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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天   (一)   上官回去后早早地就睡了,倒不是怕长出皱纹来,她是真的累了。这一觉睡得也香, 做了好几个梦,在最长的那个梦中,她竟然收到一个漂亮的花篮,上面插着一朵朵鲜红 欲燃的玫瑰,还有那星星点点的满天星,雾一般萦绕……   第二天醒来后,她笑着摇了摇头,肯定是昨晚看到小方给人送花才作这种梦的,她 想。不过,会不会梦想成真呢?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点点的期待。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她的办公桌上居然真的放着一个硕大 的花篮,一朵朵的红玫瑰娇艳欲燃,星星点点的满天星梦境一般萦绕……   真的梦想成真了,谁制造的奇迹?   上官毕竟是个女孩子,她又激动又好奇,几乎是轻飘飘地走到鲜花边,陶醉了好一 会儿,才发现花丛中还有一个贺卡,贺卡做得相当精致,缕空镶金边,印着粉色的暗纹, 中间写着一句话:祝你生日快乐。没有署名。   谁送的呢?方队?不会不会,没有道理的嘛,他是给陆薇订花去了,电话她都听见 了嘛。那会是谁呢?正纳闷,同事们陆续来了。   “哟!有人巴结咱们警花了,花篮都送到刑警队了,这不是向咱们全体未婚大龄青 年挑衅吗?不得了了,这算是从心理上袭警。”一个小伙子嚷嚷。   “就是,这谁干的好事,这么没眼光,居然送给全局最难看的一个警花。”小方端 着杯茶踱过来,顺手在花篮中抽出一枝玫瑰,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看着上官笑。   “讨厌!”上官双手叉腰,怒视着小方。小方虽然年龄不大,但队里不论是老同志 还是新队友,都挺尊重他,从没有人跟他顶嘴,只有上官文华偶尔跟他吵几句,因为她 是女孩子,聪明的男人从来都不跟女人较劲。   小方笑了,“你别瞪我,这花篮八成是送错了,瞧见没,连个名字都没有。哎呀, 这些花真是命苦,投错胎了,不如变成一把韭菜让猪啃了。”说完他拔脚就溜。   上官掐了一朵玫瑰砸在他背上,“别让我看见你。”   “喂,别生气了,送花的人打来电话了。”刚才那个小伙子拿着电话筒招呼上官, “你的。” mpanel(1);   上官接过电话,里面传出庄美容的声音,他轻轻地说:“祝你生日快乐,可爱的女 孩。”   是他──   上官惊骇之极,怪不得他昨天来找她呢,原来……天,她可从来没想过。怎么办?   “发什么愣呢?”小方碰了碰她。   “没什么?”   “请问这里哪位是上官小姐?”一个漂亮的小男生出现在门口,“这儿有她的鲜花 和礼品,请她验收一下。”   又是我的?上官怀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想不出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 而且就连她的生日,她自己也不记得了。难道又是阿庄?他这么肯下血本?太夸张了吧?   “她就是上官文华,我们队里惟一的一朵警花。”同事们将上官隆重推出。   “幸会!”那位穿西服打领节的小男生礼貌地欠了欠身子,“您请!”   马上,鲜花被送了进来,不止上官,全办公室的人都吃惊了,因为花既不是一束, 也不是一篮,而是整整一车──如卡通片中花仙子乘坐的那种小马车。   小马车被装饰得美仑美奂,里边各种鲜花灿烂明媚,就像雕塑出来的一个梦。没有 一个女人不喜欢这种梦,不过,理智的女人一定会想清楚这个梦是出自于哪个梦工厂, 因为梦不光是有美梦,更有噩梦。若发错了方向,那可真是会错得离谱。   上官心里紧张到了十分,庄美容是不是疯了?   不过这份紧张是多余的,因为送花的人是杨小玉,只见她神采飞扬地走进来,“嗨! 各位警官大家好!”   “喂,原来是你,你捣什么乱呀!”原以为是言情剧不料成了情景剧,小方大笑, 同事们也都哄堂大笑。   “今天是上官的生日,我们老板特意派我来向上官警官表达祝贺。”杨小玉笑着一 挥手,又进来一辆小马车,车上是一个巨大的蛋糕,足有五层,鲜奶油层层叠叠堆成漂 亮的花儿,最上面写着:祝您生日快乐!   不是庄美容,上官多少松了口气,可是,她跟龙琪没什么来往啊。正纳闷,龙欢欢 欢喜喜地蹦跳着进来,上官顿时明白,龙琪这是谢她对她儿子的救命之恩呢。   “上官姐姐,自从你给我输血以后,我就觉得自己越来越漂亮,我想这肯定是一位 神仙姐姐,她的血液能化腐朽为神奇,她本人长得一定如天仙化人,”龙欢抓住上官的 手,“我今天一见,果然,姐姐真的是美丽动人,姐姐要是上了天,天上的仙女一定都 得气得一个个掉在地上,她们加起来也没姐姐你漂亮呢。”   这话如果从一个成年人嘴里说出来,那真够肉麻,但由一个小孩子来说,就大不一 样了,女人哪有不吃这一套的,上官满脸放光,“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生日嘛,又不是国家机密。”杨小玉潇洒地挥了挥手,“好啦,心意带到,就不 打搅了,龙欢,跟叔叔阿姨们再见。”   “姐姐再见。”龙欢抱住上官给她脸上贴了个香吻,又握住小方的手,冲他挤了挤 眼睛,一脸坏笑,“久仰久仰。”   “干吗呢?挤眉弄眼的。”杨小玉问。   “见了美女激动呗?”龙欢嬉笑。   “你握的可是神探方队长的手。”杨小玉说。   “见了帅哥更激动,这么多年,我终于遇上个比我更帅的了。大哥,缘分哪!”龙 欢使劲地晃着小方的手,小方感觉到一件硬硬的东西滑到自己掌心。   其他的人不知道这里边的小动作,觉得这小孩蛮有趣的,过来逗他。杨小玉忙说 “你们这耍猴呢?我们家这可是一小孩儿,未成年人也有尊严。走,回去。”   她是潇洒地走了,难题却留给了上官,她对着满屋子的鲜花和那块蛋糕,“这,这 怎么办?真的收下?”   瞧她那点儿出息,人家还贪污受贿呢!   这已经是第三瓶酒了,江远哲看着杯中红艳艳的葡萄酒汁叹气。他在这座城市已经 呆了一个多月了,先是在光华酒店住着,前天,才从那边搬到龙琪大酒店。   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要找到乔烟眉,乔烟眉身上一定有他要的东西,因为据手下 人说,乔大禹失踪前把所有的“货”都交给了她。那其中自然就包括他们江家的命根子, 当年青衣绣的信物,另外还有……   江远哲曾是个单纯正直的青年,他的惟一梦想就是做一个畅销书作家,跟金庸李碧 华似地写出无数精彩故事,逍遥自在,但他这个理想首先被爷爷打破,因为他是江家的 子孙,江家有偌大的产业要人承接,这世上不缺作家,但江家缺少人手。他只好去攻读 工商管理金融贸易,可是他真的不喜欢。这当然还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他跟所 有的年轻人一样,有英雄情结,当爷爷成天在他耳边讲江家的往事时,他心底那种最原 始的野性终于被撩拨起来了,他想当大哥,男人都想当大哥,但江远哲更优越,只要他 想当就能当,因为他生下来就姓江。   他当上大哥了,他以为爷爷会喜欢,不料爷爷大动肝火,他原来不是让他当大哥的, 他是让他好好做生意的,爷爷还说,现在的黑道都在洗黑钱,拉选票当议员,他倒好, 白道硬往黑里染。   他又错了,总之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件事是作对的,他总是错,总是让爷爷不满意。 小一点时,他还肯低头认错,长大一点后,他头是低了,错却不肯认了,他认为他没错, 出来当大哥,带上一群小弟多威风。5 年前他在香港九龙摆生日酒,当地洪兴社、东兴 社等所有的帮会老大都来给他拜寿,吓得英国皇家警察几乎是全体出动,整个九龙戒严, 防止意外事件发生。这么大的风头,谁出得起?   可爷爷就是看他不起,嫌他不走正道。什么是正道?当年曾奶奶叶沉沉那是正道? 她还不是一味的烧杀抢掠?爷爷却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是资本原始积累阶段。   什么原始积累,江远哲算是彻底看透了,敢情那些所谓的高贵血统都是由强盗的血 浆沉淀而成,比如刘帮,那不就一流氓混混嘛;还有朱元璋,整个儿一坑蒙拐骗花的贼 穷和尚。祖先如此不堪,繁衍出的子孙倒成了天皇贵胄。唉,总之一句话,我是生不逢 时!   他烦他爷爷,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亲政”,可万万没想到爷爷一去,他几乎是全完 了。他这才明白,原来爷爷的面子大得很,他出来混,并不是他本事,而是江家所有的 旧部都很听爷爷的话。这些江家的旧臣一个个都厉害,当年叶沉沉在世界各地撒下的豆 子如今都成了兵,有政府高官,有商界名流,当然也免不了有走私军火贩卖海洛因的。 这些人,只要江家一句话,马上会闻风而动。   这都是三年以前的事了,如今的江远哲怕是已经没这份能耐了。其实如果他安分一 点,日子还是不会错,江家家底深厚,几代继承人又颇善理财,就算他江远哲不再赚钱, 他也是个富家翁。   可是他甘心吗?   他不甘心,跟他一起混的人更不甘心,当初多威风啊!他们老说这句话,说得江远 哲蠢蠢欲动,但重振雄风又该从哪开始呢?   有人告诉他,应该先找到江家号令青衣绣的信物,可那个信物在哪呢?一定是被爷 爷带在身上,这样一来,就可能会落在乔大禹身上,但乔大禹也失踪了。算了,江远哲 并不是个意志很坚定的人,他不想再出来混了,不当大哥他还是有钱人嘛。也许爷爷说 得对,江湖深深深似海,不好玩的。他想回头了。可是就在这时,他发觉,江家的钱也 并不是都归他指挥。前年,他想在澳洲买下一个农场,手头的资金不够,他去瑞士银行 提款,对方却让他键入密码,他吃惊了,这个账户一直有密码的吗?他竟然一点都不知 道!   江家的老底都在瑞士银行,但,这些钱都与他无缘了。这一次,他才是真正的慌了! 赶快回去找到江家的律师,问爷爷的临终遗嘱,遗嘱还是那个遗嘱,遗嘱上只写了一句 话:我百年之后,如果是正常死亡,我的家产全部留给我的孙儿江远哲。   爷爷把一切都留给了我,可我什么也得不到。江远哲气愤了,他不甘心,他一定要 把属于他的全找回来。   他发出命令,先找乔大禹,一定要探听到他的下落!乔大禹没找到,找到一个乔烟 眉,然而,乔烟眉现在却落在龙琪手里。   (二)   江远哲跟龙琪曾有过一面之缘。   去年他有点事在澳门逗留了一阵子,听手下说那边的赌场很有些派头,一点儿不亚 于阿拉斯加,就顺便去散散心,正好龙琪带着龙欢也在玩。   女人进赌场并不稀奇,但女人带上自己的孩子进赌场就有点引人注目。   “这位小兄弟不错嘛,这么小就出来赚钱养家。”江远哲过去打招呼。赌场上没有 认识不认识,人不亲地方亲。   “带他出来长长见识。”龙琪彬彬有礼。   江远哲是什么人,从小大场面见多了,马上就闻到龙琪身上的特别味道,哈哈一笑 道:“到底是女强人,什么都与他人不同,一般的家长惟恐孩子沾上赌瘾,你倒好,专 门带他来,不怕从小学坏?”   “你越禁止,他就越好奇,索性带他来看看,让他知道什么叫赌博。”龙琪这么解 释。   “那龙女士自己以为什么是赌博?”   “赌博只是一种游戏,是来玩的,来找开心,找刺激,不论输赢,玩完就算了。可 惜,好多人都是来这里挣钱的,如果这样想就错了,因为在赌场上你越想着赢,就越要 输,而且会输得很惨。所以赌博的人一定要记住两个字──”   “哪两个字?”   “放手!”   放手!   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就太难了,当手中握住繁华、握住幸福、握住爱情, 谁肯放手?可是,就算你不放手也没办法,有些事,不是你想握就能握得住的。比如青 春,时光流逝,年华老去,谁又留得住?   知道握不住,就要更懂得放手,这样,你至少可以少一点失落,少一点难过。   龙琪的一番话让江远哲心里一阵翻腾,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可是她不认识我啊。 想不到两年后,龙琪送给他的还是这句话。   昨天他约龙琪见面,他们一起吃饭,吃过饭后,龙琪邀他上酒店的顶楼参观她们酒 店的特色──空中花园。   “这些花都是无土栽培,最新的高科技。”龙琪说。   果然是不错,花都是好花,月也是好月,正是秋天的圆月,满天的清辉洒在花木上, 别有一番韵味。所谓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但江远哲实在没有兴致,他也不想拐弯抹角, 他问龙琪,“怎么样才肯把乔烟眉让给我?”   “怎么?想娶她?”龙琪显然不想正面谈判。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知道你是个痛快人,咱们干脆一点。”   龙琪摇了摇头。不语。   沉默就是有得商量。江远哲以为。   爷爷曾跟他说过,中国人的权诈城府经上下五千年的浸润,已达到顶尖水平,全世 界任何一个民族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连一个从小混迹青楼的小痞子韦小宝到了俄国都可 以帮他的情人策划一场宫廷政变,就可见一斑。千万别以这是小说家在戏说,中国人的 心机确实了得,如果硬要找一个对手,或者只有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中历炼求生技能的以 色列人才有得一拼。但那也是巴西足球对中国足球,差得远呢。不过话说回来,国人功 利而又现实,虽然听上去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其实却是满心的功名利禄。一部《三国》 就是中国人的全部写照,智械机巧绕来绕去说穿了就是一个“利”。尤其是在当今,对 利的追逐更是赤裸。而龙琪,不过是个生意人。江远哲胸有成竹。   “100 万。”他开始叫价了。   龙琪不语。   “500 。”江远哲用钱表示自己的信誉。   龙琪摇头。   “好,1000万。我马上就可以给你支票。”   龙琪笑了,“如果谁要是跟我说,金钱是万恶之渊,我一定会很反感。但如果有谁 要说金钱是万能的,我一样很反感。”   “哦?”江远哲不明白了,这是个互相矛盾的推论。   龙琪说:“一个富有的老翁可以娶一个或几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可是他却没办法让 自己变得漂亮,更没法让自己变得年轻。所以说,金钱有它自身的运作规律,也就为它 本身划定了势力范围。”   这个说法倒是蛮新鲜,“那你认为金钱的势力范围是哪一块?”   “整个世界。”   江远哲笑了,“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那脸呢?有钱就不要脸了吧!”   龙琪看着他,“我还没说完,是整个世界的物质空间。”   “依你说,这个世界还有非物质空间吗?”   “有,人心。”   江远哲又笑了,“芥纳须弥,欲壑难填。说的就是人的心吧?”   “那是贪心,不是真心。”   江远哲心里一动,认真地盯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思维则更美丽,如雨后山色, 静夜钟声,令人神思渺远。“告诉我,什么是人的真心?”   “就是人心的本然,是纯净不污染的真实。”   “这种心,人世间有吗?”   “有,我有,你也有。”   “我看不到。”   “看得到。哲少,当你少年多情,第一次为女孩子心跳的那一刻,就是你的真。”   江远哲沉默,是的,他有过那种心动心跳的感觉,那就是“真”吗?   “那就是真。生而为人,若连这点真恳念头都没了,那岂不是事事皆虚?真的,哲 少,好好想想,人要是把自己弄得太实在,无非也就是一堆碳水化合物……”   江远哲沉默,话题越来越深,仿佛是参禅打机锋,原本是他找她来谈判的,可现在, 她却掌握了主动,牵着他的鼻子走。   “我们还是谈乔烟眉的事吧。”   “我们不是一直在谈吗?”   江远哲怔了一下,刚才的话题与乔烟眉有关?   龙琪笑了,“哲少,还记不记得去年我在赌场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其实人生就是一 场赌博,你必须认真对待,可是,你得找对赌项,下对注,否则,你越想赢,就越要输, 你想的越厉害,就会输得越惨。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放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提起去年,江远哲心里生出一丝疑问。显然,从对方的态度 看,她并没把他当对手。   “我的曾爷爷是龙思焕。”   “龙思焕?”江远哲想起来了,他爷爷说过,龙思焕祖籍广东,他的父亲跟司马神 针是好友,龙思焕本人则跟叶沉沉青梅竹马,龙琪既然是故人之后,那更应该关照不是?   “我见过你的爷爷,三年前,在你爷爷去马来之前,我在法国遇见他,他帮过我不 少忙。”   “那你更应该帮我。”   龙琪摇头,“他不希望你走黑道。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放手。”   “我是成年人了,我做什么不做什么用不着别的人来指点。”   江远哲瞪着龙琪,龙琪也看着他,唉,他太年轻,加上从小生活过于优越,就像好 多少不更事的青春少女一样,父母千万次地对她说:不要跟那个坏小子来往。她就是不 肯听,总以为自己握住了那份所谓的爱情就是握住了整个世界,而等她跟那个小子结婚 生子吃遍生活的苦以后,她才渐渐明白,父母当初的话是多么光明正确伟大,她回过头, 可是她还能回头吗?太迟了……人生没有备份,不可以按一下回车键另起一行,人生没 有另起一行的好事。   “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龙琪说。   “我不想回头。”江远哲有点气愤。   “你现在赌的是一场不能永远不可能赢的局。”   “我愿意!”   龙琪点点头,“好吧。”   道不同不相与谋,这次谈判彻底决裂。   “你不怕死吗?”江远哲还有最后一招。   龙琪笑了,什么也没说,但江远哲明白,这招对她没用,她是不会合作的。但她究 竟为了什么?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了什么?”   龙琪想了想,“不能缩头者,且休缩头;可以放手者,便须放手。我,不能缩头, 缩头便成龟;你,应该放手,不放即成三只手。”   不,也许你不能缩头,但我,却不想放手。   想到这里,江远哲的手一用力,酒杯给捏碎,一丝鲜血渗了出来……   正在睡梦中的乔烟眉接起电话。   “有空吗?我想请你出来喝杯茶。”是个男人的声音。   “不去。”回答是干脆的。这世上好像还没有人能这么干脆。必要的客气总是应该 的。   所以,对方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呀,这么快就拒绝。”   “不论你是谁,我都不想去。”   “不一定,我想你一定会来的。”   “难道你是死神?”   那边笑,“小姐你真幽默,人活百岁难逃一死。不过我不是死神,我是庄美容。”   乔烟眉手中的电话差点给惊掉了,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一个人是最不可能来找她的, 那这个人就是庄美容。众所周知,她是他们家的第三者。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这年头连 老鼠都会爱上猫。   “找我什么事?”   “见面再说,我在酒店门外等你。”   正好杨小玉出去了,乔烟眉换了件衣服,在桌上放了张纸条,出了酒店大门,庄美 容已经在等了。   “去哪里?”乔烟眉问。   庄美容没有回答,乔烟眉也懒得再问。车一直开到海边,秋天的大海是碧蓝的,海 浪一波又一波,层层涌动,卷起千堆雪,远处,水天一色,海鸥翩翩。   “好!”乔烟眉喝彩。   “好什么好。”庄美容硬梆梆地说道。他跟他父亲庄竞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且 不说他那其貌不扬的外表与风流倜傥的庄竞之没法比,就是庄竞之那种高雅的品位他也 没也得到一点的真传。尤其是此刻,他连平常的随和都不见了。   乔烟眉毫不理会庄美容的无礼,微微一笑,“我喜欢大海。”   “喜欢它的什么?深藏不露?”   “有话你就直说吧。”   庄美容看着她,“有一首歌里这样唱:理由一百万个有漏洞,说破以后最赤裸。我 要结果,中间不必停留。”   “那你就别停留了,想知道什么?”   “我父亲怎么死的?”   乔烟眉突然以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你知道的,你知道还问我,你想怎么样?”   “我要给他报仇。”   “你爹就是不想让你这么做,所以他才那么做的。”乔烟眉别有意味地看了对方一 眼。   “可我不能不为他报仇,因为他死得太冤了。”   这话里有话,乔烟眉问:“你什么意思?”   “我父亲没告诉过你吗?就算他没告诉你,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你是医生,是中医, 最善于察言观色。”庄美容盯着起伏不定的海面,那万顷碧波下面,该藏着多少秘密?   “看得出什么?”乔烟眉预感到不妙。   “我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   乔烟眉闻言吃惊,但并不是很吃惊。   庄美容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表情,小心地:“你见过我母亲了吧,她一定又告诉你说 是她含辛茹苦地相夫教子,助夫成材,可是我父亲却花心辜负她,是吗?”   “这个故事大家早就知道了。”   “你信吗?”   乔烟眉摇摇头,“对我而言,这只是别人的事。”   “你是个君子,可是别人都相信我妈的故事。我也曾相信过。可是后来我才发现, 这个故事是假的。我妈她当初是千金小姐没错,可她爱的人并不是我父亲,而是另一个 男人,她有了我后,那个男人跟他老婆去了香港,我爸爸很爱她,就娶了她,嫁的不是 自己喜欢的人,母亲觉得自己很不得志。可是,在漫长的生活中母亲渐渐地感到了父亲 对她的价值,她开始觉得离不开他,她想给父亲生一个孩子,但是上天不给她机会。因 为她在内蒙生我时,没有好的接生条件,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这让她害怕,尤其是在 我父亲有钱后,母亲更是害怕,怕父亲在外边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所以,只要有异姓 接近父亲,她就会大打出手,最后弄得所有人都知道父亲花心。”   “这是你的家事,你不必告诉我。”乔烟眉打断他的话。   “不,这是我要报仇的理由。父亲很爱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的血缘对我有过一分一 毫的嫌弃,最后,他也是因为我而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算了吧,别说那么好听了。法律规定,非婚生子女有继承权,你父亲的身边因为 出现了我,你的母亲很惊慌,怕有人分你的财产,所以动手杀了你的父亲。是吗?庄美 容,你父亲很爱你,你母亲也一样,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得其所,你就不要再 生事了吧!”   “不,如果我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也许我会遵照他的遗愿,但我不是,所以我不能, 他养育了27年,我为他做过什么?什么也没有。现在他去了,我一定要为他报仇。我一 定查出是谁设计让他染上艾滋病毒,是谁在敲诈他,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为父亲报仇。” 庄美容说得眼睛都红了。   乔烟眉却很冷淡,“随便你吧。”   说完,竟扬长而去。   庄美容愣住了,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死力相劝,告诉他这样做会让他父母为他付 出的一切都变得不值。但乔烟眉却没有,这未免太没有戏剧效果了,自杀的人要有人相 劝,才能烘托出惨烈的气氛,乔烟眉未免太煞风景了。   然而,她走了十几分钟后又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这一个问。   “我想我得搭你的车回去,这荒郊野外的,想打个出租都难。”这是她回来的理由。   “你真是冷血。”   “生命是自己的,谁要死谁要活,各行方便。”   杨小玉把龙欢送回医院后,开着车溜达着回酒店,远远地看见小方提着一个花篮在 一家花屋门口东张西望。这只破黑猫想拿这个破花篮去哄谁?看不出他还有这一手,那 个收他花篮的倒霉女人又是谁?杨小玉猜测着,慢慢地把车停到小方身边。   小方看到她,简直是喜出望外,“回酒店吗?顺路。”   “顺路?”杨小玉不解,“你去哪儿?”   刚问罢,一个帅气的小男生骑车从旁边滑过,杨小玉脑袋伸出车窗外,冲着对方的 背影长长地打了声口哨。   “平常跟你们老板出去,也这样撩猫逗狗?”小方拉开车门先把花篮小心翼翼地放 在后座上,自己则坐在前排杨小玉的身边。   “不犯法吧,阿SIR ?”   “倒是不犯法,不过那个男孩要是真被你叫回来,你怎么办?”   “我还怕他不回来呢,不就是一个嘛,要全城的帅哥都来了,我就跟韦小宝一样开 一个丽春院,再开一个丽夏院、丽秋院、丽冬院。里边光养鸭子不养鸡。”   杨小玉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皮衣,看上去英姿飒爽,说话的神态却是甚是佻达。好在 小方已经见惯不惯,笑一笑道:“姑娘家别口没遮拦,你还没嫁呢,男人不喜欢你这个 样子的。”   “谁要你们喜欢了?”杨小玉油门一踩,“你们男人喜欢的都是些恶心的东西。”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小方纳闷,谁又惹着她了?   “嘻──”杨小玉笑了,“我一个大学同学,发誓要找全球最后一个处女。结果你 猜怎么着?他竟然娶了一个有十几年坐台历史的三陪小姐。”   “啊?”小方也有点奇怪了,“他特别喜欢那女人?那个女人有手段?”   杨小玉摇头,凑到小方耳边,“告诉你吧,答案很简单,那个小姐去医院做了个手 术!”   “什么手术?让她妈再生她一次?”小方还挺幽默。   杨小玉笑了,“她做的是处女膜修补手术。”   小方脸一下红了,隔了一会儿,“你们女人就会骗人。”   “不,不是女人要骗人,而是男人在欺世。”   小方顿时无言。难道不是吗?   杨小玉看着他的表情笑了,“我们那个宝贝同学实际上是看上了人家坐台小姐十几 年来积攒的钱,可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他就授意那小姐……这样,他又有了面 子,又得了实惠。”   小方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   ──淑女是包装出来的,处女居然也可以包装,这年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包装的。   自古刑不上大夫,看来道德也一样是不上大夫,有钱就可以瞒天过海。   难道我们的道德竟然是这样一付面孔──不光虚伪,还势利,看人的下菜碟。   我们有时用眼睛看到的用耳朵听到的,也不是真的。看来龙琪这句话,说得很对。   杨小玉斜睨了一眼小方:“你们汉族男人就是这样──死要面子不要脸!”   “你──”小方这下给气坏了。因为被她扎到死穴上了。   杨小玉则根本不在乎小方的态度,继续,“所以,你们根本就分不清女人的好与坏, 珍珠与鱼目,水晶与玻璃,只要闪光的,别人说好的,你们就觉得好。”   “那你认为什么样的女人是好女人?”小方问,这个问题他现在很想知道。   “那还用问?我就是!”   “你?整天琢磨着开丽春院,你还算好女人?”小方嗤笑。   “开丽春院怎么了?增加就业机会,搞活经济,拉动内需,现在好多地方的财政税 收不全靠这?你放心,像你这样的美男,我一定捧你做丽春院的头牌。”   “行行行行了。”小方苦笑,觉得还是不要跟她探讨这个问题为好,否则她说不定 真的会逼良为娼,那他的一世英名可就全完了。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剥开 糖衣,“喏,黑巧克力,味道好极了。”   “噢,我知道,你是想堵上我的嘴。”杨小玉笑,接过糖刚咬了一口,“啊呸,什 么味儿?”   “呀,对不起,”小方这才想起来,“我件衣服好久没穿了,这块糖是去年参加同 事的婚礼时人家给的喜糖。冬天收衣服时陆薇给塞了几颗樟脑丸。”   “什么?”杨小玉又气又笑,“你这不是害我嘛!”   “我回头送你一颗好的。”   “一颗?就一颗?你也太抠门了吧!你这可是谋杀罪名成立!你想想你打官司请律 师上下打点得花多少钱?我就这告你去!”   小方也觉得一颗少了点儿,忙说:“一斤,一公斤!”   “这还差不多。”杨小玉高兴了,“喂,方队,你跟你女朋友是不是已经那个──”   “哪个呀?”小方没反应过来。   “哟,你还装什么纯情,她都帮收衣服了,那你还不把她收到床上去?”   小方的脸一下红到脖根,“求求你了,停车吧。”   “怎么?自己打的走?”   “不,前面有家超市,我这就去给你买巧克力去。”   杨小玉哈哈大笑,无论如何,敢敲诈刑警队队长的,全市也就她一个。   “算了算了,我才不稀罕你的巧克力呢,孝心到了就行了。咱们这就说点儿别的。” 杨小玉看了看这位年轻的警察,笑了,又从反光镜中看到后座上的花篮,想起刚才的疑 问,“喂,方队,忘了问你了,这花送给谁的?”   “送给你们老板的。”   “啊?!”杨小玉吃惊地回过头盯着小方,然后慢慢地笑了,原来那个倒霉的女人 竟会是龙琪,真是莫名其妙,她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地问,“你什么意思?对我们老板有 什么企图?不会是想用美男计吧?她可不是我,她从来不吃这一套。”   小方的脸忽然涨红,“胡说什么呢你!谁用美男计了。”   “我胡说?你那一篮子的红玫瑰,要表达的是什么欲望?”   ──红玫瑰的欲望?小方突然醒悟,坏了,昨天他订花篮的时候,小花老板问他送 给谁?他说送一个朋友,小花老板又问他是男是女,他说是女的。对方肯定是把这两者 一综合,就成了“女朋友”。给女朋友自然是红玫瑰,他取花篮时也没怎么在意。噢,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别人尤可,这个杨小玉可是个尖酸刻薄的主儿,谁知道她会想到哪 里去!   小方的脸更红了,杨小玉宽容地拍拍他的肩,“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们老板每天 收到的花成千上万,你那个花篮她不会注意的。”   “是吗?”小方脸上顿时涌现出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表情。   杨小玉默默地看着他,从他的表情中她突然领悟到一点什么──有一种东西正在开 始明朗化,但它主人还不清楚。旁人却清楚。旁观者清。她于是用少有的温和的口气说 :“哄你呢,她花粉过敏,从不收人家的花。送花的男人,你还是第一个。”   “是吗?”小方脸上又是另一种表情。   “不过,你这个花篮也太小了。”   “真的吗?”小方又茫茫然了。   杨小玉倒是笑了,“开玩笑的,送礼哪分轻重,心意最重要。古人不是说:千里送 鹅毛,礼轻情意重吗?”   小方被她说得一下又释然了。──这个杨小玉,她嘴里说出的话,哪一句才是真的?   杨小玉看着他,“哎,方队,我怎么觉得你跟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帅多啦?”   “脸皮厚多了。”   茶座早上一般没几个客人,不过也有爱早起的人或者晚上睡不着的人喜欢在清晨听 一听音乐,对着茶杯上冒出的热气抒发一下心情。这种人一般是有钱又有闲的人。   龙琪坐在自己的茶座中,梳理心情。   她的气色看上去不错,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每天早上晨练,然后洗澡,洗完澡去 吃饭,最后在茶座中呆一小会儿。   她品着一杯茶,这个茶座一般是不供应传统的中国茶的,除非客人特别点明,另外 还得特别付费。