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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天   (一)   扈平看了看表,已经零点过半,不知这时候龙琪找他还有什么事?他换下沾满烟酒 气的衣服,套了一件休闲衫,用冷水敷了敷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颇为满意。他本不 是个太注重外表的人,但在很多场合被人行注目礼还被人尤其是女人称为帅哥,不,现 在已经升格为帅爷(一则年龄,一则有钱)后,他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本身的魅力,开始 有了自己专门的发型师和形象设计师,让他的身材、容貌和气质得以和谐的统一再加上 金钱的烘托,他的魅力随之散发到极致。   他曾经是个农民,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以为他是农民,在国外,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 常以为他是中国爱新觉罗氏最后的贵族。有人说,一夜之间可以产生一个亿万富翁,但 两代也造就不了一个贵族。这话错,扈平不就是在短短时间内麻雀变凤凰的吗?   这个世界是有奇迹出现的。   例如当初他找到龙琪时,心里有一万个放心不下,凭良心说,他确实不是个大男子 主义者,但一个女人能把一件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很危险的事做成什么样子,他心里没底。 经过这几天,他信了,她的镇定自若遇事不乱以及她的口才,她若无其事地布套撒下草 蛇灰线然后慢慢请君入瓮收网捕鱼,丝毫不着痕迹却事半功倍。这一手恐怕不是一天练 就的。   他也开始明白游自力为什么在失信于天下后冒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来找她了,他信对 了。她确实有能力。这似乎已经与爱情无关。   爱情!   爱情在关键时刻能解决什么问题?   爱情倒是可以让人生死相随,但有些事,死就解决问题了吗?   人在很多的时候,怕的不是死,而是如何活着。   死太简单了,闭眼闭嘴闭心全身器官全关闭,没事了。但人只要睁开眼,所想的事 就太多了。要吃要喝要穿要拉要撒,这不够,还要出人头地风光无限。其实人的一条命 跟狼和兔子没什么区别,一缕阳光一室空气一口水一箪食一件衣,足够了,是谁搞出那 么事来,要这个要那个?可既然已经搞出来了,就没理由别人有自己没有啊?那就只好 去争去抢去偷喽……其实这又跟动物一样了,狼吃了羊才会不至于饿死,才有机会生存 下去,人也一样,或者比狼还狠,不光要生存,更要将别人的据有己有,自己才会更多, 更风光,比如最得意的是皇帝老子,他拥有天下,皇帝老子的前身就是强盗,只不过这 个强盗比一般小毛贼要气派,正所谓窃国者诸侯窃钩者盗。 mpanel(1);   能想通这一点,问题就出来了──抢不过别人怎么办?   去死嘛!   敢死,看上去是很勇敢的表现,其实却是最无能的一种法子。因为这些人不敢面对 现实,他们害怕了,胆怯了,退缩了,最后干脆从人生的舞台上消失不见了。于是失败 成了定局,伤害成了永远。   这有什么用呢?   所以一定要活下去,要面对,要解决,要努力,最后跟命运要回自己该得到的。─ ─天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上天是不会亏待努力过的人。   而以上的这一切,已经不是爱情可以给予的了。──你可以爱一个,但你无法让你 爱的人具备某种能力。换个说法就是你爱的人在你关键的时候未必帮得上你。而能帮你 的人又会是什么人?   也许不是你爱的更不是爱你的,但对方就是愿意也有能力帮你。   绕了一整个大圈子,扈平终于弄明白龙琪和游自力之间的关系了,他找她并不是因 为他爱她或她爱他,而是因为她确实能帮他,说难听点儿,在弱肉强食的现实中,龙琪 是一个颇具强盗气质的人,她不光可以抢得过别人,而且还可以抢得更多更好更体面。 所以她成功。   道理说到根子上就很刺耳,本来这个世上真话就是最难听也最可怕的话,要不人们 怎么会谎话连篇?互相哄来哄去?   总之,扈平算是想明白了,也不再想着硬把龙琪跟游自力往一块儿扯了。但小方呢? 他跟龙琪似乎真有点儿那个,然而他却有婚约在身。   可那又怎么样?照样可以抢,龙王爷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不过……夺人之爱好像 不太好,但好像也没什么,想一想,如果天下所有的动植物都会开口说话,那这个世界 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天地法庭,所有的动植物都将开口控诉人类丑陋的暴行──虐杀 动物,食其肉衣其皮;砍伐植物,烧其枝干毁其根,总之一句话:恃强欺弱、杀生害命、 罪行累累、罪证确凿、磬竹难书、十恶不赦!