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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天   (一)   清晨。   文室的墓前,绿树枝影横斜,一派静谧。间或,有鸟儿的叽啁声清脆地流转在澄鲜 的空气中。   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龙琪穿一身乳白色的西服,捧着一抱带露的红玫瑰。她还是跟平时一样,又美又酷 又冷还十分地骄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甚至可以不活着,但她不能不骄傲。她把花 放在文室的墓前,纯白色的墓基,更显出玫瑰的娇艳欲燃。   “红玫瑰是代表爱情的。”上官文华说。   龙琪说:“是的,玫瑰象征爱情,我是希望他能在另一个世界把这束花送出去,送 给他爱也爱他的人。”   上官若有所思,她今天来得最早。跟她一起来的,还有阿队副刘正雄。他是方晓飞 特意叫来的。这个案子,应该有个聆听。   扈平、妲拉、水玲珑、汪寒洋都来了。陆薇居然也来了,是不是因为方晓飞?   该来的,全来了。   方晓飞清了清嗓子,他今天是主角,特意换了一身警服。尽管昨晚一夜未睡,仍然 双目炯炯,表情却很冷。因为他是猫,他要抓耗子了。   他说:“1995年11月1 日,市河西区户籍警文室在本市的龙琪大酒店的电梯中被砸 死。”   接下来,他话锋一转,“文室是个好片警,从1981至1983年连续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第四年,也就是1984年他再次当选,但自己推辞了,说想把机会让给年轻同事。一直以 来兢兢业业,最擅长处理那些家长里短婆婆媳妇的琐事,被片区的大妈大婶们认为是最 贴心的人民民警。他为会心细,跟同事相处也挺融洽。就这样的一个人,死了。”   方晓飞说着停顿了一下,看着墓碑上文室的照片,说:“可以说,他跟周围的人都 没有利害冲突。而他出事之初的一切都表明是场意外,我也曾这么以为。但,不是,经 过我的反复侦察,这其实是一件恶性的蓄谋已久的谋杀案。 mpanel(1);   方晓飞的话在墓地的上空盘旋,四周一片沉寂,文室的墓前则碧草萋萋。   “这,得从头说起。”   “从头说”这三个字打动了龙琪,再也没有比她更熟悉已经逝去的那段往事了。   ──当年,她们一家四口住在南疆一个牧区,这个牧区全是回人,信奉伊斯兰教。 游自力就出生在这里,他比她小三岁。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碧草蓝天的美丽风光 中过着他们逍遥浪漫的青春岁月。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之间的问题也就出来了。游 自力一家在牧民中颇有声望,而龙珏一家则属另类。当然,对于淳朴厚道的牧民来说, 这根本不算什么。   著名作家王蒙在那个年代也被下放到新疆,当地人对他很友好,照顾有加。后来有 位记者去采访王蒙的寻位哈萨克邻居,老人说:“一个国家怎么可以没有国王诗人。”   在牧民的眼里,学问是高贵的,有学问的人是值得尊敬的,至于政治,是政治家的 事,与他们与关。   真正让她和游自力拉开距离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宗教!游氏一族信奉伊斯兰 教,龙琪一家却是坚定的基督徒。   方晓飞说:“伊斯兰教徒禁食猪肉、骡子肉、驴肉、马肉以及凶禽猛兽之肉,我曾 在龙琪的车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想起我们曾在一起吃大肉……”   这是矛盾的初始吧?龙琪回想着。   新疆人,包括新疆的汉人,为了尊重少数民族的宗教都避讳管猪肉叫大肉,当年游 自力还是个莽撞少年,他、她、龙言,他们骑快马,喝烈酒,吃大肉,玩得轰轰烈烈百 无禁忌,自力却因此触犯教规,受到族长的严厉惩罚。这件事游自力毫不在意,但龙琪 感觉面上无光,也隐隐觉得她跟自力之间也许不会有什么结果。   虽然,回族人在婚姻方面讲究自由恋爱,但若要真的结成夫妇,还是要征得父母同 意的。而且,他们尊从教规,女性不可以与非伊斯兰教男性、及信仰伊斯兰教的其他民 族通婚。