这是个纯欧美风格的茶座,供应的都是西式茶点,放的音乐也是怀旧的 欧美音乐,曾有人建议放中国古典音乐,像《春江花月夜》《二泉映月》《平沙落雁》 等,被龙琪拒绝了,听着古筝二胡喝咖啡,多少会有点不伦不类,龙琪自己喜欢纯粹的 东西。她看着全套桃花心木的桌椅闪着幽雅的光泽,调酒师熟练地煮着勾兑酒水,有些 年纪的侍应生操着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礼仪说着流利的英语彬彬有礼地为客人端茶递水 时,她有一种温馨的感觉涌上心头。尤其是下午茶时间,当烤箱里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 圆面包、三明治、姜汁饼干、挂糖浆的蛋糕时,她很兴奋,就像是在体验与今时今世完 全不同的另一种生存,她仿佛看到了简•;爱或是郝思佳坐在优雅的客厅待客。她 心底里并不是个崇洋媚外的人,但她确实不喜欢中国封闭的四合院落的居家模式,她喜 欢欧洲那种全开放式的庭院──小小的别墅,青青的草一直漫到门口,一道浅浅的篱笆 或几株树就划开了与他人的分界线,而不是壁垒森严的院墙。即使是万里长城又能挡得 住什么,何况是一道院墙,内心的强大比什么都重要。   爱屋及乌,她喜欢的纯欧美风情让她完全搬到茶座中来,尤其是她还设了个壁炉, 冬天的时候里面真的点有用木柴生的火,客人还可以自己加柴填火,当然,这是要付费 的。在过圣诞节时,这里的生意好得要命,几乎所有洋派的人都会涌向这里,那挂满礼 物的圣诞树,荧荧生辉的烛火,低低的音乐,火光熊熊的壁炉,餐桌上的葡萄干烤火鸡, 真让人以为是到了十八世纪的英国。如果愿意,客人还可以租一套宫廷贵族专用的晚礼 服。   当然,圣诞那天的客人是限量的,而且要提前预约,要想在这里买一夜狂欢,在付 出昂贵的代价同时,还必须有一定的身份。所以在龙琪大酒店过圣诞节就成了一项有钱 人的保留节目。   龙琪也就为她所坚持的纯粹欧美风情得到了巨额的回报。   做什么都需要坚持。   “龙总,您的茶。”羊博士为她端来一杯正宗的中国茶。   龙琪其实并不喜欢咖啡,但她必须让人觉得她喜欢,不光是咖啡,她有时还会有意 无意地冒出一两句英语,在西风东渐的今日,这点尤为重要。──如果你摆明了是个西 式化的人,你的很多言行就会得到原谅。比如有的女人被认定是泼妇,那她的刁蛮行为 就会让人包容而不被计较。   龙琪对人性的认识已经深入到骨子里。这对她的生意很有帮助,因为无论官场商场 情场,你要对付的,无非也就是──人。一个人或一群人。   “还习惯吗?”端来茶后,龙琪没有让博士马上走开。   “挺好的,我喜欢,真的。这里好像与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博士是从陆星手底下 跳槽过来的。放着好好的政府公务员不做,偏偏要跑到这里做一个月只挣300 元侍应生。   龙琪笑了。她是个冷漠的人,即使是笑,也像冬天的阳光一样,尽管看上去灿烂, 但感觉很冷。这感觉会将人──任何人──都推得远远的。   “坐。”   博士忸怩着坐在龙琪对面。“我觉得……”沉默了片刻后他说。   “说吧,没关系。”   “我们的咖啡真的是进口的吗?”   “的确是。纯巴西风味的。”   “尽管这样,可一杯120 元,这……太贵了。”   “有人愿意出这个钱。”   “可是,它原来也值这么多吗?”   “不值,远远不值。但这就是商业。”   “可是……”   “可是有人愿意花这笔钱,因为在这里买到的不光是咖啡,还有优雅的环境带来的 某种心情,以及享受这一切时的优越感。”   “那……我们是不是赚得很多?”   “商人永远不会认为自己赚得多。你看,”龙琪示意博士看窗外,“瞧见对面的大 楼了吗?它的造价如果值1 亿人民币,它就得卖到20亿,这还只是个普通商人,如果它 被卖到50亿,这也只能算一个标准商人,但它若被卖到100 亿,那就离成功的商人不远 了。”   “这不是投机吗?那中间那部分差额,由谁来承担?消费者吗?这公平吗?”   “不光是消费者,准确地说,是由我们大家承担。因为那100 个亿里,包括了税, 税去了哪里?用于很多公共事业了。总之,钱不论在哪里,都是在这个社会里流动,物 质不灭。而流动就是生机,就产生活力,促进一个社会向前发展。”   “但,我还是觉得欺诈性太强。你知道普通人要买一套房子得攒多少年的钱吗?”   龙琪笑了,苦笑,“自古慈不掌兵,仁不行贾。年轻人,如果你真的想日后踏入生 意场,当初就不该读那么多的书。道理,是最束缚人思想的东西,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 何。”   羊博士一付不解的样子。   龙琪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这个笑话其实是小玉说给我的。”   一提到杨小玉羊博士的脸刷一下亮了。   龙琪笑一笑,“一个城里的男孩肯尼移居到乡下,跟一个农民花100 美元买了一头 驴,并说好第二天交驴。第二天农民来找肯尼,说驴死了。肯尼说那你还钱吧。农民说 钱已经花掉了。肯尼说那把死驴给我也成。农民纳闷,不知道这个小男孩要那头死驴作 什么。肯尼给对方解释说,我可以用那头死驴作为幸运抽奖的奖品。农民叫了起来,说 你不可以把一头死驴作为抽奖奖品,没有人会要它。肯尼说别担心,看我的,只要你不 告诉别人驴是死的就行。几个月后,农民遇上肯尼,问事情的结果如何。肯尼说我举办 了一次幸运抽奖,死驴为奖品。我卖出了500 张票,每张两美元,这样我赚了988 美元! 农民好奇,难道没人对此表示不满?肯尼则说:只有那个中奖的人不满,所以我把他买 奖券的钱还给了他!许多年以后,长大了的肯尼成了一家著名集团公司的总裁……”   羊博士吃惊地看着龙琪。   她对他说:“这就是商业。”   “这是欺诈!”   “不,你首先应该欣赏的是小男孩肯尼的智慧与勇气。”   博士不以为然,坚持道:“这纯粹是一种欺诈。”   “可有的人他就是愿意接受欺诈,没人强迫他们,他们也明明知道这是一种投机, 但他们愿意。愿赌服输!这种类型的欺诈还包括股市与期货,这你又怎么说呢?”   博士沉默了片刻,“总之这种交易太不人道了。”   “小伙子,马克思早就说过了:资本来到人世,从头到脚的每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 血液。原始资本的积累都是这样的。”   “也包括你吗?”   “是的。乌鸦都是黑的。”   羊博士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   龙琪看着他,“水至清则无鱼。商业也是一样的。有的人只看到它的欺诈性,其实 它的真正作用是流通,它在掠夺、投机的同时,也在创造、革新,没有商业的社会是停 滞不前的。”   博士沉思片刻,然后盯着龙琪的眼睛,“你认为我适合作生意吗?”   “我认为你更适合去财务部,做一种具体的事情。”   龙琪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小方昨晚跟她约好要来看她,当面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谢谢你实话实说。”博士也站起来,“你跟别人也常常这样实话实说吗?”   龙琪双手支在桌子上,意味深长地,“生意场上不光是尔虞我诈,有时还必须说实 话,坦诚想见,这就叫诚信,真正的商业精神就是从这里面体现的。但,你一定要选对 说实话的时机和说实话的对象。这样,你才会一本万利,才会一鸣惊人。”   博士愣愣地站着,他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我,还可以再问一句吗?”   “问。”   “你读书吗?”   “读!而且是狠读。”   “那你怎么……”   龙琪笑了笑,“我读书,是为了让书听我的,而不是我听它的。”   (三)   小方提着那篮花,来到1208室门口。上次也是在这里,他正要敲门,她出来了,美 丽而冷漠。这次呢?   这次也是一样,他心跳着,他的心从来也没有这么狂跳过,为什么?难道这就是杨 小玉所说的那个“一秒”?不,他摇头,他不承认,他坚决不承认,怎么可能?他疯了 吗?他是有未婚妻的人,他跟他的未婚妻曾有过“7 年”的恋爱旅程。就算没有这些, 他跟“她”现在不还是“敌人”吗?他怀疑她杀人,所以这绝无可能!   但,有些事不管你承不承认,都要来,就像春天山花舒徐繁衍,漫天无际,任它是 什么也挡不住。小方的这朵“心花”,也正在含苞待放。   他掐不灭。心在人身上,花在人心上。人无心,则死。比干就是个例子。   他举手抹了抹额头,他竟然出汗了──他的春天来了,他怎么能不热?他定了定心 神举手正欲敲门,门开了,轻轻洞开,龙琪美丽的脸浮现,跟上次一样美,但不冷漠。   “生日快乐!”他抢先说。像是要掩饰什么。   “生日?”龙琪奇怪地看着那一篮玫瑰,“我春天生日,现在是秋天了吧。”   小方的脸一下憋得血红,这个该死的龙欢,真是哄死人不要命。自己也真是的,常 常打雁,今日反被雁啄了眼。   龙琪微笑,“你该不是想骗我的蛋糕吃吧?我们酒店的西点是出了名的。”   这个台阶给得舒服极了,小方赶快就坡滚驴,“对,对对,我喜欢吃蛋糕,我喜欢 吃甜食,我喜欢吃奶油。”   为了证明自己,他一连说了三个“喜欢”。其实他喜欢的,何止是蛋糕。   “这容易得很,我马上让你梦想成真。”龙琪做了个手势,“请进。”   小方迟疑了一下,他想不到龙琪的起居室这么容易就让他进去,“我真的可以进吗?”   龙琪看着他忐忑的神情,颇为好笑,“我这里又不是白虎堂。”   小方不好意思了,跟着龙琪进来,听她问自己:“喝茶还是咖啡?”   “就开水吧。”   “嗯,科学。白开水对人体最有好处。”龙琪将一杯水放在小方面前的茶几上。   “我倒不是为了科学,我是没钱喝饮料。”小方苦笑。   见对方如此坦白,龙琪笑了,“你们警察不是工资挺高?”   “物价更高。”   “那也不至于喝不起饮料啊,攒钱娶媳妇啊?”龙琪顺口说了一句。   小方的脸腾一下红了,马上又白了。   龙琪感觉对方的方应有点“过激”,绕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刑警队长,他很 英俊没错,气质也很好,衣着还算过得去,就是衬衣的领口处有点儿脏。小方注意到她 的视线,忙用手将领子提了提。   “对不起,我一般半个月洗一次衣服。”他拚命解释。──半个月洗一次对个单身 汉来说不错了。谁懒得动?工作又忙。   半个月?看上去至少有半年没洗,龙琪笑了笑,“挺好,这就叫男人味儿。”   小方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想了想忙说:“我每天都洗脸的。”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真弱智,果然,龙琪淡淡地:“干吗要洗,不用洗,咱不要了。”   小方苦笑,想不到冷漠的龙琪还挺幽默。   龙琪笑着看了他一眼,拿起电话要西餐厅,让拿块生日蛋糕上来。小方趁机打量着 这位女强人的起居室。