但人类为什么一直逍遥法外?不过就是因 为动植物口不能言加之智力低下,不欺负它们欺负谁?   这样一来,哪个人不是罪人?谁没有吃过猪肉?谁没有采摘过花草?谁还敢说自己 善良?省省吧!全是假的!   反正是这样一种状况,抢一抢似乎也没什么?或者这么说吧,爱情是一种神器,能 者得之,不能者失之!   但……龙琪怎么想呢?   扈平一边动着自己的小心眼儿,一边来到龙琪的办公室。他是一个有过曲折传奇经 历的人,所以他的思维自是与从不同。但他就像《射雕英雄传》中的老毒物欧阳峰,虽 然错练了九阴真经,但最终能修成天下顶尖高手,他也是,不论释、道、儒还是野狐禅, 最终殊途同归,把世事给想通了!   龙琪却不在办公室,汪寒洋告诉他改地方了,龙总去了空中花园。扈平听得一喜, 他喜欢空中花园,尤其是晚上,月下观花更美,就算是再心烦的人,也会平静下来。他 去了空中花园,小方也在,扈平远远看到他俩的隐隐绰绰身影沉浸在暗香浮动之中,突 然间觉得自己的出现是不是有点儿多余?他并非一个不知趣的人,正想着退下,龙琪已 经发现了他,他只好走过去。整个花园就他们三人,龙琪沉默着,而扈平一点儿都不知 道她半夜三更把他叫来做什么,惟有竖起耳朵凝神睇听。   隔了一会儿,龙琪问小方,“你是不是也收到庄美容的结婚喜帖了?”   原来是这事,这与我没关系啊!扈平想。   小方说:“我收到了,不过……”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就我所知,他一直 暗恋上官文华。”   “我找你俩来,就是要说这件事的。”   她这一说,不光扈平,连小方也一脸纳闷──就为了个庄美容?至于吗?虽然他有 嫌疑在身,但此时并非主要矛盾。   龙琪却不光不顾地一直说下去:“庄美容为什么要娶江萍艳?这与他的经历有关。 当初程淑惠奉子成婚,庄竞之也的确是发誓要爱她到底,但这种热情并没维持多久,因 为人们的风言风语,也因为他本人的大男子主义,他开始觉得不甘心,而且是很不甘心, 他觉得他吃亏吃大了,于是,美容出世不久,两人就分居了,一直到死。”   小方脸上现出一种莫名的惊讶,扈平倒是事不关己,只当听一个故事。   龙琪又说:“程淑惠曾经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挽回,甚至包括后来用她给她留下的全 部遗产帮庄竞之创业,但可惜,她的一番苦心最终的结果是让丈夫更有能力去花心,更 有理由不再亲近她。她就这样被她丈夫风干枯萎。”她看着小方,“这些你知道吗?”   小方摇头。想起他与乔烟眉一唱一和地揭穿庄美容的罪行时的得意。   “如果说程淑惠杀了庄竞之,那庄竞之早就从精神从心灵上否定了程淑惠并把她活 活埋葬了。”龙琪的声音清泠泠的,就像寒风凛凛的冬天冰块在撞击,让人心里不由打 颤。   小方纳闷,他还没结婚,有些事他尚不明白。   “庄竞之不是个坏人,为人随和,仗义疏财。我也曾就他的婚姻问过他,他则给我 讲了个故事,说有一个男人小时候因为救落水儿童成了英雄,长大后他爱上了一个地主 的女儿,当时他正预备入党,领导就找他谈话,说你若娶了那个女人,你的一切政治生 命就全完了,可他还是娶了那个女人。于是他成了那个时代的落伍者,可同时也成了很 多人心中的英雄。庄竞之说那人也是他心中的英雄。但庄竞之又说,他作不了这种英雄, 他注定是个俗男子。扈平,你也是个男人,你以为如何?”龙琪把问题又抛给扈平。   扈平一头雾水,而小方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龙琪会提起这个话题,他此时 尚不明白龙琪这一番话其实都是对他一个人说的,等他明白的时候,他真的是哭也哭不 出来。   龙琪说:“还是言归正传,庄美容到底为什么要娶一个与他差距很大而且带一个孩 子的女人?因为他想作一个英雄。”   “不!”小方反对,“这就算一个英雄吗?我以为……”   龙琪说打断他的话说:“英雄是什么?英雄就是──在真相永无人知的情况下不违 背良心尽力而为。好了,今天不早了,大家休息吧。”   这就散了?就为了个这?   小方则感到莫明其妙,他迟迟疑疑地说:“我真的很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   “会吗?”小方感到龙琪越来越深不可测了。他问扈平,“你明白吗?”   扈平耸了耸肩,“我也不明白,但我干吗一定要明白?也许到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他比小方要想得开。   两人就要走下楼梯时,龙琪说:“等等──”   叫谁呢?两人同时停住脚步,眼中都有几分期待。   “扈兄弟,你来一下。”   