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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结局   (一)   方晓飞将车停在酒店后院的停车场,这里离龙琪的宿舍很近,这个时间,她应该是 刚起床吧。他看了看表,7 :00。   他穿着一身比较新的衣服,头发上刷了点儿摩丝,看上去眉目焕彩,十分精神。   他等在1208室门外,他等她出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而他们以后的一切, 也将从这里开始。   他看着这扇门,一种患得患失的忧疑突然间涌上来,心开始狂跳,跳得很急,急得 让整个人感觉十分疲累和乏力。   ──她会答应吗?她要是不答应,我怎么办?   真是近情心怯。   爱得越深,反倒怕得越多。   于是他决定不敲门,他等,他要的人就在里面,这种等待应该是最笃定也最幸福的 吧?可是,等到8 点了,她也不见出来,怎么这么懒,又不是星期天,她没事做吗?他 有点儿急了,终于忍不住过去敲敲门,一会,门开了,却是汪寒洋。   “是你?等了好久了?”   等待的焦灼在方晓飞脸上写着。   汪寒洋又问:“有事?”   这不明知故问嘛。   “她呢?”方晓飞问。   汪寒洋眉头像蚕一样动了动,“谁呀?”   她在装糊涂,方晓飞有点儿生气,大声地,“龙琪呢?”   汪寒洋笑了,“我又不是聋子。听到了,你找她什么事?” mpanel(1);   “我问问她,什么时候跟我结婚。”方晓飞直截了当。   啊?汪寒洋很吃惊的样子,“结婚?”   “不可以吗?”方晓飞反问。   “可以可以。”汪寒洋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也是她希望的结局,不过,“你催得太 急了,文室的事刚了,我想她需要一点时间来……这个,消化。给她点时间,好吗?”   “结了婚有的是时间。”   汪寒洋苦笑,挠挠头,“你想好啦?你们认识也几天。了解吗?”   “结了婚有很多时间去了解,而且结了婚才能了解的彻底。”   “了解以后要觉得不合适呢?”   “不合适就凑合着过呗!反正大家都凑合,跟我凑合总还有些好处。”   “什么好处?”   “长得帅呗,看上去起码赏心悦目。”   “你还真不客气。”汪寒洋不笑了,“方队长,既然这样,就跟你说实话吧,老板 她走了,昨天去醉魂崖祭奠过小乔和龙欢后就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方晓飞一颗热切的心直往下沉。   “为什么?”   “就是因为文室的事让她心里为难,她真的是得静一静。”   为难,是的。搁了谁也为难。方晓飞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过 去的。   “看来,是我太急了。”   汪寒洋哼了一声,“文室那人,我一直看他不顺眼,我可不觉得他是喜欢着我们老 板的。”   方晓飞想了想,“文室其实,是自杀的。”   什么?汪秘书做了一个从来也没有过的震憾的表情。   方晓飞则沉思着──上官说过一句话:你不觉得陆薇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了一个非常 重要的角色吗?   是的,她的出现,促使了这桩谋杀案的面世。   可是再反过来说,以文室一惯的为人,他会对陆薇霸王硬上弓吗?   他不会。他应该属于那种怜香惜玉的人。   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了他这一反常举措?   在解答这个问题之前,先想一点:为什么他会把谋杀的地点选在龙琪的专用电梯里? 一个原因──可以造成龙琪意外死亡的假像。   这样一来,文室就顺理成章地成为龙琪集团公司的惟一的合法继承人。   他将是名副其实的文总裁。是市内第一大企业的当家人。钱、地位,瞬间在握。   这个算盘早就打好了。那么,试问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会找一个舞小姐做老婆 吗?带出去应酬还不够丢人的。这些年一直活在龙琪的阴影下,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头露 面,他还会自取其辱吗?   当然不!   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让文室对陆薇“下手”,那就是──他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陆薇那个丫头丢三拉四,她应该是把手机丢文室那儿了。他便从她手机上的号码查 出了她的真正身份,又惊又喜,于是他破釜沉舟使出了最后一招。   ──他憋屈了这些年,就是想等一个比龙琪更好的女人,陆薇的出身、容貌,正是 他要的。陆小姐,这小姐非彼小姐,真正的千金小姐,陆文辉的掌上明珠,他跟她的联 姻,将是一段人间神话。   他不怕陆文辉不同意,有钱还怕什么?再说,除非他女儿以后不嫁人。──他在自 己的床头装了微型摄像机,一切尽录(这是昨晚上方晓飞跟上官发现的)。只要拿出来 一放,陆家就得就范。有个有钱的女婿,总好过众人面前闹个灰头土脸吧!   这时候,龙琪就是多余的,她一死,一切障碍就不存在了。   他那晚追出去,就是想要龙琪的命,他以为陆大小姐已尽在他掌握,只要动一动电 梯,一切大功告成。   他喜欢龙琪,他不能放弃她,不能让她落在其他男人手中,所以,他杀了她,再在 她的葬礼上举行自己的婚礼……这是他对龙琪表达抗议的惟一法门。她活着,他是玩不 过的。那就让她走吧。   旧的一页翻过,新的一页,是属于他的。财富、地位、娇妻、爱子……未来长长的 路,是用鲜花铺出来的。   一切都设计很好、很完美。可是,当文室在电梯里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突然也看 到了自己的心。──我,难道真的要龙琪死吗?   不……   他骨子里是个浪漫主义者,他一直在想像着龙琪会对他回心转意,然后他们有一个 温馨的晚年。在后来的这几年中,他和她应该说是相处得很“友好”,她不再敌视他, 而是变得很关心他,两人相敬如宾,要不是发生了杨小玉送报事件,白头到老也不是没 可能的。   然而,一切都变了。   突然从马来西亚蹦出个坡来,上天又让他遇上了陆薇,如果龙琪那天不回去,也许 情况也不一样了,可她回去了,她站在文室的面前,文室的心态又发生了变化。   他以为他是喜欢陆薇的,他以为他可以从头再来,可是,看到龙琪后,他才发觉, 他的热情,已经被耗尽了,他不可能再来一次了。他杀了龙琪又有什么用?他之所以想 杀她,还是因为她曾经给他的那个轻蔑的眼神,这眼神让他终生难忘,他想雪“耻”, 他要骄傲地找到另一个比她漂亮的女人,过得比她更好更威风。可是,这一切实现时, 龙琪已经不在了,他的辉煌、他的成功,她看不到了。   她看不到,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没有观众,唱戏给谁看?   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时,一定在问:我真的想杀她吗?   ──不!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想、不忍、也不敢。   在他的心底,除了对龙琪的爱,还潜藏着对她的几分敬、几分怕,所以,他不敢。   敢,才可以为天下先,他不敢,他退缩了,他又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龙琪 一定是讨厌他了,陆薇呢?他也惹不起。最后,他只有──自杀!   自杀,可以归结为意外。当然,如果遇上一个侦破高手,说不定可以找出更深的缘 由,替他说出他想说而无法说出的话。   文室一定是抱了这份心的,他也是一个警察,他明白的。   ……   他的心,方晓飞看出来了,也替他转达给龙琪了,可是他关于自杀的事,他却没说。 他想不出龙琪若知道文室是自杀的,那将如何?还有陆薇,这案子若追究得太深,一定 会暴露出她,这就更没必要了。死者已矣,就不要让活着的人难过了。   “那你,为什么没全说出来呢?”汪寒洋问。   方晓飞摇头,案子破了,这就行了。警察负责查出真相,但不意味着要对当事人说 出所有真相,那只能伤了无辜。   感情有时,就是一颗毒药。   想到这些,方晓飞更渴望见到龙琪。“她去哪儿了?”   “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作为行政秘书,她真的会不知道?汪寒洋认真地:“我真的不知道。”   看来她的确不是撒谎,“那她什么时候回来?”方晓飞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汪寒洋说。   “那公司怎么办?她不要了吗?”   “这个她当然要,我们昨天下午开过董事会,议定聘请扈平为集团公司的总裁,代 理公司的一切事务。扈总今天已经上任了。”   扈总?以他的身份竟肯屈就?重要的是扈平变成了扈总,那龙总呢?   “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走?”   汪寒洋想了想,“说出来也没什么,江远哲失踪了。”   什么?方晓飞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到底怎么回事?”   汪寒洋摇头,“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妲拉得了消息,马上就赶了来,她 得尽快带龙琪出境,她跟我们有贸易关系,政府得负责她的安全,所以由她跟老板一起 走,是最上策。这里很危险。”   妲拉来,原来只是为了这事。   方晓飞沉默了半天,慢慢说:“会不会是江远哲他改变了主意?”   汪寒洋否认了这个想法,“不会的。我们总认为他是为了乔烟眉而帮我们,其实有 一点我们忽略了,他这么做,是因为游自力在金三角救过他爷爷。”   哦,这下让方晓飞也茅塞顿开。他也一直觉得,光凭乔烟眉这着棋,还是单薄些。   “对了,江湖流传一个版本,说江远哲为了继承家业,所以指使人绑架了他爷爷。”   “就因为这样,他更得报答游自力,以糊天下悠悠众口。”汪寒洋说。   方晓飞沉思片刻,“江远哲这一出事,你们又很危险了。”   “我们倒是不要紧,老板一走,主要矛盾转移了。倒是你,你小心着一些。你现在 可是靶子。”汪寒洋提醒道。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别大意,一定要保重自己。”汪寒洋说。   方晓飞笑了笑。   龙琪的出走,让他心里很难过,江远哲又失踪了,这是再也想不到的意外,这一来, 风云再起,不知会发生什么。