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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天   (一)   客散主人安。   入夜,小方在他的“新家”睡着了。睡前,王爷和夫人过来安抚了一番,再加上温 软的被褥,幽香的茵枕,让他一梦酣然。半夜醒来时,听得淅淅沥沥声,仿佛是下雨了。 有道是春雨贵如油,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小方兴奋莫名,他想看看远古大唐的雨 丝是否与20世纪的一样。他披衣起身,外间几个小丫头也都睡了,桌上的数枝烛火只剩 下一枝,荧荧润润,小方走到门口又弯回来,为白丫春来掖好被角。小姑娘韶颜稚齿, 睡态甚憨,还呢呢哝哝梦话不断。   小方笑了笑,推门走到廊下,春寒透幕,檐雨如绳。甬道上的鹅卵石被冲洗的溜光 水滑光可鉴人,路两边细草铺毡,水珠万点如烟云交错,桃李不言,落红糁地,芭蕉翠 竹绿意更浓,蔚然深秀。   真似一幅幽雅的水墨丹青!   小方一时感激起上苍来,把他送到这么一个意境渺远的地方,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   他走下台阶,站在雨中,珠雨如线,清凉爽滑,庭中放眼,只听得琮琮而鸣,像是 水流声,他遁声而去,来到后院,见一道飞瀑自假山泻下,清水白沙,潇潇扬洒,周边 是玉砌雕栏,一簇嫣红的芙蓉俏立在水边……   他站立良久,觉得有些冷,遂走上游廊,想回去再睡一会儿,又丢不下这雨润如酥, 不禁回首望去,只见远远近近楼宇连亘,亭台曲沼错落,古槐梧桐参空合抱,枝叶浓昏, 荫翳天日,青青的苍苔沾在高高的廊柱上,王侯之家的深沉气度隐隐然向处渗透。   这一切,都属于我了!小方再一次地这样想着,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简 直像个梦,却又比梦真实,唉,既来之,则安之,随遇而安吧。这样想着,他返回房中 睡了。但,怎么也睡不踏实,脑中一会是元贞,一会是索真真,一会又是黄阿绣和贾亚 男,这些人像走马灯一样,来来去去,最后,安若素的影子浮现,清晰而又真实……而 耳中,又是一阵琐碎细小的声音──露珠滑过花瓣、草虫唧唧私语、清泉汩汩流溢、风 吹木叶森森──听之似近,感之即远,神思摇曳,难以成眠,一直到天光大亮,才懵懂 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黑妞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已在瞪着他了。   “为什么不早叫醒我?”他急切地问。如果他没记错,元贞她们此刻应该在沙场点 兵了。 mpanel(1);   黑妞努起嘴,“是王爷和夫人让你多睡一会子的,小王爷这会又说我,我们作奴婢 的常常是左右为难。”   俏丫头轻嗔薄怒,小方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高喊道:“快点帮我穿衣服,我──”   “要到校场,去等师傅。”黑妞接着他的话头,“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呢。”   她招招手,白丫和春来端着铜盆拿着手巾梳子及粉盐进来,伺侯小方洗漱完,又摆 开饭桌,青瓜、豆芽、腐乳、一碗粥、一碟饽饽。小方吃得很过瘾,吃完换好衣服,跟 着黑妞坐上马车向校场而去。   一路上杂花生树,斑鸠啼飞,荠麦青青,沟渠潺潺,起早的农人已经在地里耕种了, 黄牛黑驴忙忙碌碌。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听得轰隆隆的礼炮响,人流也开始多起来,三三两两扶老携幼, 嘴里都议论着一件事──王师北上!   “对了黑妞,我爹……北靖王他既然是将门出身,有统兵之能,这次北上为什么不 让他去?”小方想起一个浮在心中的疑惑。   