叫得是扈平,小方失望得很,可是转念一想,扈平明天就要走了,龙琪一定有事要 跟他商量。扈平则是有点惊奇,为什么是我?   “很安静啊。”龙琪感叹。   是啊,很安静,整个城市沉浸在睡眠之中,只有那街灯,闪闪烁烁,还有满天的星 辰,明明灭灭……   扈平突然间感觉,自己的心也很安静,他看着龙琪在夜色中美丽的脸,不知道自己 明天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   他拉起她的手──她看着他。   “请你跳个舞。”   龙琪笑了,“没有音乐。”   “这么温柔的风声,不是好音乐吗?”秋风从耳边掠过,轻轻软软,还着花香,还 有草虫的呢喃,这一刻,真是能让人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龙琪点点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都没空照顾你……”   “这么客气?不用吧?除非想跟我绝交。”扈平将右手搭在她腰上,“喜欢华尔兹 还是探戈?”   龙琪微笑,“想不到你会得挺多,是不是有好多女朋友?”   “哪里,没有,真的没有。喂,看好脚下……”扈平说着,将怀里的女士往出一送, “这个舞姿怎么样?还可以吧?”   “喂,你真的没有女朋友?不会吧?”龙琪随着对方的节奏起舞,她来自能歌善舞 的新疆,自然舞步婆娑。   “真的,我舍不得花钱。”扈平悄悄地。   龙琪笑了,“看不出你这么小器,这种钱都不舍得花。”   “不是小器,只是不想把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说实在的,有的女人就像吸血鬼─ ─”   “你说什么?”龙琪为对方这个比喻提出抗议。   “当然,你例外,所以……”扈平盯着龙琪,“我想我是不是找一个有钱又能干的 女人……就像,你一样……”   龙琪看着对方幽深的双眸,他的手很热,他的表情很生动,她沉默了一会儿,“找 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否则你会很辛苦。过一辈子不容易呢。”   “开玩笑的,别介意。你说像我这般的容貌,不知有多少女人肯为我花钱呢!”扈 平微笑。   龙琪也笑一笑,换了话题,“平常有什么爱好?喜欢看电影吗?”   她岔开话题。   扈平想一想,“也偶尔看一看。”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你呢?”   “我比较喜欢看恐怖片。”   扈平笑了,“这么巧?我也是。”   “我看过很多恐怖片,我都觉得不害怕,反而感觉有点故弄玄虚,只有一次,那是 个什么片子我忘了,看完后,几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个血淋淋的场面……”   扈平看着她,原来这家伙也会害怕,“那你怎么办?”   “好办,睁开眼睛睡喽。”   扈平不由笑了,“能睡得着吗?”   “这个问题该去问鱼,鱼就是睁眼睡的。”   扈平大笑,这个回答挺有趣。他看着她,她这个人其实挺有趣,往往在你意想不到 的时候冒出一种幽默感。她从远处收回视线,看着扈平。   “我们自己,马上就要上演一部恐怖片了。”   扈平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舞步也停滞了,他看着她,“我可不可以不离开?这个 时候,我应该留在你身边。”   “那你认为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送小乔走?”   确实没人。扈平叹了口气,“我真的很想,留在你……这里。”   龙琪摇头。   “那你答应我,自己一定要小心……”扈平眼中的关切如海浪一样层层翻涌,“其 实,我……”他举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龙琪觉得扈平今天好怪,他一向是跟自己直言不讳的。   扈平叹了口气,“迟了,真的,有些事就是这样,迟了一步,误过一生。”   龙琪看着扈平,这个家伙到底怎么了,说话这么玄?   “不用伤感,真的,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她安慰他。   他摇头,“我不是为这个……”   停顿一下后,他突然轻轻地说:“我可不可抱抱你?”   龙琪愣了一下,点点头。她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多愁善感,心里颇为感动。   他深深地看着她,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她。   风停了,星光淡淡的,只有花香弥漫,这个世界好安静啊。   “我真愿意这一刻永远……”他说。