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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天   (一)   早晨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董事会的成员约好了似地齐刷刷地站到了会议厅。大约 在20分钟以前,他们都听到一个小道消息──龙琪昨夜被刺。   为什么?   不知道!   这些董事们大眼瞪小眼,但谁也不肯多话,只是互相交换着神秘的眼神。这一帮人 的确是最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当年被龙琪“收编”以后,随着公司 业务的步步壮大,有好些识时务的自认为跟不上时代的都回家作了安乐富家翁,除了公 司有什么重大决策以外,一概谢决外事活动。种花养鸟抱狗狗养尊处优之间慢慢地竟变 成了佛座前的青灯──悠悠温焰,长明不熄。   但如果公司一旦生变,又将如何?   青灯也会燃起烈火。而且不是当年的野火,是具备一定法力的三昧真火。   十几年来龙琪凭她的能力渐渐将这些人纳入轨道,让他们的财力能力稳稳地朝着一 个良好的方向运行不悖。换句话,她就是天罡石,她万一有个不测,龙琪大厦将摇摇欲 坠。   她不能出事,董事们没有人相信她会出事,她得在。   扈平穿过大厅又来到后园,一路上平静安好,各部门的侍应生都各司其职秩序井然, 客人们也很安详,喝早茶的、吃早餐的、在花园里散步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味。   只有那些董事们,他们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闲话”。   但扈平知道,那决不是闲话,昨晚的血腥并未散去──乔烟眉堕身大海,龙欢遇害, 还有龙琪……   他来这里的两个目的他一样也没做到!他步履沉重地推门进了总裁办公室。杨小玉 在龙琪平日坐的那个位子上正襟危坐。   “你的董事们都在会议厅门口扎堆,这样不好,谣言会长了腿一样地传开。”   “我知道。”杨小玉说。 mpanel(1);   “这就需要你赶快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会的。”杨小玉看看对面墙上的石英钟,“你吃饭了吗?”   扈平摇头。   “这样吧扈兄,你跟我一起去参加这个董事会。”   “不行,这是你集团的内部事务。”扈平晓得其中的利害。   “你就权当是我的秘书吧,我现在可是代理总裁。”   “你认为这样会有‘效果’吗?”   “最起码可以给我壮壮胆,你走南闯北见得多,若我说错了,你提醒我一下替我和 和稀泥。我这不是第一次嘛。”杨小玉笑一笑,“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谁也想不到,这话居然一语成谶。   扈平想一想说:“好吧。”   8 点整,会议厅的大门缓缓打开,清晨的阳光强烈地照射进来,杨小玉逆光而立,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装,短发刷得一根根竖起来,双目炯炯有神。   她咳嗽一声,秀丽的凤目四下一扫,慢慢走进来,坐在龙琪的席位上。她身后的扈 平坐在她左手的位置。董事们有点不知所措。   杨小玉微微一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开始开会。”   会议开始了,杨小玉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剩下个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今天 的会所为何来。   “杨秘书……今天咱们有什么大事要决定吗?”枯坐一阵后,一位董事耐不住了。   “没有。”杨小玉很干脆。   “那为什么要开这个会?”   “为什么?”杨小玉笑着目光一放,将在座各位的表情浏览一遍,“这个会不是你 们集体的意愿吗?不是诸位一大早就在这里‘逼宫’吗?怎么样,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逼宫!   这个词用得简直太绝了,连扈平都有点儿佩服。董事们果然有些坐不住了。   “这个──”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说,“我们没别的意思,绝对没有,只是听了 一点儿传闻。”   “什么传闻这么厉害,能把诸位统统集中到这里,平常开会商量点儿什么事,诸位 不是还得我们三顾茅芦去请吗?”   一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的董事受不得杨小玉这夹枪带棒,站起来道,“杨秘书,直 说了吧,半个小时前我们听到同一个消息,说咱们老板她……遇刺了。”   杨小玉脸色一变,怒道:“你骂我?”   那董事一愣,“这话怎么说?”   “我是老板的保镖,你说她遇刺,而我却好好的,你不是明摆着骂我失职吗?”   “这……”那五短身材的董事心一横,“那为什么现在没见到她,而是由你来开这 个会?”   杨小玉一笑,“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回头对扈平说:“扈秘书,把总裁的委托书拿出来。你给大家伙儿念念。”   扈秘书马上从文件夹中拿出一份有盖章和署名的文件,大声念道:“这两天因心情 不好不想上班,公司一切事务由杨小玉暂理。龙琪。”   这算什么?董事们面面相觑。   “哎,杨秘书,这──”一个董事欲刨根问底。   杨小玉指着他,“杨总──”她特意强调那个“总”字。她现在是代理总裁。   “好,那就杨总吧,我还是不明白。”那董事十分缠人。   “有些事你不需要明白,你跟大家一样,只要有钱赚就行了,是不是?”   这话等于是点到了灵穴──只要自家一亩三分地上收成丰厚,衣食无忧,你管他皇 帝由谁作?   众位董事在似懂非懂似开窍未开窍之间,杨小玉已迳直而去。   “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指东打西。”回到总裁办,扈平为杨小玉倒了杯咖啡。   “人都是一样,看不懂的画,叫名画,听不懂的音乐称为名曲,读不懂的小说,叫 名著,弄不懂的道理,叫哲理,至于根本就不能穿着见人的衣服呢?那叫时装……”   听她这样说着,扈平笑了,这大概就是皇帝新装的另一种存在吧?没人承认自己无 知,所以越是无知的东西便越能趁虚而入走上大雅之堂。   杨小玉又接着说道:“……我这呢,叫说不清的真相,那叫神秘。中国人就喜欢神 秘,越神秘就越崇拜。这其实是跟龙老板学的。她──”   说到这里,杨小玉突然沉默了。   扈平看着她,“撑下去吧,现在就看你的了。”   “我知道。”杨小玉说。   陆星在总台问值班经理,“你们公关部的何苏琳何部长上班了吗?”   对面墙上一个巨形的石英钟时针指向8 点整。   值班经理先微笑,“是的,何部长她已经到了,估计现在正在换工作制服,您请5 分钟后去她办公室。预约了吗?”   “10天前就约好了。”   10天前,陆星找过龙琪,说要租用酒店的大厅作一场时装秀,全名叫作“名人时装 慈善秀”。这场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走秀者请的不是当红明星也不是一线模特,而是 市里所有科级以上的行政官员和国营及私营企业的老板及电视台报社的名编名记名主持。 真可谓人才风流汇萃一堂。   而更出彩的是,这场时装秀其实应该叫作“婚纱秀”才对。是陆星独辟溪径想出来 的绝招──将中国各个朝代即唐、宋、元、明、清及近代现代的结婚礼服还有欧洲中世 纪的宫廷盛装统统搬上T 型台,豪华热闹又新鲜,还十分贴合到场嘉宾的身份。陆星对 此特意解释说,人一辈子一般情况下只有一次穿婚纱的机会,现在能多穿一次,何乐而 不为!   这年头传媒发达,看明星容易,看自己的父母官及财雄一方的大款们上台穿上古今 中外的服装秀一场,那才稀罕呢。所以尽管门票500 元一张,但早在一个月前就卖出去 了。   当然,这种时装秀,也只有陆星这种长袖善舞的人才能撑得起。而且他也明说了, 这场时装秀所有的收入,将无偿地捐给山区的希望工程。有了如此辉煌的光环,谁还不 打破脑袋往里钻呢?再说了,这样一个上层聚会,是不是也意味着某一种契机呢?   于是,收到请柬的人,兴奋不已,能在自己角色之外客串一回模特,也蛮有意思。 这样,时装秀还未开始,就已赢了大半。现在,几乎全市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何苏琳这边呢,早就准备上了,能一次性地来如此多的达官贵人,对酒店是一个最 好的宣传机会,作为公关部长,她当然全力以赴。所以不到8 点,她就坐在办公室了。   她前脚步进门,陆星后脚就跟进来,这次场面大,他处处亲力亲为,不敢有一点疏 忽。   捧上香茶后,陆星未语先微笑,“要不……我们改天?”   何苏琳笑了,“为什么?陆局那边准备还不充分?”   “不不不,我是怕你们……”陆星试探着说。   “我们没问题,这类活动我们办多了。”何苏琳微笑着,“走秀的大厅我们已经布 置好了,全是按您的要求再参照行家的意见来的,一会儿我陪您去看看。”   “不,我是说,你们这里没什么事发生?”   “陆局听到什么小话儿了不是?要有,不妨跟我先说说。好防微杜渐。”   “没有没有。”陆星矢口否认。   “那……我们就谈正事吧。刚才说到大厅的布置,我现在就陪陆局去看一下。”   陆星大笑,“不必不必,对你们酒店我一向放心,至于一些细节问题,比如节目单 呀什么的,你跟我的秘书敲定就行了,我信你。其实我这次来是专门邀请你们总裁,希 望她也能上台走两场秀,那将为这次活动增色不少。我跟她提过的,只是没有得到她明 确的答复。”   “这个?”何苏琳微笑着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她现在不在酒店,不如这样吧,我 先替她答应下来。”   “你?”陆星有些意外,“可以吗?”   何苏琳微笑,“只要是对公司有利的,总裁一向不会拒绝。她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人, 很能听进下边的意见。”   “是吗?”陆星的眼神耐人寻味,“她真的能出场吗?”   “能与不能,晚上就知道了。”何苏琳也意味深长地。   “那……我就只当她答应了。”陆星说。   何苏琳微笑,盯住他的手,他手腕上似乎有被烧灼过的痕迹,“您的胳膊受伤了吗?”   “没有啊。”陆星诧异,“此话怎讲?”   何苏琳垂下眼帘,慢慢地说:“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睡好吧。”陆星说。   “那是,陆局您总是很忙。”何苏琳似乎不经意地,“对了,今晚的安全工作……”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市刑警队的人,他们负责今晚的一切安全。”   “噢,能这样就十全十美了。”何苏琳说,“来的全是大人物,我们酒店的保安怕 不够。”   “我也不希望再出事。”陆星说。   “再出事?”何苏琳盯着对方的眼睛,“这之前,有谁出过事吗?”   “噢,”陆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却也没解释,“那,再见。”他匆匆告辞。   何苏琳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几分钟后,杨小玉进来。   “今天晚上绝对不能出岔子。来的都是名流显贵。”   何苏琳点头,“不要紧的。”   “不过──”她又沉思着说,“只怕──”   怕什么呢?杨小玉看着这位年轻的女孩子,知道此人胸中有丘壑,便想听听她的见 解,她却什么也没说。   杨小玉想了想,“我一会儿把汪寒洋招回来,应该就没事了。”   这回轮到何苏琳略有诧异──汪寒洋?   陆星在停车场找到自己车,发现妹妹陆薇不在车上,他绕到酒店广场前的喷泉边, 见妹妹正在那里盯着四溅的水花发呆。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一会儿去找你的方队长吗?”一夜之间,陆薇又瘦了很 多,陆星看着他这个妹妹。   “我们不用去找他了,他就在这里。”陆薇看着高高的大厦。   “他在?”陆星不信。   “他一定在,我感觉得到。”陆薇很肯定。“而且他一定会出来,出来找我。”   陆星迷糊了,他不知说什么好,他自打一出生就纵横驰骋,凭他的才气、凭他的背 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一刻这样茫然,替别人茫然。   情之为物,就是如此令人茫然的吗?   陆星摇了摇头,他再将这些天的事梳理一遍,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人不 可能迷茫一辈子,总有醒的时候。他咳嗽了一声,“你真的肯定要嫁给这位方队长?”   陆薇点头。   “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我考虑过了。也考虑好了。”   “那,听我的话,最后再考虑一次。”   陆薇很敏感,“你不赞成我结婚?”   “我赞成你结婚,但希望你嫁对人。”   “你觉得小方他不好吗?”   “他好,他不光是个好情人,更是个好丈夫,某些地方,甚至比我还好。可问题在 于……”陆星这次总算是肯承认小方有比他好的地方了。   “问题在于什么?”   “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好吧。”陆薇点头。   陆星说:“有一个男人,是个很成功的作家,也是个出了名了孝子,有一年他母亲 过生日,他想他妈妈要什么有什么,不如送她一件特别的礼物吧。于是他在一家宠物店 找到一只鹦鹉,这只鹦鹉会说三个国家的语言,还会唱15首流行歌曲。这位作家兼孝子 就花了5000美元买下这只能干的鸟儿并委托速递公司邮寄给自己的母亲。过了几天,他 打电话给母亲,问妈妈对自己的那份礼物感觉如何,他母亲在那边咂咂嘴唇说:亲爱的, 味道好极了!”   “老太太把那只鹦鹉给吃了?!”陆薇喊着。   “那你想不想被人吃掉?”陆星盯着妹妹。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   陆薇沉默。她懂。真的懂。   ──女人出嫁,就像花木移栽,一定要找对地方,泥土,空气,阳光,水分等等, 除了这,还要对方对你全心全意的欣赏与爱护。   欣赏你所有的优点,包容你所有的缺点。   否则,就会像那只鹦鹉,就算十八般武艺在身,也会被当作菜鸟儿吃掉。   “你还坚持要嫁吗?”   “可是我……”陆薇开了头,说不下去了。   “行了,别跟我说你怀孕三个月了,我虽然不是女人,但我做过一年的计划生育工 作,我知道怀孕的妇女是什么样的。”陆星到此刻才反应过来。   “不是……”陆薇摇头,“小方他不是为这个?”   “不为这个?那为什么?”陆星这回真的纳闷了。   “你别管了,反正,我今天一定要跟小方结婚。”   陆星没话说了。沉默半天,觉得还是得说点什么。   “妹子,我还是那句话,请你再三地好好想一想。”   陆薇在想,想了一会儿后,“如果现在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样?”   “我会干脆地从这里走掉,不,在更早的时候,我就抽身走掉。不去等永远也等不 到的。”   陆薇沉默,很久,然后淡淡地说:“我等。”   她等。她决定了。就算等到的也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又怎么样,至少在这一辈子, 她等到了,也占有了。   如果得不到,就占有吧。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这是个俗世。   上官一大早就站在空中花园。她接到命令,今天在龙琪大酒店维持治安。因为晚上 来的都是要人,所以得提前检查场地。   清晨,空气澄鲜,秋日的风是萧瑟的,还带点儿凛冽,拂到额头上,像冰块。所以 大脑特别清醒。她琢磨着文室的命案。   昨晚龙琪说──“文室绝不可能是陆薇杀的。”   当时,上官真的感觉对方知道凶手,可是站在这里让冷风一吹,她又开始疑惑,龙 琪她真的知道是谁杀了文室?   记得,在11月2 日,程淑惠指控龙琪教唆她杀死丈夫庄竞之,是陆星拉了一车人来 为龙琪作证,也就是说,11月1 日晚,陆星跟龙琪同时出现在庄竞之的家宴上。是偶然 遇到?还是……不管怎么说,都太巧了。而且第二天,陆星就把羊博士“塞”进了酒店。   文室死了,至少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可以嫁祸给龙琪,搅浑一池水,让她心有旁骛。 现在已经证实,昨天龙欢的绑架,与他有关。   还有,如果文室不死,陆薇藏在文室卧室保险柜中的衣服就不会被发现,那她做的 这一切,就全白费了。   所以文室的死,对兄妹俩来说,可谓一箭双雕。一双两好。   可是,龙琪为什么说,绝对不会是陆薇呢?当然,应该不是陆薇亲自动手。那,她 的意思就是把凶手的目标,指向陆星了?   是这样吗?   她叹了口气,真伤脑筋。   “为什么叹气?”小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是你?”上官回过头,有点吃惊。   小方也接到局长的命令,让他来这里维持秩序,同时,他还接到陆星的请柬,诚邀 他晚上秀一场。   “你没事了吗?”小方问。   上官笑了笑,“还好。”   昨晚的事,就像一场梦。既然是梦,醒了就没事了。   “一会儿,我们下去检查一下那个走秀的大厅。”   “不用这么紧张吧?离晚上还早着呢。”上官说。   “不是,我上午还有点事。”   “什么事?”上官的心突然提了起来。   果然,小方说的,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小方说:“我答应过陆薇,今天要跟她去登 记。”   “这么说,你真的要结婚?”   小方点头。   “真的?”上官又问。   “真的。”   “为什么?”   小方没有回答。这是他的私事。   “……11月1 日,陆薇在红月亮被一个男人带走了……”上官慢慢地说着,“那个 男人就是文室。”   小方看着他这位聪明能干的部下,“女人如果能在适当的时候保持沉默,将会很可 爱。”   若要这么说的话,我已经很可爱了。我已经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了。上官这样想。   “有件事我很纳闷。陆薇在你那里待了差不多10天,你就没发现?”   “我……那个家,几乎不回去。”小方说这话时,皱了皱眉。   “为什么?”   “我……有时真的很尴尬。”小方脸红了一下。   “为什么?”上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这个年轻的队长。他好像很容易脸红。   “陆薇已经把那里当成她的家,挂满了她的衣服,包括内衣。我……”   上官冷笑,恐怕内衣里还有人吧!别的男人怕是巴不得呢。“听说你小时候在少林 寺待过一段日子?”   “你在暗示什么?”小方敏感地。   “陆薇很漂亮。”上官说。   小方看着上官,淡淡地说,“只是就感情而言,最好的是闻香止步,而不是被填鸭。 对于男人,尤其是。希望你记住。”   上官默默地看着小方。   “说实在的……”既然话到这儿了,小方索性来了个坦诚相告,“对龙琪,我倒真 有一种想摸一摸的冲动,她的脸、和她长长的睫毛,可我不敢……”   上官叹了口气,看来,喜欢不喜欢吃一样东西,只在于你有没有食欲,而不在于东 西的好坏。感情也是。   “不过……你跟陆薇在一起,已经七年了吧?”   小方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西汉学者扬雄有句话──天下有三门:由于情欲,入 自禽门;由于礼义,入自人门;由于独智,入自圣门。我想我是入不了圣门,那就不要 误入禽门。”   “看不出,你还……挺专情的。倒真为你们男人争光。”   “上官,真正的专情痴情者,其实就出在男人中。就像一般家庭都是女人做饭,可 顶极名厨,往往是男人。”   上官听得这句话,叹了口气。因为这世上“名厨”太少。   “你还看《红楼梦》?”她换了个话题。   “本来不喜欢这类书。那年实习,有个大学发生了一桩十二金钗命案,初看很简单, 却一直难以入手,好像隔着玻璃看花。后来在中文系的一个教授指点下,我看了两遍 《红楼梦》,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那个案子原来是你们破的?”上官问。那个命案出来后,当时的各高校成了鬼城, 人人自危。   “不全是。”小方说得很简洁。显然,他不愿意旧事重提。   太阳升起来了,暖暖地。   “不早了。”上官说。带有提示的意味。   小方却没动。他看着重重叠叠的花丛,沉默着。   “你真的要结婚?跟陆薇?”   “为什么老是问这个问题?”   “我只是不希望你……”上官说到一半,想了想,“在你的心里,龙琪和陆薇谁更 重要?如果她们两人同时遇上危险,你会先管谁?”   问完,她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陆薇。”小方想都没想就说。   回答得太快太肯定,让上官有种挫伤感。怎么会这样?   小方又说:“龙琪她不需要我管,陆薇需要。”说着,他脸上浮动着一种伤感,被 灼伤一样的痛楚。   上官看着他,听着这话,终于明白龙琪输在哪里了,正如赵敏和周芷若,前者的厉 害,人人都看得到,而后者的厉害,别人却看不到。   “你的陆薇,恐怕与你想的不一样。”   “她很单纯。”   “是吗?”   “我们相处7 年了。”   上官叹了口气,陆薇在小方的心里,其实很重要,甚至比他想像的还重要。而更重 要的是,陆薇小白兔的形象,在他心中也根深蒂固。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在文室的保险柜中发现陆薇衣服的那一刹那,你在想什 么?”上官死死地盯着小方。   被问的那一个,沉默了好一会儿,“要听真话吗?”   “当然。”   “我想的是龙琪……”   上官心里一动,即使是那个时候,他心里想的,仍然是龙琪,而不是陆薇,他想龙 琪什么?肯定是哀叹自己这辈子再也无福摸一摸龙琪的脸和她的长长的睫毛,他们已经 被命运错开了。   这就是心里与心外区别。看来有些事,的确是不能勉强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 有。   上官听着队长的真情告白,想:我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那件事说出来?   她犹豫着,作为一个警察,她应该道出真相,但作为一个女人,她不能说。陆薇一 个姑娘家肯用这种事来赌一场婚姻,除了爱到极至,还能怎么解释?   爱一个人有错吗?   如果有,那也是上天的错。   所以,就算要说,也应该把这个权利交给陆薇。虽然爱一个人没错,但她的方式错 了。让她自己改错吧。这个机会应该是她的。再者,文室的案子是个命案,作为最后跟 他一起的人,陆薇必须道出真相。   上官摇了摇头,选择了保持沉默。   陆薇终于看到小方出现在长长的台阶上,他年轻英俊的脸被清晨的阳光一衬,简直 华光四射,恍如天堂福音──当然,这是在陆薇眼里。   小方也看到了陆薇,美丽的她本来像一朵富贵牡丹,如今却宛然夏日里的最后一枝 玫瑰,楚楚怜人。   小方心里又多了一层愧疚,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我今天,负责这里的安全。”小方给陆薇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这里。   他是得给她一个解释,他马上就是她的丈夫了,他以后所有的行为,都要给妻子一 个交待。婚姻就是一种责任。   “我知道,我哥哥要在这里办一场时装秀。我晚上也会来。”陆薇善解人意地。在 小方面前,她一直都是这样。   “那我到时去接你。”   这句话让陆薇开心地笑了,“不用,你忙你的。我会自己来。”   一旁的陆星看着这两个人,摇了摇头,人生真是一场戏呀。你得到的角色不是你喜 欢的,可你照样得演下去。“好啦,上车吧。我今天还很忙。”   小方接过陆薇手中的手袋,为她拉开车门,“你提的这是什么?”   “给你的早点啊,你肯定没吃饭。”   这话让小方很感动。龙琪大概不屑于为他做这种小事。他想。   “好啦,上车吧。”陆星催促,先把妹妹塞上车,再让小方,既然他妹妹这辈子已 经吃定他,那就算是一家人了。   “谢谢。”小方走过陆星身边,不小心碰了一下对方。   “啊!”陆星短促地叫了一声,凄厉而痛楚。   “怎么啦?”小方比陆薇还关心。   陆星捂住胸部,脸色十分难看,“没事。”   没事吗?小方看到他灰白色的毛衣里依稀有血渍渗出。   江远哲将一把一把的花朵洒向海面。他身后,是一辆客车,车内全是花。玫瑰、百 合、康乃馨、剑兰、郁金香、菊花……   “乔姑娘,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花,但我知道你一定喜欢花。你就是如花一样的 人。让这些花变成天使的翅膀,带你进天国。主会在天堂门口欢迎你,你的心,从此将 无忧无虑。”   他说着叹了口气,“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我要 报答你,我发誓,那些曾经恨你、害你、骂你、辱你,甚至拿眼瞪你的人,他们有祸了, 凡曾经加在你头上,我会替你加倍地还出去。主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江远哲说着,流泪了,“其实……我已经把你当我们江家的人了,可惜,你我缘浅。 人常说,才非福艳不寿,也许是你太聪明太美丽了……对不起,小乔,现在,我也只能 用这话安慰自己了。再见,我现在要回去了……改天,我会重来祭奠你的。”   他喃喃自语着,下面,是咆哮的万顷波涛……   “少爷,我们走吧。”大卫把一件衣服给江远哲披上。   江远哲将最后一朵花别在自己胸前衣襟上,“安息吧,小乔。保佑我。”   “龙琪她们的人,为什么不来祭奠乔姑娘?”大卫扶江远哲上车。   “她们的人没来,但心来了。人类最深的思念,在心里。”   “那我们现在就去机场吗?11点的航班。还有一点时间,要不要跟杨小玉她们告别?”   “不用。我们赶快回去,彻查游自力之事,这是乔烟眉的心愿,我一定要替她做到。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这太……仓促了吧?”大卫有点为难。   “对警方来说这不光太仓促而且也不可能,但对我们,并不难。因为我们是从内部 入手,回去找到陈叔他们,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可这会断了陈叔他们的财路。”   “我爷爷一向就不赞成贩毒,所以当年才跟陈叔他们翻脸。现在他们也老了,也该 收手了,至于钱方面,我会给他们养老送终的。不管怎么说,跟我们家都是有交情的。”   “那弄清以后呢?”   “分两步,第一,挟持那些贪官的家眷,逼他们自首。第二,让我们的电脑黑客侵 入整个东南亚警方的网站,公布所有的资料……”   “万一那些家伙连家眷也不顾,或者警方跟他们也有点勾搭,我们怎么办?”大卫 问。   “一个字──杀!!”江远哲恶狠狠地。   “可是……”大卫有所顾虑。──如今的江家可不是操着板斧抢劫的初级阶段,他 们早已金盆洗手转行正当生意了。如此大开杀戒,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惩恶不得已扬善。杀凶,主也会原谅的。”江远哲一个字一个字地。他是下定 了决心要为乔烟眉复仇。   陆薇和小方走进街道办事处,接待他俩的是一个热心的大姐。   “哟,小两口来登记结婚?真是金童玉女,我见了那么多的新人,还没见过像你们 这么般配的。”   她的大嗓门招得办公室所有人都过来围观,啧啧称羡。   “喂,你不是刑警的方队长吗?上过电视,破了好多奇案,神探喔。本人比电视上 还帅。”   “这个姑娘不是陆市长家的闺女吗?真漂亮。”   “那不是更般配了嘛!”   般配!陆星暗暗摇了摇头,往往表面上和谐的东西,实际上并不协调。唉,我们用 眼睛看到用耳朵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这句话在爱情中也同样适用。   陆薇却被大家夸得满脸放光,小方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的确,有时候,婚是结给 别人看的,就像狗展一样,是不是名犬得经过大家认可专家鉴定。   陆星拿出喜糖分给众人。有个人也认出了他,“咦,这不是反贪局的陆局长吗?”   陆星风度翩翩,“我是陪妹妹来的,我就这一个妹妹。”   他的在场,更加重了这个婚姻的含金量,双方非富即贵,就像一个精装豪华版的人 生活色生香地展出。办事处的人赶快拿来结婚证书,请陆薇和小方一对新人登记。   陆薇拿出她和小方的合影,仔细地贴在结婚证书上,贴好后拿给小方看,嗯,不错, 的确是俊男美女十分相衬。陆薇又把笔递给小方,小方犹豫了一下,这时,陆薇的手机 响了,“喂,啊,什么?是你?好吧。”   “谁?”小方问。   “哦,没事,我小学同学,知道我这两天要结婚,特意来送个礼物给我。她就在门 外,我去一下。”陆薇说。   “我跟你一起。”   “不用。等我,很快。”陆薇说着示意陆星看住小方。   上官在马路对面的公园等陆薇。   “怎么是你?有事吗?很急?”她很奇怪。   上官没回答,看着这位准新娘,她的确算得上是容光焕发。   “你要结婚了,幸福吗?”她问得开门见山。   陆薇点点头,“是的。很幸福。”   “那,我们方队呢?他幸福吗?”   问到这个,陆薇迟疑了一下,上官这时替他回答,“他不幸福,因为他另有所爱。”   陆薇瞪着上官,不知她为何而来。但来者不善。   上官这时又问,“那,如果不结婚,他会幸福吗?”   ──他,当然会。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跟他的心上人在一起了。陆薇想。   “结婚,你幸福,他痛苦;不结婚,你痛苦,他幸福。是不是?也就是说,你宁肯 结婚,宁肯自己幸福而让他痛苦。是吗?这就是你的爱吗?”   陆薇这下明白上官的来意了。她以为。   “原来,你在暗恋他。”她说。   上官笑了,方队就是块奶油蛋糕,也不至于人见人爱吧。有人还就不喜欢吃甜点。   “不是,我是警察,我有说出真相的义务。”   “你想说什么?”陆薇的脸色有点变。   “11月1 日晚10点22分,你和文室在他的别墅前下车,10点35分龙琪回来了,11点 5 分,文室死亡……”   陆薇的脸白了。沉默着。没有什么是可以瞒天过海的。如果你真的做了。   “你爱方队,我理解,但方式错了。”上官说。   她看着陆薇,“我给你5 分钟,要么,你进去跟他坦白;要么,你跟他结婚。”   陆薇这时腰一挺,冷冷地说:“我也给你5 分钟,要么,你进去给他汇报案情;要 么,我跟他结婚。”   几乎就在一瞬间,陆薇整个儿就变了,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真可惜,这副模样, 方队没福看见。上官想。   “怎么?你不去?不去劝你的方队不要跟我结婚?”陆大小姐逼进一步。   上官不由退了一步,说实在的,她不会发人之恶。陆薇这事,还算不上诈骗。够不 着刑事责任。   “行,你结婚吧。不过我得告诉你,11月1 日晚龙琪见你的时候,你穿着衣服。她 知道,但她选择了沉默。她也喜欢小方,比你喜欢,从点上就可以看出来。”   “你胡说。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他。”陆薇反驳。   上官冷冷地盯住她,“古时候,有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到县衙击鼓告状,她们都 说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县太爷就让她们争,说,你们谁力气大,谁就把孩子带走。两个 女人使劲地拉孩子,但拉着拉着,其中的一个停下了。县太爷问,你不要儿子了吗?那 女子说:我要,但我不忍心伤了我的孩子。”   陆薇沉默着。   “我再重复一遍,你喜欢小方没错,但方式错了。”上官说。   “我要结婚。”   “好。”上官点点头,慢慢地说,“龙琪这个故事其实没讲完,它还有个大结局, 你想不想知道?”   “说来听听。”   “那个县太爷后来把孩子判给了不忍心伤孩子的妇女。因为她的爱是真的。”   陆薇笑了,讥讽的笑,“这只是个故事,我演绎的,却是现实。”   上官没词了,她想不到,她居然说不过陆薇。她停了半晌,说:“你很幸运,文室 死了。他不会开口为自己辩解。说自己什么也没做过。”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你在暗示什么?”   “你清楚。”   “他的死与我无关。”   “谁知道?”上官冷冷地,“现在看起来,与你最有关。”   “你说我在灭口?”   “你自己都说了。”   陆薇笑了,“我没做过,我不担心。小方他是神探,他会查出真凶。我很庆幸,那 个凶手替我除了个隐患,否则,我还真的有点担心。