黑妞沉吟片刻,“也许就因为他是将门出身,有统兵之能,所以不能去。”   “为什么?”小方纳了闷了。   “没有什么为什么,这就是政治。”   小方叹息。他明白。这是政治,也是国情。因为你能干,所以不能让你干;又因为 你没才干,所以才让你干。   听上去简直就是绕口令,但想必每个中国人都能心知肚明。   “这个校场是御林军演兵的地方,占地一千余亩,地下有温泉,草地四季常青,校 场西临渭水,东南两面是翠屏山,山顶积雪常年不化,山腰松柏成阵,山脚是层层桦杨 枫柞及各色灌木,春夏两季野花含靥,各色杂陈,秋天枫叶如丹蔻,冬天郁郁葱葱。” 黑妞边扶小方下车,边充当解说员。   尽管她话语如珠,校场的风光也的确是旖旎如画,但校场一的氛围却如秋老风寒, 肃穆森严。校场已用围栏封闭,栏杆上有细绳吊着五色彩旗,迎风招拂。栏外钉子似地 立着披尖执锐的哨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铠甲鲜明,面目狰狞。离他们丈许,站着许 多百姓,蜂攒蚁聚,成群结队,却不交头结耳,都静静站着,望着校场。   场内十万御林军整装待发,一个个身着戎装,护心镜、铁披肩寒光闪闪,头盔上的 红缨耀眼生花。座下的铁骑亦是昴首挺胸,神骏非凡。他们都面向元帅点兵的高台,只 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礼炮声后,十万貔貅齐声怒吼,杀声震天,战马长嘶,战鼓隆隆,引 得远山林涛阵阵,木叶纷飞,渭水咆哮,惊涛拍岸……   黑妞跟护卫亮了一下王爷府的族徽,护卫做了个请的姿态势就让他们俩人进去了, 黑妞一直把小方带到元贞封帅拜印的高台上,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下。刚站定,一个紫 衣官员疾驰而来,一边策马一边高喊:“镇压北大元帅元贞接旨!”听其声竟是女声。   元大元帅今日黑甲金盔,英风凛凛,她看着颁旨官员上了高台,身形一欠:“元贞 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贾大人宣旨。”   小方这才看清来者原是贾亚男,她戴乌纱,著紫色官袍,上绣金龙出海,腰缠白玉 带,足踏皂靴,威而不猛,严而有度,果然与昨夜的风情袅娜不同。只见她展开二尺黄 绢,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疆胡番作乱,狼烟四起,搅扰我边庭百姓生息作 业,现封吏部尚书元贞为镇北大元帅,统领三军,安若素为先锋,黄阿绣为军师随元帅 帐下参军议事,索真真为军需官,押送一应粮草辎重,供大军所用。众卿此次北上御敌, 当一力敉平战乱,为我大唐增威,也令西域各族再不敢对我大唐有任何觊觎之心。凯旋 之日,朕一定率满朝文武京师百姓十里长亭欢迎扫北大军。钦此!”   “元贞谢主隆恩,此次扫北定不负圣意,十万铁骑一到,让突厥丢盔弃甲,拱手来 拜!”元贞接过圣旨,朗朗而答。   “元贞接印!”   元贞伸手接过大印。这时,高台边高高竖起几面蠹旗,其中一面明黄大旗绣着栲栳 大的一个黑字“元”;旁边一面白旗,上绣一个红色的“安”字,一面黑旗,上绣一个 金黄的“索”字,一面红旗,上绣一个“黄”字。四面大旗迎风招拂,猎猎作响。   又听得三声礼炮轰天而响,震耳欲聋,三军将领挥动兵器,吼声震天,裂石穿云。   “咦,若素怎么还不到?她这个先锋应该今日出发。”贾亚男问。   几个人正在说事,只听校场边一阵喧哗。元贞蹙眉,索真真厉声喝道:“王师点兵, 三军肃静,何人大胆喧哗?”   问罢,吵闹声更大。一个校尉策马驱前禀报道:“是一群妇女在校场边闹事,吵吵 着要见元帅。”   索真真冷笑:“大军未出京师就遭刁民滋扰,这些人无视天威,给我严惩不贷。”   “等等。”元贞止住盛怒的索真真,命令校尉说,“让她们进来。”又对索真真道, “她们是纳税者,为大军供粮供草,我们的一衣一物均来自民间,她们自然有权利见见 元帅。”   刚说完,一群妇女拥到帅台之下,其中一个膀阔腰圆的妇女大声吼道:“敢问哪位 是三军统领元贞大人?”   