他想帮,又帮不上,觉得很闷很躁很冲动,也不愿意现在 就回局里,不如干脆到外面吹吹风。   他将车开得像闪电一样,速度有时让人疯狂,也让人忘情。这时,他想甩开让他不 愉快的一切因素,就在他快要转过醉魂崖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大卡车,他来不及刹车, 被逼下路基,落入悬崖,一声巨响后,车在海面上爆炸,卷起千层浪……   (二)   扈平摁下免提,是汪寒洋的声音,“扈总,市局刑警队打来的,点明要找你。”   “好,给我接进来。”   扈平听着,眉头拧起来。电话是上官打来的。   “我们方队出了车祸,情况很危险,龙琪她,在吗?”   “她可能暂时回不来,你有事吗?”   上官急切地说:“我们方队出了车祸,情况很危险。”   “什么?”扈平站了起来,感觉很不好,“怎么回事?”   “具体的情况还在调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方队他伤很重,现在只有龙琪才能 帮到他。”   这点,扈平也明白,可那个人现在回不来。他心情沉重地放下电话。   “寒洋,你进来一下。”   汪寒洋的职务不变,还是总裁的行政秘书,“什么事?”   “跟我去一下医院。”   汪寒洋一听这话,就知道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方晓飞是被一艘渔船救起来的。送进医院时,内外科的精英大夫为他一起作了个会 诊,结果如下:病人全身烧伤面积达60% ,左大腿与右臂骨折,内脏也受到不同程度的 损伤。   一个星期过后,情况越来越糟糕,表皮大片溃烂,皮下组织开始坏死,内脏衰竭。 医生说:“现在只有看病人自己的生存意志了。”   “你不去看看他?”陆星问妹妹。   陆薇正在浇花,花是傲霜的菊花,一斗珠、墨云、千重雪、金书宝卷、御衣黄、粉 毛刺、一品丽、野马分鬃、金波涌翠、西施浣纱、玉笙寒、豹子头……全是名品,姹紫 嫣红地在清晨的微风中等待沐浴,然而陆薇的喷壶中竟然没有水。她心不在焉。   “既然这么想他,为什么不去看看。”陆星最明白妹妹的心事。   陆薇摇了摇头,“我想,我现在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不作夫妻也可以是朋友嘛。”陆星为妹妹把喷壶灌满水。   陆薇干涩地笑了笑,“他选了龙琪,人们难免会说他的闲话,现在我去看他,人们 更要同情我而说他的不好。不如我不去看他,人们就会说是我看他受伤而先放弃了他。”   陆星盯着妹妹,“你宁肯让人骂你无情无义?”   陆薇盯着一朵菊花怔怔地说,“除了这个,我还能为他作什么?”   陆星看着憔悴中露出几分坚强的妹妹,她长大了。陆薇来回反复地移动着喷壶,一 朵朵俊俏的花儿沐浴到水珠,更加鲜活明媚。   唉,古人云: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   ──若求情,情就在心中,若求人,伊人完好。既有此,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世上惟情之一字,能让人无怨无悔。他对汪寒洋不也一样吗?   沉默了片刻的陆薇望着满庭芬芳,轻轻地说:“方晓飞天生就是作警察的料,就为 了这个,我也不能让他进咱们的家门……哥,我们是一家人。永远是。”   陆星闻言脸色不由大变,他的这个妹妹,好像知道点儿什么。──她到底知道多少?   沐浴在晨光中的陆薇眉宇紧锁,心事重重。   “你想不想去国外读书?”陆星在一瞬之间冒出这么个念头。把这丫头送得远远的。   陆薇没说不想,也没说想,“还是等等吧。”   等什么?自然是等方晓飞好一些。   “别担心,方晓飞会没事的。”陆星劝道。   “他是真的车祸吗?”陆薇问。   陆星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瞒着她,便说:“他太认真了,这年头,认真的人是不讨 好的。”   “那,就不是意外啦?为什么?”陆薇听出一点弦外之音,但还不甚了了。   陆星不言,伸手揪下几朵灿烂的菊花,将其撕得粉碎,又四下扬开,姣美的花瓣在 晨风中美得凄艳绝伦。他问:“你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吗?”   “不希望。”   “那如果有人要这样做呢?”   “制止他喽!”   “对呀,方晓飞就去制止了,他是警察……”   陆薇听着若有所思。她会想明白的。她不笨,也不是天生单纯,她只是过得太舒适, 不用动脑筋而已。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帮他?”陆薇看着她的哥哥。   陆星笑了笑,“这帮人可是一门学问。”   “帮人还有学问?”陆薇看着哥哥,她一向很崇拜她这个聪明的兄长。   陆星点点头,“做好事急欲人知,这不是帮人,这是为自己扬名;做好事不欲人知, 这才是真正的帮人。你选哪种?”   两天过去,方晓飞的情况更加糟糕,医生说:“通知他的家人,给他换换衣服吧。”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刘正雄、上官及警队的一帮同事除了难过还是难过,可他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 的方队长像花一样渐渐枯萎,还能如何。   “我看方队这次,除了身上伤,怕是还有心中的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大家都有什 么主意?”   上官闻言,看着说话的刘正雄。这种涉及儿女私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着实难 得。   “对于他,龙琪就是一副灵药,可那个人现在偏偏不在。她们公司的人也不知道她 去了哪里。”上官悲哀地。   “哼,有钱人就这个样子……”一个小伙子愤愤地。   “不了解情况别瞎说。”刘正雄打断话头。   “现在……”上官文华有些为难地说,“只有找另外一个人来试试了。或许管用。”   “谁呀?”刘正雄问。   “陆薇。”   嘁──   话音未落,警队几个小伙子都异口同声地发出嘘声,“陆大小姐要能管用,他俩还 会分手嘛!那帖药早过时了,不灵。”   “倒也能试试,可她愿意来吗?这时候?”刘正雄说。   这时候,方晓飞状况很惨,死也罢了,万一落下个终身残废,那不得侍候一辈子吗? 哪个女人愿意揽祸上身?何况陆薇都跟他分手了。   “试试吧!”上官说着就准备陆薇打电话。拿出手机时,却犹豫了,以前倍儿讨厌 人家,盼着她早点离开方队,现在却得求人家。真是山不转水转。   在上官打电话之前,汪寒洋已经提前把陆薇给约出去了。还是在那座公园。   “我跟这里真是有缘哪!”陆薇算是故地重游。感叹。两天前,她跟方晓飞还在这 里商量分手的事。如今那个已经躺在医院。   “方晓飞他出车祸了,你知道吗?”汪寒洋单刀直入。   “我知道。”   “你没去看他?”   “没有,也不打算去。”   真够彻底的,汪寒洋想。“真的?真的不想去?”   “好奇怪,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汪寒洋叹了口气,“就算是最后一面,也不想去?”   陆薇看着对方,“我想,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我吧?”   “你说的对,但,我们老板她,现在回不来,而且有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陆薇有些吃惊。   这时,上官的电话来了。   汪寒洋说:“请你,答应上官,也答应我,去看看方晓飞。”   “那你先说,龙琪到底为什么事不能回来?”   汪寒洋想了想,“她出事了。”   陆薇听完,木了,过了很久,说:“你先走吧。我想静一静。”   汪寒洋走了。陆薇看着来来往往游园的人们,心里乱七八糟,这不是她预想的结局, 真的不是。她了阵呆后给陆星打电话,要他马上来。   十几分钟后,陆星来了,“什么事?”   陆薇把头埋在哥哥怀里痛哭起来,“他们,全出事了。”她抽抽噎噎地说了个大概。   陆星听着,沉默片刻后问:“那你呢,你想让方晓飞活着还是不活着?”   “这由我决定吗?”   “对,这事还真是你说了算。”陆星说的很笃定。   陆薇看着哥哥,“我当然要他活。”   “那你这样……”   上官不停地看着时间,陆薇跟她约的是上午9 点,也该到了。她看看表,都过了十 几分钟了。正等得着急,走廊里有人问话:   “方晓飞的病房是这一间吗?”   上官回过头──病房的门开了,一股青草和野花混合的馨香随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有一个人,站在灿烂辉煌的阳光中。   是陆薇。   她走到方晓飞的床前,眼泪不由得掉下来,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来看你了,晓飞。”   方晓飞一动不动。陆薇突然大声说:“我知道,你等的人不是我,你等的人是龙琪, 可龙琪再也不回来了,她出事了,她遭人暗算,变成了植物人,现在在躺在多伦多的医 院里!”   这话,连上官都吃惊不已。吃惊过后,则是愤怒,这不是催命吗?她过去刚揪住陆 薇想把她提溜出病房,方晓飞的眼,突然睁开了。   龙琪挺能逛超市,每次去都要买一大堆。吃的喝的用得着用不着的,只要入了她的 眼,她就全搜罗在自己的推车里。   “你自己在这里开个超市好了。”妲拉推着一个车跟在她后面。这里的购物环境很 好,灯光温柔,音乐也温柔,店员也不像国内,审贼一样盯着你。让人觉得很舒服。   “那感觉不一样哦!作一个纯粹的消费者比作老板自在。”龙琪说着顺手拿了一盒 香肠。   “喂,你不是打算在这里扎根吧?”妲拉感觉有些反常。推车里已经堆得跟小山一 样了。   “没错,近几年内我真不打算回去了。”   “开玩笑?”   龙琪摇头,“我认真的。”   “那方晓飞呢?”妲拉想了想后说。   “别再提这档事了。”口气很平淡。   怎么可以不提呢?妲拉现在还记得龙琪跟方晓飞四目相对时的温馨。   “他很喜欢你──”   龙琪打断对方的话,“好啦,都这个年纪了,还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觉得无聊吗?”   这家伙真受了刺激了。她给方晓飞放烟花送礼物时怎么不觉得无聊呢?算了,感情 不提,事业总该说一说吧?妲拉问:“那你的公司呢?”   “是不能麻烦扈平太久,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一个职业经理人,替我将那边的生意继 续下去……”   “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妲拉听出了龙琪的坚决。   龙琪点头,“是的,我早就开始想了,以我的个性和能耐,适合创业,却不适合守 成。