谢谢上天,我总是很幸运。”   “也许这正是你的不幸,文室死了,你作为那晚最后跟他在一起的人,必须说出当 晚发生的一切。顺便告诉你,做假供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我不会去作证的。小方他不会让我去作证。我一个姑娘家受了那种刺激。小方他 会让我再次受到伤害吗?只要我做出一脸惊恐的样子,他就不会。绝对不会。”   看来,陆薇真的是太了解小方了。   “没错,你真的是很幸运。”上官从口袋里掏出陆薇那本诊疗手册,“告诉我,这 个是你怎么‘幸运’地得来的?”   陆薇接过来,“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从方队口袋里掉出来的。”   陆薇笑了,“这很简单,那儿的院长我认识。这也是一种幸运。不是吗?”   “医院也一样不可以做假证!”上官强调。   “这个不是假的。是真的。”陆薇说,“11月5 日,是记者节。所以市委宣传部组 织全系统奋战在新闻战线的同志们去医院作全身检查,作为福利。正好,电视台有个陆 薇,以前跟我一起主持少儿节目,她比我大2 岁,人们叫她大陆薇,叫我小陆薇。大陆 薇去年结婚,今年怀孕,她想生个健康宝宝,所以这次借机在妇幼保健医院做了个全程 的妇科检查……这个诊疗手册,就是她的。”   “你就不怕被小方看到?”   陆薇笑一笑,“他看到又怎么样?拿错了呗!而且也很幸运,偏偏是我哥去拿的, 他拿错了,他看后很愤怒,他的过激的反应给了小方一个错觉,更加以为我……”   “就像当初他在文室家里发现你的衣服一样,是吗?”   “对,”陆薇笑得很甜蜜,“其实从头至尾,我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利用了小方 的一点点错觉。所以,要错也是他错。不是我。”   她叹了口气,“我想跟他结婚。他一直不肯。说起来,我的赌注也不小,万一输了 呢?”   “你的确很幸运。不过,也很难说。他不喜欢你。你知道的。”   “但他从此,再也不可能去喜欢别人了。对于我,这已经足够。他是个好男人,不 花心,很负责任。将来一定是个很好的丈夫。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   “可你没想过,如果有一天方队他知道了真相……”   “那又怎么样?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我说自己出事了吗?没有!是他自己 撞上来的。没得怨。”   好,能这么想就好,“那,祝你成功。”   陆薇盯着上官,“听口气,你是不会跟小方说了?”   “需要做出交待的人,是你。”   陆薇笑了笑,“其实你该庆幸你做了件很聪明的事,否则……”   “否则怎么样?”上官听出了话中的威胁。   “我就毁掉他。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他这棵树,是我栽的。”陆薇笑容一敛。 冷冰冰地。   ──对于有的人来说,爱情就像往银行存钱,存多少她就要取多少,而且还要利息。   上官看着对方:“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我不信神。我们家的人都是无神论者。”   上官叹一口气,什么也不怕的人一向是所向无敌的。   “那,我们可以说再见了吗?”陆薇问。   “好吧,”上官说,“不过,我会把这个话语权永远交给你。”   陆薇转身走了。小方还在等她。   “谁找你?这么久?”小方问。   “有多久?等这么一会儿,你就嫌我烦!以后还有一辈子呢!”陆薇不高兴。   小方看着她,觉得她有点陌生,“不是,我没嫌你烦,等多久我都愿意的。”   “真的?”陆薇看着他。   小方叹了口气,点头。   “那你干吗叹气?”   小方无以言对,想一想,“对了,我好像看到是上官的车?不会是她找你吧?”   “是呀!”陆薇说。   “什么事?”小方纳闷。   “能有什么事,我不是跟你说我小学同学找我了吗?”   “她就是你小学同学?”小方奇怪。   “她当然不是我的小学同学,但我小学同学,正好是她的中学同学,两人上街遇上 了,上官就顺路送我们同学一程。不好吗?”   小方这时才感觉,陆薇的口才其实挺溜的。   “那她怎么不进来?”   “为什么进来?明显着拍马屁,人家才犯不着呢,她爸爸可是公安局长。”   小方苦笑。   “笑什么笑,你还没签字?”陆薇皱眉。   “等你嘛。”小方看着她的脸色。这脸色,他恐怕要看一辈子了。   “干吗等我,你先签嘛!”陆薇拿起笔,递给小方。   小方接过来,犹豫了一下,也只一下,便俯身将手中那杆笔的笔尖触在纸面上……   杨小玉透过百叶窗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方上了陆星的车。   “方队长原来,有女朋友的。”她身边的何苏琳一个字一个字慢幽幽地吐出来,一 唱三叹。   “是的。”杨小玉叹了口气。   “还挺漂亮的!”何苏琳颇有意味地。   “是的。”   “还挺有背景的。”   “是的。”   “看上去他们挺好的。”   “是的。”   “你今天怎么啦?”何苏琳对杨小玉的态度有些不解。   “是的。”杨小玉看着陆星的车远去。   “可是……”何苏琳正要什么,杨小玉打断她的话。   “不要说‘可是’,这世上好多事,就坏在‘可是’这一转折上。所以,小何, ‘可是’以后的话,就别说了吧。”   “她不说我说,我可是回来了。”汪寒洋进来。   “吃过早点了吗?”何苏琳问。   “吃过了,在雪花姐那儿吃的,最近她又推出了一个什么什锦粥,挺好的。人特别 多。”汪寒洋说着,打开电视,正播放本市9 点档新闻。   一位庄重的女播音员说:“106 国道醉昏崖段一向是事故多发地段,昨晚又有一辆 车失事,冲下路基掉进海中,据悉,车内坐着一个妇女和一个小孩。家属和相关人员正 在打捞。希望大家珍惜生命……”   画面上,龙言站在海边,是个背影。太阳升起来,他身后,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 …   杨小玉和汪寒洋默默地对视了一下。这说的就是乔烟眉和龙欢,两人的死亡按车祸 处理,葬礼在后天举行。这是最息事宁人的一个办法。   “对了,刚才在中餐厅吃饭时,咱们的董事们也都在,他们中有几个说,晚上之前 如果见不到老板的话,他们将会──”   将会什么?看来杨小玉那番话只是暂时性的震住了那些人,但并未使他们真正信服。 这也难怪,那都是些精明人,哪那么容易就糊弄住的。他们也肯定看了这则新闻,如果 龙王爷今晚不能归位,大海中一定是惊滔骇浪,虾兵蟹将只不定怎么闹。   “等等吧,”杨小玉举重若轻,“反正到了晚上就会知道的。”   晚上。   这个晚上又会有什么奇迹出现呢?   (二)   晚上。   龙琪大酒店的大厅内华美壮丽,走秀的T 型台全部用进口的水晶石搭成,内嵌各色 小灯泡,闪烁的华彩与天花板的灯光交相映衬,溢彩流光,金碧辉煌。   来宾们个个衣冠楚楚,春风满面,熟识的互相寒暄、打趣;平日里难得一见又彼此 十分心仪的,找人介绍拉关系问候,全市的精英们济济一堂。漂亮的侍生托着盘子游鱼 一般四下穿梭。场面热闹不堪。看来身为公关部部长的何苏琳的确是惯于做这些门面功 夫粉饰太平。   一声礼炮过后,走秀正式开始。第一对出场的“模特”戴着面具,男的身穿中世纪 欧洲最流行的燕尾服,头上扣着金黄色的假发,步履从容,风度翩翩;女王头顶王冠, 豪华的长裙波浪起伏,一动一摇间仪态万方威风凛凛,这俨然是公爵娶女王,十足的梦 幻组合。   这对黄金档手挽手走上T 型台,于灿烂绚丽中更显豪阔。帝王将相本就是人人向往 的理想境界,来的嘉宾又都是个中人,热衷于此道,如此逼真的宏图重现,众人的掌声 便响起来,经久不息。──陆星这一宝是押对了。   而就在最深入观众的T 型台顶端,两个模特摘下面具,竟然是陆星与龙琪。   ──昨晚,零点30分。   小方的手机炸弹一样响起来,他、龙言、杨小玉几乎同时跳起来。   “我听到了,快,快把她的外衣脱掉扔到海里,直接去医院,快!”   小方合上手机,“我们去医院。”   “怎么样怎么样,我姐姐她……”龙言的一张脸,已经变了颜色。   “她,没,事。”小方百感交激,把一句短短的话说得支离破碎。   她没事。她没事,他就没事。他的魂已经附在她身上跟她走了,现在,他的魂回来 了,因为他的她也回来了。他突然虚脱一样跌坐在台阶上。龙言看着他,突然感觉到, 这个年轻人对他姐姐的深情,并不比他这个作弟弟的少。   他扶起他。   “我们赢了!”   赢了,暂时的。   小方这时还不知道乔烟眉坠身大海。   一旁的杨小玉舒了口气,“我去开车。”   说完,却没动,因为,她的双腿在发抖。她看龙言和小方,他俩的腿,也都在抖, 这之前的镇定、平静、说笑,都是故作姿态,这一刻,都不用装了。   卸去武装,我们其实都很软弱。   他们三个站了好一会儿,才能挪动步子。   医院,龙琪已经进了手术室,她并没有什么大碍,子弹全打在她穿着的防弹衣上, 至于那血花,是上官文华托沈力心跟他一个搞电视剧的老同学借的道剧,现场效果相当 逼真。不过龙琪并不知道防弹衣上还有这个“机关”,这也是为了逼真。当时她看到鲜 红血浆在胸前洒开时,还真以为是自己的血。因为太逼真了。也因为她太痛了,子弹没 射穿她的身体,却让她的五脏六腑受到外力强烈的冲击……   她倒下,周烨也就放心了。他一放心,就会轻敌,后来的局面,江远哲就容易操纵 了。   而这,也正是小方对江远哲千叮咛万嘱咐──“不论死的活的,一定要把龙琪带回 来”的奥秘所在。   小方他们赶到医院时,扈平和汪寒洋已经守在手术室外。这家医院靠近市郊,离醉 昏崖很近。这也是找这家医院的一个重要原因。   “情况怎么样?”小方抓住汪寒洋。   汪寒洋没说话,做了个V 的手势,脸上是由衷的笑意。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受惊过度。给她打了镇定剂,睡着了。”   这一来,几个人都放下心来。小方四下看了看,觉得这里的人太多了些,很招人耳 目。他发觉扈平也在,心里颇为疑惑,他不是走了吗?现在他回来了,那乔烟眉呢?还 有他的部下上官文华,她怎么样了?   “上官呢?”他问寒洋。   “她受了一点点轻伤,在老板隔壁房。”   “这样吧,这里人太多了,你们看谁留下?或者,到别的房间等一等。”   正说着,医生过来问:“谁是龙言?”   “她醒了吗?”龙言一脸喜色。   医生点头,“可以跟她说话了。你跟我来……”   小方这回是彻底放心了,抽了空档他问扈平,“你怎么在这里?小乔呢?”   扈平脸色很难看,“去问上官吧。”   的确,也该去看看上官了,小方跟杨小玉说:“我去看一下上官,你们三个不要站 在这里。散开一点。”   杨小玉拉着汪寒洋走开了,只留下扈平,坐在长椅上,走廊的灯很昏暗,他的表情 分外徨恐不安。   过了很久,龙言出来了,他拍了拍扈平的肩,“进去吧,姐姐要见你。”   扈平站起来,龙言又说:“我先回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这就回去?”   “是啊,”龙言哀叹着,“我得回去跟我父亲和妻子说明龙欢的事……”   “你准备怎么说?”扈平问。换了谁,这也是最难开口的一件事。   “说他跟着小乔阿姨去兜风,结果在醉昏崖出了车祸,翻到海里。”