元贞站出来,“我就是。”   “果然是好风采。”那妇女喝彩道,“我叫刘月娥,以卖豆腐为生,丈夫是御林军 的一个小统领,这次本来他所在的队伍应征北上,可他却对上司说他有家小要照顾,他 放屁,他的家小就是我,我何曾要他照顾?他是贪生怕死,我不服这口气,古有木兰代 父从军,今日我刘月娥欲代夫从军。元帅莫要说我是女子,元帅自己岂不也是女子?我 从小推石碾磨豆腐,练得一身好力气……”刘月娥说着,展眼瞥见校场上兵器架上足有 二百斤重的大弓,她甩开两只大脚片子,过去拿起弓掂了掂,拉开架式,猛一用力,一 张弓便被她扯得如满月一般。场内将士均是好汉,也是英雄惜英雌,众人轰然喝彩,叫 好连连。   刘月娥得了这个“利市”,十分得意,跑过去对元贞等人说道:“习得文武艺,售 与帝王家。如今国家有事,我愿与大军共赴边关,冲锋陷阵。元贞大人,你就收下我吧。”   她一开口,与她一起来的众女子也齐吼道:“收下我们吧,我们都有一技之长,愿 意御敌边关,为国出力!”其中有人吵吵自己父兄是镖局的镖师,武艺高强;有的嚷嚷 自己是打铁的出身,一身好蛮力;有的甚至于声称自己是南山白眉道姑的弟子……   原来竟是这般情形。小方不由为这群女子叫好,又想看看元贞如何处置此事。只见 元贞微笑着道:“刘月娥的本事本元帅已经验收,你们这几个可有什么特出之处,若有, 我会另行定夺。”   这群女人一见有门,纷纷涌向兵器架,找寻各自趁手的兵刃。一时校场上成了演武 场,只听杀声震天,刀枪挥舞,颇有规模。元贞看得点头,转身问黄阿绣,“你看如何 是好?”   黄阿绣微笑,“这是天予良将,乃圣上之福。”   元贞马上就明白了黄阿绣的意思,对贾亚男说:“此番御林军点兵十万,京畿内虚, 这些女子正好编入御林军中军,归欧阳文森统领,负责皇宫安危。”   “这……”贾亚男犹豫,“万一──”   刚才还为此生气的索真真倒是变了主意,“义烈发于血诚。看这些女子一脸慷慨, 倒也不是装出来的。不妨试着一用。”   “那,好吧。”贾亚男同意了。   统一了意见,元贞朗声道:“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话怎么讲?意思就是说 正规的军队得经过千日、万日的训练,有泰山崩于前而不移的纪律,有行之有素进退有 度的军容,这才叫王师。所以,各位尽管怀抱慷慨之义,腹藏骁勇之心,但还是不能编 入扫北大军。但,若众位不嫌,仍可编入御林军中军大营,留在京师保卫京城百姓的安 居乐业。都是为国效力,何分彼此,诸位意下如何?”   那一群女子交头接耳地嘀咕一番后,一致答道:“我们愿意!”   这件事情就这么着被元贞解决了。小方舒了口气。   眼见天色已近正午,仍不见安若素露面,便欲开口问黑妞,刚启齿,就见两骑烈马 风驰电掣般冲入校场,行至高台之下,跳下两个女子,向元贞高呼:“刑部尚书安若素 标下书办元宝月芽谨见镇北大元帅!”   原来这正是安若素的两个丫头,小方急切地踮起脚尖,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 他本来以为他的几个丫头已经够美够好的,没料到安若素这两个丫头更是出众,那个穿 鹅黄衫的是元宝穿粉红衫的是月芽,她俩一个清容秀骨,娴雅贞静,一个娇俏婉转,晶 莹剔透,两人水灵灵地站在碧草丛中,宛若两朵并蒂奇葩。   元贞见了她俩很是欣喜,“若素也一同回来了吗?”   “安大人马上就到,我们昨天一早启程,沿路驿站快马相迎,我们换了二十七匹马 驱驰一千五百里,幸不辱使命,准时赶到。”两人异口同声,看上去风尘仆仆,脸上略 带倦容。   元贞点头,“你们辛苦了,但安若素已被封为大军先锋,人一到即刻起程,不得延 误,所以,你俩也不能休息,马上整装北上。”   “卑职不累。”元宝挺身而答,又上前一步,“这是泉州一案的全部卷宗,其中备 由具细我家大人均记在里面,头号重犯本该押到京师,但事态紧急,已被就地处决,其 他各色人犯都在来京的路上,着泉州府尹亲自押送到刑部。我家大人来不及面见圣上, 请元大人将这封卷宗转呈皇帝陛下御览。”   