所以我应该激流勇退,趁自己胳膊腿膀能灵活时四处走走。要不,你说咱们挣这么 多钱有什么用?”   这人真的是要退出江湖了。妲拉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忧伤。   “那游自力的事呢?”   “我想我已经尽力了。”龙琪说。   她们结账出来,让人把东西送回去,在街上闲逛起来。龙琪穿一双到膝的皮靴,披 了一件头篷式的红大衣,即使在人高马大的白种人里也显得鹤立鸡群。有些个洋帅哥走 过她身边,笑着跟她打招呼──嗨!   龙琪微笑致意,“嗨!”   影星巩俐当年在柏林电影节的甫一亮相,打开了中式美女的西方市场,让老外对具 有神秘气质的东方女性充满好奇。所以说,巩俐的贡献,不光在电影,更在于让中国妇 女以一种美丽的姿态走向世界。   “你不要笑得太迷人,否则他们会过来跟你约会的。”妲拉笑道。   “那有什么呢,说不定有天,我会遇上一个洋帅哥,我不太讨厌他,他也不讨厌我, 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就结婚,一直到老。”   “想结婚啊?方晓飞也很好啊!”妲拉又把重心转移到方晓飞这儿来。   龙琪摇头,“我想过一种全新的生活,能完全忘掉以前的生活。”   “你能吗?不要告诉你对方晓飞一点留恋都没有。”   “就是因为我对他太有感觉了。”龙琪淡淡地,“距离产生美,夫妻没距离,所以 婚姻没有美。”   显然,文室给她阴影太深了。妲拉可不想让她这样,“方晓飞不一样的,他……”   “求你了,别再提这事了。”龙琪说。   妲拉摇了摇头,“好吧,说点别的,你想去哪儿玩儿?”   “不用了,你忙就先走吧。”   “也不急在这一刻,我也想放松一下。”   “那好,明天去滑雪。”   听到滑雪妲拉就皱眉,她不太喜欢这种剧烈的运动,她平常喜欢下棋什么的,龙琪 相反,她喜欢跳伞、赛车,还有滑雪……   “好吧。”权当是舍命是陪君子了。   也许,当初不答应就好了,可是,一念之差,就是步步差。   两人第二天就到了滑雪场,做了20分钟热身运动后,又听工作人员讲了半天安全守 则,要她们不要走出划定的区域,尽管有救援队,可走太远,万一出事会难找。   她俩换好衣服,戴上防护镜,龙琪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看《林海雪原》,一看到 里面的人在雪地中飞行,就特别羡慕。”   “我也喜欢那本书,我还记得小炉匠、座山雕、蝴蝶迷……”   “瞧你记住的人,没一个好的。”龙琪笑。   “别说,有时候坏人就是容易被人记住。”   “那咱们就做坏人。”龙琪将滑雪竿一撑,一个弧旋,滑出很远。   “等我──”妲拉追上去。她的技术很不错,受过专业训练,只是平常不喜欢而已。 她从一个斜坡上飞驰而下,龙琪已经不见了。   速度能给人带来快感,整个人在在雪地上滑翔,像流星划过天际,妲拉片刻之后就 适应并喜欢上了这个运动。多伦多刚落了第一场雪,极目远眺,银装素裹,人在其中, 也纯洁了很多。   “喂,你怎么还在这里啊!”龙琪转了一圈绕了回来,招呼妲拉,“跟我去那边─ ─”   看得出来,她很兴奋,妲拉忙跟上她,转过山坡前面的风景果然很好,山腰有一丛 墨绿的森林,山顶是白皑皑的积雪,像童话世界一样。   “喂,别走太远。”   “不会有事,跟我来吧,我就在雪山下长大的。”龙琪说着又不见了。   妲拉奋起直追,她的玩兴也上来了,平常忙忙碌碌,难得如此放得开。她跟看龙琪 留下的印迹,越走越远,好像都进了深山的感觉。四下里望了望,不见那人,去哪儿了?   她又向前滑了半天,龙琪原来在前边休息,她靠过去,龙琪从口袋中拿出一块巧克 力,妲拉吃了一块,据说这东西能补充体能。   “往回走吧?”休息了一会儿后妲拉建议。   “待一会儿嘛,多安静。”   真的很静,四下里又一派澄澈莹洁,刚从那烙铁一般灼热的地方出来,跑到这里, 真有玉宇琼楼直上重霄的清凉感。这一刻,连妲拉自己,都不想再加马来了。龙琪的想 法是对的,人,该退的时候,就得退。生命的价值就在于知道如何到取舍。   她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我有点饿,也有点累。”   “再往前边滑一段就回去。”龙琪说着又滑远了。   妲拉紧紧跟着她红色的身影,两人一红一黄流星一样在雪地上划过,速度让人忘记 一切,只有飞的感觉……   “喂──”又过了半个小时,妲拉真的有点累,她想叫住龙琪。   龙琪听到她的呼喊,一个冲刺转过来,“别大声嚷嚷。”   她的声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轰隆隆几声巨响,妲拉顿觉不好,她想起她的滑雪教 练曾跟她说过,在雪山上不可以吵吵,否则会引起雪崩。   果然,积雪如大江奔流,走珠泻玉一般滚滚而下,洪流一般卷了过来,人在其中就 像激流中的一叶舟……   “快走──”龙琪一脚把妲拉踢出很远,她自己却摔了个跟头,跌在地上。   妲拉被惯性带出很远才停住,回身望去,只见雪雾弥漫,龙琪已经不见了人影,白 茫茫的旷野中只有她的一句话留了下来:“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妲拉张了张嘴,却不敢喊,心里像雪崩一样,惊涛骇浪。   十五分钟后,雪山救援队赶到了,整整挖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了龙琪,她脸色青紫, 被升直机一直送到医院。   妲拉在医院的走廊上渡过了人生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黎明来临时,医生终于从手术室走了出来,妲拉都不敢问结果了。   蓝眼睛的大个子医生温和地说:“你的朋友渡过了危险期。”   妲拉刚舒了口气,大胡子又说:“但是,她仍处于深度昏迷。”   “要紧吗?”妲拉的心又提了起来。   医生一双碧蓝的眼睛真诚地盯着这位东方女性,“你要有心理准备,她脑部长时间 缺氧,不排除永远醒不过来的可能……”   “那、那会怎么样?”妲拉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病人的身体素质比较好,所以,应该不会有上述情况。”   妲拉舒了口气。   方晓飞睁大一双眼,死死盯着陆薇,满是乞求和渴盼。──你刚才说什么?   陆薇看他醒了过来,知道自己这帖药是下对了,又接着说:“我刚才是吓你的,龙 琪她只是出了个意外,遇上了雪崩,被压在积雪下,到现在一直昏迷。能不能醒来,还 要看你。她需要你,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否则,一失两命。”   方晓飞的眼泪趟了出来,眉头紧皱着,显然,这个消息让他很痛苦,可他动不得也 说不得。眼泪就成了他惟一的表达。   “我知道,你难过、你着急,但这些没用,你只有自己好了,才能救她。为了她, 你也不能放弃。知道吗?”陆薇口气严厉起来。   方晓飞的眼泪更多了。但神情平静了不少。医生被上官叫了进来。   “你好好养伤,听医生的话。医生救你,你救龙琪。想通这一点就全通了。”陆薇 帮他掖掖被角,跟上官出来。   “谢谢你!”上官说。   “怎么谢?”陆薇一句给顶了回去。这位千金小姐的脾气还是值得一提的。   “我们全队曾经发誓,谁要能让方队醒来,我们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上官有点低 声下气地。   “好啊,你们说服让方晓飞娶我。”陆薇不客气地。   “这……”上官没话了。   陆薇冷冷一笑,“做不到?那别吹牛啊!告诉你,我现在还真不稀罕呢。谁知道他 会不会落下残疾,我可不想跟四肢不全的人过一辈子。我当初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帅。”   说罢抽身走了。上官看着她的背影无言……   ──有人是用这种方法来表达爱的。   上官叹了口气,方晓飞是醒过来了,可医药费呢?医院已经摧过了,上官看了看账 单,仅一个星期,费用已达十二万,也怪,这几天一直在打一种进口的提高免疫力的药, 一针就得1000多块。   刚来时,因为受伤的是警察,医院的态度还很友好,药费可以赎欠。从昨天开始, 已经变脸了,说他们是承包的,要负担一部分风险,言外之意是让赶快交出医药费。人 家的理由也很充分:“哇,你们警察没钱?骗鬼吧!”   警察就该有钱吗?   也是,现在极个别的警察的确很有钱,开歌厅开饭馆,弄点灰色收,可大部分警察 还是靠工资过日子的。下面有个县里的民警最近被警务督察给通报了,说他在工作日中 午穿警服到山上放羊。该民警家庭比较困难,父母一直生病,妻子下岗后跟人跑了,孩 子正上学,没办法,就在辖区山上养了6 只绵羊,工作之余放养一下,不想被眼尖的督 查大爷们给举报了。会上欧阳明举出这个例子本来是教育他的下属要端正警纪警风,不 料引起一阵哄笑。还有人说,下面有个县,去年春节发福利,没钱,一人发了10只鸭子。 听完又是一通笑,笑完后大家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物价飞涨,工资却长不多,要是家 庭困难的,比如老婆下岗什么的,那就连个平常日子也过不成。   老百姓在影视中看到的警察威风凛凛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现实中的警察, 得吃饭,得养家糊口。   这不,都冬天了,元旦春节又在眼前,局里一批因公伤残的民警的补助还发不出来 呢。还有前年就动工的家属楼,因缺钱,也已经搁下了。局里昨天还为这开会来着,商 议方晓飞这笔钱出哪儿出。他这事还有一个地方引起争议,那就是,方晓飞这到底该算 公伤,还是意外。这两者性质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前者,局里也只能出70% 。而且不能 超过5 万,若超支,就得报批地方财政,由市财政局拔款。这是规定。局里倒是报到财 政局了,但让那边压住了,还放风凉话,口气跟医院如出一辙──哇,你们公安局还没 钱?哄谁呢?   听起来警察就像土匪似地,想钱就能抢得来。就算真的是土匪,抢劫也得个过程吧? 何况还不是土匪呢!   什么世道。想当个好人也不成,别人硬把你往坏里想。再说说现在的医院,那都什 么破地方,简单直跟屠宰场差不多了。一块钱一针药,他们敢跟你要一千元。还有私下 收红包。前些天有个干警老婆生孩子,从接生大夫到护士上上下下全打点到了,就是管 电的电工没张罗到。好了,孩子刚生到一半,没电了,没电就没暖气,剩下的滋味大家 想像吧!   都他妈什么玩意儿!   上官愤愤地揪下一朵花扔到水池中,成天严打,想不到最黑的,就是医院。最可气 的是,这种黑,还打不得。什么天使?上辈子都是强盗!   “生什么气呢,这是。”欧阳明来了。   “爸──”上官叫了一声后,又恼怒地把脸别到一边,“你来干什么,一点用也没 有。”   “怎么说话呢?”