又说,“很高兴上天指引着我来认识你,从见 你的第一秒开始。”   龙琪心里一动,若有所思。   扈平突然松开她,“哦,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说过,有好多恐怖片都是故弄玄虚,如果真的很可怕,大不了睁开 眼睛喽……”   但愿吧,扈平看着她,她在微笑,可她的眼中却有一种凄凉,为什么?   “对了,你刚才给说的那个庄美容要结婚什么的,到底有什么用意?”   “其实,那番话,我不是说给你听的。”龙琪说。   噢?扈平不解,既然不是说给我听,那就是给小方听喽,可为什么呢?   “该懂的人,他会懂的。”龙琪意味深长地。   扈平一头雾水。   杨小玉和乔烟眉在空中花园的另一端。   “明天真的要走吗?”   乔烟眉点头,“我们认识几天?”   “差不多十天吧。”杨小玉倚栏而立,神情有些萧条。   “我会想你的。真的,小玉,你是一个让人难以忘掉的人。”   杨小玉笑了笑,“好听话就不用说了,我们龙老板说,凡是好听话,都是无聊又无 用的。她喜欢直截了当。我也是。”   乔烟眉微笑,“我发觉你无论在什么场合,对龙琪都是念念不忘。其实──”   她想了想,“我很想知道你跟她的真正关系。”   杨小玉不屑地撇撇嘴,“你不会也怀疑我是同性恋吧。”   “你当然不是。我是医生,这点毛病当然瞒不过我。再说了,一个想开丽春院连锁 店养鸭子的人,怎么会是同性恋?可是,从一开头,你就有意无意地跟人说你是同性恋。 为什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想玷污龙琪的名声。可偏偏又是你,在竭力维护 她的名声。这倒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杨小玉看着乔烟眉。乔烟眉也盯着她。   “其实,你是专门来杀龙琪的,你处心积虑潜伏在她身边就是为了这个。”   杨小玉沉默了很久,“是的。”   “你是硕士本科生,而且,念的是金融专业?”   “是的。”   “你们家是新疆人?回人?”   “是的。”杨小玉统统承认。   “为什么?”   杨小玉叹了口气,“你真的很聪明,也许是太聪明了一点。”   “这就是你今晚约我来要告诉我说的吗?”   杨小玉摇摇头。   乔烟眉继续,“其实,不是我聪明,是你有时表现得太明显。第一,你怕鬼。因为 你有宗教信仰,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地狱有天堂。所以你怕。而我们汉人是什么也不信 的,准确点说,是除了眼前的那点利益,什么也不信。不信,就不怕。”   乔烟眉停顿了一下,“其二,就在今天下午,那个女人被杀,方队长说他已经知道 凶手是谁,但他只告诉了龙琪,而龙琪则说,方队长什么也没跟她说。我跟扈平都不相 信她的话,只有你坚信不疑,为什么?因为──”   “因为你们是汉人。”杨小玉接过话头,“你们一肚皮的阴谋诡计,常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自然不肯相信小方对龙王什么都没说。我不是汉人,我没有那么多的弯弯 绕,我当然相信龙王的话是真的。乔烟眉,你动脑筋想一想,小方他窝儿也没挪,现场 尸体都没见到,他怎么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他是神探,不是神仙。”   乔烟眉苦笑,“是的,后来我也想通了,这其实是小方不想让我担心而使出的权宜 之计。可我当初就是不相信他跟龙琪什么也没说。扈平也不信。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们汉人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你不是汉人,你掩饰不了。你单纯,龙琪也是。”   杨小玉笑一笑,“其实你也可以的。”   “可以什么?”   “可以跟我们一样单纯。”杨小玉看着对方,意味深长地,“心理简单一点,会快 乐很多。”   乔烟眉摇头,“迟了。”   “为什么?”   “你看我今年有多大?”   “你是指年龄吗?大概二十四五吧?”   “不,应该是五千多岁。”   “美坏你呢,你还万岁呢。”   “真的,爷爷当年给我讲《二十四史》时说,中国人,这里特指我们汉人,一出生 就有个几千岁。”乔烟眉叹了口气,“我们身上背负着层出不穷的世俗规范与道德束缚。 石缝里长出的树,是扭曲的。单纯的后果是死路一条。”   ──生在一个过于古老的民族,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别为自己找借口,辛亥革命以后的新文化运动不是已经给你们洗了大脑了?”   “算了吧。”乔烟眉落寞地说,“辛亥革命距今不足一百年,一百年的共和之‘药’, 如何能解五千年的封建余‘毒’?