──事到如今 也只能这么说了。   “你路上小心点,这里有我,你放心。”扈平说。   龙言看着说话者,觉得他的气质很好。在某一方面,与他姐姐相辅相成。   “那我走了。”   龙琪在病床上躺着,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显得更大,扈平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 觉,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他只说了半句,其余的话,都压在了心底。   龙琪笑了笑,笑容很是勉强,“我不要紧。”   “把你的手给我。”扈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柔和地说。   龙琪听话地伸出手,扈平握住,她的手冰凉,他说:“把我的力量给你,而且,不 止是力量。”   一种温暖,传到龙琪身上,她轻轻地说:“谢谢。”   扈平努力想做出一个笑容,但没有成功,“对不起,我把小乔给看丢了。”   ──这件事,将是他一生的痛。   “不怪你。她就是这种人。”龙琪说,“她救了我们大家,否则……”   否则,今天一个也回不来。   “对了,你现在给刘雪花打个电话,让她站在酒店门外等,一步不要离开。马上。” 龙琪岔开话题。   “为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   “江远哲呢?”小方问。这是除龙琪以外他最关心的人。   “他带着他的人,去海上打捞人去了。”   “打捞?捞谁?龙欢?”小方瞬时脸色苍白得可怕。   “不,是乔烟眉。”   “乔烟眉?她怎么会去那里?”小方的脸色更苍白,又一条人命。   “我也不知道,但她回来了,在最关键的一刻。”   “你是说,小乔她……”小方的心,突突跳着。   “她把那个周烨撞下了海,否则……”上官手腕上绑着绷带。她说,“今天是我感 觉最窝囊的一天。”   小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那种灰冷一直漫到无边无际。小乔,她居然就这样去 了。想起她的尖酸刻薄、她的活泼俏皮、她的风情万种,好像还在眼前。可她走了,就 这样走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把龙欢给丢了。   此时,小方对自己,失望到顶点。上官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他的钱包。   “这是……”小方看着自己的钱包,吃惊不已。   “从阿彪身上搜出来的,队副悄悄藏下,让我给你。”   钱包,小方紧紧握着他那个钱包,就是因为这个,阿彪才给他打电话,才得以暴露 的,都是他,他怎么那么疏忽?   “还有这个。”上官又把他的手机给了他。   小方这次更吃惊,这个手机,他应该是丢在文室的卧室内,“你……去过……”   上官点头,“是的。”   “发现什么了?”小方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异样。怪不得上官一个劲儿跟他说陆薇长 短,难道……   上官摇头,她现在不想扯陆薇的事,这不重要。比起生死。   “我们这次,输得很惨。”她说。   输的感觉,小方比谁都感受得深。这整个事件中,他犯了很多错。他觉得自己就像 筛子,漏洞百出。从把钱包拉在阿彪那儿开始……或者更早。   记得他刚升为队副时,有人匿名送了他一面镜子,他很明白送礼的人什么意思,是 让他好好照照镜子,看有没有那个能耐。从那刻,他憋了一肚子劲,以后的工作就更认 真更用心,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队里,事无巨细,他都会亲力亲为。他的辛苦没有 白费,他在任的那一年,队里的破案率升了几个点。过了一年,副局程力出事,原刑警 队长升为副局,他顺理成章地成为局里最年轻的一个队长。后来的业绩也是有目共睹的。 可是,这一次,从文室的命案开始,他屡屡失策。   上官看着他,“方队,我父亲有一句话一直想送给你。”   “什么话?”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小方听得心里一阵悸动,是的,花开得大而艳者,必无良果。此所谓“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因为有些东西,不是你聪明就能懂,也不是你读得书多就能懂,而需要在 无数挫折与失败中沉浮打磨,才能明白。   这总结成两个字,就叫──历练。   世事洞明、人情练达,都是从“历练”两个字上来。   这两个字可没有捷径可走,只有像酿酒一样,假以时日,在岁月中渐渐成熟,渐渐 变得醇香。换言之,也就是实践出真知。   欧阳局长也曾跟他说过:做刑警,心智、胆量自然必不可少,但有一样更重要,那 就是经验。一次次从案件中摸打滚爬出的宝贵经验,会让你变得沉稳、冷静,定如泰山。   小方那时还不太相信这些,他天赋聪明,破过不少棘手的案子,人称神探。可是, 他缺一种东西,那就是──火候。   他的火候,还差很远。   “局长他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他说你少年得志,最怕折了锐气。而且有些事,由别人说出来,远不如自己去感 悟。”   ──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除了自己尝一尝,还有别的法子吗?有些事,如佛家悟 禅,除非自己想开,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其实,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上官说。   “你不用安慰我,我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去基层好好锻炼几年。”小方说。局里的几 个局长都在基层干过,是一步步熬上来的。这个熬,可不是熬资历,而是熬水平。业务 水平;与官场及社会各色人等打太极的水平。警察是个特殊的职业,站在黑白交界的地 方。没有两把刷子,很容易迷失。所以,不光要大处立得定,小处也要小渗漏。   “锻炼倒也是应该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次为什么会大失水准?”   “你想说什么?”小方敏感地。   “我觉得,你自从遇到龙琪,就变了。”上官不客气地,“你以前的眼睛就像探照 灯,现在,你的眼睛则是散光灯。有些东西,你已经视而不见了。”   这番话,小方只能承认,是的,自从见过她,他的心神就乱了,从第一次跟她“交 锋”,他就在输,一直输。现在,他真的是需要冷静地想一想了。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在喜欢的同时还保持清醒,神仙才能做到。我其实也没别的 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因为,游自力的事还没了。”上官又开始安 慰她的顶头上司。   小方这时摇了摇了头,沉默片刻后,“游自力的事,我想我们大概不用再插手了。”   “什么?你说什么?”上官诧异。她感觉才刚刚开始。   “我也是突然才想到的……”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让我带小乔离开。”扈平说。这件事,他直到现在才转 过弯来。当乔烟眉遇上龙琪,她的危险已经不复存在。   “我不能让她留下。至少现在不能。”龙琪轻轻地说。   “为什么?”扈平突然感觉其中必有奥秘。   龙琪气若游丝,“自力给小乔的那个磁盘,打不开。或者说,已经完全报废。”   什么?扈平惊得站了起来。脸色更加苍白。一颗心直向下坠去。   “怎么会?”他颤抖着声音,镇定了半天后,“是不是自力他……”   “自力的为人我明白,他不会给乔烟眉一个假的,这件事本身极其危险,他没必要 白白牺牲一个人。”龙旗说。   “那就是小乔她……”扈平简直不忍心想下去。   “对,”龙琪喘着气,“我找了个专家给看了看,说是湿过水。没有恢复的任何可 能。”   “那我们……不是白忙了吗?”扈平心惊肉跳。再也没有比这个消息更恐怖的。甚 至比死亡还可怕。   “坐下。”龙琪用一种命令的口气。   扈平惶恐不安地坐下,他从来没有如此心虚绝望过。──好不容易跟自己千辛万苦 追来的女人进了洞房,才突然发觉自己早在8 岁那年已经练了葵花宝典。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她在庄竞之那里时,我就知道了。”   原来早在那时,她已经知道了,扈平是个灵醒人,马上就想到,庄竞之极有可能是 受了龙琪的某种“暗示”才“收留”乔烟眉的。先经过远距离的观察,然后再接近,这 叫谨慎。   “可你是怎么拿到那个磁盘的?”这更令人心惊。心惊于龙琪的手段。   龙琪听了这话,笑一笑,“扈兄弟,这话问得可就外道了……”   扈平脸一红,他也是走惯道儿的,怎么能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有些事,大家凭默 契,彼此心照不宣,哪能这么直白。   “就因为这个,你才要送她走?”他赶快想出个现成的问题。   “我不能让她知道,她两年来用心保护的东西,居然是个废物。她会崩溃的。”   扈平看着龙琪,他不知道她心里还藏着多少秘密。   “可是这么长时间,小乔她……一点都没发觉?”   “你以为那是一张CD,可以随时拿出来欣赏?”   也是,那玩意儿太要命了,藏得藏不及,平时哪有心思拿出来看。扈平叹了口气。   “那我们后来所做的一切,在影视城煞有介事地演了那场戏,煞费苦心地找了小方 队长,又为了什么?”既然小乔的“CD”不能听,那找了小方又有何用?   龙琪摇头,“其实就算小乔那张CD能听,小方也不是真正能帮我们的人。”   “你……到底怎么想的?”扈平一脚踏进九宫八卦阵中,雾深露浓花径曲折。   “你想想,端木良是个离休的警探,人一走、茶就凉。而且就算他现在在任上,老 爷子也是精于业务而疏于作官。自力这件事,牵涉甚广,所以,他……恐怕也是有心无 力。”   扈平听到这里,突然顿悟。   ──龙琪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小方,而是江远哲。   现在的贪官,大多是小偷“偷”出来、仇家对头“杀”出来、老婆争风吃醋“炒” 出来、豆腐渣工程“塌”出来、记者采访“曝”出来……的,所以,走正常的渠道,很 难把自力的事揭出来。只有交给江远哲,黑吃黑,那才是最合适的。而且有了他,小乔 那张“CD”也就可有可无了,江远哲自然会从金三角找到第一手资料。   这就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借小方吸引人的视线,激化欧阳明与陆文辉的矛盾,让他们互相去咬去提防,在这 个幌子下,悄悄接近江远哲。   “你怎么可以断定江远哲会跟我们合作?”   “乔烟眉!”   