但男性可以娶非伊斯兰教及其他民族女性为妻,但必须皈依伊斯教,履行一定 的入教仪式。也就是说,如果龙琪想嫁给游自力,她必须由信上帝改信安拉。   这个很难。   不信教的人很难理解这一点。对于信仰宗教的人来,信仰如天。比如有天一觉醒来, 发觉整个天空变成了红色的,你会如何?   信仰,是一种深入灵魂深入骨髓的意识。很难改变的。   所以,龙琪的父亲龙思焕是坚决不同意的。他曾引经据典说,当年蒋公中正欲娶宋 美龄女士,为了讨宋父查理之欢心,他都成了基督徒。以蒋的身份之尊尚且如此,何况 一个游自力?当然,游自力他是喜欢的。   如果那时他不是流落他乡,也不会那么固执。文人就是样的,处境愈差,地位愈卑, 便愈是自尊心强。当然,还有一点是,他不想终老大西北,所以他不能把他的掌上明珠 孤零零地遗落于此。   不光龙思焕不同意,龙言也不赞成,“姐,你不是想抛下上帝信安拉吧?那以后什 么你可得禁口了。”   小孩子家自然就光顾着嘴了。龙琪自己呢,也憋着一股劲儿,游自力听她的还是她 听游自力的,这不光是一个爱情问题,还是一个尊严问题。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非常轰动的事。   牧区来了一位阿尔泰勒的淘金人,一连串的命案掀起血雨腥风,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过,牧区的人大家都是落地生根,彼此间知根知底,惟一的外来者就是龙琪一家。别 人不说,他们自己已心惶惶。恰在这时,有人指证龙琪在杀人现场出现过。   这一节,是龙琪最刻骨铭心的。   记得那天晚上,游自力的牧羊犬为她带来一张纸条,说他在湖边的红柳林中等她。 她就去了。刚站定,突然看见一个男子向她疾奔过来,口中还狂喊着什么,就在离她一 米远的地方,那男子的脑袋突然裂成两半,脑浆横流,飞溅出的眼珠砸在她脸上……   就算是铜头铁胆,也会吓一跳,更不用说龙琪那会儿还是个年轻姑娘家。   更糟的是,这一幕被人看到。她很害怕,去找游自力,游自力却告诉她他根本没约 过她。可纸条上写的是英文,整个牧区只有他们一家和游自力会英语,这自然是龙琪教 的他。当然,也是因为游自力精通英语所以后来才被选中去金三角卧底,这个暂且不提。   龙琪为此很困惑。不是游自力,那是谁呢?是故意的吗?   因为出了那么多宗命案,上面派人来查,有公安局的,也有部队上的。这些人包围 了整个牧区,因为目击证人的证词,公安局的人抓走了龙琪。一听龙琪被抓,游自力骑 上快马,带着那只猛恶的狼犬──其实就是一只狼,从小喂大的──就去了临时军管会, 为龙琪作时间证人,说那天晚上他和她一直在一起。有不少牧民也赶来说,是的。   政府一直很注重少数民族和宗教问题,所以对牧民们是很礼敬的。有这么多证人, 龙琪被释放。   可是不久后,游自力和努尔古丽,也就是杨小玉举行了盛大的订婚宴。   这当然是游自力的父亲给儿子施加压力,“知道你想救龙珏(龙琪的本名),你一 个人没用,得大人出面。可是安拉在上,我们不可以说谎。当然,救人是可以原谅的。 这么多年,龙家人的人品我们信得过。我们要救她。但你也得让一步。”   原来,游自力有婚约在身,他跟另一个牧区的努尔古丽在娘胎里时就订了婚。两家 是世交,关系甚好。游自力的父亲不能失信于人,何况龙琪是个异教徒。这对儿子的将 来不好。更重要的是,龙家是有学问的人,他们终有一天会离开草原,他的儿子说不定 也会跟着走了。他可就这一个宝贝。他能看得出,龙琪是可以左右他儿子的心的。他也 年轻过。   不行,儿子一定得娶努尔古丽。龙琪是远方的夜莺,儿子是草原上的马。马就得跟 马跑在一起,夜莺跟马则不是一回事。   游自力对那个娃娃亲他一直不认账。父亲诱他订婚时,他想,新社会是婚姻自由的, 我先答应下来,反正还小。等长大结婚时,我就去找政府。安拉在天上,管天上的事, 政府管的是地上的事,父亲也得听政府的。大不了以后我不上天堂。   为了救龙琪,他假装尊从父亲的意愿。   龙琪却无法面对这件事,那么多人在草地上为游自力和古丽庆祝,弹琴唱歌跳舞, 祝他们百年好合。她呢?   少女的心是敏感的。   被命运拒之门外的苍凉,尤胜得失本身。这些是游自力在他的年龄无法体会的。他 那年才16岁。   也是造化弄人,半年后,政策松动,龙家居然可以回城了,龙琪也终于得到解脱, 带着一份伤感离开了大草原。