夜太长了,这一缸酱,太粘稠了……”   “所以我说嘛──”杨小玉突然笑了,“你们的男人被你们这种太监文化从精神到 灵魂全给阉割了。一个个卑躬屈苟且偷安毫无个性,而且心理阴暗歹毒龌龊,整体变态, 所以你们琢磨出个葵花宝典。别说,纵观整个地球,这玩意儿也只有你们汉人才能想出 来。你们需要。”   乔烟眉苦笑。尽管一直以来她们斗嘴一直都是她赢,但杨小玉的口才见识,她从未 敢小觑过。她不光人聪明,更是个外来者,所谓旁观者清。   杨小玉继续,“你们的孔夫子有一句话: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其实你们上下五千 年的运行过程中,除了女人,就是小人。至于真正男人,是不存在的。”   乔烟眉则继续苦笑。有些事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像杨小玉那样彻底明白。只缘身 在此山中。   “所以──”杨小玉笑意闪动,“你以后要嫁人,千万不要嫁给你们汉人。我们少 数民族的男人除了骠悍威猛,更不讲什么从一而终,更讨厌忠贞烈女那一套,所以你想 嫁几次就嫁几次,夜夜换新郎都可以,只要你不嫌累。”   说着说着,她的口风就变了,乔烟眉又气又笑,“你个讨厌鬼!”   杨小玉洋洋一笑,然后轻轻搭住对方的肩,“我讨厌?难道,你不需要?你真的不 想……你那天说龙琪阴阳失调,我看你才是呢。”   乔烟眉脸红了。   杨小玉继续,“如果你真的想都不想,那你,也跟你们的男人一样,被阉割了。你 不是要男女平等吗?现在给你权利了,你却不会用了,这才是最悲哀的。你说呢?”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庄严肃穆。   乔烟眉不语,呆呆地看着花架上的那个漂亮盆景。那盆景中的那棵被扭曲的小树, 现在即便是栽入泥土中,大概也不会长成栋梁之材了吧?   “小玉,你那天说我心里有病,就是说的这个?”乔烟眉明白了,杨小玉今天是专 门来给她治“病”的。   “是,有一个死结,打在你心里。所以,你不快乐。我希望你能解开它,从此拥有 快乐。小乔,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给不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惟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   “你能控制自己,不就行了吗?”   乔烟眉摇了摇头,她不是一个古板的人,或者,她更是个判逆的人。但她摇头。   “干吗摇头?”   “小玉,你知道吗?我们以前的女人被男人拉一下手就要以刀断臂,当然,那都是 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女人不再砍胳膊了,可,那把刀还在,只是如今它的档次上去 了,改行修补处女膜了。它还在……无处不在!”   杨小玉听着,从骨子里渗透出一种森寒……有些事她的确不明白,她从小生活的环 境没有让她的心灵遭到如此的“污染荼毒”。   “而且,它幽灵般阴毒的刀锋,始终是用来修理和阉割女人的……从人格到灵魂。”   乔烟眉深深地叹息。   “所以,你们汉族女人更可怜,男人变态,你们跟着扭曲。从心灵到人格。”杨小 玉说。   乔烟眉点头,尽管宪法规定男女平等。然而,法律这个外科大夫,终究是解不了深 藏于人心深处的蛊毒。   当我们小时候被父母告知:你是女孩子,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时,我们已经在被那 把刀修理并阉割着了,那颗心,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禁锢重重、变态扭曲……然而,这 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我们并不自知。”   “不会吧,你们现在的女人不是挺开放吗?动不动就这个这个……”   乔烟眉苦笑,中国人一向就这样,喜欢走极端,从这一边甩向另一边,但,“一丝 不挂的尊严,绝不是尊严。放纵也绝不是真正的平等。这只能陷落得更彻底,让男人更 有了卑视的理由。”   “但是,小乔,请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不要去管周围的一切。”   月如弯钩,清辉似水,杨小玉在花丛中,花朦胧,人朦胧。   乔烟眉叹息了一声。   秋风起了,夜露轻寒,霜结草木,花影凄迷……   “干吗哀声叹气?你不就是死了一个丈夫……就是再死几个又有什么,你照样可以 谈着恋爱一嫁再嫁。你还是你呀。”   杨小玉终于直接点题了。这才是她今晚想要对乔烟眉说的话。   乔烟眉自己当然也明白,杨小玉显然对她的事很了解,知道她丈夫死了,所以在分 别的前一刻特意来“点化”她,想破了她的心障,要她不必抱残守缺,快乐地生活。