扈平这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江远哲跟了乔烟眉两年,一直在暗中保护她,为什么?难道就为了小乔身上的 “东西”?不,如果真是这样,他会有上百种手法令乔烟眉就范。可他没有。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欣赏她。   扈平也是做老板的,他知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这个道理。一个好的手下,会 带来成千上万的利润。乔烟眉颇有心计胆略,又历练得心狠手辣,更难得是忠于事忠于 情。只要有合适的时机,她就会一飞冲天。   看来,这位哲少是想把大陆开辟为第二战场,他急需小乔这样的人为他出谋划策。 这种求贤若渴的情势下,他一定会帮乔烟眉实现她的愿望。对于他,这并不难。   龙琪知道哲少的心思,所以,送烟眉走,还有一个跟哲少讨价还价的意思。她越不 去求他,越摆派头,他反而会上赶着来。   同时,她与小方表面上的近距离,也是让哲少感到压力,感到自己没机会跟她合作, 他更会上赶着来。   最后,谱儿摆得差不多时,再出面跟江远哲谈。一切的曲缝弥合在不动声色之间。   本来是一局好棋,几乎所有的人,都成了龙琪的棋子,都在按她的布署一步步地走 向指定的方向。天衣无缝。然而这时,龙欢出事了,计划被打破,一切得重新安排。   人有千般算,天有一归档。   “对了,龙欢是怎么丢的?”扈平问。   龙琪说:“是我自己忽略了……”   然而扈平听到的却是──小方把龙欢丢了。这让他对小方的不满,更加了一点点。   龙琪瞧着对方的表情,知道他的心思,说:“真的是我忽略了,我应该早点把他送 走。我太高估了自己。其实不光在这件事上,可以说,在龙欢十年的生命历程中,我一 直都在忽略他,我总以为给他优裕的物质生活就够了,其实他更需要我的关心,可我很 少给他。”   提到龙欢,她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点。谁出事,也不该他出事。他只有10岁。   扈平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显示出某种小家子气──   一盘棋输了,那是棋手的错,不是棋子的错。龙琪才是下棋的人。如果对方瞄准的 就是龙欢,龙欢一定会出事。只不过是在谁手上出事而已。   抱怨,是一种无能的情绪。   “其实,就算我把龙欢送走了也没用。对方如果一定要下手,那还有龙言的孩子我 的侄儿,还有我的父亲。这件事是不可避免的。”龙琪又说。话语间神情萧瑟。自己想 逞能不要紧,可带累家里人一起牺牲,就太过分了点儿。   这个话题不可再继续了,扈平问:“你刚才让我打电话给刘雪花,到底什么事?”   龙琪沉吟片刻,“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演员叫本色演员?”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上官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刚才那句话而诧异。   小方摇了摇头,他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由江远哲带给他 的。是的,江远哲,他出现了,难道,这位哲少的作用仅仅是他推断的那样吗?   好像不是。   ──龙琪当初说找他小方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个好师傅端木良。那会儿他还挺得意自 豪,可现在细细想来,端木老师就算在以前,也只是个业务尖子,他的名望要远远大于 他的官职。而游自力这件事,必须手掌重权且有点胆量良心的人,才能拿得下。   这个理由,首先就站不住脚。   那么,她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在影视城,那样的大张旗鼓,还请了陆星来。照理说,这件事应该在秘密中进 行才对。她却反其道而行。   还有从一开头,她跟他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句句铿锵有力,直指人心,现在想来, 那更像是台词……难道,她要找的目标,并不是他,他只是个幌子?   那么,她跟说的,“那些”话呢?那些很亲切很私人的话呢?也是假的吗?   小方越想越心惊,他又从头到尾把他跟龙琪在一起的事细想一遍,觉得她演戏的成 分占了很大比例。   ──她在跟他演戏!   从一开始,他就掉到了她的棋盘上,成了她的一颗棋。她是棋手,他是棋子。他终 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这一刻,他才是万念俱灰。   是的,他太年轻了。有些事,真的是要经过历练的。   欧阳局长曾给他提醒过:“你太急躁!”   他却不以为然,年轻人,急躁还算毛病吗?那叫冲劲!他实习那年,一个人破了省 高校十二金钗命案,少年成名,又被前辈端木良相中,收为关门弟子,后来在局里又一 帆风顺,正志得意满,哪里能听进去,想不到,他就栽在这里。   人说,成名太晚,快乐会减半。可成名太早,也是一种累赘。一叶障目,固步自封。 对,欧阳局长说得对:开先者,谢独早。因为只顾枝头热闹,忘了往深处扎根。这种繁 华,是为泡沫。只绚丽一时。   小方这时,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不足。看清了自己,又不免伤感。   ──龙琪,她居然这样算计我。可是,我……我恨她吗?   小方的心里百转千回,惨痛如烈火烹油。   “你怎么啦?”上官看到他脸色青红不定,若白若紫。   小方不语。神情凄伤。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们一路上,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人之将亡其言也善。到了那种紧要关头,她总该说两句真话了吧?   上官这里叹了口气,龙琪跟她说过的那个故事,是不能跟小方说的。说了倒像是在 作秀。真正的爱就像花。花美无语,花若开口,就完全破坏了美。至爱无言,大音稀声。   她想了想,“你知道吗,在子弹打过来时,她做的第一反应是把我推开……我说不 出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我想说的绝不是‘谢谢’这两个字。她是值得你喜欢的,方队, 你想她,你瞒别人,可瞒不了自己。想她,就去看看吧。那个周烨用的枪好像85式狙击, 远程。冲力很大。她虽然没有伤,却一定很痛的”   痛!这个字伤了小方,她真的是很痛吗?虽然心里对她有所提防,但还是情不自禁 地站了起来……他,很想她。这个时候也一样。从来都没变过。   有些事,是人控制不了的。   刘雪花接到扈平的电话,说他跟老板在一起,那就是没事了,那真是阿弥陀佛天下 大吉。不过,扈平说老板要她在酒店门口等着。等什么呢?她不知道,也没问。让她等, 她就等,反正听老板的话是没错的。   一直到凌晨2 点,一个人影出现了。   是江远哲,他跟他的手下在海里捞了很长时间,只捞到到几片车的残骸,别的什么 也没有,连龙欢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昨夜,风太急、浪太高……   累了大半天,他让手下继续,他一个人回来了。他需要镇定一下。昨晚的事,让他 越想越怕。后怕。他见过恶毒的,没见过像周烨那样恶毒的,简直跌破了作人的底线, 发了疯饿狗一般。   下车的时候,他双腿发软,浑身发抖,身心俱疲,也难怪,这是他输得最惨的一次。 如果不是乔烟眉及时出现,他还能回来吗?他也才25岁,人生刚刚开始。   他一步一挪地从停车场走出来,走到酒店门口,突然发现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那里, 她头上笼着一领绛红色的纱,背后是从酒店窗口洒出的桔黄色的光,衬着她,就像佛光, 她的眉目慈祥,面容和善,看样子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回来了,孩子?”她看到了江远哲,轻轻地问。眼神中的爱惜,一泻而出。   “你是谁?”乍从一个艰险之地回来,突然又被一种温馨的母性的氛围包围,江远 哲有种想哭的感觉。   “我是一个母亲。”刘雪花说。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我在等我的孩子。”   “他去了哪里?”江远哲这时的心里对那个“孩子”充满义愤,这么晚的夜了,还 让一个母亲如此等候!   “天国。”刘雪花淡淡地说。   江远哲心一沉,“他、他……”   “对,我的孩子,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江远哲问。   “你不懂,孩子,这就是母亲的心。母亲的心,就是永远为子女而等候。”   母亲的心,这一句话差点让江远哲落泪,他已经没有母亲了,再也没有人等他了, 不管他多晚回来,都没有人等他了,他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爷爷,也离他而去了。这一 刻,他才感觉,没有亲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这种缺憾,是什么也弥补不了的。   因为心底残存的害怕,因为突如其来的伤感,他再也动不了了,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刘雪花渐渐走近他,看着他,目光和煦而温暖。   一个没有了儿子的母亲和一个没有了母亲的儿子,在这个苍茫的时刻对视着,他们 的身边,尘世所有的篱藩、界线、障碍……都没有了,只留下了两个需要安慰的人。两 个心灵有所缺憾需要修补的人。   “孩子,来──”刘雪花向江远哲伸出手。   还犹豫什么?久违了的亲情,久违了的母爱,久违了的温暖让这位哲少融化了,他 中了邪一样站了起来,把手放在对方手中,那手,正是母亲的手,有一种贴近生命的亲 切感从皮肤传到心底……   爱,可以补天。   他忍不住了,站起来扑进刘雪花怀中。   “我好怕,我真的很怕,我差点回不来了,我差点死掉,我不想死,虽然我不怕死。 你知道吗,是一个人救了我,是她救了我……她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他喃喃自语着。   刘雪花摸着他的头,心里不无辛酸,她的儿子如果活着,也会有这么大了吧?   她轻轻地说:“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回头洗个澡,睡一觉,就会没事了。”   “我睡不着,我今晚一定睡不着。有人为我死了,我却活着。她现在躺在冰冷的海 水中……”江远哲爬在刘雪花的肩头,痛苦地。   “那你就哭吧,哭一哭就好了。”   “不,我不哭,爷爷跟我说,不要在你认识的人面前流泪。”   “为什么?难道怕有人不让你哭?”   “不,不是怕有人不让我哭,而是怕有人盼着我哭。”   