整个房间以咖啡色为基调,电视冰箱衣橱等都嵌在墙壁中,一扇 大大的落地窗占了一面墙,屋内特别明亮。窗前放着一盆绿色植物。中央一圈厚软的沙 发,围着一个很大的茶几,几上有一瓶花,假花。──她真的花粉过敏?   这是客厅,再往里是卧室。   龙琪提起小方送给她花篮,抽出里面的花,问:“不介意吧?”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说:“我不介意。”   龙琪将玫瑰花上多余的枝叶剪掉,又拿起桌上的花瓶把假花扔到垃圾筒中,瓶中灌 上清水,把新鲜的玫瑰插到瓶中,“花很漂亮啊,谢谢你。”   她的这番动作,令小方心里涌起浅浅的暖流。他试探道:“你喜欢花?是不是常有 人给你送花?”   “你以为我18岁了吗?”龙琪不禁菀尔。   “可是……”小方想说其实她也没那么老,她是以她姐姐的名义生存的,她姐姐比 她大7 岁,那她今年也不过是33岁。想到这里,小方突然心跳,别的女人都怕老,她为 什么偏偏要装“大”,而且跟人说话一口一个“年轻人”,一付老气横秋的样子。为什 么?   他再看龙琪,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毛衣,清光丽色于不经意间逸出,像一只破茧 而出的蝴蝶。──她好像重生了,为什么?为文室的死?文室是她的某种障碍?   “你气色不错。”他说。   “还好。”   侍应生敲门进来,双手托着一块硕大的蛋糕,层层叠叠的奶油新鲜得就像婴儿的笑 脸,活泼可爱。   “尝尝。”龙琪拿过一把刀。   “我来吧。”小方接过她手中的刀,看见她右手食指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正在往 外渗血,“你的手怎么了?”   龙琪抬手看了看,“噢,刚才喝茶时打破了茶杯,我都没注意。”   “包一下吧,很容易感染的。”   “算了,伤在右手,我又不习惯用左手,很不方便。等小玉回来吧。”   她什么事都要等“小玉”吗?   “我帮你。你应该有急救箱吧?”   一般像龙琪这种人,应该有类似的这种设备。果然,龙琪从卧室中拿一个小医药箱。   “来,坐我身边,你别动。”小方命令道,做队长的感觉突然找到了,他熟练地拿 出酒精,用镊子夹出一块棉球,“给我手。”   龙琪伸出手,小方捏住她的食指,用棉球轻轻擦拭了一下,然后征求她的意见, “包扎还是裸着?”   “贴块创可贴吧。”龙琪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有吗?我来。”小方按龙琪的指引找到创可贴,轻轻地给她贴在手指上。她的手 指很冰,他的手却很热,一冷一热很容易产生反应,龙琪的手指突然像触电一样,“我 自己来。”   小方心里也是一震,“已经好了。”   他看着她,她笑了笑,笑容似乎有点勉强,“你的手法很熟练,训练过?你们常受 伤吗?”   “那倒没有,只是做刑警免不了受点伤,久病成医。”   “是吗?那以后可要小心一点。”   “我会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又黑又深,却又清澈见底,那里边藏着的 故事是不是也一样阳光明媚?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开口道“昨天的事真的谢谢你了,要 不是你,我现在恐怕是在另一个世界吃蛋糕。”   龙琪微笑:“你准备怎么谢?”她倒是不客气。   “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小方在思索着一个合适的方式。   “不会是以身相许吧!”龙琪接过话头,本来她是开玩笑的,不料小方的脸却腾一 下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   “哦,你别担心,想许就许吧,我养得起。我手下几千来号员工呢。”龙琪饶有兴 趣地看着对方,调侃道。   小方的脸更红了。   龙琪笑了,“脸怎么红了?”   “容光焕发。”小方终于想起一句现成的对白。   “喝水。”龙琪将水杯递到他手里。他喝了一口,脸色才由红变淡。   “真的,谢谢你。”他说。他看着她,她也正看着他。   “吃蛋糕。”   她垂下眼帘,她的睫毛可真长,黑而浓密,摸一下手感肯定不错。小方情不自禁地 想着,然后突然就脸红了。   “吃蛋糕。”龙琪再次邀请。蛋糕码在小碟中,很美丽的样子。   小方接过她手中的蛋糕,这时他恨死蛋糕了──哪个混帐发明了这玩意儿!他最不 喜欢吃甜食,最讨厌吃奶油。   “试一试,味道挺好,我挺喜欢的。”龙琪微微一笑,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喜欢?”小方好奇地。   “我喜欢。”龙琪说,“我一直都喜欢吃甜的,巧克力、果冻、奶糖什么的。”   “哦?”小方有点意外,他看了看对方,“我还以为,你喜欢吃炒苦瓜、喝苦丁茶 ……”   龙琪闻言笑了,苦笑,“原来在方队长心里,我竟然是个自讨苦吃的人。”   小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   龙琪笑了笑,“没什么,现在请你来尝尝我喜欢的。”   小方把蛋糕用小匙小心地挖了一点放进嘴里,哇,原来一直被他排斥的奶油蛋糕滋 味居然可以如此美妙,一点都不比牛肉面逊色。   “人要敢于尝试,才会发觉生活中很多的乐趣。”龙琪看着他生动的表情微笑着说。   小方笑了,“我不是不想尝试,只是怕吃上了瘾又没钱买,那岂不是很惨?”   “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打个电话,我让人送货上门。”   “会有这么好吗?”   “我可以晚上9 点以后送去,那个钟点我们的西点一律5 折。”   “说来说去,我还得出钱。”小方笑了。   “不出钱也行,我怕你不敢吃。”龙琪淡淡地。   这话就别有意味了。   “那还是算了吧。”小方意兴阑珊地放下手中的蛋糕,他的胃口一下子没有了。龙 琪这句话不是他希望听到的。如果她只说前边那一句──“只要你喜欢,打个电话,我 让人送货上门。”他则会高兴很多。可她偏偏又加了后边这两句。   我怎么啦?他问自己。喜欢吃白食?爱贪人小便宜?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   或者,根本就不是小便宜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小方不敢往下想了。   “你最近忙什么?”他问。   “我的影视城马上就要开业剪彩了。”   “你还投资影视业?”   “试一试嘛。我喜欢新鲜的感觉。再说,这也是在替一人守住梦想。”   谁的梦想,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梦想?小方心动。且心酸。一种老陈醋般的酸。   唉,如果是喜欢一个人,“酸”有时比“甜”更能说明问题。   ──有些事情正在明朗化,因为酸。酸能提神。能解毒。解世俗之蛊毒。──去掉 世俗之毒,会令人看清自己的本然。   本然就是人心。   人心是真的──在动的那一刻──也是美的。因为花要开了。   没有谁挡得住,除非你死,它亡。   庄美容的车刷刷地往前开,车速高得惊人。他们走得离市区很远了。   “你赶时间吗?为什么开这么快?”乔烟眉问。   “你害怕?”   “我只是想不到你会这么疯狂。”   “人都有另一面。”   “这就是你的另一面?”   “不,远远不是。”   “开慢点。”乔烟眉几乎是在命令。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庄美容突然变得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你我都在车上,祸福与共。”乔烟眉像是在警告。   “那可不一定。”庄美容说着,又加大马力,没命地向前冲去,只见方向盘一打弯, 车离了主车道,哐一声撞在一棵树上。   “你替别人守住的是一个什么梦想?那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小方实在是忍不住想 知道。酸味涌上心头,得压着点儿,否则就只有一个选择──自己办一个食醋加工厂。   这个醋厂的效益一定好过山西宁化府那个百年老字号。因为山西陈醋是有地域性的, 而小方这个醋厂则是放之天下通吃的。   “请尊重别人的隐私权。”龙琪也闻到了一股酸味。这股味就算笨蛋也能闻得到。 但她拒绝回答。   “我是警察哦!”小方强调。强调得很柔和。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有些怕她。   “想起自己是警察啦?”龙琪哂笑,“刚才不是还想着要涌泉相报吗?”   小方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你就权当我是好奇,告诉我好了。”   他在依小卖小。这一瞬间,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警察。他却不知道。   龙琪摇头,“不行,这个梦想与感情有关,绝不能说。”   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到了最后都得说。但现在不能说。她是总裁。她有身份, 还有年龄。   而这一来则更让小方心痒痒,可她不说,他也不好强迫。只听龙琪又说道:“我们 影视城明天剪彩,你来吗?”   “我看有没有时间。”小方开始打官腔,他突然又想起自己是警察了,于是他们的 距离在这一刻变得很远──世俗之毒又弥漫出来,遮住了眼睛。但他还是灭不了心中那 一点点向往,问,“在什么地方?”──他想去。他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就以前的帝王娱乐城。”龙琪说得顺理成章。   噢,就是花500 万买的陆市长外甥的那个娱乐城。小方也想起来了。   “两年前我把它买下,又陆续买进周围的地皮,那是个好地方,靠山面海,是建影 视城的上选,古往今来什么戏都可以拍。”   噢,这步棋原来也可以走。那个娱乐城本来是步死棋,却硬是被她给走活了,这是 不是对她花500 万的“豪放”行为的解释?   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他该告辞了。   “老板!”在两声急促的敲门声后,还未等反应,杨小玉便冲了进来。   “什么事?”龙琪威严的声音冷冷地荡开,她有点生气。   “小乔出车祸了。”   “在哪里?”龙琪蓦地站起来。   “217 国道上。”   “跟谁?”乔烟眉不会开车。   “庄美容。”   一听这个名字,小方蹦了起来,“快。”   杨小玉冷冷地盯着他,“你的人你就这么关心?”这时候她也忘不了跟小方作对。   “不!”