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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天   (一)   小方半梦半醒,听得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又有玻璃的破裂声,但却是柔柔的软软的, 他就在一种柔软之中升腾、下坠,好像是在突破某种极限,又好像是在真空中无力地挣 扎……   “我怎么了?”他想要接触到一块坚硬的土地,或一堵坚韧的墙壁,甚至一棵树, 一朵花,他想要那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但,没有,他在一个黑洞中飘浮,漆黑漆黑的, 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而现在,好像也已经不存在。天在哪里?地呢?他陷入了远古 洪荒朝代的混沌浑噩中……   突然,他在急速地下降,像一颗流星,从生命的天幕上被摘下扔进了茫茫然的宇宙 ……无比渺小地无比虚弱地坠落着,真的是在坠落,坠落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也 不知坠落了多久,好像是一生一世,好像是无穷无尽,终于,耳边“哐”一声巨响,他 被摔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天哪,他终于摸到地面了,他一阵欣喜,但乐极生悲,又晕 过去了。   又不知睡了多久,他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的身子下边是什么。 还好硬硬的,不,不光是硬硬的,还软软的、滑滑的,到底是什么?他睁开眼,看到的 是一“拢”帐子,为什么叫一“拢”?因为那帐子就像烟雾一样,淡青色,飘飘渺渺, 恍若山间的孤云出岫,又像傍晚农舍依依的炊烟,那么不可触的东西,只用一根绯红色 的丝绦款款轻系,就合成了一“拢”。   他再透过沙帐向外看,目之所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对面的轩窗下,放着一支 古朴的紫檀花架,上设一玉色瓷瓶,镌缕着淡青色的釉纹,瓶内插着几枝桃花,淡白轻 红,煞是动人。花架旁是一个雅致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些胭脂花粉,珠钏玉钿,正面墙 上挂着一只宝剑,显然是用了很久的一把剑,剑鞘都有点落色,剑柄都已生锈,但那种 森森剑气,却透过剑鞘强劲地向外吹拂。门上挂着珠帘,风动珠摇,璀璨生辉,琳琳成 韵。   这是什么地方?   小方想起来看个究竟,但浑身发软,闭了闭眼再看自己身上盖的,却是清光内蕴的 贡锦,桃红底子上绣暗红色团花,喜气盈盈,富贵逼人,一呼一吸间,竟有一股幽香直 入肺腑。   这分明是一个古代女子的闺房。他大吃一惊,翻身起来,掀开珠帘走到外间,迎面 是一个大大的书案,上列文房四宝,一角堆着公文和信函,小方走过去,凭他的古玩知 识,发觉砚是端砚,墨是徽墨,笔是湖笔,都是上好的珍品。连那笔架、镇纸,也无一 不是好的。书架上一迭迭线装书井然有序,纸香淡淡;墙上挂着一幅字画,山水烟云气 象万千,看来这位屋子的主人颇为好学。门边,伏一青铜宝鼎,自孔窍中吐出袅袅轻烟, 芬芳馥郁。庭外,芭蕉冉冉,竹叶青青,夭李妖桃,绿瘦红肥,生机盎然。这是什么地 方?小方越看越心惊。他回过身,竟看到对面墙壁之内,嵌着一面大大的铜镜,镜中有 一个少年,俨然电影中的古代佳公子,白衣翩翩,眉目清扬。 mpanel(1);   “你是谁?”小方问。   对方嘴唇翕忽,却无声,小方疑惑,伸手摸摸脸,对方也伸手摸摸脸,小方挠挠头, 对方也做了个相同的动作,小方这才明白,镜中人原来就是自己。再一看身上,他竟然 穿着白色的丝袍,腰间系一根极罕见的紫玉带,头上堆着盘云髻,俨然是古人装束。   他心内大骇──怎么回事?   “来人哪,有没有人在?谁在这里?”小方扯着嗓子大喊。   从旁边一个小偏门中出来一个垂髫少女,淡紫衫儿,腰间系一杏黄丝带,清光似水 的圆脸上脂粉不施,只在乌黑的发间插了一支碧玉簪。   “小王爷,您醒了?”少女娇声呖呖,如黄莺出谷。   “小王爷?