一个校尉接过元宝手中的卷宗,登上高台献呈给元贞,元贞看了看上面安若素加盖 的玺印和封的火漆,点了点头。   “安若素呢?怎么还不来?”该来的都来的,她怎么还不来?小方着急,其实不光 他急,整个大军都在等她一人。   “来了,来了!”只听人群中一声剧呼,马上水波纹一样传开──安大人来了!   “快看!”黑妞指着空中。   小方展眼一望,只见天边一个白色的影子,随一道蓝色的闪电凌空而来,素衣如鹭, 尘落漫飞。   ──“你师傅她有一把蓝剑,能御剑凌空,千里万里,转瞬即到。”   小方以为这是夸大之词,不料他现在亲眼目睹,他看着安若素顷刻间便到了眼前, 稳稳地落在帅台之上,台下六万将士一齐高呼:“恭迎安大人、安先锋!”   吼声震天,直冲霄汉。看来她在三军中的威望一点也不次于大元帅元贞。   对于将士们的问候,安若素含笑朝台下挥了挥手,“各位辛苦了!”   “安大人辛苦了!”雷霆万钧的呼声伴着万马齐喑,校场内一阵沸腾。   安若素与众将士见礼毕,回身给元贞施了一礼,“见过镇北大元帅,先锋官安若素 接印来迟,请示下。”   小方这才看清她的容颜,此时比画中更胜十分,内蕴的清光丽色强劲地向外吹拂, 眉光目彩,奕奕动人。   元贞笑了笑,把说话的机会让给贾亚男。   “安若素听旨!”此时贾亚男又拿出一道黄绫,轻舒卷开来,大声读道:“此次大 军北上,特封刑部尚书安若素为先锋,并兼整饬三军军纪。另赐金牌一面,节制沿途各 州县刑狱兵马,若有胆敢违令者,着安卿自行酌情处理。钦此。”   贾亚男弹冠整衣,高举金牌,金牌上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如朕亲临!──这是 君王给臣下最高的特权。   安若素接过金牌,“臣,安若素定不负圣命。”   接完圣旨,大元帅又一声令下:“安若素听令:尔既为先锋,挑选精兵两千,即刻 出发,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为大军扫清前障!”   “是!”   安若素手持金牌,面向大军,厉声高喝:“原御林军欧阳文森麾下第十营、第十一 营、第十二营全体将士出列。”   只听一阵马刺响过后,三列如狼似虎的将士站在台前,安若素道:“今日我点你们 两千人马为先锋军,归我统率,听我号令,若有不从,杀无赦!”   这一声“杀无赦”如秋风肃穆,寒凝大地,气氛马上为之一凛,整个校场上人人噤 若寒蝉,不敢稍不懈怠。   安若素继续道:“再点20人,轻骑简装为先锋中的先锋,告知沿途各州县,命他们 就地屯积粮草,裁制军衣,如有违令者,杀无赦!”   又一声“杀无赦”更是如朔风侵身,奇寒入骨。只见春云澹澹,百草哀鸣,将士们 都盯着安若素,此刻,她成了主角。   她说道:“此番北上御敌我军一定要大胜而归,想那塞外蕞尔不毛之地的区区番胡 也敢与我大唐为敌,真是蚍蜉撼大树,这种不自量力之举对我泱泱大唐不过是疥癣之疾, 我王师一到,敌军定会望风而逃,等三军凯旋而归,元帅元大人一这会禀明圣上,与诸 位封妻荫子,荣华富贵。但,若有军前畏敌逃跑有损我天兵威仪者,杀无赦,其家人, 也一律杀无赦!”   又是一声杀无赦!   皇帝颁一道圣旨,赐金牌一面,让安若素凡事酌情处理,她倒好,一共没说多少话, 但说出来的,句句杀气扉然,令人破胆惊魂。   小方刚这样想,就听安若素道:“此番北上,凡在我大唐境内,不许搔扰百姓,不 许私入民宅,不许抢劫民财,不许虏掠妇女,不许践踏民田。否则,杀无赦!”   又是一声杀无赦。且口气凌厉,话语森寒。这个女人看来的确是冷血无情。不过仔 细想想,这么多人马北上,沿途若无严肃的军纪,怎能做到秋毫无犯?   “20骑前锋即刻出发,先锋营两千将士半个时辰后出发,其余大军今日撤回行辕, 三日后启程。”   安若素发下最后一道命令,让位与元贞,元贞朗声道:“王师扫北,顺天理合人情, 现在本元帅让军事参赞黄阿绣大人一卜此次战况吉凶,以备我军参考。”   一个上尉军官托着一个盘子出来,上面搁着几根蓍草,黄阿绣对天一拜又对地一拜 后将蓍草抓在手中向下一放,仔细看了半晌后大喜,喊道:“卦象已显是‘晋’,此卦 上上吉,上离下坤,意即日出东方,君临天下,这意味着我大唐臣服四海,北上必胜!”   