这话让刘雪花心酸了,是的,我们有时候不哭,不是怕有人不让我们哭,而是怕有 人盼着我们哭。你愿意做让对手痛快的事吗?所以我们便越来越不会哭了。   “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我不是,我今天让一个姑娘给救了,我觉得这是一种耻辱,我救不了别人,却让 别人救了,我很没用。我是个笨蛋。”   “不,救你的人,一定觉得她这样做值得。”   “那我呢,我怎么办?我怎么报答她?”   刘雪花叹了口气,“也许,她根本就没想让你报答。”   “不,如果这样,我会更不安心。我从不白白接受别人的恩惠。男人不吃白食。我 是江家的人,我要有骨气。”   “那好,你还有报答的机会。”   “是什么?”江远哲找到救星一般问。   “那就看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帮她实现。这是对一个人最好的报答。”   心愿?乔烟眉有什么心愿?对,她不是一直在帮游自力吗?好,我就帮你完成这个 未了的心愿。这并不难。江远哲眼神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你是不是让刘雪花在等江远哲?”扈平猜到了龙琪的用心。   刘雪花身上有种特别的魅力,她曾经用这种魅力打动过小方,估计这会儿,她也正 继续用她的魅力把江远哲纳入龙琪想要他走的轨道。   龙琪点点头,扈平看着她,这么不为人注意细节,她都能操纵自如。真国手。   “不过,哲少与小方队长可不是一般人……他们很精明。”他这时真是为她捏着一 把汗。   “他俩要是不精明,我找他们还有什么用?他俩要是比我精明,又怎能为我所用?” 龙琪笑一笑,“其实,那两人吃亏在太年轻。哲少失之于傲,方队长失之于躁。前者因 为出身富贵,后者因为急于表现。我想就是再过五年,事情恐怕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扈平舒了口气,龙老板的确能“知人善任”。   自力这件事交给江远哲,效果来得远比警方快,黑帮做事可不讲什么证据,只要查 到那条贩毒通道的来龙去脉,他们就会痛下杀手。大概用不了两个月,这件事就会有眉 目。龙琪这边的危机自然也就解除了。她拖不起的,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普通百姓。 她只能速战速决。   ──此所谓,围魏救赵。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也有不好的地方──以江远哲的身份,肯定不会与江湖上 其他帮派公开作对,他要查也是暗中操纵,所以即便日后成功,也跟龙琪没有一点关系 了。没有人会知道她做过什么。估计连个最普通的“见义勇为奖”也落不着。至于乔烟 眉和龙欢,也就白白牺牲了。   “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扈平叹息说。   “你想要什么好处?”龙琪笑了,苦笑。   “这个……”扈平也说不上来。   “想要让别人夸吗?”龙琪说,“让人夸两句,小乔和龙欢就能活过来吗?”   当然不能。   既然不能,夸又如何,不夸又如何?一顶虚名,对于死去的人,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龙琪沉吟片刻,“还有比这更糟的,如果有关方面由于种种原因不愿 彻查这件事,那就会逼江远哲做出极端的选择──”   扈平听着心惊,“暗杀!!”   “对。”龙琪的回答不庸置疑。   当事人全杀光,没有了活口,得不到证据,游自力将永不得翻身。   汪寒洋和杨小玉把龙言送到门口,两人弯回来站在住院部后花园的一簇木槿花下, 花期已过,碧叶榛榛,这是长青灌木。   汪寒洋摘下一片叶子,撕成细细的数条,再揉碎,然后才开始慢慢地说:“告诉你 一个不好的消息,小乔她……出事了。”   杨小玉眉毛跳了跳,盯着草尖上的露珠,一言不发。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各方面的硬件都很好,不说别的,光这个花园,也有两个足球 场那么大,假山、流水,亭台、草坪……中西合璧。月亮升起来了,一弯新月,如银钩, 清辉如水,秋风翦翦,凉意森森,草丛中,小虫儿叽叽哝哝,悠悠吟唱。本来是一幅秋 夜之良辰美景图,可现在,偏偏说的是──阴谋与死亡。   过了很久,两颗泪珠从杨小玉的脸颊上滑下,落在草尖上,与露水渐渐溶合……也 许生命也是这样,总究是要尘归尘,土归土。   记得昨天晚上,她和她还在酒店的空中花园谈古论今,她还在为她的未来着想,希 望她能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嫁一个好男人。可不料,刚刚一天,她就不在了……   除了她,还有龙欢。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   杨小玉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适量的痛苦让人喋喋不休,过 量的痛苦则让人沉默。   汪寒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过了好一阵子,“扈平回来了。”   杨小玉听出了她话中传递的信息──扈平一直在陪着龙琪,小方却没去。   她摇了摇头,这不代表什么。对于游自力这件事,龙琪、扈平、小乔以及她俩,是 一条线上的,而小方,只是盟军。所以有些事,是不方便让小方知道的。   “他们……我是说……”汪寒洋想让杨小玉从乔烟眉“失事”的伤感中解脱出来, 现在,还不是哀悼的时候。她竭力改变谈话的内容,“如果明天小方真的跟陆薇结了婚, 那……”   “连体婴儿都能分开,结了婚算什么!我们是商人,生意场上讲的是实力,可不是 什么先来后到。”杨小玉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冷酷。古话有云:慈不掌兵,仁不行贾。 入了这两行,就先把那副柔肠炼得铁硬再说。   汪寒洋就是希望对方有这样的表情,说:“那岂不是太麻烦?”   “人要是活得没有了麻烦,那就真的麻烦大了。”   “那要是自力真的永不得翻身,我们该怎么办?”扈平的心情就一个字──急。   龙琪笑了,疲惫的笑,她阖上眼,休息了一会儿,“到底是从几岁开始的,我记不 得了,反正是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人问我:怎么办?这件事该怎么办?我呢,则一直 在装模作样地给人答疑解惑。其实有时候,我也很心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 一点办法都没有,比如现在……”   她的声音很弱,不是一般的弱,像是树叶绿到了秋末将要凋落的衰弱。扈平看着她, 心里生出许多惭愧,难道我不是男人吗?难道我没长脑子吗?我也可以想办法的啊,我 一向不是很有办法吗?为什么一遇到她,我就不由自主跟着她转,让她的思想来指挥的 我大脑?是她的天然魅力还是我的懒惰?   “你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他起身在微波炉里热了一杯牛奶。这是间特护病房, 彩电冰箱等生活日用品该有的都有。扈平热好牛奶后,想把龙琪扶起来,龙琪自己也努 力想坐起来,但她试过之后,还是失败了。   “算了,我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子。现在除了脑子能动,什么什么都不能动。再 说,我也没胃口。”   “那你睡一会儿吧,脑子也别动了,我替你动。”   扈平细细想了一下,游自力的事,已经做成这样,也只能这样,所谓尽人事而听天 命。做生意也是有赔有赚的。接下来首先要考虑的是,他们该怎么给方队长一个交待。   ──把别人蒙在鼓里利用罢,总得有个说法吧?   小方是个聪明人,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想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么他的第一 反应就会是──龙琪骗我!   如果说因为他跟陆薇结婚而对龙琪有所歉疚的话,那么他的歉疚将会因为这件事而 消弥,取而代之的,是恨。因爱生恨比单纯的恨更具杀伤力。他极有可能会站在他们的 对立面。他们就会凭空多出一个敌人。   所以最好是,在小方觉察之前,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但怎么开口,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你说,我们该怎么跟方队长说……”扈平不由自主地又在发问了。   龙琪这次回答得挺快:“实话实说。”   扈平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小方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会想通的,因为这不是欺 骗,只是一种行事的策略。在当前的困境下,这是最好的办法。可万一他过了不自己那 一关呢?   “他要是翻了脸,那……”   “翻脸也顶多是个表情,”龙琪脸上突然变得毫无表情,口气干巴巴的,“我们没 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充其量,不过是带他去大唐国帝国转了一圈,给他说了一堆治国安 邦的豪言壮语而已,他还不让咱们演戏吹牛了不成?”   的确是这样,反正现在,江远哲那边已经准备要动手了,欧阳明与陆文辉也已经 “对上眼儿”了。大局已定,棋子就剩下最后一颗……   她作事真是不损不漏,站在至高点,读得懂每个人的心思,听得到每个人的心语。 把整件事操控自如,游忍有余。扈平这才感到她深厚的“功力”如大河奔流,绵绵不绝。   “你……没跟他说过什么吗?我是指你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将这句话问 得小心翼翼。女人在遇到感情问题时,很难不犯晕。   “说什么呢?谈谈风月,聊聊往事,仅此而已。”──哦,细细想想,也的确是。 龙琪不晕。   “那自力的事呢?”   “自力的事,我们知道的,欧阳明全知道,我相信他会赶在我们之前给小方全盘托 出的。”   “你是不是非常怀疑欧阳明?”扈平从对方话中读出这个信息。   “是的。”龙琪说,“所以今晚我才带了上官文华,以遏制欧阳明;但同时,我必 须保证上官的安全。”   “为什么?”   “你想,若是上官今天出了事,欧阳明将会怎么样?”   ──他会疯狂报复!丧子之后再丧女,那个痛,会让所有爱子心切的人失去理智。   “你救她是为了这个?”扈平已经听到过上官对龙琪的评价了,那个年轻的警华对 危机时刻龙琪推开她自己挺身而出的“高尚”行为深为叹服。到底是年轻人,凡事总往 好处想。成年人的机关算计,他们看不到。这也是“火候”。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具有作英雄的潜质吧?”龙琪慢慢地说道。话语很冷。   