欧阳明威严地。   “你想让我怎么说?你们开会研究出个什么没有?”   “这事情大了,连政法委的领导都参与了,他们也发表了看法。”   “那结果呢?”   “晓飞那天开的车,不是你们刑警队的,是龙琪的。因为这个,党委会一致认为不 能界定为公伤。”   “他是去给龙琪还车的!”上官嚷起来。   “那还是说明不在执行公务啊!”   “那你说怎么办?”   “他现在要还是陆文辉的女婿就好了。”欧阳明突然冒出一句。   “对,他要还是陆文辉的女婿,那就肯定是公伤,别说几十万,就是几百万,也没 问题。”上官的口气尖刻起来。   欧阳明沉默片刻,“每次看着受伤的干警,我就在想,什么是小康水平?”   “您现在还有心情谈这个?”   欧阳明摇了摇头,“人生四大事──生、老、病、死,前二者是自然规律,人力不 能抗拒,后二者,人却可以勉力维持。小病小痛,块儿八毛就解决了,老百姓能负担得 起,可大病呢?得病没钱看,自然就是一个死。生与死也得钱决定。所以我想,小康, 不应该是温饱,而是得了病能看得起。”   上官听了这话,也是颇多感慨,“照你这么说,没几个人是小康了?”   “是啊,一般的百姓,谁家得了重病不是倾家荡产,连亲戚朋友都要借个水净溜光 的?”欧阳明拿出个存折,“我打电话回山西,让你叔叔把乡下你爷爷留给我的祖屋卖 了,还我的一点积蓄,加上局里同志们的捐的一点钱……先应应急。”   上官叹了口气,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先填了医院这狼口。   半夜三更的谁来电话?铃声狂叫数次后,汪寒洋不得已地从床上起来,“喂?”   “我──”陆星的声音很低沉。   他从来没在这时候打过电话,汪寒洋差点把话筒扔掉,这些天的坏消息实在太多了。   “有事?”   “方晓飞的医药费出了点问题……”   “不会吧?公安局会没钱吗?”汪寒洋着实纳闷。   “怎么都这副口气?你以为公安局是养鸡场?养着数只下金蛋的母鸡?市局还算好 的,下边有些县里,穷着呢。”   “至于嘛,警察受伤没钱,那谁当警察?”汪寒洋质疑。   “警察公伤有专款,这没错,可现在,对方晓飞受伤的情况,领导们已经有定论了, 非公伤,所以他们局里承担的部分很小。”   “那也救人要紧!”汪寒洋有点急。   “那就得报批财政局,不过……”陆星想了想,“话得从头说,公安局陈局长,你 知道吧?”   “我还真不知道。”   “那听好,我一说你就知道了。今年不是领导换届吗,陈副局长以前是西片的所长, 升了级成局长了。就在他任命的前两天,他抓了市人大主任的小儿子。结果市人大主任 火了,他不在陈局长的任命书上盖章,说你什么时候放了我儿子我什么时候给你签字。 陈局长也火了,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在任命书上盖章,我什么时候放你儿子。这事儿给僵 住了。”   “这又干财政局什么事?”汪寒洋越听越糊涂。   “财政局专管拔款的副局长是市人大的外甥媳妇。”   瞧这弯儿拐的。可汪寒洋还是不明白,“这又干方晓飞什么事呀?”   “陈局不是专管后勤的嘛,医院要医药费就找他。财政局这次就是专想让他吃个苍 蝇。”   汪寒洋也听明白了,事情其实是明摆着的,领导们手松一松,钱就有了,领导们手 紧一紧,钱就没有。如果方晓飞还是陆薇的未婚夫,现在给他抢着缴医药费的人恐怕已 经排成长队了。这个傻瓜,真是得不偿失。   “瞧你们这些公仆,还真不会客气。社稷,公器也。你们倒好,都把公器当自家的 盘子碟子使了。”汪寒洋听不无挪揄。   陆星笑了笑,“我挂了。”   汪寒洋再也睡不着了,本来方晓飞受了伤,别说医药费,就是赡养费,他们也责无 旁贷,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花钱有时是个难题。   辗转反侧半天后,陆星又打来电话,“喂,给他转个好点医院,明白吗?”   “好点儿的?”汪寒洋疑惑。   “我的意思是,安全一点的。”   “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在疗养院惹大麻烦了。”   “什么麻烦?”   “等方晓飞醒了后,问他吧。”   龙言从加拿大回来后,就知道了方晓飞的事。震惊之余,开始坐立不安。后来又从 汪寒洋那儿听到医院催交医药费的事,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要不要去看看,帮个忙?   我应该去看看的。   可是……   他的秘书也看出自己的老板有点神思恍惚,想问,又觉得多嘴不太好。正犹豫间, 龙言问她了,“小周,如果你的朋友住了院,你会不会去探望?”   听了这个问题,小周秘书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对方受了什么刺激,她认真地 看了看龙言,觉得他总体上还算正常,然后再转念一想,是不是这个“朋友”的身份特 殊?比如……老相好的什么的。老板怕老婆知道不好交待?于是就自告奋勇地说:“我 陪你去医院。”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朋友生病住院,应该去看望。   龙却叹了口气,“让我再想想。”   没等想好,扈平上门了,这是稀客。龙言让小周端上茶。   来客开门见山,“你不去看看方晓飞?”   “说实话,我很想。也应该。”龙言说。   “那为什么不去?”   龙言一个劲儿地叹气,不说话。   扈平想了想,明白了。──龙琪现在情况不太妙,若这时对方晓太好,倒像是趁人 之危,别有用心。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由他们给出钱,会让方晓飞的以后的处境更 难。他这事已经成了焦点。   “方晓飞,我们责无旁贷。可是……”龙言十分为难。   “我知道,我有个办法。”扈平说。   “快说。”龙言催促。   “找保险公司啊!”   龙言眼前一亮,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让保险公司出面,他们出钱,这事就可以 做得游刃有余了。掩过众人耳目,日后方晓飞就算知情,也不至于下不了台,被人说忘 恩负义。   “方晓飞还很年轻,我们只是想救人。”龙言说。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你姐姐怎么样了?该醒了吧?”扈平问。这几天妲拉没打电话来,他也一直忙着 对付公司的董事们,那可真是一群令人头疼的家伙。   龙言摇头,“不好,很不好。”   “不是渡过危险期了吗?”   龙言想了想,“她突然发生了病变……”   “病变?”扈平自己脸色先变了。   “由于她一直醒不过来,医生经过再一次确症后,发现她的体内有一种奇怪的病毒, 使她的神经系统受到致命的破坏……”   已经第三天了,龙琪还是没有醒过来,但身体各项指标均显示正常,脸色也很红润, 医生也要妲拉不必着急。去病如抽丝,何况是这样的大病,妲拉往马来打了个电话,说 自己暂时回不去,在龙琪未醒来之前,她是不准备离开了。   这天上午,妲拉在毛巾上挤两了两滴水给龙琪擦脸,突然发现她两颊上有凸起的红 斑,心里隐隐地泛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她解开龙琪的领口,发现脖子也有,再挽起她的 衣袖,胳膊上也有……   她让护士去叫医生,医生看后,眉头间顿时多了几分沉重,说要再观察观察。下午 了,龙琪身上的红斑开始有出脓的迹象,一群专家进了她的病房。   又过了一个晚上,院长亲自找妲拉谈话,“首先,我得向您道歉。”   “拣有用的说。”妲拉已经感觉到了后果的严重。   “经过再次的临床观察,我们发现了致你朋友于昏迷的另一个原因──中毒。”   “中毒?”妲拉吃惊地叫了起来。   “是的。”院长先生郑重地说,“我们给你的朋友仔细检查过,她的呼吸、血压、 脉搏、皮肤及头颈情况都很正常,就是体温略高,呼吸气味有蒜臭味,一切症状表明, 她有中毒的迹象。应该说,她的神经系统受到一种很奇怪的病毒的破坏……”   “这不可能!”妲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中毒!这怎么可能?   “是我们疏忽了,我们一直以为你朋友她是因为脑部缺氧而导致昏迷,我们接受了 一个来自表面现像的心理暗示。对此,我们表示诚恳的道歉。同时,我们还承担一切法 律上的责任,您可以拥有对我们失职的起诉权……”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道歉、起诉,对龙琪有帮助吗?   “我只想知道,我的朋友她,下一步的命运会如何?”   “我们会竭尽全力,但是,她身上的病毒是一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也就是说… …”   “也就是说你们束手无策,对吗?”   “噢,这个,是的──”院长说。   “她到底中了什么毒?”妲拉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您是知道的,科学家们在南极的冰层中,发现有很多种奇异的病毒,它们被严寒 雪藏着,是我们人类无法抵御的,随着全球气温的升高,那些病毒将会释放出来……”   “这与我的朋友有什么关系?”妲拉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们不妨想像,在雪山的积雪中也潜藏有一种人类尚未认识的病毒,你的朋友可 能就是在被压住的这段时间受到侵害。”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妲拉不无讽刺。   “科学需要一点想像力的。我们已经派人到你朋友出事的地方采集样本了。我们现 在需要确定她身上的病毒是哪一类的。”   妲拉听得快断气了,“什么也别说了,你只说说我的朋友的未来将会怎么样?”   “关于这个,我们还要做一些辅助检查,如:腰穿、头颅CT及磁共振,这对中枢神 经系统疾病诊断很具准确性。另外……”   “够了,就请你想象一下病人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妲拉怒火中烧。   院长耸了耸肩,“这个无法想像。”   妲拉盯着那个蓝眼睛的家伙,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院长则有条不紊地说:“我们现在需要了解病人以前的所有病史。希望您能配合。”   “我会的,我现在再问一遍,我的朋友她将会怎么样?”   “往乐观的地方想,她将维持现在的样子,也就是说变成俗称的植物人。”   妲拉呆了。院长则认真地为她讲解何为植物人。   ──所谓“植物人”,是指在严重脑损害后病人长期缺乏高级精神活动的状态,对 外界刺激毫无反应,不能说话,肢体无自主运动,眼睛可无目的的转动,貌似清醒,其 实昏迷,医学上称之为“持续性植物状态”,俗称“植物人”。