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小方惊诧地问道。   少女轻言浅笑道:“我是你的丫头黑妞啊,你都晕了好几日了,如今醒了倒越发好 了,索性连我都不认识了。”   “丫头?”小方又好奇又好笑,“你在搞什么鬼?”   “小王爷,看来你还没好,要是你师傅在就好了,她煞气重,能镇邪。你不知道, 有好多人家过年的时候都在门上贴她老人家的画像,驱魔避邪。”   “我师傅?我还有师傅?”小方开始糊涂了。   小丫头黑妞听了他这话惊得跳起来,好像她听到的是一件亘古未有的奇闻,“小王 爷,你不会连你师傅也忘了吧?你刚才在梦里还叫她的名字呢!”   “我喊谁的名字?”小方更糊涂了,“等等等等,你叫谁小王爷?”   “你就是小王爷啊,东方家族世袭一等王。本朝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五等。异性从不 封王,但东方祖上随先皇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所以破了此例。铁券丹书,四海皆知, 到您这儿,已是第五代了。你是东方家族的惟一继承人,东方元康,东方小王爷。”那 黑妞说这话时表情极其认真。   小方越听越糊涂,他一个20世纪的刑警队长,怎么会变成小王爷?还有个名字叫东 方元康!这是谁跟他开玩笑?他不相信,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对了,他想起来了,他本 是一头短发,现在则梳着盘龙髻,这肯定是假头套,他使劲一揪,天哪,疼死了,这头 长发居然是真的,这盘龙髻全是他的头发,天哪!怎么回事?小方的内心深处突然生出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一种对自己的现在及未来完全茫茫然的恐惧。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小方的声音在颤抖。   一个人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是在遥远的古代,那 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不会是死了吧?”难道大白天见了鬼?   黑妞扑哧一乐,“您没死,这也不是阎罗殿,这是皇宫。自打你生病,王爷请了无 数名医都没有见效,皇帝就宣你进宫,正好你师傅不在,就让你住在她的别院──听月 小筑,好让太医随时为你症治。你不知道,你已经累坏太医院多一半太医了。”   什么太医,什么皇帝,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到底是谁?”小方火了。   “小王爷,你没事吧?”黑妞吓了一跳,用手抚了抚小方的额头,“没发烧呀!”   小方推开她的手,他隐隐感觉是有人在跟他开玩笑,但会是谁呢?看看这屋子里的 摆设,没有一样不是真正的上等货色,要备齐这些,可花费不赀。难道,是陆薇?她在 跟我开玩笑?她几天不见,就是躲在一边弄了个这样的“机关”来逗他开心?看这手法 倒是像她的作为,但,这得财力物力人力呀!她想玩,还得有人肯投资呀。   算了,先不管它,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小方打定了主意。   “陆薇在哪里?”他突然问。如果是陆薇,这位自称是黑妞的小丫头一定露馅。   不料对方睁大双眼,“陆薇是谁?”问罢,她笑了,“不会是小王爷你的相好吧? 哼,刚才梦里还叫你师傅的名字呢,平常还跟我说悄悄话,说你除了师傅哪个女人也不 喜欢。全是假的,怪不得你师傅不理你呢?”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我师傅?我师傅是谁?怎么还是个女的?”   “完了完了,小王爷谁都可以忘记,惟独不可以忘记师傅,可见你真是病得不轻。”   “我没病。求你告诉我,我师傅是谁?”小方对自己的这个新角色感兴趣起来。他 倒要看看,是谁在跟他玩。给他编了一套辉煌的家世,还弄了一师傅。   “你师傅是天下闻名的安大人安若素,现为刑部尚书,听讼明诀,断狱如神,善从 细小处勘查情由备细,隐曲微妙。曾一年内理清刑部滞案一万余宗。