话音一落,下面三军将士一阵沸腾,齐声高呼:“我大唐臣服四海,北上必胜!”   “北上必胜!北上必胜!!北上必胜!!!”   声振长空,引得渭水滔滔,山林轰鸣。   小方不由暗暗发笑──昨晚黄阿绣还声称卜卦乃愚民之举,今日竟当着大家的面卜 出上上吉卦,显然是为了稳定军心。他再看元贞,她一脸微笑,笑意深奥。显然她自己 并不相信卜卦真的能预测什么或者决定什么,但她却有能力让所有人相信。她是个不同 凡响的人物,再看看刚刚露面的安若素,她下车伊始就是几个一连串的“杀无赦”,令 气氛刹那间为之一变──溶溶春光变为肃杀寒秋!她是另一种的格局气度。   冷兵器时代的确是英雄辈出!   小方呆呆地看着面前流动着的活色生香的画面,感觉好不熟悉,好像这一切都曾在 他记忆的硬盘上拷贝过,如今只是原音重现。尤其是安若素,她亲切熟悉得仿佛就是他 生命的一份子,刚刚离开又回归了。   他正浮思若梦想着安若素,安若素已越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其时,两千精锐先锋已 整装待发,大军已回行辕,元贞与贾亚男她们亦已撤回。   “元康!”安若素叫道,这一声绝不同于她那一声严苛凌厉的“杀无赦”,而是轻 柔温婉辗转有情致。   小方听得神思恍然、手颤心摇──怪不得元康对安若素痴情若许,原来伊人若梦, 令人魂牵魄引,五内皆醉。站在她面前,就像站在月夜松林间,无边的清风月明,表里 共陶然……有这样一个女人在身侧,还哪里会想三妻四妾,索性连那尘世间百媚千红, 也均失了颜色,正如蒲松龄说的:观其容,可以疗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佳偶如 遇一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颠倒衣裳。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心是谷海,一瓢亦满。   这就是真正的感觉。   “你怎么啦?想什么呢?”她轻轻地问。   小方已经呆了,不知如何作答。   “病好些了吗?”她又问。   小方听得她的声音在耳畔缭绕,想回答,可是一腔的话语全堵在胸臆间抒发不出, 他急出一头冷汗。安若素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一着急就出汗。”   她的手真温柔、真甜蜜,小方觉得自己愿意用一生一世换这一刻的长长久久!   他看着她:“她们都说,我喜欢你,可是以前的事我全忘了。现在我见到你,我才 明白,她们说的话都是真的。”   安若素笑了,笑得很恬淡,既不回答也不否认。   小方又问:“那我想知道,你,也喜欢我吗?”   安若素不笑了,看着小方,“如果可能的话,也许会!”这话模棱两可,不知所云。   小方急了,“什么叫有可能?”   安若素笑了,摇了摇头,“我要走了。”   她要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刚见面,就要分开了。   元宝和月芽走到她身边,两人一个手在拿着盔甲,一个人牵着战马。──她真的要 走了!不,小方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拦住安若素:“我一定要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 欢我?”   安若素看着他,叹了口气,“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这一问让小方也糊涂了,是啊,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这次北上是条不归路, 连生死都难以料定,何况其他。   小方大脑中一片混沌,只听得耳边有两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跟他道别:“小王爷珍重!” 