这还是比较乐观的,那 不乐观的呢?   这怎么可能?   “不──”妲拉尖叫着问。她的神经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无法相信听到的这一切。   院长沉默片刻,“让我们相信上帝吧!”   上帝?妲拉都快哭出来了。这时候,谁还信它呢!   扈平找过龙言的第二天,保险公司的业务经理亲自找到方晓飞的病房,上官文华在。   “您是……”   “我叫程前。”程前递过名片。   “噢,是程经理……您有事?”上官问。   “是这样,半年前,方晓飞方队长在我们那儿买了一份巨额保险。所以我们在听到 他遇车祸的消息就赶来了。希望来的不是太迟。”程前彬彬有礼。   不迟,来得正好。或者说,是太好的了。   上官站起来,带程前来到院中,这医院条件不是很好,人来人往的,不过,并不影 响谈话。到这地方的人,谁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程经理,我记得我们去年就跟你们保险公司打过交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 你们对我们的态度非常坚决,说警察不在你们公司的服务范围之内。对吗?”上官的双 瞳灼灼如火。   程前给烤的有些招架不住,“是的。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警察,尤其是刑警,是个危险行当,你们怕索赔。”上官不客气地 说,“这次,是什么原因让你们突然想开了?”   “这……”程前迅速整理一下思路后,马上应对道,“哪儿是怕索赔,我们只是觉 得警察工资高,福利也高,就有个小灾小难的,不也有国家吗?我们总是把关爱送给最 需要的人。”   这牛皮吹的,上官笑了,“你们这关爱,还真送对了。来,给我看看合同。”   程前赶快把一应相关文件递到上官手中,“您请。”   上官仔细看看了各项条款后,笑一笑,“这是半年前买的吗?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好好给我回话,否则──”   程前听了这话,脸拉长了,但也不敢得罪对方,有道是:以前土匪在深山,现在土 匪在公安。那路大爷们没一个讲道理的。何况吃五谷杂粮的,谁不出个事儿?栽花总好 过种刺。   “说吧,说实话,这保险到底谁买的?”上官追问。   “是……”   “好了。”对方刚开了个头,上官就止住了,她笑一笑,“知道WTO 吗?”   “知道,世贸组织。我们国家正在申请加入。”作为一个保险业务员,程前显然是 有准备的。   上官则说:“入了世贸,你们国外的洋同行,保险业就会进驻中国,那时,你们将 不战而溃,输得一蹋糊涂。”   “警察也崇洋媚外?”程前很不高兴。   “该崇的,就得崇。比如,国外的职业道德,你没有。”上官盯着他,“你们不应 该为客人的资料保密吗?”   程前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是你要问的吗?”   “我问你就说?你没自己的原则吗?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还想跟别人竞争?”   “可是、可是你是警察!”程前觉得自己给玩弄了。   “不该说的,不管谁问,都不能说。刀架在脖子都不能说。”   “说实话,我没必要惹你,我不惹不起。大不了我不做这一行。”程前说。他的想 法,大概代表着很多人。   上官叹了口气,看着程前,对方好歹也是一个经理吧?就这等素质?铁肩担道义, 辣手著文章。这两种人现在基本上都没有了。只剩下了胆小怕事,明哲保身……   这一刻,上官想到了龙琪,那个家伙,是多么硬骨头。怪不得方晓飞喜欢她。他俩 的结局,也不知会如何。   上官想着,一阵伤心。人生真是无常啊!   “这件事,不许你再告诉任何人。”她对程前说。这事,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我知道。”程前说。   “你真的知道?”上官有点信不及。   程前这时哼一声,“上官警官,你不必这么瞪着我,我知道你对我没信心。不过有 些话我还得说,我们要是真的讲起职业道德来,今天就不会有这个保单送到你这里,不 会有一大笔钱为你们的方晓飞方队长缴巨额的医药费。”   他停顿了一下,“大环境就是这样的,都不讲道理,我一个人讲也没用,你说呢?”   上官没话说了,这就是现状。   “对不起。”   “算了,救人要紧。”程前说。   两天后,方晓飞转了院。别的不提,医生护士来得着实殷勤。天使也是爱财的。刘 雪花跑得勤快,隔天来一趟,从头到脚关怀备至。扈平汪寒洋等也常来,来时每人抱一 捧花,病房里看着花店。春意盎然。   方晓飞在这般“宠爱”中开始恢复,可是他渐渐觉得犹有遗憾──龙家的人怎么一 个也没见呢?怕我会落下残疾,所以躲着吗?人一病,难免会生些小意儿。他开始在胡 思乱想中消沉。   不得已,刘雪花只好出面了。她找到龙言。   “作人太市侩固然不好,可太清高也是毛病。这会让让身边的人难以自处。”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去看方晓飞。”龙言无奈地。   “知道就好。”   “可真的不方便。”   刘雪花知道对方还困在牛角尖上出不来,“那你想想,如果你有个灾啊病的,美馨 家的人不问不睬的,你会如何?”   “心里不舒服。”龙言实话实说。   “方晓飞现在不光是心里不舒服,简直是难过。你仔细想想看──”   龙言早就想到了,方晓飞跟姐姐既没结婚也没说成个话,只是彼此心怡,处在那个 位置的恋人,最迫切的是得到对方家长的认可。他当初跟妻子谈恋爱时就这样的,所以 他很理解方晓飞此时的心境。──忐忑不安。如猫挠心。   “那我怎么做?”龙言左右为难,“我们不想耽搁方晓飞。他还小。”   “别想那么多,只想着现在是救人。你本来就为了救人,救人就救彻底。”刘雪花 启发。   “让我想想。”龙言让步。   大约一个星期后,龙家的人出现了。第一个露面的竟是侯钧。他还带着一个女人, 一个颇为清秀的女人。   “看到你这样,我很高兴。”他说着把一包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人家受伤了,你还高兴。”他身边的女人嗔怪道。   侯钧脸红了一下,“我是说晓飞受伤能恢复得这么快,我高兴。”   他妻子笑一笑,四下里看看说:“这些花真漂亮。”   方晓飞看着眼前的这俩,隐约也猜到了一点什么,他现在已经能简单说两句了, “我很好,谢谢你来。”   侯钧拉过身边的女子,“这是秦岚,我妻子。”停了一下,又说,“我结婚了。上 个月结的。她是小学老师。”   他竟一直没结婚。方晓飞默默在看着秦岚,她是那种温柔敦厚的女人,宜家宜室。 他有点替侯钧高兴,“很好,这也是我希望的。”   侯钧微笑,“你也一样啊!”   “你说什么?”方晓飞觉得对方的这句话有点古怪。   护士进来,示意探望的人不要跟病人多说话。侯钧告辞,“过两天再来看你。”   方晓飞目送着他,感觉他既已结婚,那就跟龙家没什么关系了,那他为什么要来看 我?还带着他的妻子?没来由地,于疑惑中生出一丝丝遗憾。──他也结婚了啊,他曾 跟我过的那段爱情故事好像还在耳边,然后,他身边却有了别的女人。爱情,就是这样 子的吗?可是,他若再不结婚,也说不过去啊,难道我希望他一辈子就此孤单下去?   方晓飞十分地迷茫……爱情,是个难题。   侯钧之后,简美馨上场了。她提着一筒汤,一进门就絮叨,“这是我最拿手的汤, 也知道你现在还不能喝,但也熬了,权当是尽尽心意。我是个护士长,别的本事没有, 只会护理病人,可你偏偏又不在我们医院。”   接下来就是长篇大论的家长里短,听上去很是亲切。临走,还比划一个方晓飞的身 材,说是要给他织一件手工毛衣。方晓飞推辞说不用了,简美馨则说自己织的毛衣很漂 亮,穿上人精神。又端详了一下方晓飞说,他适合穿葡萄酒红的。   有人关心就是好,方晓飞的心也像浸在了葡萄酒中。沉醉、甜蜜。   龙言是在一个黄昏来的。方晓飞正盯着窗外的夕阳想那个人想得软弱不堪。龙言推 门进来,穿着一件深棕色的毛衣,好像刚从菜场买菜回来,一副居家男人的样子。随意 而自在。   他坐在方晓飞床头,眼含笑意,“你可真能折腾,把我们一家都吓坏了。”   这话说得实在热络,像张刚出锅的油饼贴在心上,热,且滚烫。再加个对方酷似龙 琪的五官,方晓飞的幸福感难以自控。   “你姐姐她,好吗?”这是他最很想很想很想知道的。   龙言微笑,“一句话:你好,她就好。”   方晓飞也不再问了,只憋足了劲儿地养伤。心气高,医生好,自然恢复得就快,马 上就到春节了,除夕那天下午,刘雪花带了两个人来,等放下鸡鸭鱼蛋等菜蔬后,又给 方晓飞的病房贴了春联,房间里挂了彩琏,墙上还贴了张年画,枕头下压了红枣核桃柏 枝,寓平安吉祥。本就是公寓式病房,这下更像个家了。   刘雪花开了电视,里面正在播放关于春节晚会的消息,一派喜气盈盈。   方晓飞只觉得这是自己过得最“富有”的一个春节。从物质到心灵。虽然躺在病床 上,可围绕自己的全和乐融融。当然,除了不能见到龙琪。   夜幕降临时,刘雪花告辞,说晚上有人订年夜饭,她不能离开。她刚走,扈平、汪 寒洋和何苏琳就到了。   “小王爷,喜不喜欢吃饺子?今儿我给你露一手。”汪寒洋开玩笑道。   “你还会包饺子?”方晓飞有些惊奇,一则她是南方人,二则看她平常的样子也实 在不像个做家务的。   “我在北京上了四年学,跟同学学的。”   “算了吧,她是下午跟我现学的。”扈平提揭发。   “你也会?”方晓飞就更奇怪了。   “小看我?”扈平微笑,“我可是真正的现在好男人,出得庭堂,入得厨房。”他 又对着方晓飞,“以后要学我啊,里里外外一把拿!”   方晓飞微笑,他们这对情敌,已经没什么芥蒂了。   “你们都不知道吧?”何苏琳笑着说,“雪花姐刚来这儿时,吃饺子不会擀皮儿, 她把面和好后擀成一大张,然后拿罐头盖子刻章似地一个一个往下刻。”   几个都笑起来,笑中不无感慨,当初那个连饺子皮儿都不会擀的姑娘,现在居然成 了中餐厅的经理。人生的际遇真是难测。   “还有搞笑的呢,”汪寒洋接着说,“大约是七几年吧,我爸下乡搞三宣,过年了, 村里的人给他们发了面粉和饺子馅儿,说让自己包,谁先包好谁先煮着吃。下乡的干部 有很多,灶只有一个,锅也就一口。跟我爸一个单位的叔叔就想了个法子,他把面擀成 一大张,然后把馅全放上,包成一个巨大的饺子,咣当一声扔锅里……”   “啊,那饺子能煮熟吗?”何苏琳担心起来。   “片儿汤不也是个喝!”   汪寒洋一说完,大家哄笑起来。都进厨房张罗包饺子去了。只听着咣咣当当敲得热 闹,还夹有笑语欢声,爆竹声也渐渐响起,远远近近,连绵不断。   除夕就是这样的,旧的完了,新的来了,这新旧的交结点上,我们团圆并幸福着。 这就是俗世之乐,也是俗世之喜。谁要是缺了这一课,他(她)就是不圆满的。   方晓飞感受着这一切,又不由忧伤,她好吗?她一个在他乡好吗?本来以为今年可 以在一起的,可还是让她一个人在外,还是昏迷中。   