她是个禀性刚烈的人,走的时候甚至于头也没有回,但, 整个大草原都听到了她心里的泪。   回城后的日子也不好过,父母又是清高的知识分子,什么也干不了,姐姐的心脏病 又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她也19岁了,没工作。一家人就这样,没房子、没有任何衣食 来源。没办法,她和弟弟龙言冬天卖茶叶蛋,夏天卖雪糕,维持一份最基本的生活。后 来姐姐去世了,她顶了她的工作,她的名字和她的一切。所以在她的档案里,她结过婚、 现年40岁。   唉,想一想,往事如梦。   龙琪暗自感慨,当年,她比姐姐小7 岁,女人一向对年龄敏感,可以说是惜岁如金, 但处在那种情况的她已不能考虑更多,生存是第一位的。于是被命运推着,她就成了一 个27岁的大龄女青年,有人为她介绍对象,这个对象就是文室,她就这样嫁给了他。   找对象挑三拣四的,是有条件的。没条件的,只能被人挑。   说实在的,就当时那种情况,龙琪觉得有人肯娶她已经是天上开花了。所以说,她 嫁给文室时是自愿的,也想着要做一个好妻子。   可是,感情的是,很难说。加上游自力来“搅局”。   她和文室的新婚之夜,就是在游自力凄凉的歌声中捱过去的。   那个热血少年自订婚后就一直对龙琪心有愧疚,他解释,她不听,还把他抽了一马 鞭。她离开草原后,简直是把他的魂带走了,他骑马一直跟着她,在一个深夜从马背上 掉了下来,半年后才能走动,当他打听着来到这里,正赶上龙琪结婚。他的血管都要爆 裂了。他把龙琪从家里拉出来。   “为什么?”   “你订婚,我没拦过你……”   “你知道的,我订婚,我的心一直是你的。”   光有心管什么用!在这个人世间,有些事形式重于内容。游自力尚不明白。龙琪却 明白,   “心在人的肚子里,人在哪里,心就跟着在哪里。”   ──你跟别人订婚了,你的心也就走了。   “你变了!”游自力觉得一年没见,龙琪让他很陌生。   “是。”   “你的心像是雪山顶的冰,我都不能让你融化吗?”   “我没有心。”   “你有,你的心像珍珠,在夜里都能发出天堂一样的光。”   “人间没有天堂,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就像你是别人未婚夫,我们各自守礼吧。” 龙琪说。   伊斯教,其实不论什么教,抢人家妻子总是不对的。游自力很绝望,又不想放弃, 惟一能做的,就是天天在龙琪的新房外唱歌。   ──我亲爱的姑娘啊,   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喜欢你煮的马奶酒,   白云下面的那匹马儿,   是我等你回家的路,   草地上闪闪发光的宝石,   是我想你的眼泪,   ……   在一个女子的门外唱情歌,这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应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青草 地、温润如酒的夜风、柔如眼波的星辰……这时,站在心爱的人帐篷外,弹着琴,唱一 曲从心底流出来的歌,该是多么幸福和温馨啊!有时就算被那女人的丈夫听到,也会觉 得自家妻子有魅力,高兴之外一笑了之,大方一点的还会请情敌一起喝酒。   可这里是汉地。   地方错了,人的想法儿就不对了。古人早就给这类型的行为下过定论:桑间陌上, 偷寒递暖,私下勾通,淫奔无耻。   所以,游自力的痛苦的浪漫,被人想像到不堪的地步。其实但凡长着眼睛,都能看 到游自力不过是个多情少年,牙口还没长齐呢。可是既然有这么个碴儿,又何妨添油加 醋?   鲁迅先生早有“二愿”,一愿“从此不再胡乱和别人去攀亲”,二愿“从此眼光离 开脐下三寸”。可惜,先生全不能如愿。而且是,我们文化专出那种一看到白膀子就想 到裸体的人。   邻里街坊议论纷纷,这让文室很难堪,更生气的是,龙琪对这事没有一句解释。本 来他就觉得自己跟龙琪结婚简直是亏大了。他是公安干警,正式的国家干部,她一个大 集体的工人,有什么得意的。不就长得漂亮一点儿,可个子又太高,浪费布料,偏偏还 那么瘦。──那会儿的人们刚看到小康的曙光,虽然不以胖为美,但富态一点总是看着 喜兴。   “那个家伙为什么总在我们门外野狼嚎?”   “这干你什么事。”龙琪说。   “他站在我的门外!”   “他又不是唱给你听的。”   “那就是唱给你听了?