大概是元宝和月芽吧!   他怔了好久,待回过神来,整个校场已空无一人,他的身畔,只有黑妞。一种人去 楼空大厦倾的凄凉涌上心头,两颊也湿漉漉的,直落入嘴里,是咸的,我哭了!   “小王爷,你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你的师傅,就多愁善感起来。”黑妞说。   “我要去找她!”小方说。   “不行哪!”   “为什么?”   “她是去打仗。”黑妞说。   “就算上天入地,我也一定要跟着她。”   感情,就这样不期而至。   (二)   王师北上,京城百姓清水洒道,箪食壶浆,夹道欢送,还时不时有少女将手中鲜花 向安若素抛来,安若素接住花,拈花含笑,又将花抛与众人,引得很多人去抢她掷出的 鲜花。   送行的人群一直排到了十里长亭,在人群末尾,小方突然发现一个女子,雅淡梳妆, 脂粉不施,却自有一种颜色从五官眉目间渗透出来。她站在一株开得如霞似锦的桃树下 一动不动,桃花瓣落在她衣上、发上,就似一种点缀,更显得她姿致娟娟,她却浑然不 觉──她不觉得她的美、不觉得周围的喧闹,她的眼里只有安若素,而且她看安若素的 眼神很特别,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很平淡,淡到无味。一直到大军走过,她也没有特别 的举止,只是脸上淌下两行珠泪,泪也是清清淡淡的。更奇怪的是,她手里还提着一个 大大的包袱。   “那个女人是谁?”小方问黑妞。他隐隐觉得这女子与安若素有点瓜葛。   “是你的情敌。”黑妞回答。   看来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可是,她是个女子呀。   小方心里十分不快,这个安若素怎么连连女人也通吃?   他赶快催促黑妞,“喂,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黑妞笑了,“她叫司马天仪,是京城第一才女,中书令司马淳的女儿。大约是前后 吧,2   月12观音大士生日那天,司马小姐去京郊大觉寺进香还愿,不巧在一片桃花林中遇 上一群泼皮无赖,意图不轨,正僵持当中,安大人出现了,她去河南公干星夜赶回,一 拳两脚便将歹徒打得抱头鼠窜,司马小姐感激莫名。本来司马大人对反贪司的人一向讳 莫如深,这次倒是个很好的调和机缘。可惜,那晚安大人一身男装,气宇轩昂,这司马 小姐竟然动心了。更糟的是,那司马小姐从小与吴将军之子吴仕林指腹为婚,自打看上 安大人后,整日拗着要与吴仕林退婚。唉,再说这吴天明打起仗来是一把好手,胸有宏 猷,运筹帷幄决胜千之外,只可惜一点,心胸狭窄不容人,本就与司马淳连成一气,是 元贞的政敌。这下司马小姐一闹,全完了,这两家更是视反贪司为寇仇。偏偏司马淳是 废太子的老师……唉,真是跟特意安排的一样,全赶一块了。”   黑妞说得明白,小方却听得糊涂,“那司马天仪就不知道安若素是女的吗?”   “怎么不知道,还是安大人亲自告诉她的,但没用,女人的爱情,有时多一半是幻 想,与其说她爱上的是一个男人,莫如说她爱上的是自己对那个人的想像。司马小姐恐 怕就是这种情形。”   说得也是。   “后来呢?”   “天仪小姐自然是与吴公子退婚了,司马家虽然家风甚苛,但子息孤弱,只天仪这 一个宝贝疙瘩,她又年近七旬,垂垂老矣,难道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那吴公子, 羞愤之余竟把这笔烂账记在安大人头上,人前人后欲报夺妻之恨。你说这冤不冤哪!”   小方跟黑妞各骑一匹骏马跟在大军后面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顺着官道进了大山, 渐渐山路蜿蜓鸟径蛇盘,山势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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