不光如此,她文韬 武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端的是天下奇材。”   噢,会破案,听起来倒还是一位同行,不过,她有这么厉害吗?小方听黑妞这里大 吹法螺,心里只是不信,“有这么玄?”。   “你还问!当初人家还不愿收你为徒呢,还是老王爷求了皇帝陛下,皇帝颁旨,安 大人才奉旨收徒。你还美呢。”黑妞撇嘴。   事到如今,小方也没办法了,既然有人花钱为自己演戏,他不如将错就错。   “这是什么朝代?”他问。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在20世纪。   “你连这都忘啦?亏你还是王侯血脉。告诉你,这是四海臣服的大唐帝国。”   大唐帝国?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唐朝?   “你知道武则天吗?李世民呢?还有杨玉环?”小方忙问。能回唐朝走一遭,领略 一番大唐盛世,也是美事一桩。   黑妞摇头,“你在说什么?谁是李世民?谁又是武则天?杨玉环我倒知道,那不是 老夫人的陪嫁丫头杨嬷嬷的养女环儿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杨玉环怎么会是人家的养女?这位黑妞既是大唐子民又是王侯公 卿之家的婢女,怎么会不知道天子的姓名?难道中国还会有第二个大唐帝国?   “你们这是哪个大唐?”小方问。然后想起大胡子麦考尔博士给他讲过的故事── “其实我们人类的文明早就追溯到了6500万年前……在6500年以前,我们的地球就是一 颗生机盎然、朝气蓬勃的人间天堂,人类创造了极高的文明,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繁 衍生息。然而,在6500万年以前,核战争引发的大洪水和核冬天毁灭了人类以及他们创 造的一切……以后地球又经过无数年的休养生息,又兹生了一批人类。”   难道这是史前文明的另一个大唐帝国?难道我真的是穿越了时空遂道进入了四维空 间的另一个断层?   难道我真的像那个19世纪美国田纳西洲的农场主大卫。兰格一样,突然从20世纪消 失来到一个我不熟悉的时空?   ──方,我们一般常把时间比作一条笔直的长河,在这条长河里……汉朝、唐朝、 宋朝、元朝是与我们平行存在的,与我们同处于一个三维空间……它们是我们看不到摸 不着的‘隐形’世界,这就是‘交叉时序’。   难道……我真的是东方元康?是一个史前文明强盛帝国的王侯贵族?   不,我不相信!不会这么巧吧?为什么是我……落在了这里?   这比打彩中奖都难吧?   ──“我们人类现在还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只有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或者你身上带 着一种特殊的磁场,可以冲破三维空间的界线,那你就可以重温历史旧梦。不过,你也 可能永远也回不来。目前,我们还不能够在四维来去自如。”   天哪,不会吧!如果眼前这一切是真的,那我是不是就永远也回不去了?就永远也 见不到那些同事和朋友,还有……龙琪!   龙琪!一想到永远也回不去,小方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她!为什么不是陆薇?不 对,陆薇我不是已经想过了吗?小方安慰自己。   “小王爷,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黑妞这个俏丫头关切地问。   “带我出去转转吧。”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或者,这真的是个玩笑呢!不如出去 走走,再大的骗局,也大不过天吧。   “您身上觉得好些了吗?”黑妞问。   “好些了。”   “那好。”黑妞带上帕子,拂尘,还在小几的碟子里抓了两把松子糖,“小王爷你 最爱吃这个了。其实你本来不爱吃的,只因为你师傅爱吃,你也就爱吃了。”   “是吗?”听这么一说,小方好奇,“我就这么倾心于我那位师傅?”   “那可不!”黑妞娇言婉转,边说边搀着她的小王爷元康,“您小心,摔着了老夫 人要怪奴婢的。”   “老夫人又是谁?”   “你的娘亲啊!”   “那,那我自己没有夫人吗?”小方提心吊胆地问,自己现在已经有爹有娘有师傅 有丫头,可千万别弄出个老婆来,坏了他的贞洁,他可是一直守身如玉。好在小丫头的 话让他松了一口气。   “你当然没有,若有,怎么会心心念念地牵挂着你的安师傅。”   哼,又是安若素,这个女人是何方神圣,引得这位小王爷神魂颠倒。   “安师傅现在人在哪里?”小方不得不有此一问。   “她去了泉州,那边有个天竺富商全家遭人杀害,这起案子颇为血腥,引起当地番 商的不安,所以皇帝陛下特派安师傅查案去了。唉!”说罢,黑妞叹了口气。   “噢?”一听谋杀案,而且是古代谋杀案,小方的兴趣马上来了,“不如,我们也 去泉州看看?帮着把案子破了?”   “那可不成。”   “为什么?”   “你现在不是病着吗?”   让对方这么一说,小方也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的。   “再说,你又不是刑部的人。”   刑部?哼,刑部有我们警察厉害吗?   只听黑妞又说:“你放心,天大的疑案只要有你的安师傅在,准能找出真凶。”   那个安若素她有那么厉害吗?小方颇不以为然。   两人说着出了庭院,小方记得20世纪是秋天,这里却是湖水清澈荡漾,岸边垂柳吐 出鹅黄嫩芽,地上草色若有若无,茸茸如丝。庭园内花木开得也好,桃李云蒸霞蔚,梨 花皎皎如玉,迎春花灿烂如金……分明是孟春景色!若有人跟他开玩笑,也不可能时序 逆流,四季颠倒,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点!难道,他真的是这个大唐帝国的小王爷?   小方多么不愿意承认,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又如何解释?   放眼望去,这里确实是皇宫内院,花木扶苏,新绿初发,红墙碧瓦勾檐翘角亭台楼 阁嶙峋假山均掩映在郁郁葱葱之中。   ──“方,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是科学。你们古代有位哲学家叫王阳明,他是个 唯心论者,他认为他的心就是整个宇宙,他认为这个世界存在就存在,你犯了跟他一样 的错误,不相信你没见过的一切。”   麦考尔的话言犹在耳,使得小方的心情极度郁闷,现在已经不是他没见过,而是一 切都摆在他眼前,但他又怎能相信,他昨天还是一位声光电子时代的刑警队长,今天突 然成了一位上古时代的王爷,这叫他怎么能信服。   他走上高处的一个小亭中,这亭子想必是年代已远,楹联字画都有点模糊,石几石 凳已磨得有些发亮,地砖的缝隙间还冒出细细的小草儿,畅意地随风摇摆。   “小王爷,您渴了吧,我该给您带壶茶来,都怪白丫那个小蹄子,趁空就溜出宫去 讨清闲,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黑妞擦着汗抱怨着。   小方听着她的话,突然觉得他这些个丫头的名字也忒俗了点儿──如果那个白丫也 是他的丫环的话。他想起《红楼梦》中的袭人、莺儿、紫鹃、侍书、入画、司棋,瞧人 家那名字叫的,透着簪缨贵族王侯世家那种隐隐逼人的雅致,便问:“你们的名字怎么 这么不雅?”   黑妞见问,忙道:“小王爷定是忘了,我以前叫紫衫,因爱穿紫衣,白丫叫碧痕, 喜穿绿衫,但小王爷嫌拗口,说有个名儿叫就成了,什么紫呀碧的,就把我们的名字全 给改了。”   小方苦笑,原来是他自己改的。   走了半天,他觉得有些累,正待在石凳上坐下,黑妞忙过来把一块坐垫放在石凳上。 小方愣了一下,心里马上一暖,他还从未让人如此体贴过。再看这块坐垫,全是用各色 上好的绫罗绸缎的匹头契成棋盘格子样,五彩斑烂,十分好看。唉!连一块坐垫都如此 讲究,除了真正的天皇贵胄,谁家能做得到?   “谢谢你,黑妞。”   “谢什么?奴婢是小王爷的丫头,服侍好您是应该的。”   小王爷、奴婢,唉,小方沮丧地坐下,看着满眼春光,心内涌起无数闲愁,无论多 么精巧的布局都会有破绽,他本以为可以从细小处找到人为的痕迹,但他找不到,一切 都是天衣无缝。   他摇了摇头,这时,听到一阵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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