小方几乎是在吼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车头被撞坏了,窗玻璃被震碎,乔烟眉爬在前座上,额头上有血迹。那棵树主要撞 在她这边窗上。庄美容好像没事,只是晕了一会儿,他睁开眼,摇了摇乔烟眉,“喂, 你怎么样?”   乔烟眉没动静。他又摇了摇,“喂,没事吧?”   好像有事。乔烟眉一动不动。庄美容泄气地瘫在座位上,阖上眼,等他再睁开眼, 乔烟眉正瞪着他,血糊在她的前额,头发蓬乱,形容恐怖。   “啊!”庄美容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怕什么,我又不是鬼。”乔烟眉慢慢地说道。   “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警察也害怕吗?”乔烟眉看着庄美容,“我以为你该报警。”   “警察也是人嘛,我总得镇定一下。”   “是吗?”乔烟眉的口气很不友好。   “你干吗总是怪怪的?”庄美容问。   “因为我想杀人。”   庄美容抽了口冷气,“杀谁?”   “你!”乔烟眉手中捏着一根银针,闪着碜人的寒芒。她凑近庄美容,“这一针下 去,你就会变成白痴,法医也验不出来,以为你是被震晕的。”   “小乔,别开玩笑,会死人的。”   “你害怕啦?”   “我怕,我很怕。”   “你当然怕,刚刚继承了庄氏那么大一笔产业,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要命丧九泉,你 铁定不甘心。”   “哦!”庄美容恍然大悟,以为自己明白了,“你开个条件吧,要多少?”   乔烟眉笑了,“条件只有一个,乖乖坐着别动。”   乔烟眉拿出手机先给杨小玉打了个电话,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血迹,“我们还是 先离开这里吧。”   正说着,一辆车悄悄地贴过来,摇下车窗,向庄美容这辆破烂的车窗内扔了个东西, 马上迅疾地开走了。   “燃气弹,快跑!”庄美容惊叫了一声后,先帮乔烟眉推开车门,将她推下去,自 己跟着跳了下去,然后揪住她一起滚下路基。身后,一声巨响,车被引爆,燃起熊熊烈 火。   看着小方匆忙走了,龙琪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我们不去吗?”杨小玉很惊讶。   “现在去了于事无补,警方会处理的,等他们把小乔送到医院,我们直接去那里。”   “你总是这么冷静,有时冷静得令人害怕。”   “你怕吗?”龙琪从1208走出来,进了电梯。   “有点。”杨小玉紧跟其后,摁下“1 ”。电梯哗哗地往下流,令人晕眩……文室 就是死在电梯里的。   “他来做什么?”昏暗的灯光下,杨小玉的脸阴晴不定。   “追查文室的死因。”   “他一直在查。”杨小玉说。   “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查到了什么,比如杀人的动机。”   “谁杀人的动机?”   “我杀人的动机。如果文室确实是我杀的话。”   “那是你杀的吗?”杨小玉悄悄地逼进一步。   龙琪慢慢地抬起头,盯着杨小玉,“如果我想他死,用不着亲自动手。”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我杀的?”   “就目前而言,你最有可能。”   杨小玉笑了,电梯门开了,行政大楼在前面,龙琪住的是宿舍楼,所有晚上值班的 员工或比较重要的员工比如杨小玉,都住在这栋楼上。宿舍楼到行政大楼之间有一条长 长的林荫道,这个时候,林荫道道上几乎没人。   “我是你的心腹,别人都这么认为。”杨小玉说。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这么以为。”   “但有些事我并不知道……”   “你不需要都知道。”   “但我一定得知道。小乔很危险,这种危险会扩大,会殃及鱼池,会波及到你身上。 为什么你一定要留下她?”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保护她。”   “这个人是谁?”   龙琪一直走在前面,她是老板,只要与她同行,没有人敢超过她走在她前面。这时 她停下脚步,淡淡地说:“请注意你的身份。”   这话带有警告性质。杨小玉不是听不出来,只是,“我想知道。”   “做人不要太好奇。”   “我不是你的心腹吗?”   “你是不是我的心腹只是我的一种选择,而不是必然。你为我做事,我给你发薪水, 仅此而已。”   话很绝情,杨小玉无奈,“你一直都很冷酷,为什么不冷酷到底?”   “冷酷的人并不是为了永远冷酷。”龙琪加快脚步。   “那为了什么?”   “为了得到温暖。”   温暖?什么温暖?杨小玉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联想到小方那个装满玫瑰的花篮。不, 不对,简直莫名其妙。她说的温暖应该不会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正想着,手机响了, 是小方。   “乔烟眉和庄美容先是遇上车祸,后来又有人往他们的车里扔了一颗燃气弹。”   天哪,问题越来越严重。先是冷兵器,再接着是子弹──上官文华抓住的那颗子弹, 她以为我没看见,其实我什么都清楚,只是装作不知道。现在倒好,燃气弹也出来了。 这都是为了什么?杨小玉默默地想着,远远地落在了龙琪后面。   小方开着车一直到了事发现场。上官他们已经在了,庄美容跟乔烟眉都没什么事, 只是轻度擦伤,医院的救护车已经把他们带走了。   “燃气弹。”上官一见小方,就着重强调。   军火也用上了,真是不惜资本。谁有这般大手笔?   “上车吧。”小方把上官文华招呼到身边,“这一摊子让他们收拾。”   队副今天来了,这点事他会处理得绰绰有余。   “咦,这谁的车?”上官摸着车灯。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辆雪白的大奔。   “龙琪的。我跟她借的。”   “哇!”上官若有所思,“你,刚从她那儿来?”   小方点点头,赶紧有选择地说道:“我去了她的老巢,发现了一条线索。中午吃过 饭后,你去一个地方……”   上官回到自己车上,冲小方挥挥手,走了。   小方发动着车,也返回市里。这条马路很宽,车却不是很多,可以开足马力向前冲, 肆意地飞驰,小方看着路两边的绿化带哗哗流过,心里涌起一股快感。跟好多男人一样, 他对名车也有一种刻骨铭心的向往,只是条件不允许,警队资金有限,不可能给大家配 太好的车。至于他自己,每个月就那点工资,还是早早灭了买车了念头为好。陆薇倒是 有心送他一辆车,但她的钱是从哪来的?她又没多少收入,肯定是她哥哥陆星给她,一 想到陆星,小方就满心地不痛快。那可不是什么好鸟儿,市里几桩大案,毒品、军火、 人口输出,都若有若无地有他的影子,虽然没有明显的证据,但他绝脱不干系。   想到陆星,就会想到陆市长,那可是个好人。小方刚跟陆薇谈恋爱那会,陆星坚决 反对,嫌小方是个农民,一穷二白,还是陆市长,他说英雄不问出处,贫寒子弟多壮士, 刘邦朱元璋不就是出身于草莽吗?陆市长很喜欢小方,只要他一去,不论他多忙,都要 抽出时间跟这位未来女婿坐一阵,问一问工作生活方面的事情。小方让他不用管他,他 则说国计民生也无非是吃喝拉撒的小事,再说都是一家人了,客气什么。遇上他有空, 他还会亲自下厨做几样小菜,跟小方对饮几杯,趁着酒兴,说起陆薇小时候的事,说她 从小母亲去世得早,不想让没娘的孩子受委屈,十几年来他没有再娶,既当爹又当妈, 物资紧缺那些年,为了让他兄妹二人穿上新衣,他还学会了裁剪和缝纫。有一年陆薇的 学校流行手工编织的毛衣,女同学们几乎人手一件,都是妈妈给织的,陆薇给羡慕坏了, 哭着回家跟爸爸要。陆市长没办法,只好花钱送礼求他的一个同事给织了一件,陆薇却 嫌不好,说非要妈妈织的。陆市长说,妈妈再也不会给你织毛衣了,可爸爸能给你织。 他硬是用一个月的功夫学会了织毛衣,等他的毛衣织好,冬天已经过去,夏天来了。   我把他们兄妹给娇惯坏了。陆市长常这样说。他还让小方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多忍让 陆薇,话虽这么说,陆薇在他嘴里,可爱的成分居多,他说,我这个女儿啊,虽是任性 了一点,但心地很好。这话小方深信不疑,因为陆薇确实是那种热心且有正义感的女孩, 而且是对小方特别地好。   就是这样一个慈父,怎么会犯罪呢?怎么会给龙琪大开方便之门,让她堂而皇之地 去见乔大禹呢?   不过,可能就是因为太慈爱太疼惜子女,所以他才会做一些不该做的事吧?对陆星 的行为他也才会包庇纵容隐忍不发吧。唉!   小方想到这里,猛然想起自己让上官去红月亮找陆薇,这家伙也没个回话,陆薇也 不知道回去没有,应该没事吧。妹妹丢了,陆星可比我上心,他们兄妹的感情很好,那 小子找人的速度也不比刑警队差,我还是干我该干的吧。这样一想,本来拿出手机要给 上官打个电话问问的小方,又把手缩了回来。   走完这段路,就是个大转弯,这里是事故的多发地带,路一边是山一边是茫茫大海, 一个不慎就会葬身海底,就算是技术熟练的老司机在这一段路上也会格外的小心翼翼。 小方不敢大意,但他今天驾驶的车好呀,他起了一份冒险的心,将方向盘一甩,果然, 那个弯儿,平平地滑过来了,哇!小方惊喜地叫了起来,他的车技又提高了,警匪片也 不过如此吧。这时,一个纸片从座位下面旋出来,飘到他脚边。   仿佛是从一个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一页,顶行写着年、月、日,下面是记的事情:中 午吃饭,他们要了一盘红烧肉,肉块很大,我一下就想起我们以前在一块儿吃大肉,你 还为此挨了罚……   小方看了几遍,是龙琪的字迹没错,但这里边提到的“我们”,是她和谁?   小方沉思着,掏出龙欢悄悄塞到他手里的那个硬硬的东西,他还没打开来看呢。小 方去掉外边包着的手帕,看见的居然是一块玉,一块真正的和阗美玉。他念警校时曾有 一个老师是古玩专家,对玉器有特别的研究,他教给小方很多相关的知识,他对小方说, 当一个警察不容易,得懂得各种各样的社会知识。小方后来走出校门办的第一个案子就 是一家人因祖传的一块古玉引发的凶杀案,他的知识马上就用上了。他为此感激他的那 位老师。   现在,他一看这块玉的成色,就知道出自新疆的和阗。和阗地处南缰,以产美玉著 称,那里的玉滑泽坚润,纹理细腻。这块玉就具备了这种物征,而且一看就是上上品, 晶莹剔透,碧绿滴翠,周边还有暗纹,正面的中间刻着八个字:翩若游龙,自力更生。 反面刻着一串数字,1966828 。小方反过来复过去看了几遍,突然间灵光一闪,对,原 来是这样!   (四)   海面上一望无际,金秋凉爽的海风吹进游艇的前厅,又吹进后舱。江远哲只穿着一 件短衫短裤,大马金刀地坐在长条椅上,吃着葡萄,喝着清茶,死盯着前面的大屏幕彩 电。电视上正在放一段录像,里面的主人公竟然是龙琪,不过看她的衣着,至少是两年 以前了。中国大陆的发展日新月异,这一点在人们的服装尤其是女人的服装上表现得更 为明显,往往是早晨还在流行的,到晚上已经过时了。   