夜越来越深,喜兴越来越浓,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悲伤吗?   当然有。   陆薇一个人在街上走着。脚步很慢,很沉重,无疑,这是她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个 年关。失恋,让她难受,其实只有失恋倒也罢了,无非是一场痛。现在已不只是痛,还 有说不清的感觉──   方晓飞出了车祸,她担心,可是又不好常去探望。毕竟他们分手了。再者龙琪前程 未卜,她一而再地去看他,会不会令别人有“想法”?   有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了,结果却看到刘雪花汪寒洋她们好几个围在方晓飞病 床前说说笑笑。──他已经不需要我。   她悄悄撤了。   想把关心送出都不能够。这也许才是人生最大的伤怀。   也许,当初不说分手就好了,至少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守在他身边。对于他们分手, 虽然是她主动提出的,可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我哪点不好了?   哥哥却老打击她的积极性:“感情不讲好不好,只讲爱与不爱。”   晓飞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爱我的吗?   好啊,他不爱我,他说跟我不是真正的爱情,他爱龙琪,跟龙琪才是真正的爱,那 好啊,龙琪现在成了植物人,我倒看看真正的爱情能让人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他会守龙琪一辈子吗?如果会,我没话说。如果不会,我看方晓飞他还有什么话说!   照理说,他会的,可他太聪明了。哥哥常说:忠有愚忠,孝有愚孝,所以忠孝二字, 不是伶俐人做得来的。言外之意就是,聪明人对感情是不会忠贞的。可是哥哥又说了: 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方晓飞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上智吧?   他那样脑袋灵活的人,到底会怎么样处理他的爱情呢?   陆薇就是在这种心情中艰难度日,一时间,她希望方晓飞能爱龙琪到底,成就一段 佳话,可这样对他,未免也太苦了;一会儿,她又希望他离开龙琪,有自己正常的生活, 可这样一为,让人觉得也太悲了。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了,一颗心像在 油锅里,浮上来,又沉下去。眼看年关到了,她倒瘦得成了黄花。   “没事儿别老呆在家里,要不出国念书吧?”陆星建议。   陆薇摇头,方晓飞没个结果,她是不会走的。她想看到他跟龙琪的爱情到底是个神 话还是谎言。   今天是春节,一大早,她就在思量,应该去看看方晓飞,不管怎么说,大节下的, 访亲探友是寻常事,任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想好后,她开始盘算穿什么衣服,拿什么礼 物,一直嘀咕了一整天,等夜幕降临,她才慢慢地从家里走出来。可到了大街上,又犹 豫了,万一方晓飞那儿有人怎么办?   有人又怎么样?我是去看朋友嘛,又不是作贼,心虚什么?   这样,她自己跟自己打着仗,等快到医院时,已经临近零点。   下起了雪,小雪变成大雪,纷纷扬扬,不一刻,整座城市变成了琼楼玉宇,衬着万 家灯火与喜庆的爆竹声,美丽的就像一个童话世界……   爱情也能像个童话吗?   年夜钟敲响了,扈平从锅里往出捞饺子,那饺子包得大,胀鼓鼓的,一个个白胖白 胖。他系一花围裙,袖子挽得高高的,形象十分温馨。何苏琳往酒杯里倒酒,桌上摆着 一桌菜,还有一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汪寒洋把爆竹全拿了出来,让方晓飞把一挂 鞭炮拴在一细长的竹竿上,说一定要在年夜钟敲响的那一刻,把鞭炮炸响,这叫接财神。   “你小心点儿啊!”方晓飞有点不放心她,“要不让扈平去吧。”   “让他今天老老实实做一回家庭煮夫吧。”汪寒洋说着就往走。   “小心点着别的。”方晓飞吩咐着。   “没事儿。”汪寒洋一开门,龙家的人全在门口站着,龙思焕、龙言、简美馨还有 她儿子。   “呀,伯父来了。嫂子也来了,还有小家伙,过年高兴吧!”扈平反应快,忙用围 裙擦擦手,把龙家的人往里让。他跟这家人已经很熟了。   汪寒洋和何苏琳也忙打招呼,大家寒暄了好一阵,才轮到主角方晓飞。   龙思焕在病床边打量着方晓飞,点点头道:“好小伙子,精神!”   老爷子第一次见方晓飞,神态与表情却熟得跟积年老友一般。由此尽显往日社交的 风采。“想身子好得快,一定要多吃饭多喝酒。来,咱们开饭!”   “伯父一家没吃饭吗?”扈平问。   “专门赶着跟晓飞吃年夜饭,看来真走对时间了。”龙言这话更是热饼子贴在了心 上,让人暖烘烘的。   “来来来──”扈平张罗着,何苏琳一见人多,忙搬椅子去了,汪寒洋又拿来几套 碟子小匙,大家方坐定。   “伯父给我们说一句吉利话吧!”汪寒洋提议。   龙思焕想了想,举杯道:“过了这个年关,希望你们几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跟盘 里的饺子一样,全都白白胖胖。”   “祝我们都健康!”扈平跟着说。   “对,健康是福。”   “为健康干杯!”   健康于是成了今年的主题。龙思焕将饺子挟到方晓飞碗中,“好孩子,多吃,男人 有好饭量才有好心胸。”   方晓飞看着龙家的人,心里又酸又热,以后,每个春节,我都要跟他们一起过了。 那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大家先吃着,我去放鞭炮!”电视里倪平赵忠祥喜气洋洋地宣布进入新的一年夜, 汪寒洋跳起来。   “阿姨,我也去。有没有地老鼠?我还喜欢满天花。”一听放花炮,龙言家的小胖 墩儿溜下饭桌,满面放光。   简美馨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刚在家里放了好一会儿了。”   “走,今天跟阿姨过够瘾。”汪寒洋提着一堆花炮领着小胖墩儿走了。   不一会儿,外面劈里啪啦响起来,火树银花,绚丽非常。   陆薇走到了院门口……   陆星把已经一只脚跨进院子的陆薇拉住。   “别做那个煞风景的人。”他说。   这话让陆薇顿时感觉颇为苍凉,是的,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她不该不出现的。   “我以后该怎么办?”她站在过去与将来的分界领上深深地疑惑着。本来,她是以 爱情为职业的,可现在,她失业了。   “我建议过你,换个环境去读书,考虑过没有?”   离开这里?陆薇心里是一阵的不舍。她舍不下什么?又留恋什么?也许并不光是方 晓飞,更多的是,她与以之俱逝的花季年华。   过了很久,她才说:“好吧,我出去走走……”   听妹妹这么说,陆星心里一阵轻松,他乘胜追击,“想去哪里?澳洲还是加拿大? 我可是最喜欢那两个地方,地广人稀。成日在人堆里挤着,实在让人心烦。”   “你就这么烦我?”陆薇嗔怪,但并不生气。   “这怎么叫烦呢,是想让你出去走走,多见识见识,看看人家外国的女人是怎么生 活的。”   这样一说,陆薇自然也心动了,年轻人总是好动不好静,“好吧,我过了年就走。”   “这才乖。”   “噢,对了,”路上沉默了半天的陆薇突然问,她还是放不下的,“你说,晓飞他 会不会跟龙琪分手?”   这话还真不好说,可又不能不说,这方晓飞终究是妹妹的一块心病。陆星想了想道 :“你想看到什么结果?”   “当然是好一点的结果,就跟看电视剧一样,总想个大团圆吧。”   陆星摇了摇头,“人活一口气,此所谓人气。这人气和集市一样,日中则集,日仄 则散。”   “喂,什么意思?最后那句。”   “我说妹子,你可是学中文的!”   陆薇脸红了,“人家,这个……”   陆星知道,妹妹念书时全顾着怎么“讨好”方晓飞了,由此可见感情这东西是不能 依赖的,“好好出去学点东西,这话说多了惹事,饭吃多了发胖,这知识多了,只会让 人增智,同时还能生财,谁活着,都得靠自己。”   陆薇听着,心中凭空多了几分凄凉,幽幽地说:“哥,咱们家是不是也到了日仄的 时候了?也该散了吧?”   陆星听这了话,觉得妹妹有时候不是听不懂话,而是她不想听懂,便淡淡地说: “花开花落,月圆月缺,自然之理。富贵在手就大把挥洒,大势落尽则安分随时。不必 心伤,也不必心慌,更别哭哭啼啼,我们陆家不出脓包。”   “我明天就收拾行李。”   大年初一,上官文华来拜年。   “气色好多了嘛,以前没发觉你皮肤这么好,可以上广告了。”一进门,她奉承了 这么一句。   “是吗?每天待在床上,胖了。我觉得自己都像个发面馒头。”方晓飞笑着说。   两人说了些局里的事,不由转到了蓝星儿的案子上。   “对,疗养院闹鬼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这话方晓飞早就想问,可一直以来力 气不支,心里的事又太多。   关于这个案子,有很多的疑点,他那天听水玲珑一说,就感觉这不是一桩普通的桃 色案件。别的不说,省里的领导还怕没女人?身边有无数个拉皮条儿的,还有那想攀高 枝儿的硬往上凑呢。名星名主持蜂狂蝶乱,应付都应付不过来,还有空打野食儿?那倒 还真小看了那些个公仆们。   “实话跟你说了吧,蓝星儿跳楼那一天,我正好在疗养院。”上官出语惊人。   “什么?”这也太巧了吧?方晓飞很是意外。   “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吧。我有个中学同学在那儿当服务员,我俩关系挺铁,上学时 她家不富裕,同学们嘲笑她,我看不惯时就帮她说句话。毕业后,我们也常联系。她去 疗养院还是我爸的一个熟人给介绍的呢。她老跟我说疗养院的菊花开得好,几次打电话 邀我去。正好那年重阳节我没事,就去了。”   原来是这样。方晓飞想一想后问:“那是重阳节的事?”   “重阳节是敬老节,那年省里组织了一批退下来的老干部,到咱们这儿登山观海潮 赏秋菊吃螃蟹……我们这儿不是全省有名的风景区吗?”   “退下来的老干部?”这又是一个意外。   “可不是嘛,正经是三八式的老干部,一群老头老太太,都七老八十的,省里也就 表示个慰问关心,官面上的文章。”   听对方这么一说,此案更是跟“桃色”二字挂不上钩了。老头老太太,有那心也没 那力了,再说,打那年头过来的干部,红米饭南瓜汤吃出来的,那可真是又红又专。   “说说那晚的事。”方晓飞催促。   “当时的状况很惨。”上官摇了摇头,“我就在旁边看着人们把那姑娘抬走的。所 以我看得出来,她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跳下去应该脸着地,可她却是背着地。”   “那姑娘漂亮吗?”方晓飞突然问。   上官想了想,“说起来,那蓝星儿并不算最出挑儿的,那几个刀马旦个个俏丽,而 且身上带着种练武把式的英气。”   方晓飞若有所思,“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上官问。   “你继续说,说你的看法。”   上官想了想,“还记得咱们市水上乐园那事儿吗?”   方晓飞蹙眉,难道这个两案子之间有联系?那可就太复杂了。   “原省纪委副主任阎清流就在混在那群离休老干部中……”上官意味深长地。   方晓飞听出点眉目来了──阎清流据说是很刚直的一个人,折在他手里的贪官不计 其数,肯定是他接到市里的举报信可水上乐园的事牵涉面又太广,所以借着老干部的余 威顺便来查一下。别小看那些老猫,亲贵子弟在任上的不少,腰子硬着呢,胡子一吹眼 一瞪,能吓住不少耗子。   “蓝星儿就是那晚从他住的房间冲出去跳楼身亡的。”上官说。   “从他的房间?”死因或者就在这里。方晓飞想。   “确实是从他的房间。”上官肯定地,“那件事以后不久,阎清流就去了省人大, 挂名担了个顾问,去年死于心肌梗塞。”   死了?心肌梗塞?方晓飞若是身体好着,早就惊得跳起来了。──水玲珑不就说 “那个人”死于心肌梗塞吗?看来,这话至少有一半儿不是胡捏的。   “那晚在阎清流的房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案发第二天,省厅来人, 查了现场,又问了几个证人,就走了。”   “没个结论吗?”   上官摇摇头,“我们做一行,你应该知道规矩的。”   “后来闹鬼又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气不过又斗不过,所以装神弄鬼吓吓人喽。”   方晓飞叹了口气,心情异常复杂。他推测的没错,蓝星儿的确是给人推下去的,他 们戏校来的女孩子除过她这个花旦,剩下的都是刀马旦,刀马旦的武艺从小就得练,很 能打几下子,要制服也是不容易的。蓝星儿最弱,加上她的家庭背景,所以从她下手最 安全。把她从阎清流的房间扔下去,一箭双雕。   案情是弄清了,可这案子若掀起来,定是一个惊天大案,然而,这案子能掀得起来 吗?阎清流也死了,以他的为人,若他是冤枉的,应该会为自己辩解的,可他没有,是 什么力量让他屈服了呢?那些跟他同来的老干部中,有没有谁知道真相呢?当年他们用 鲜血换来的江山,如今硕鼠成堆,这些老猫儿们会作何感想?   还有水玲珑,她到底知道多少内幕?她掌握的情况中有多少是有效证据?到时她能 站出来作证吗?   “前两年,从省里到地方盛行一句口号:要想富得修路。全省上下捐款、集资、借 贷,轰轰烈烈地全民修路,上报上电视,很是风光,该升的升了,该发的也发了。然而, 没过一阵子,路面就出现了损坏。唉,有人说,高速路,平均每一公里就站着一个贪官。 好了,路修完了,开始建形象工程,今天一个大厦,明天一个广场,动辄就是上亿,少 的也要好几千万,结果呢,留下一个个豆腐渣。有豆腐渣还是好的,更多的是留下了一 个烂屁股,钱花了,事没办。正是人家说的:拍脑袋上项目、拍胸脯要贷款、亏损后拍 屁股走人。这些事,真的太多了。我有个同学就在工程检测中心,听她说的真是黑幕重 重,触目惊心……”上官说着摇了摇头。   方晓飞听着皱眉,蓝星儿的案子,他现在一点把握也没有。可他信誓旦旦地答应过 水玲珑的。   “你这次出事……”上官若有所思地。   方晓飞也一直这样疑心,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对方的手脚也未免太狠也太快了。 而且事实证明,他是鸡蛋,人家是石头。就说现在,他还没做什么,人已经躺在医院了。   “算了,先别管这些了,等你好了再说。我在所里时,案子都是以8 :1 分,出了 8 起案子,只有一起立案。”上官见方晓飞动了心思,忙劝告。她是官家子弟,论起有 些见识,倒比方晓飞还多着那么一点点头。   方晓飞苦笑,报到刑警队的案子也不都是能破的。整天的忙来忙去,能破一半就算 好了。   “我怎么觉得越活越难。”   “你还没活呢。”   正说着,见队副刘正雄一身簇新地来了,西服领带皮鞋还理了新发,看上去还挺有 型。他放下装着苹果桔子香蕉的大兜,坐在方晓飞床边,“挺好了嘛,比我想的还好。” 又说,“刚从我老丈人家出来。”   接下来又说了一堆吉利的拜年话,平常队副不是多话的人,今天不知怎么地了,好 不罗嗦,最后好不容易刹住尾说:“好好养着,队里没事。”   “队里有你们,我不担心。”方晓飞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刘正雄思索了一下,直截了当地,“方队,我听说龙琪成了植物人?真的吗?你准 备怎么办?”   这话一说出来,上官就趁空儿踹了他一脚。   刘正雄倒被这一脚踹开了话匣子,“上官别踢我,我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你思 量一下,你若是方队的亲妹子,你不也得问问你哥哥的打算吗?”   上官听着这话不吭声儿了。若方晓飞有个亲人在,这话还不是早问出来了?高情大 义还是留在大会上说,自家人关起门,总得算计一下切身的利益。其实就这个问题,她 也很想知道答案的。   方晓飞沉默了片刻后,“我现在,是什么也不能说的。”   的确,他现在什么也不能说,未来,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刘正雄显然是有准备的,“过日子不是玩的,你还年轻,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就明 白了。”   这叫什么话!上官文华很不满意,却没表示出来。刘队副这话,也不是没道理的, 陪一个植物人过一辈子,这得付出多少?   上官看着方晓飞,刘正雄也看着方晓飞,方晓飞却始终不愿说什么。   正月初二,陆薇来向方晓飞辞行。   “真的要走吗?”方晓飞的眼光中流露出一丝吃惊,一丝喜悦。大概是觉得前女朋 友终于有了个新的开始,为她高兴吧。   陆薇却被刺痛了,这家伙,欲除我而后快。她拿出他房门的钥匙,“还给你。”   方晓飞没接,“你留着吧。”   “我留着做什么?”   “反正那里,全是你的东西。”   “你有处理权,不喜欢的,就卖掉,或者送人。”   “我怎么会把你的东西送人?当然要留着,钥匙你也留着,若你遇到不顺心的事, 还可以去我那里住两天。你权当那儿是你的第二个娘家好了。”   陆薇摇头,这怎么可以,他的房子,以后将属于他和龙琪。   方晓飞看出对方的心思,“我以后怕是不回去住了。”   “那你住哪里?”陆薇好不奇怪。   “这个……当然是,龙琪住哪里,我住哪里。”方晓飞这下露了点口风。   陆薇听得心里刚一酸,马上又觉得自己很不厚道,怎么可以跟一个病人争醋吃?   “龙琪她很有钱的,别人会说你的。”她提醒道。   “引起别人的关注是好事,这叫眼球经济,现在很时髦的。”方晓飞开玩笑,“说 不定有书商看上我要给我出自传──《我跟富姐的罗曼史》,那我就发了。”   陆薇给逗笑了,“你写自传可别扯上我。”   “那怎么行,大不了分一半稿费给你。”   陆薇微笑,她和他这段感情,终于可以以欢笑结束了。   自从除夕夜后,龙思焕隔三岔五就来一趟,许是家里一个人寂寞得很,跟方晓飞聊 聊天还能排遣日月。两人谈古论今,品品茶,下下棋,老爷子还有时拿来自己珍藏的古 玩字画让方晓飞帮着签赏。一来二去,两人越来越投缘。   “现在你这样的年轻人可少有,博古通今。更难得是脾气好,肯陪我这个老头子闲 聊。”老爷子显然是很喜欢方晓飞。有次他还带来一本龙琪的影集,全是她小时候的照 片。   方晓飞一页一页地看,有一张是龙琪百天时照的,戴着一顶兔耳朵帽子,披着小斗 篷,浑身毛绒绒的,一双眼睛乌溜溜的。   “这是她百天时给照的,那天她正在熟睡,把她抱起来时她很生气,也不哭,就是 给她照相时她闭着眼睛死活不肯睁开,怎么哄也不管用。”龙思焕笑着说。   从小就这么有个性,方晓飞想着龙琪当年倔强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小脸, 要是以后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龙思焕这时咳嗽了一声,方晓飞一下脸红到脖根 儿。   “她、她后来怎么又肯睁开眼了?”他忙问。   “给她一块奶干就乐了。龙珏小时候特别贪吃,家里喂着两头奶羊,挤下的奶多一 半喂她嘴里了。”说起儿女们的当年,龙思焕打开了话匣子,“记得刚两个月那会儿, 她还没长牙齿不是,锅里煮着肉,她闻到香味儿就叫开始唤上了,若没人理她她就使劲 哭,哭得伤心欲绝。这时,只要给她喂一口肉汤,她马上就破啼为笑,睫毛上还挂着泪 珠呢……她从小胃口好,身体一直都很好,力气也很大。”   噢,这家伙小时候就那么泼,方晓飞看她跟龙言一起在秋千上拍的两周岁纪念照中, 明显比弟弟胖出一圈,圆鼓鼓的。   “你们一直都叫她龙珏吗?”方晓飞知道这是龙琪的本名,但总是感觉很陌生。   “她的真名叫龙珏。我们家里人一直都这么叫。”龙思焕说着又接着刚才的话茬儿, “龙珏从小就厉害,有好吃的,自己先吃完自己的,就跟龙言抢,龙言不给,她就伸手 抓个老虎洗脸,龙言脸上常常带着伤。”   “她还是姐姐呢,也不知道让着弟弟……”方晓飞微笑。   “小孩子知道什么温良恭俭让,那一套不都是为了应世才学的虚礼吗?谁生下来就 会。人哪,骨子里跟野兽差不多。”龙思焕忙为女儿辩护,又感慨着,“他妈护着龙言, 我说由他去吧,女孩子厉害点儿好,因为要嫁到别人家,厉害些不被欺负;儿子要乖一 些,因为要留在身边尽孝道。你说是吧?”   “对,”方晓飞认为对方说得有理,表示赞同。然后又承诺,“我以为后会让着她 的。”   龙思焕听了这话,眼神突然黯淡了。这以后,老头儿渐渐来得稀了。不过好在,春 和景明,方晓飞已经可以下地了。每天都由护士陪着在花园里“寻花问柳”,散步练腿 劲,倒也不闷。可就是相思难耐,又对着一园春花烂漫,更是思念叫人瘦。他很想知道 龙琪的消息,哪怕一点点,可是谁也不跟他提起她。   “她在床上躺着嘛,躺在床上能出什么新闻,对不对?”刘雪花开解道。   这个说法并不能让方晓飞释怀,反而令他更挂念。那么喜欢折腾的一个人,如今竟 躺在床上,真叫人心里难过。   “她自己没感觉的。”刘雪花又说。   这话才让方晓飞落下泪来。人就是活个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若连一点感觉都没了, 那才叫人伤情。   “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去。”言为心声。   “好啦,你自己都不利索呢。送殡的埋进坟地里,别反搭上自个儿。”刘雪花拿出 长者的派势。   方晓飞惟有等待。   夏末时,来了位酷客,是江远哲。人瘦了点儿,但精神好。他先给了方晓飞一个拥 抱,然后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光盯着他看。   “听说你失踪了呢。”方晓飞微笑着说。   “放个烟幕弹而已,要不我就成了靶子了。”江少说:“这趟活儿可收成不错,该 解决的,基本上全解决了。”   方晓飞听到这里,无限失落,也就是说,这件事是“私了”。政府没有参与,警方 没有参与,日后给掀出来,也是黑帮火拼,或者某某雇凶杀人,而不是像他们公安平常 说的“破获一某某贩毒团伙”。   “另外,我还要给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江远哲盯着方晓飞说。   “是什么?”方晓飞问。不好的消息太多了。   “关于游自力。”江远哲轻轻地说,“据可靠的消息,他已经死了,应该说,是自 杀。”   “自杀?”这让方晓飞实在难以置信。游自力在他心里,始终都是一个英雄。   “他是卧底。”   “这我知道。”   “那你知道卧底是什么?”   “你说吧。”坦白地,关于这一点,方晓飞知道的并不比江远哲多。   江远哲想了想,“这么说吧,有一个人,骨子里是坏人,但他想让别人把他当好人 看,于是他从小就开始装,修桥补路怜老惜贫,做了很多好事,没做一件坏事。这样一 直到死。现在由你来说,这个人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方晓飞沉吟,撇过用心不谈,人家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那就不算坏人;人家一 辈子还尽做好事,又怎么能否认人家是好人?   “这就对了。”江远说,“卧底是什么?卧底就是披着狼皮的羊,有时为了更像狼, 所以得装得比狼还狠,这样才能混得下去。”   方晓飞默然,混入黑社会,就是黑社会的一份子,黑道中人做的事,卧底一样得做, 而且要做得更出色,否则对方怎么信你?   所以,既混入黑帮,人家贩毒、开赌、馆赌档、招妓、出老千行骗、抢劫、杀人、 贩卖军火假钞……你一样不拉得照样做。──既然黑帮做的事你都做了,那你不是黑帮 是什么?   别说你自己本来是和尚,杀戒、荤戒、淫戒你全犯了,佛祖还要你吗?   “东南亚国际刑警每年要派出不少卧底,但回来没几个,没法回来。真的。他过不 了自己那一关。因为到了最后,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黑还是白。”江远哲看着方 晓飞,“实话跟你说吧,游自力在那边染上过毒瘾,后来戒了。参与帮会火拼,杀过人。 那边老大送给他一个女人,孩子已经三岁了。我把那对母子接出来给了个妥善的人抚养, 改日,看怎么让那孩子认祖归宗。这事就交给你了。”   方晓飞听明白江少的话了,游自力一定是在那边留下了案底,这也难怪,行走在黑 白交界处,怎么洁身自好?银子大把,美女成堆,谁个不是肉体凡胎?禁得住如此诱惑? 成魔成佛只在一念之间。   但作为一个警察,这是不允许的。说不定,归队后还得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可千万不要去卧底。你要敢去,我马上通知道上所有弟兄把你揪出来。”江远 哲说。   “出卖我?”   “笑话,我是什么人,我揪你算出卖?”江远哲微笑。又说,“应该说我是关心你。 你们这种派卧底的做法,对做卧底的人来说,太残酷了。真的,别做卧底,到时别说是 英雄,连枭雄也没得做。像游自力,他要不是暴露身份,现在已经是沙盘区的老大了。”   他看着方晓飞,“别以为就你们警察聪明,派几个卧底就一切OK,要这么简单,黑 道早就不存在了。告诉你,入黑帮,比你们入党考察还难。我用人,一定要他有案底。”   ──有案底,才好控制。   所以入帮会的新手一定得先作几起案子。游自力就是这样沉下去的。他完成了他自 己的使命,可自己却再也无法回头。   “游自力在那边道上的口碑很好,心狠手辣又仗义,弟兄们都愿意跟他,知道吗, 他身份暴露出了金三角后,都是他以前的手下在保护他……”   “你说什么?”方晓飞吃了一惊。   “黑白两道合力围剿,这是你们公安在自说自话,一直是你们警察在追杀他,要不 是有道上的弟兄保护,游自力早死了。”江远哲冷笑。   “你们──”方晓飞听得那个震憾。   “我们讲义气、讲感情,我们是坏人,我们得相濡以沫;你们是好人,你们可以相 忘于江湖。”江远哲慢慢地说,“游自力身份暴露后,弟兄们并没放弃他,作过警察又 怎么样?黑帮的雄怀是宽广的,只要浪子回头弃暗投明改过自新,大家还是好兄弟…… 只有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才会揪住别人的一点‘过去’,耿耿于怀。”   方晓飞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被押往甘肃时,弟兄们一直跟着,后来看到你们的人想在半路下手暗害他,所 以他们才动手枪击了押送他的几个武警……”   方晓飞听明白了,游自力他为什么自杀,他没法交待了。   ──我是谁?   ──我到底做过什么?   ──我该怎么办?   他无法对自己做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走在漫漫黄沙中,走在如血的夕阳中,感到的是末路的凄冷与绝望。──一边, 是把他当兄弟的敌人;一边,是把他当敌人的同行。何去何从?   他觉得既对不起带过的兄弟,更对不起自己戴过的警徽,他像是行走在阴阳界的游 魂,一半是魔一半是佛,在重见天日时,他无所适从。他被现世的道德观疏远排斥,又 不能再堕火窟,他自己的心里充满了重重疑窦,矛盾,激愤,误会,这将导致原有价值 观的彻底崩溃……   他只有自我毁灭。   他死了,他是英雄吗?   “抛过游自力的立场,我很佩服他,是条汉子。真是可惜,那样一个人,他没有违 背自己的良心,他做了他该做的,那条贩毒的黄金通道毁了,参与的官员杀了一堆。可 是──”江远哲说,然后又感叹道,“可是,谁知道!”   是啊,谁知道游自力曾做过的一切、他付出的一切。   我们一向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可他的牺牲无人知道,那,他就不算英雄。不光他, 还有乔烟眉和杨小玉的牺牲,都是白白地……付出了。   没有人知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是,人谁不想得个“现世利”?   方晓飞默默地想着,伤感难以言表。   “好了,我要走了。”江远哲告辞。   不知为什么,方晓飞突然对江远哲生出一种莫名的留恋,“怎么,就要走了?”   “怎么样?对我有感情了吧?”江远哲微笑。   方晓飞笑一笑,“我想知道那条贩毒通道是怎么一回事。”   江远哲又坐好,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盖给了方晓飞,又开了一瓶自己喝了一口, “金三角是个穷地方,鸟不生蛋,什么庄稼也种不起来,当地人只好种些罂粟卖给贩子 以渡日月。这样渐渐地,这个地方开始驰名全世界。”   关于这个,方晓飞也听见过一些资料。   “我三叔就在金三角,他就是那条贩毒通道的始作俑者……”江远哲话头一转。   “是亲的吗?”方晓飞不由问。   “是我家旧部,他父亲抗战时参加了国军,是原93师的少校,随军远征缅甸,军事 失利后退入金三角。1949年想回台湾,老蒋不让,命原地待命,说是随时准备‘光复大 陆’。这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们回不了台湾,大陆也不敢回,泰国缅甸两国政府又不承 认他们,多次派兵清剿,被他们打退,后议和,泰国给他们划定一块地皮,条件是永远 不得出来,包括他们的后裔。这就是现在在金三角有名的一块山头。”江远哲叹了口气, “有家不能回,国不能投,连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没有国籍,没有居民证。人,也只有落 到这个地步,才知道无君无父是一种多么悲惨的状况。”   方晓飞听得也默然。   “我三叔他老了,他夜夜睡不着,望着那绵绵青山,想回到祖国,想落叶归根,他 不想自己到死都是个孤魂野鬼。他的儿子也成家了,他更不想自己的后代永远寄居于他 国,而且是个黑户,他想回来,哪怕只是在云南一个小村庄里种块地,过穷日子,那也 是踏实的。80年以前他想都不敢想,因为气氛比较紧张,现在政策松动了一点,可是, 他不知走什么门路。后来,他接触到这边的一些人,知道用钱可以买……买一个、一个 什么……”   “户口。”方晓飞说。   “对,就是大陆人的户口,然后就可以回国安家。买户口不光要钱,还要跟上面拉 上关系,这样,三叔才答应建立那条贩毒通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方晓飞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他现在也弄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了。那个“三叔”,他只是想堂堂正正地回国作一个普通公民。然而……   可能游自力在了解到这些情况时,也很迷惑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调和这个矛盾。   江远哲走了好多天后,方晓飞还闷闷地。   接着,秋天到了,秋花秋草,怎么看都有一种衰败之意,这让他重温了去年与龙琪 相遇时的一刹那心动。于是那种思念如决堤的海,疯狂地涌上心头……   这天下了点雨,落叶又铺满了院子,色彩酽酽如酒,熏得方晓飞都快哭了。临睡, 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这声音,更引人愁怀。   落叶,又在幽幽下坠了,小虫儿,又悄悄唱了起来……   方晓飞叹了口气,感情,让人软弱。自从认识了龙琪,他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尤 其是自己出了意外,龙琪也病了,就更是。   躺在床上感叹了一阵子后,迷糊地睡着了,朦胧中,他好像听到一个温柔的呼吸, 轻轻的、暖暖的,春天的花香一般,盈盈漾漾,包围了他……   是她,这是她的味道,她回来了,他心里卷起了细浪,一层一层翻涌着,又是激动, 又是伤感,想睁开眼,又睁不开。   她叹息了一声,那呼吸、那味道又渐渐淡去,她要走了吗?   喂,不要,等等我──   方晓飞一下坐了起来,病房里只有他一个,可是,他真的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他呆了半天后,感觉脸上湿湿的,轻轻一抹,是几滴泪,是她的?她哭了?她真的回来 过,她真的来看我了!可是,她为什么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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