可 是……有些包袱,不是想放得下就放得下的。   “我想爱,也得有人愿意让我爱;我想嫁,也得有人乐意娶。这不是学生高考也不 是农民种地,下到辛苦就有收获。男婚女嫁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小玉,当别的所有人 都把我看成是麻雀的时候,我自认为是孔雀,不光是可笑的,更是可怕的。”   “你中毒太深了……乔,希望你能为自己解毒。”   乔烟眉叹息,“这种毒,不光在我身上,这个俗世到处弥漫着这种蛊毒……我刚才 说了,那把刀还在,它无处不在!它杀人不见血。”   杨小玉看着她,发觉自己一个晚上全白说了,但她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她继续: “一见钟情,两心相悦,心花怒放,舒徐繁衍,浪漫无际,永开不败。这应该是上天给 人最大的赐福,也是纯净不污染的心之本然。真主赐福给所有善良的人,你也一样。”   还真让杨小玉说对了,在前方的路上,的确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在等着乔烟眉… …然而,乔烟眉叹息……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 此。   其实,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不是“没有”珍惜,而是你想珍惜却又“不敢”去珍惜, 眼睁睁地看着“缘”到“分”去,“命”来“运”走,这才是最惨痛的。   上天不是没给你,它给了,但你不敢要。   看见了面包,却要饿死。   ──什么叫眼睁睁?这就叫眼睁睁。   睁着一双眼,看到人世最大的伤心。   小方带着无数的疑问去睡了。他没有回队里,因为太晚了,汪寒洋将他安排在员工 宿舍1206,跟龙琪只有一墙之隔。──她有意还是无意?这也让小方想了好半天。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喝了点儿酒,他一沾枕头就着了,或者那褥子太香了些,招 惹得他的梦也香甜了许多。然而美梦刚作到第一集,就听得隔壁有压抑的沉闷的叫喊声, 是龙琪?她怎么了?他警觉地跳起来,冲到1208室门口。   开门的是龙欢,他小脸苍白,一脸醒犹未醒的样子,“进来坐吧。”他打了个哈欠。   见他没事,龙琪又是跟他在一起,小方放心了,说:“不早了,你休息吧。”   “进来吧,我妈没在,她给烟眉阿姨准备行李去了。就我一个,正想找人聊聊呢。”   小方听说,有点失望地松了口气,跟龙欢进了龙琪的宿舍。他这是第二次来,一切 都没什么变化,只有那瓶玫瑰,已经开始流露出一丝败象。小方看着那玫瑰,心里涌上 一种甜蜜,她居然还没扔掉!可马上又被一种酸苦代替──也许是她忘了扔!刚这样一 想,甜蜜又占了上风──就算她忘了,也会有人替她扔,她留着,说明什么?   小方就样反反复复地想着,把自己的一颗心在冰水炭火中交替冷暖着。没有人让他 如此折磨自己,是他自己愿意的。如果说感情是一种瘟疫,那这种瘟疫的特殊性在于, 它不是被动传染,而是当事人主动去感染。而且往往是苦在其中,也乐在其中。   这就叫无药可救。   “坐吧,方叔叔,我有事要问你。”   小方坐下,龙欢既有事要问,那也肯定不是小事,这小家伙精得出油。   龙欢问:“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小方吃了一惊,“你见过?”   龙欢犹疑,“也许……”   自打记事起,龙欢就揣了一肚子的心事,比起同龄的小孩子,他的生活水平自然是 高高在上优越无比,但论起他心里的感受,却是沉到地底痛苦无比。   当他每一次和舅舅家的孩子吵架对方让他滚蛋时,他感到的是无助加无奈的失落; 当他看着别人的爸妈手牵手来接自己的孩子时,虽然他们坐的是自行车,他坐的是豪华 车,他感到是则是绝望和伤心,他更愿意易地而处,跟自己的爸妈甜蜜而亲热地回到属 于自己的家永远住在一起。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虽然小,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对于他的父母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别人的父母的也吵架,甚至打架,他的父母不会,不光不会,彼此还很客气,就像 一对淡如水的朋友,没有利害关系自然也就没有矛盾冲突,当然也就不会有风雨过后的 晴天。他们是永远也不会“好”的,只要一回到那个家,就可以嗅到那种彻头彻尾的、 从骨子里散了出来无可救药的,冷漠。   他们之间就是一种冷漠,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没有波浪也就了无生气。   