你跟他什么关系?”文室已经愤怒得无以复加了。   “就这种关系了,他在外,我在内。”   龙琪桀骜不驯,文室暂时不想与她吵架,房子是租来的,他得照顾面子。想来想去, 只有去找游自力。   其实不去还好。   那年的游自力正值花季,一头天然卷发,颀长的身材俊美如白杨树,兼有一种异域 风采,整个人如星辰烁光,彩云奔流,焕发着一种绚丽的青春之美。   文室一见他,就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什么国家干部、公安民警之类的身体统统黯 然失色。而且这个小子的气质和眉宇间的韵味,与龙琪一脉相承,都属于纯净未染的天 然秀色,这更令他愤怒。   “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你是什么人?”游自力说话不带拐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又骄傲又豪迈的 神气,“你娶了我的心上人,你娶了她的人,娶不走她的心,她迟早会跟我走的,我们 之间你是多余的。”   这话让文室吃惊多于生气,他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把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说得赤裸裸 响当当的人。比西门庆还西门庆。   “你要不要脸?”   “喜欢一个人在心上,不在脸上。”   “你无耻!”   “是啊,我没耻,你有。”   文室觉得自己简直是鸡同鸭讲,这个鞑子野蛮无礼又没文化,跟他讲理根本是对牛 弹琴。那怎么办?动手?他打得过吗?那野小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悍暴烈的匪气。   哼,我不跟他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回去跟龙琪算账。都是她惹出来的,女人不 勾引,男人能上套吗?他们在草原时,真不知做过什么。   斗不过情敌,就把气撒在女人身上,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了。不过文室这次大错特错 了。他刚一开口,“你跟那个不要脸的鞑子……”   龙琪的掌风已经掴了过来,“啪”一声暴响,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辱游自力,花开 就一次成熟,她错过了,这本就是一种遗憾。所以她下手又狠又准。文室的两颗牙粘着 热乎乎的血从嘴里吐出来。文室懵了,他的意识形态中,女人不该是这样的。不,他今 天要让她屈服,让她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他从灶上拔下锅,向龙琪扣去。   龙琪一动不动,平日明净的眼睛中,射出一种不顾一切的凶光。文室在一刹那间胆 怯了,后果……他得考虑后果。他打得过她吗?   拿锅的手软了,当啷落地。他愤懑地背转身把被打掉的两颗牙,悄悄拣起笼在袖口 中,藏了起来。   姐姐姐夫的矛盾,龙言看在眼里,他没法帮忙,但他可以把游自力劝走。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他问。   “喜欢一个人时心里很快乐。”游自力说。   “你快乐,她呢?她现在快乐吗?”龙言已经表现出做律师的天赋。   “……”游自力无言。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她快乐。”龙言说。   “那她怎么才可以快乐?”   “你离开。”   “不,我要她跟我走。”游自力很固执。   “她跟你去哪里?古丽呢?古丽也会伤心的,你让一个伤心也罢了,两个女人都要 为你伤心?你还是男子汉吗?男人就是要女人伤心的吗?”   被龙言这一点拔,一种男人的豪气充斥于游自力胸臆间,是啊,他怎么可以让她们 为他伤心?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一时间迷茫起来,“那我怎么办?”   “回去呀!”   “可是……”   “可是什么?那边古丽等你,这边我姐姐每天跟那人吵架,这是你愿意的?”   