扈平看着她,尽管他一直都觉得她是个谜一样的人,神秘莫测,但再也没有比这一 刻更觉得她难以揣摩。怪不得她的手下叫她龙王爷。龙王爷深潜海底,偶尔惊鸿一现, 亦是云里雾中,见首不见尾。他叹了口气,开始对小方充满同情。──龙琪这样的人, 在生意圈中打滚多年,修得一套刚肠,磨得一颗冰心,惯于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她 心中,会有真情吗?她对小方说的那些话,又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你对方队长,到底是怎么看的?”他知道问这话不合适,但又忍不住想问。   龙琪沉默很久后,笑一笑权作回答。这是私事,她不需要作出任何交待。   扈平看不出个所以然,又说:“恕我直言,他会恨你的。男人有时很小气。”   龙琪想了想,“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样?”   “我?”扈平看着对方,轻轻地说,“我会……怜惜你。”   ──他也是从小一个人出来闯世界的,其中的艰涩辛酸他最知味。他能想得到,当 初发现乔烟眉那张“CD”报废时,她是多么的震惊和难过,但她不能表示出来,甚至还 得收拾这种心情去解决问题、去安慰小乔,可是,谁又来安慰她呢?   她就像一个家中的老大,得让下面的兄弟姐妹全都吃饱,可这个家偏偏穷得水尽溜 光揭不开锅。她得想办法,没米也得炊。体验过这种煎熬的人,才会了解龙琪的处境。   扈平了解。   她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尤其是现在,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的女人。   龙琪这时笑了,苦笑,她一向只被男人敬畏和害怕,怜惜还是第一次。   “谢谢你,不过,真的不习惯。”她说。   “你会的。”扈平深深地看着她,“从现在开始……”   他看着她,眼中全是怜惜,龙琪微微皱了皱眉,她真的很不习惯被一个男人这么看 着。扈平看得出她的尴尬,但没有回避,站起来帮她躺好,为她掖好被角。   “从现在开始,什么也不要想,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我……”龙琪想说什么。   扈平止住他她的话头,“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对于我们,也 是的。晚上,就是睡觉的时候。闭上眼,什么也别想了……”   这句话龙琪突然松驰下来,她真的累了,很累。她的大脑需要休息,需要充电。   “可是……我睡不着,我总觉得自己在爬台阶,台阶很长,怎么也爬不完,我很累 ……”   “不,台阶已经爬完了,你看到了吗,你脚下,是一片草地,草地个有椅子,你坐 下,休息一下,我在你身边,永远……”   “这个世界,会有永远吗?”   “会的,只要你想,永远就在你身边。”   龙琪笑一笑,渐渐地睡着了。   小方轻轻推开门,龙琪睡了,扈平守在她的床头,握着她的手,两人靠得很近很近。 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他把门阖上。他在门外,在她之外。也许,他一直是在她的心之外。他 只是她做事的一个幌子,包括感情。──她找的人是江远哲,她爱的人是扈平。   真的会是这样的吗?   他茫然地转过身,杨小玉正瞪着他。   “怎么不进去?”   “她睡了。”他说,“别打扰她,她累了。”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似乎更累,杨小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然后悄悄 推开病房的门──扈平眼中满是深情地凝视着昏昏睡去的龙琪。   这个家伙,口声声说龙琪是龙琪是游自力的心上人,千方百计想要阻挠她和小方在 一起,闹了半天,原来是他自己“心怀不轨”。   她耸了耸肩,转念一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好。人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身后有呼吸声,她回过头,是汪寒洋。   “你也看到了?”她问。“然而,这是爱情的终局吗?”她又问。   汪寒洋没有回答。她回答不上来,有些事,总在瞬息万变,如白云苍狗。人力不能 控制。   小方这时走到院中,东边的天空,已现出鱼肚白。天要亮了。最黑暗的时刻终于过 去了,新的一天终于来了。   这一天,会安然渡过吗?大震过后,必有余震。   夜,9 时整,龙琪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不光是个惊喜,更是一个强烈的震撼。这般的新鲜配对引来雷鸣般的掌声,尤其 是公司内部的董事们,更是喜出望外──谁说老板遇刺了,这不是好好的吗?简直太好 了,她在,集团公司就在,大家的利益就在。于是这帮人竟大声吼起来,将内心的快乐 一泻而出,毫无保留。   龙琪听到这热辣辣的欢呼,向台下所有人挥挥手。陆星一直微笑着,站在她身边, 这两人的新鲜配对自然也引来雷鸣般的掌声。   主持人递过话筒,请主办这次时装秀的陆局长讲话。陆星清了清嗓子,“今天能请 到龙琪龙女士为我们的服装慈善秀走第一场,我感到非常荣幸,所以,我就不说什么了, 我得请龙女士来个开场演讲。”   龙琪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先生们女士们,大家好!”   她没有用官场中的开场白,那缺乏新鲜感,今天大家来这里,主要是凑热闹。   她继续说:“我就说点儿实在的吧,我是商人,讲的是个实用,陆局长今天这个服 装秀,是为了我市的教育,大家都知道,教育,乃国家之本,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 大事,所以,为了表示支持,我们公司出50万以示支持。”   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掌声响起,陆星则眉笑眼花,只要有龙琪领头,不怕这批企业家不出血。官员们大 概也跑不了。   “那,时装秀正式开始,各位嘉宾装扮好了,今晚痛快玩一场!”陆星大声宣布。   音乐声响起,是广东民乐《步步高》。   上官文华今天也客串走一场,以她的职称,显然不够格,但她是替父亲出席的。她 穿一袭端庄典雅的现代婚纱,挽着头发有点儿花白的工商局长,局长显然是扮演送女儿 上礼堂的慈父。少的秀丽老的沉稳,加上天伦之爱,赢来不少掌声。   工商局长边走边说:“我一直想有个娇柔滴滴的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长大后送她 出嫁,可老婆就是生不出来,没办法。所以谢谢小华今天让我圆了这个送女出嫁的梦想。”   上官笑道:“若哪天我出嫁,我一定请伯父做我的证婚人,让您再过一次瘾。”   充满感情的对话,从两人领口上别着的无线话筒传出去,令人倍觉温馨。   再下来的一对是穿着长袍马褂的私营老板和作清朝贵妇装扮的卫生局局长。小老板 一路小跑屁颠屁颠跟在雄纠纠昂首阔步的女局长身后,边给打扇子边说:“您走好喽, 小心着些脚下,咱们这就算认识了,还请您以后务必多关照。”   女局长洋洋自得地打着官腔,“这个嘛,以后看情况而定。”   将关系拉到T 型台上,也算是金诚所至,台下笑声此起彼伏。   小老板这时赶快掏出一张名片,“请笑纳、请笑纳。”   女局长接过名片看了看对方,“小伙子长得倒够精神。”   “全都是领导栽培,领导栽培。”   “这孩子满嘴胡说,你长得精神那可是你爸你妈的功劳,有我什么事了。”   下边爆发出一阵狂笑。   时装秀在热烈的气氛中继续,吴书记出场了,他的小分头给化妆师抿得光不溜丢, 穿一领中华民国时代的长衫,戴一付末代皇帝溥仪式的小圆框眼镜,手里拖着一根大红 绸子,红绸那端是日报社的女总编,穿红袍着红裙头上蒙红纱盖头,两人都是革命干部, 这种场合下未免有些拘泥,安安分分走到台中央,吴书记将盖头掀起,突然暴出一句: “我终于迎来了第二春……”   女总编更绝,慢悠悠地接了一句,“同感、同感!”   来宾们哄堂大笑。   杨小玉浓妆重彩地闪亮登场,她头顶凤冠,身穿大红洒金团花的长缕,俨然是雍荣 华贵热情浪漫的盛唐明珠杨玉环,紧跟其后的唐玄宗竟是陆星陆薇的父亲陆文辉市长。 他是特意来为儿子捧场的。   杨小玉袅袅婷婷,步步生花,她回首挽住黄袍加身的陆市长娇滴滴地,“你答应为 我修酒池肉林的,还有能招来仙人的鹿台,还有炮硌和虿盆……”   陆文辉给吓了一跳,“什么炮硌虿盆?你到底是谁?”   “臣妾是苏妲己。”   简直是时空错乱,商纣王的妃子进了大唐皇宫。下边笑声响起。──本来也就是大 家一起凑个热闹,错就错了,没谁当真。   “那、那、那我的玉环呢?”叶文辉倒认真起来。   “哟,三郎,你真健忘,你的玉环不是让你给逼得在马嵬坡上吊了吗?”   杨小玉媚眼乱飞,嘴里却一点不放松,一语双关,“所以,我就来个鸠占鹊巢,跟 你入洞房……顺便告诉你,我可没杨玉环那么好欺负哦!”   这番话亦真真假,让叶文辉颇为尴尬,“可是这个这个,朝代不对呀。”   “您就凑合凑合使吧,现在不流行戏说嘛!”   “那也不能胡说吧。”   杨小玉笑了,“怎么,敢情你是觉得苏妲己不如杨玉环美了?”   “不不不……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是纣王的妃子,我跟纣王好歹也算同行。”   “你算了吧,玉环当日不也是你的儿媳妇?你不也一样霸占过来?”   能言善辩的叶市长这下没词了,想了一下,长叹,“唉,红颜祸水。”   ──这话说得带出点儿“意思”了。   杨小玉听得心里一动,嘻嘻一笑,“虽说红颜是祸水,可也是皇帝陛下您自招的。 您若不下诏,臣妾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不敢擅闯内宫禁苑。这就叫: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叶文辉听得一愣,“杨秘书高见!”   杨小玉宛转一笑,“干吗叫人家杨秘书?人家是苏妲己。怎么,嫌我比不上你的玉 环娘娘?这样吧,我再叫个姐妹来一起陪你如何?”   “叫谁?胡媚喜?还是玉石琵琶?”陆文辉也开起了玩笑。   “不对,减10分。这个人啊,艳名远扬,你一定喜欢。”   “是谁啊,快说啊。”   “是──潘金莲!”   陆市长苦笑,惟有苦笑。   台下的人则笑得前仰后合。   爆笑声直到陆薇与扈平出场才平息下来。陆薇穿淡绿纱裙,头带茉莉花穿成的花环, 清新娇美;扈平一身白色休闲装,忧郁高贵的气质一如森林王子,以他的款款深情衬她 的活泼俏丽,两人宛若童话世界走出的浪漫情侣。   美是有震慑力的,台下一片寂静,扈平微笑,“陆小姐,你应该谢谢我。”   “为什么?”   “我昨天开车撞了你。”   “哦,那倒的确是应该谢谢,很应该喔。”陆薇正话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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