了口气,想起了达莎对精神上的惬意和高雅事物的癖好, 以及她那如同泛着泡沫的冰镇的酒般的有点冷淡的热情。“她经受不住的,经受不 住的。……她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可是这种世界级的狂风却落在她的头上。……可 怜的、可怜的人儿啊!那次在彼得堡,孩子死了之后,她就不想活了――在寒冷的 黎明前的微明中,她的生命之火渐渐熄灭了。…… 彼得堡分手之后她所遭遇的事情,伊万・伊里奇仅仅是从他匆匆过目的她那封 信中知道的。毫无疑问,彼得堡分手后,达莎受了很多苦,也明白了很多东西。…… 当时,她是多么热情地救助他脱离密探的追踪,把他拉到窗前,说道:“我至死都 忠实于你。跑吧,跑吧!……”当她依偎在他身上的时候,她那淡黄色秀发上的香 味,伊万・伊里奇还没有忘记,而且永远不会忘记。热情的、奇妙的、可爱的女人。…… “哦,好啦,回忆该到此结束了。…… 天气开始转坏。伏尔加河变得昏暗起来。一团团令人忧烦的、寒冷的乌云从北 方涌起,风在低矮的桅杆上的绳索间呼啸。他们没有停留,就驶过了卡梅申,那是 一个偏僻的小镇,都是木头房子,土丘上还有树叶凋零的果园。卡梅申过后,马上 就到察里津前线了。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