游自力闷了很久后,“我走。”──但我还会回来的。他想。   打点好那一尊神,龙言又来找龙琪,“你去该去送送自力,他要走了。”   这个消息在龙琪的心里搅起风云,游自力虽然让他们夫妻不和,可是,在她心底, 她竟是很想见到那个少年。他现在要走了,那种割裂的痛,又慢慢地溢上来。   龙琪镇定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不要去了。”   “你得去,自力真的很喜欢你,也许,这是最后一面。”龙言其实很愿意自力跟姐 姐在一起,他们曾经多么快活。“还有,给点路费,自力的钱让人全骗光了。”   唉,人没有翅膀,千万里奔波追逐的浪漫爱情,原是要花路费的。想到这,龙琪觉 得她跟自力之间更渺茫了。   “怎么就给人骗了?”   “我们不也给骗过吗?这儿的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明明是热辣辣地叫你‘到家里来 吃饭’,可你要真去了,那才尴尬呢!敢情他们的心和嘴,竟是牛头对马胯,另长着一 套。”龙言发着牢骚。   “一方水土一方人,习惯就好了。”   龙琪说着话,把家里的钱全搜罗着给了龙言,“就这些了。”   龙言迟疑着不接钱,“这个……姐夫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他不是男人吗?这儿的男人最喜欢说:钱算什么?钱是王八蛋。王八蛋还留着做 什么?”   龙言拿过钱,终觉不妥。果然,文室发现后愤怒不已,为那些“王八蛋”聒噪了好 些日子。这是后话。   “你不去吗?真的不去吗?”龙言希望姐姐去。   龙琪思量再三,还是去了,游自力看着她,眼泪无遮拦地哗哗地往下淌,“你不知 道我的命都是你的吗?”   龙琪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心也是我的,你怕一开口心就跑出来,是吗?”阳光下的 游自力风神俊朗,洒落不羁。   龙琪看着他,心绪如潮,傻瓜,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早半年也好。我就不嫁人了。 可是,太迟了。她不知道,游自力摔断腿养伤养了半年。她也不知道,她当初决定嫁文 室,是有一点赌气的成分。愿赌就要服输。   现在,她真的是输了,喜欢的人在眼前伤心,她却劝都不能劝。看着他的眼泪,她 的心在痛,很想给他把眼泪擦掉,可是,泪能擦掉,心里的伤呢?她不该让他这么伤心 的。   为了这个人、为了这颗心,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可是,她连付出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他们已经被现实隔在了两个世界。后来,十几年后,游自力又来找她,她终于偿 了一个夙愿。──既然不能因你活着,就为你付出生命吧!   “你变了,你的心像铁一样硬,像冰一样冷。”游自力说。   不,我的心不硬也不冷,可是,我能说什么呢?这一会儿,她又想到,就算游自力 早来半年,她也不能跟他走。她不能回草原,那儿已经有古丽了,她已经被拒绝了。她 的骄傲让她不屑于跟人争。自力也不可能留在这里,他没有户口,形同盲流。这就是生 活。就像远方的情人来看你,得要路费一样。说不好听点儿,人与人的距离,有时就是 用钱缩短的。   生活是什么?诗人顾城说:生活,网。我们活在网中央。   龙琪叹了口气,沉默着,她就从那一刻学会了沉默。   她不能说什么,不能心软。心一软,人就会碰在铁硬的现实上。   “我要走了。我不能让你快乐,更不能让你流泪。”游自力自己的眼泪却更快更急。   龙琪拿出一把梳子,放在他手里。   “为什么给我这个?”游自力问。   他懵懂,龙言可明白,怕再生波澜,忙说:“让你梳头的,看你的头发乱的。”   游自力摇头,痴痴地盯着龙琪,“你的眼睛不再看我时,就像太阳不再照耀着花朵, 再好的梳子也不能梳平我的思念。”说完这最后一句,他把梳子的搿两半,一半给了龙 琪一半自己收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中……   少年人的感情,是最心伤的。   灿烂的阳光,温暖的春风,却让龙琪感到了冰冷。跟自力这一别,就是要跟自己青 葱岁月彻底告别了。