他们的婚姻早就完了,但为什么还在维持着?   这就是龙欢想不通的地方,想不通就越要想,他是小孩,十万个为什么里这是他第 一要问的,可惜这个答案没人会给他,只有他自己找。   但他找不到,他毕竟太小,人世的好多隐微曲折不是他一个10岁小孩可以洞悉的。 但他却闻到一股味儿,一股腐烂的味儿,而且这种味儿已经蔓延到了他身上。──龙欢 突然从某一天的某一刻开始,尖锐地察觉到了爸爸对他的厌恶,或者干脆就是一种── 恨!恨不得让他死的那种恨。   前年元旦,妈妈带他去宝宝影楼拍了一套宝贝写真集,照片出来后,特别地美,他 满心欢喜地特意挑了几张最好的带回家送给爸爸,但等他第二次去,竟然发现自己的照 片碎成了一条条,而且是用刀子给割破的,其中的每一个刀口都带着刻骨的怨毒与仇恨。   为什么?   那天是个正午,阳光暖暖地洒下来,但龙欢感受到的却是一股寒气,也就在那一刻, 他突然成熟了,因为他过早地嗅到了来自成人世界的阴损毒辣的杀气。   但为什么?   我不是他的儿子吗?   龙欢亲眼看到爸爸为自己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房间,还有他亲手做的贺卡,上面还情 意绵绵地写着:给我的宝贝。   难道我不是他的宝贝?他的宝贝另有其人?   可那个宝贝就是叫欢欢,我也是欢欢,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爸爸的爱是真的, 那假的那一个是什么?   难道我是假的?我是谁?   龙欢不由地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深深的疑问。尤其是两年前游自力的出现,让他害怕, 因为他突然觉得,他似乎更像是游自力的儿子而不是文室的儿子。   他害怕这种想法,如今的言情剧泛滥,他在电视上看过不少关于“私生子”之类敏 感的情节,可是他不相信这会出现在他身上,他的妈妈不应该是“那种”女人。于是他 从心里否定了那个叔叔想约见妈妈的要求。但两年来他一直在想,那个叔叔到底是妈妈 的什么人?如果他们真的有点什么,那我是不是害了我的……真正的爸爸?   两年来他一直在想着,却又不敢去问妈妈。因为他的祸闯大了,他看到那个叔叔满 身是血地走了。   这一切像雾一样,后来爸爸死了,后来公安局人找到他──   故事的结局将会如何?他不知道,他觉得害怕。特别是刚才,他做了一个梦,他梦 到自己披着一件惨白的睡衣在一条长长的楼廊上游荡着,突然,停电了,四周黑漆漆的, 无声无息,他举着一支蜡烛,蜡烛的光很微弱,弱到他只能看到他自己的手,至于前面 是什么后面是什么,他都无法知晓,只感到楼廊好长好长,长到走也走不完,他很累、 很困也很怕……   这时,背后出现了一只手,这只手虚飘飘的,像地狱闪烁不定的鬼火,那火在推他, 他身不由己地就到了楼梯边,那只手用力了,他一个踉跄跌下长长的楼梯。就在回头的 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他居然看到──爸爸的脸……   不,不是这样的,一种尖锐的痛楚弥漫了他的整个身心。   ……他又被抱起来了,被抚摸着,被安慰着,送进浴室,浴池的水很暖很温柔很舒 服……他心里高兴了,但,又有人在推他,在摁住他的头,他渐渐地沉入水底……   救我啊!   他拚命地抬起头,看到爸爸的脸就在水面上,爸爸在笑,五官都笑得有点儿变形… …   妈妈进来了,她拿着枪,枪口对准爸爸,只见火光一闪,爸爸的脑袋开花,脑浆和 鲜血四下溅开……   龙欢陷入一片黏黏糊糊的黄与深深浅浅的红之中……   他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但却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他挣扎、呼喊,这是 梦?这不是梦?潜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平日不敢想也不愿意想的事终于清晰再现──他好 几次从楼梯上掉下来,又好几次食物中毒,还有好几次在浴池差点溺毙──那都是真的, 他一直以为是闹鬼,他愿意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如果真的有鬼就好了,一切都好了,爸 爸还是好爸爸,妈妈也不会有事。可是……妈妈却一再不准他跟爸爸单独在一起,甚至 勒令他没事不许回家,难道,妈妈知道点儿什么?就因为她知道,所以爸爸死在她的酒 店?   不!   龙欢捂住脸,如果那样,他岂不是连妈妈也没有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   他痛苦地喊着,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方叔叔出现在门口。   