不过,龙琪的表情还是那一付,冷冷的,淡淡的。她从一个铁门中进来,坐在一张 大桌子前,身边是一个持枪的警察。──原来这是看守所的监控录像。江远哲居然把这 也搞到手了。   “哲少,这玩意儿总共花了多少钱?”江远哲的身边还坐着他的一位秘书。很年轻。   “没多少,50万。”   “哦?这可是警方的绝密。”   “狗屁,我只相信这世上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江远哲没好气起来,他刚在龙 琪那儿碰了个天字第一号的大钉子。   “我第一次来大陆,以前听人说这边的政府官员都是红色干部。”   “那都是老皇历了,现在是经济社会,谁不爱钱呢。咱们得到的这点绝密算什么, 比这更绝密的都能给卖了。就那个乔大禹,知道是怎么犯事儿的吗?”   秘书给江远哲茶杯里续上水,“不是说他是金三角的毒枭吗?身上藏着白货。”   “胡扯。”江远哲原本是文温尔雅的世家子弟,现在也是学得满身的江湖气,他端 起茶杯,皱皱眉,“大卫,我跟你说了几遍了,叫你茶不要泡得时间太长,过三杯就换。   “噢。”秘书大卫答应着,“中国茶喝起来也太麻烦了,有的茶光杯子还要弄一堆, 用水也特别讲究,什么泉水、河水、花露水的,弄得我都晕了。”   “发什么牢骚呢!告诉你,茶可是国粹,你不是中国人哪?”   “算是吧,但我一天也没在国内待过……我也不喜欢茶叶那东西,又苦又涩。可乐 矿泉水多好,开瓶即饮,喝完就扔,还不用洗杯子呢。”   江远哲摇了摇头,“唉,没品位没情趣。对,刚说哪儿了?”   “我问哲少人你乔大禹是不是毒枭──”   “对,接着说。告诉你吧,从金三角到云南,有一条秘密的贩毒通道,道上人称黄 金大道,据说这条大道的建成有赖于一位官员的鼎力配合。”   “这乔大禹跟这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猜得没错,乔大禹一定是云南缉毒警的卧底,他肯定是在金三角掌握了那 条黄金通道的内幕,所以,有人想要他死,于是他们内部的人就泄露了他的身份,黑道 开始追杀他,他冲出了金三角,大陆警方又在追捕他,说他是毒枭……”   大卫吃了一惊,“噢?现在的警方也不讲义气了,完了,乔大禹算是死定了。”   “他们要的就是乔大禹的命。两年前,黑白两道通力围剿乔大禹,他无处藏身,跑 到这里,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这里有一个让他绝对信任的人!这个人是谁?我以前 一直以为是乔烟眉,他们都姓乔,大概是亲戚吧。可是我错了,乔烟眉当初在省城读书, 他想见她应该直接去省城,但他来到这里,为什么?那是因为龙琪在这儿。”   “龙琪?龙琪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也本来不清楚,但我看了这盘录像后开始有点明白。”   “哲少,你不会对我也保密吧?”大卫说。   江远哲笑了,“你个笨蛋,录像你不是跟我一块儿看的吗?”   “我哪有你这么聪明,要不你是我大哥呢。”   这个马屁拍得舒坦。江远哲笑得阳光灿烂,“好好跟着学吧。摇控呢?把带子倒回 去,给我仔细看着。”   录像倒回去了,从头开始放──龙琪从铁门中进来,坐在一张大桌子前,乔大禹从 另一扇门进来坐在她对面。两人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法说话,乔大禹没舌头了。他俩互 相看着,表情出奇地平静。   “你瞧出什么来没?”江远哲问。   “没有,他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也没说什么话。”   “说了,他们说话了。”   “没有啊。”   “你真是笨,知道猪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   “笨死的。”   “噢。”大卫恍然大悟,“我知道猪怎么死的了,但还是不知道龙琪跟乔大禹说了 什么。”   “唉!”江远哲摇了摇头,“你没长眼睛嘛,你没看见他们的嘴唇在动?”   “哦,好像是在动,可没声音啊,没声音怎么叫说话?”   “他们在说唇语。”   “唇语?”   “对,不用出声,只用嘴唇变化就可以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这都是小孩子的把戏, 常常可以瞒过大人,相互约着出去玩。我小时候跟我表妹也玩过这个游戏。”   “对了哲少,说起你表妹,我觉得她人又漂亮,对你又好,你怎么不理人家?”   “唉,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近亲,近亲不能结婚。”江远哲脸上一脸懊恼。   “那怕什么?那是法律规定的,咱们还用听法律的?”   “不认法律总得认科学,我们的血缘很近,以后生出两个傻孩子怎么办?就算我肯 吃亏认了,我表妹可要伤心一辈子,女人视生儿育女为第二生命。我可不想让她难过, 还不如现在我伤心,让她赶快嫁人好了。对了,这都扯哪儿去了,说正事。刚说哪儿了?”   “说到乔大禹和龙琪说什么话了。哲少,你看出他们说什么了吗?”   江远哲摇头,“如果他们说的是中文的话。”   “他们说的难道不是中文?”   “不是,绝对不是,而且也不是英文,口形就不对着呢。好像是一种北方的一种少 数民族语言。”   “哲少,你懂得真多。”会拍马屁的人,最懂得见缝插针。   “那当然。”江远哲伸了伸腿,“不过龙琪怎么会那种语言呢?这两个人又怎么会 拉上关系呢?经我反复考虑,终于明白了──龙琪跟乔大禹曾经在某一个时候,都在北 方的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地待过,两人关系很好,应该是老相好。中国大陆那些年流行下 放,龙琪的父母估计就是给下放到那儿。而乔大禹呢,或者是那儿的土著,或者也是跟 着父母一块下放去的。这样他俩就有了认识的机遇。”   “噢!”大卫做恍然大悟状。   “所以乔大禹会在走投无路之下找她,她应该是他在这个世上惟一一个可以信任, 不,应该是信赖人。”   “信任与信赖有什么区别?”大卫不解。   “光信任有个屁用,乔大禹出那么大的事儿,得有人有能力处理善后。所以他尽管 信任乔烟眉,乔烟眉却帮不了他。而信赖呢?就是信任与依赖。只有龙琪,才能做到这 一点。”   “可是……”小秘书想了想,“咱们知道的这些情况警方不会也知道吧?”   “他们知道个屁,乔大禹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其实我也只是猜测。”   “那就好办了,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一个字──等,坐山观虎斗。有人比我更急着找龙琪的麻烦,那些贪官污吏的罪 证可全在她的手里。至于我们的东西,等尘埃落定,再拿钱买回来,那玩意儿对谁也没 用,只对咱们有用。”   “噢,哲少,你光为这个?我还以为你找乔大禹是为了他身上的货呢。”   “你是指毒品?”江远哲摇头,“我们江家的人绝不贩毒。走黑道也要有所不为, 懂吗?”   “噢!”   “对了,你回头叫咱们的兄弟安分点儿,不要毛手毛脚的,这是在大陆,别惹事生 非。”   “咱怕什么?咱不是有钱吗?他们不爱钱吗?”   “那也不一定,白种人偶尔也会生出个黑孩子。龙琪就不爱钱。”   “她是生意人,怎么会不爱钱?”小秘书又不明白了。   “正因为她是生意人,而且是个成功的生意人,所以她才不爱钱。”江远哲叹了口 气,“人总以为有钱人爱钱,其实只有有钱人才有资格不爱钱,因为他们已经有了。三 个烧饼若能吃饱肚子,还要第四个作什么?”   上官文华走进龙言的律师事务所。   ──小方趁龙琪去卧室拿医药箱时,在她的台历本的最近日期的页码上翻看到一句 话:记得通知律师修改遗嘱。   她需要立遗嘱吗?而且还是“修改”,看来她早就立下遗嘱了,为什么?她没到那 个年龄啊。难道她预感到什么了吗?她预感到了什么?难道是文室的事?怕东窗事发?   小方让上官一定查清,一定要看到遗嘱文件的正本。   “我试试吧。”上官说。她只能这么说,因为龙琪并未写明她的律师是谁。   “她们公司的法律顾问是谁?”小方问。   “这个好查,但我想公司的法律顾问与私人律师不可能是一个人。”   “那就从龙言下手吧。他是龙琪的弟弟,又是律师。”小方建议。   “你以为他会说吗?”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说。”   “这么肯定?”   “龙言是龙琪的亲弟弟,现在我们在调查龙琪,龙言知道了会怎么做?如果龙琪真 的没事,他一定会为她竭力澄清;若龙琪真的有事,他则会为她尽力撇清。”   听了这番推理,上官中午吃过饭后就来找龙言。   龙言的律师事务所在一个相对偏僻的小巷子里。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好酒不怕巷子 深。龙言的知名度就像墙头的红杏,轰轰烈烈地闹着春意。龙家几代都是大律师,名望 加上能力,再加上一个大名鼎鼎的姐姐,这更增添了他的含金量。   这年头作律师很来钱,不过龙言有他的原则,这也是龙家祖训,杀人案、强奸案、 贪污案这三种案子,给多少钱也不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损阴德,不收昧心 钱。   所以,若能请到龙大律师,也算是一种身份。   上官经指点走进龙言的办公室时,他正与人通电话:“现在?我约了人,恐怕不行, 明天上午,好的,就这样。”   “我是市刑警队的。”上官文华自我介绍。   龙言点点头,常有警察找他,请他为没有钱的犯人辩护,这事一般龙言都不预拒绝, 虽然不挣钱,但可以在公众面前树立正面形象,扬名立万,对于现在的他来讲,钱已经 不是最重要的了。   “有事吗?请讲。只要我能做的。”龙言很和蔼,帅气的外表被中年男人的沉稳气 质再加工,立刻就熏陶出一种别样的味道。   上官拿他和龙琪迅速比较了一下,觉得他俩的轮廓很像,但龙言更亲切,不上法庭 的他,更像一个学者,循循儒雅。   “我想了解一点情况。”上官将工作证递给龙言。   龙言看着工作证上的照片,微微一笑,“你挺上相的。”   很平常的一句话让这个漂亮的警花脸红了。龙言的年龄让他知道如何讨女人欢心。 上官笑了笑,“我想看了一你姐姐龙琪的遗嘱。”   龙言怔了一下,“这个?为什么?”   “有些情况我们需要证实。”上官故意地意味深长地。   龙言点点头,但是,他晃了晃手中的工作证,“你只带这个来吗?那我告诉你,你 还缺乏相关的手续。”去律师事务所查当事人的遗嘱,必须有相关的法律程序,比如立 案侦查的文件。“我们要为当事人保密,这是做律师的职业行规,小姐你也是执法者。”   看来龙大律师是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了。   上官慢慢地说:“不是每个案子都要立案侦查。