其实自从回到这里,她如花般烂漫的少女时代就已经结束,她开始 为生活打算了。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一种东西在割裂。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要经过这样一次割裂,然后从天使变成半兽人。   游自力走后,一切都平静下来。文室为人其实挺随和,只要龙琪不暴露“本色”, 他也就认了。没多久,龙琪的父亲落实的政策,恢复了以前的一切。还有就是,她怀孕 了。   所有的事,都向良好的方向发展,然而……   方晓飞这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文欢的出世,其实可以让你们重归于好的。然 而事实恰恰相反,你们的关系更恶劣了。为什么?”   龙琪没有回应,一只蝴蝶在她头上盘旋片刻,又飞到草丛中去了。往事真是不堪回 首,可这个时候,你还必须回头看,而且还得仔细地数着那坷坎的、沾着血丝的脚印。 人生的残忍,莫过于此。   “请回答,到底是为什么?”方晓飞问。   龙琪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方晓飞步步紧逼。   ──气氛紧张得像要爆炸开了。   “那,由我来说,因为游自力的介入,文室对你有了看法,而你呢,因为文欢的死, 对他心存憎恨,是吗?”方晓飞这个问题比上一个还尖锐。   龙琪沉默。   “不开口不解决问题,你知道吗?”方晓飞的眼神如鹰。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龙琪开口了。   “那事情本来是什么样子?”   龙琪又不说话。眼中,浮起一层迷雾。   “你现在必须说话。”方晓飞态度强硬。   “其实是我欠他的。”   “你欠了他什么?”   龙琪不语。   “你到底欠了他什么?”方晓飞苦苦相逼上梁山,“这笔债让你很痛苦,是吗?小 玉昨晚在最后一刻跟我说,她本来很想杀你,但她迟迟没有动手。因为,她看到你并不 快乐,你的心里像是藏着一座地狱,甚至你连睡觉都皱着眉头。所以她认为让你活着比 死了还好。”   “方晓飞,你太过分了!”汪寒洋实在听不下去了。   “对不起,我在陈述案情。”方晓飞冷冰冰地。   “那也不能以挖别人隐私、让别人痛苦为代价。”   “请你注意你的措辞,并提醒你不要妨碍公务。”方晓飞用眼神示意上官文华。   上官过来拍拍汪寒洋的肩膀,“不要急,方队有分寸的。追查真相,就得刨根问底。 这是法律程序。”   说着,她眉毛一扬,汪寒洋顺着她的眼风,看到了黑铁塔一般的刘正雄。有这一尊 神堵在这里,也只能是公事公办了。一句问不到,就会影响结局。那是个老刑侦了。   方晓飞叹了口气,拿出一张泛黄的单子,“这是夹在文室日记本封面的夹层里的, 市医院的验血单,十三年前的,病人名叫文欢……”   龙琪的脸色这时,开始变了。是的,转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伸手拿过那张验血单,因为时长了,但上面的字迹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文 欢,性别:男,年龄:3 岁,血型:A 型……   也就是说,文欢的血型跟龙欢是一样的。所以,从医学的角度上讲,文欢也不是文 室的儿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眼光都盯着龙琪。她一直以来是一尊圣像,不论是被人恨着还是爱着,都不 得不敬着。莫非,真的像马来西亚那份小报说的那样?那可是佛头喷粪啊!   龙琪却沉默着。她从来都不喜欢辩解。笑骂由人。   方晓飞就不能不开口了,他慢慢地提示:“那年的那场巷战……”   是的,那场“巷战”。那也是龙琪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夜,如油,黑得化不开,星光,很黯淡,风,软到疲乏。又长又窄的巷子里,错错 落落地站着七八个人,眼睛绿荧荧的,令人从心底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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