然后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问:“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小方莫名地看着这个孩子,觉得他很灵秀,简直就像一株吸天地之精华的灵芝,但 可惜,灵芝只是一种菌类而非顶天立地的乔木。所以龙欢有时看上去有点过于敏感也过 于脆弱。此时他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但这个问题一定附着着一段不 为人所知的隐秘。他无意于探秘,但若不探究根底,这个孩子的心灵恐怕永远难以得到 解脱。   “你想问叔叔什么呢?说出来,说出来会好些的。”他说。他又说,“这世上没有 鬼,但有的人比鬼还可怕。”   龙欢被后一句话给击中了,打了个寒颤。   小方见他犹有顾虑,便假装站起来,“要了你先睡吧,我们改天聊。”   “不。”龙欢的这一嗓子喊得有些凄厉。   小方坐下。──没办法,这年头,对谁也得动点儿心眼。   “我告诉你,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龙欢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有时前言不搭后语,有时时空颠倒,反反复复幽幽暗暗 曲曲折折,最后终于小方听明白了。他对文室的案子也又有了一点新了解。   “不要紧,一切都会过去的,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小方说着,天光开始大亮了。   “我想回我家看看。”龙欢说。   小方心里一动,是啊,那个家一直是由文室一个人驻守着,他应该去那里面好好探 个究竟,文室那晚为什么全急急忙忙地赶往酒店?这个问题一直找不到答案,或许答案 就在家里的某一个地方潜伏着。   “好,我带你去。”小方说。   小方不知道,他这一去,不光启动了这桩命案的阀门,还差点让他万劫不复。   乔烟眉一早就起来了,她就要离开这里了,或许这只是短暂的小别,不久她还会回 来,回来时这里更美更繁荣了;但或者,她是回来了,这里却已经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没有人能预测将来。   因为不能预测,所以现有的一切就显得弥足珍贵。   乔烟眉在庭院里漫步,她想把这里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心里,不论怎么说,在这里 的几天,是她一生中永远最难以忘却的。   仲秋的天气多美啊!虽然花木已呈衰败之势,但那舒扬的花瓣衬着高旷的蓝天、悠 悠的白云,在凉爽的风中显出一份别样的艳丽──淡极始知花更艳!而且花香更浓、更 酽、更缠绵,各种芬芳融合交错,酝酿出酒般的沉醉……   如果可能,乔烟眉真的愿意就此醉倒在这里,但不行,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   她的行李已经准备好,扈平的车已经发动,就等她出发了,她要去哪里,她也不知 道,或者连扈平也不知道,他们将要来临的,又会是什么?   乔烟眉上了车,汪寒洋送她,她居然一言不发,只握着她的手,就在车开动的那一 刻,轻轻地道:“谢谢你。”   谢什么呢?   乔烟眉不知道,但也毋须问,她们之间已谈不上谁谢谁了。   车开了,乔烟眉回过头,远远看见龙琪和何苏琳出现在酒店的台阶上。   再见了,或者,是永别了。   对于小方,这是一次亢奋之旅。   他将要到的地方,是龙琪的家,他在里边能发现什么,很可能会决定文室一案的最 终结果,也决定的他对龙琪的最后判决。   他把车停在大门口。   龙欢拿钥匙把大门打开后说道:“叔叔,不如你先进去吧,我想在院子里待一会儿。”   这话让小方有那么一点点的惭愧,其实两人都心如明镜,知道彼此来这里是干什么 来了,以龙欢的智商,他早就知道该有这一举,所以此时,他主动地避开了。──有些 事还是避开些好,免得大家尴尬。   小方接过龙欢递过来的房门钥匙,进了这座豪华的宅邸。   龙欢独自坐在花坛上,花坛很大,花木开得还很茂盛,清晨空气澄鲜,花香清冽得 让人沉醉,也许是昨晚一直没睡好,龙欢有点困,初日轻辉,照得人暖暖的,他歪在花 坛上迷糊过去。这时,花丛中伸出一只手,捂住龙欢的脸,仅一秒,龙欢睡得更沉。   小方从玻璃上看到龙欢困得东倒西歪,本想抱他进来,又转念一想,算了,让他呼 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   就在他刚转过身,龙欢被拖进花丛中,小方似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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