就像病人,有些病或许是在潜伏期, 能防微杜渐不是更好吗?这样吧,你考虑一下,最迟明天给我一个答复。”   龙言正在考虑,有道是人心是铁,官法如炉。他是律师,他最明白其中的利害。何 况龙琪还是那样一个有名望的人。倒不如尽快解决,有病治病,没病防身。而且更重要 的是,姐姐跟姐夫的关系实在是太恶劣了,姐夫如今一死,那……   这个黑洞太深了,不可想象。   “你等等。”他止住正要告辞的上官,“我现在就给一个答复。我姐姐她的确立过 遗嘱,这事我听她跟我提过,但具体的内容我并不知道,因为我不是她的律师。”   龙琪龙言是亲人,而有些事,恰恰是亲人不方便知道的。这个上官理解,她说: “那你一定知道龙琪的律师是谁。”   “我的同班同学,焦志城。你可以直接去找他。”至此,龙言是知无不言了,他撕 下一张记事单,写了地址和电话号码,“你拿着这个,我再帮你联系一下。”   “谢谢,不过,我想你不会马上就把这件事告诉你姐姐的是吗?”   龙言笑了,显得有点无奈,“我怎么会拒绝一个漂亮女孩的要求呢?”   男人有时就是这样,他只要让过一步,他就会习惯性地步步退让,越是表面上坚强 的男人,就越是这样。上官到此全线告捷。   “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上官得寸进尺。   “什么事?”   “你是庄竞之的律师是吗?他也立过一份遗嘱对不对?”   龙言沉默,上官盯着他,看他在职业操守和人情之间挣扎,最后,龙言说:“我去 一下洗手间。”   他走了,桌上放着一个档案袋,上写着一个“庄”字。上官会心地笑了,这是龙言 故意留下的,他没有违背他的职业道德,也没有对不起庄竞之,更不会得罪上官。如果 错了,也是上官错,她偷窥。──中国人应世的圆转变通此时一览无余。   上官苦笑,解开那个档案袋,为了大局,就作一回小人吧。   拿着写有焦志城电话的单子从事务所出来时,上官满心的喜悦感,人都说龙言是块 滚刀肉,很难对付,可今天他不就乖乖就范了嘛,小方队长真是料事如神,怪不得队里 的人都服气他,也的确有一手。   她马上趁热打铁去找焦志城。显然,焦志城接到了龙言的电话,一见上官,马上拿 出遗嘱的副本。上官说:“我想能不能看看正本。”   “在内容上一样的。”焦志城说。   “既然一样,为什么不可以看呢?”   “其实,对我是没有区别的,但对你,区别就大了。”   “什么区别?”   “适可而止与得寸进尺。”焦志城不卑不亢。   上官脸红了,她的要求本来就是违反司法程序的。这时她发现,焦志城无论是个性 还是能力,绝不次于龙言。龙琪的确是好眼力。   焦志城将遗嘱的副本递给上官,遗嘱是三年前立的,龙琪把她名下的所有财产全部 留给她的丈夫文室。而她公司的股份则分成两份,其中60% 归杨小玉,40% 归龙欢。   杨小玉!   怎么会是──她?   她不过是个秘书兼保镖。   修改后的遗嘱基本没变,只是把给文室的那部分统统给了文室的家人。修改日期是 在前天。上官合上文件,心里犹如云山雾罩。   彪哥十万火急地把小方“呼”到红月亮。   “什么事?老房子着火了?”   “着火我找消防局,比着火灾更严重。”彪哥直接把小方带到自己的小书房。   “哟,你还读书啊,真看不出。”小方一屁股坐在写字台前的一把椅子上,放眼观 望这间小小的书房。嗯,布置的不错,书柜里全是古今中外的名著。角落里,还放着一 台电脑。不过可惜,这些东西包括这间书房全放错了地方,因为一开门,就是灯红酒绿 的斑斓世界,是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小方笑了笑。   “你在嘲笑我,我知道。”彪哥看着小方,眼神因脆弱而生动,“但我想说,读书 是我从小的梦想。我想当科学家,想跟爱迪生一样,发明创造,给全人类造福。但我父 亲不该是酒鬼,母亲不该早早跟人跑了。我要吃饭,我只能自己去找食,一个12岁的孩 子,只能去偷去抢,最后变坏。结果不是给人类造福而是造祸。我走上的是条不归路, 我知道,这我从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了,但如果我不走这条路,我会死得更快。我想活着, 就只能这样活着。没有人天生就坏,没办法。真的没办法。省长家的女儿一定不会去作 妓女作三陪,儿子不会去走私贩毒,他们犯不着。坏事只能由我们这些穷人来做。你说 是吗?”   小方心里叹息,坏事又何尝是穷人做出来的?有些富贵中人作起强盗来比谁都狠。 不过,他这时听出的是彪哥的弦外之音──他不想做线人了。做线人很危险,夹在黑白 两道中间,左右逢源,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就今年,做完今年,你就自由了。”   彪哥点头,这个红月亮其实也是在小方的授意下开的,这种地方龙蛇混杂,很容易 听到来自各方各面的消息。   “我也有了点积蓄,我想去读书。”   “可以。干什么都行,只要是合法的。”   “这次我给你提供一个很重要的情报,那我是不是可以被你提前‘释放’?”彪哥 讨价还价。   “先看货。”   “保你物有所值。”   彪哥拿出一盒磁带,“验货吧,不过说好了,我提前释放。”   “一言为定。”   彪哥将磁带放进一个小收录机中,一阵沙沙声过后,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为什么选在这里?人来人往的。”   男:“晚上你一个走在大街上,小偷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白天在人群中,谁会在 意你。”   女:“噢,也是。”   男:“这是第几次失手?”   女:“不是我军不英勇,是共军太厉害。”   男:“这次,老板要你先除掉龙琪。”   小方眼皮突然猛跳,为什么?   男:“龙琪是一个巨大的保护伞,乔烟眉在她的庇护下,我们将无所作为。另外, 她的钱可以搭一座通天的梯子,那样,我们就全完了。”   女:“可是……她可是名人。”   男:“在一个杀手的眼里,只有死人!”   女:“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龙琪好办,本来她身边有个杨小玉,现在,杨小玉跟了 乔烟眉,龙琪平日养尊处优,她走的地方又多,好下手。她总不会也是个杀人医生吧。”   男:“怪不得你老是失手,原来是眼光太差。”   女:“你什么意思?”   男:“龙琪还用得着杨小玉保护吗?10个杨小玉也不是她的对手。”   女:“不会吧。我不信她就那么文武全材?”   男:“她以前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她是草原上的一匹狼,恶狼。”   女:“真的假的?不过……好吧。不过你先给点‘营养’。”   男:“我给你的‘营养’还少吗?这次连燃气弹也用上了,我希望你别老是用这种 激进的办法招人耳目,想点温柔的,动动脑子。有的人用舌头就能杀人,你飞机大炮都 快用上了,连个小小的乔烟眉都对付不了。”   女:“乔烟眉我们都低估了她,现在想起来,她应该是很有两下,否则萍水相逢的 乔大禹怎么会相信她。”   男:“别说这些没用的,那几个女人没一盏是省油的灯。”   女:“那几个?哪几个?不就龙琪她们三个吗?”   男:“还有一个上官文华。那次你们在高速路上偷袭乔烟眉,让市刑警队的上官文 华察觉到了。”   女:“你是说警方会插手?那不行,我们也有我们的行规,绝不跟警方发生冲突, 我们杀人为求财,搭上命可就不值了。”   男:“别急。警方算什么?说穿了,那帮人不过是看家护院的狗。军队和监狱是国 家机器,他们只是一群工具。继续做,做完这一票,我包你后半生。”   女:“给你们做事,我还会有后半生?”接下来是一声冷笑。   男:“你知道就好。你没得选。我走了,这次待的时间有点长了。你再坐会儿。”   ……   “你从哪儿弄来的?”小方问。   “你只说值不值吧。”   “值!”   “那按刚才的协定,我们成交了?”   “告诉我,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是不是在红月亮的所有包间你都装了监控设备?” 小方的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   “不这样你能得到这盒磁带吗?”彪哥强辩。   “这是犯法的。”   “你跟我说过,要想做成一件事,可以不讲手段。比如──用不道德的手段达到最 高的道德标准。”   “你出息了。”小方盯着彪哥,他突然发觉他并不了解他。他以为他只是个混混, 一个很有点气质的混混,可实际上,他身上藏着掖着的东西有很多。──人对人的不了 解,始于忽略。小方意识到,自己从来也没有试着真正地去了解彪哥,对他而言,他只 是他的一个线人,一个比较有用的线人。   “这么说,我们成交了。”彪哥突然之间就像换了个人,一扫平日的痞子味,气宇 轩昂起来。人内在的精神作用是强大的。   小方看着他慢慢地说:“10分钟以前,我已经决定放你走了,可是现在,我改变主 意了。因为我突然间意识到,你对我太有用了。”   彪哥吃惊地瞪着小方,显然,他这次的努力完全失败了。这就是中国人最普遍的悲 哀,你要是没用,别人肯定看不起你;而你若是太有用,你的危险也将如影随形。── 出头的椽子先烂。或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什么什么……   彪哥本来是想表现一番自己的,可是他忘了一句话:人是不可以努力太过火的。这 句话是老舍先生在他的名著《牛天赐传》中的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记住这句话, 尤其是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人。   ──有一种后果叫适得其反!   “如果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但目前你对我很重要,因为我遇上了一个很难缠的案 子。希望你能帮我。这次算我求你,我欠你一个人情。”小方娓娓道来。他知道怎么打 动彪哥。软一手硬一手,打一拳头再给一块糖,这种把戏他玩得多了。不是他狡诈,而 是他必须这么做。──对付被几千年文明浸润的中国人,心术城府比真情实意更管用。   “好吧!”彪哥答应了。对于他,更多的不是为小方的“真情”打动,而是大名鼎 鼎的神探方队长肯向他低头说出一个“求”字,对于一个男人,这比什么都重要。   面子比什么都重要,这也是中国人的特性。   总之是各有各的算盘。而人与人的尔虞我诈,也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一个轮 回。   “我答应你,只做到年底,一定。”小方承诺。   彪哥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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