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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我忍不住笑了,坦率地说:“一会儿。现在,听我说,我希望你留下来,柯姆。 我需要你,需要你把我看成个正常人……” “你本来就是个正常人,吉米! 你不过遇上了邪教。那三个人,拿着假证件, 假病历,说你是上帝的儿子,为的是把你骗人邪教……上当受骗的又不止你一人, 相信我,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们给你喝了什么吗? ” “给了。” “这是个标准的骗局:一套精彩的讲演,一颗酸性药丸,一摞书面证明,当然, 只能就地阅览。你知道,像这样的诉讼案,每天不知有多少……如果他们再来烦你, 给我打电话。”她从记事本上撕下了一张纸,随手写上她的电话号码。 她把这张纸塞进了我的口袋,双臂缠住了我的脖子。 “装出点兴致来吧,”她贴近我,呢喃道,“试着套出这个邪教的名称,我来 负责法庭传讯……” 我说好吧,她向我凑过嘴唇,补充说我还不用花钱:他们的律师事务所,是专 为邪教受害者协会工作的,钱由该协会出。我久久地抱着她,在她的口中,融化我 那已经绝望的希望。在由两人营造出的温情、信任的氛围中,我闭口不谈我已经做 了第二次验血检查。我装出被她说服的样子,不愿再次坠入噩梦。 有人真心关心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这种感觉真好。 她搂着我向床边退去。我一点也不介意与她在属于爱玛的床上做爱。一切都结 束了,重重的顾虑、活生生的博物馆、化石般的情感……我都保存着,绝不否定, 但是,我要开始新的生活。 她脚下踉跄了一下,尖叫了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我伸手拉她,却被拖着摔 了下去。 她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脚,紧咬牙关,两眼含泪。《圣经》硌了她的高跟鞋, 又被踢到床头柜上,封面折断,装订线也散了。 “你还好吧,柯姆? ” 我跪在她的面前,轻轻脱下她的鞋子。 她的拳头抵着牙齿。我小心翼翼地把手窝成贝壳状,盖在她的脚踝上。 “不会骨折吧? ” 她不回答,抽紧的面孔在我的手指下一点点地松开了,仿佛我的手有热敷或者 冰镇的效果,能减轻疼痛。然后,她闭上双眼,轻声地呻吟着。我试着活动她的脚 踝,她的整条腿都随之痉挛。 “我这么动,会疼吗? ” 她浑身瘫软,头向后仰着,靠在床上。我不再用力,我不会按摩,也不知道她 的痛点在哪儿。我只把手放在那儿,轻轻地抚摸着,想找到肿痛处。然后,我起身 去找冰块,看来,只好去求助于医院里的夜间值班医生了。 “你刚才做了什么? ” 我转过身来,见她站了起来,两眼迷惑不解地看着我。她突然迈腿,向前走了 三步,弯弯膝盖,转转脚尖。 “你看,太神了! 我一点也不疼了! 你真该换个职业的! ” 她穿上鞋子,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在屋里漫步。当她转到第三圈时,突然止步, 满脸惊慌地看着我。 “如果你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 我耸了耸肩:她刚才还向我证明这一切都是骗局。 “吉米,我什么也没有证明。倒是你,莫名其妙地治好了我的扭伤,用了…… 用了……” “等一等,不是我治的。你可能只是韧带轻微扭伤,我手上也许有磁场……据 说我们每个人手指都有磁性,就像鸟儿,它们的磁性在嘴巴里,所以才能靠北极来 定向……” 她摇着头,后退着。我没有坚持,我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如果我真有耶稣 的基因,那么,她前天晚上,就同再生的基督做了爱,这对一个基督徒来说,是不 可饶恕的。我试着安慰她,看看《圣经》里的马利亚一马德莱娜( 《新约》中的马 德莱娜,即《旧约》中抹大拉的马利亚.原是妓女.向耶稣忏悔.被宽赦,成为圣 女。) :她的罪孽是最先得到宽恕的。看样子,我的例子举得并不恰当,只见她撞 开门,飞奔下楼。 mpanel(1); 我趴在栏杆上,连喊三声她的名字,跳起身想要抓住她。如果她向别人泄露半 句,我就完了。我冲到楼下,撞上了停在人行道上的超市购物车,推开它们,左看 右找,柯姆已经消失。勒可斯通的街角处,有一辆出租车正要启动,我追着车跑, 它反而加速,把我甩在一堆住宅群中。 我停住脚步,气喘吁吁。汗水带走了我的焦虑: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好损失的 了。街上几个流浪汉,靠着画着海地壁画的铁门躺着。这个月底,我将会混迹在他 们中间,或者在监狱里,因为泄露了我身世的秘密。也许,我该先下手为强,去找 民主党的新闻机构公开我的故事,建立一个委员会来支持我,以免被他们不声不响 地干掉。 “为了我的孩子,求求您。” 这个女人,看不出年龄,从裹身的披巾下伸出只颤抖的手来。她站在多纳甜点 的自动售货机前,售货机镶嵌在一家关闭的旅行社的墙上。 “求求您了,他饿。” 她身边没有孩子,我也懒得辨别真假。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犹豫地看着四周昏暗的角落里纷纷转向我的目光。 我把硬币投入机器,甜面包圈从出货口滚出,我伸手拿起,递给那个女人。她 谢谢我,用油纸把甜面包圈包好,紧紧地贴在胸前,弓着腰,迈着小碎步跑了。 我接着往前走,沉浸在柯姆的反应中,她的惊慌、她的逃跑……我从来没有治 愈过什么人――应该说,我从来没有试着治愈过什么人。每当爱玛头疼时,我都递 给她阿司匹林。去年,扎如在我的浴室里触电了,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胳膊, 我直接打电话叫了医生。这一次,我也没有试图治疗柯姆:我甚至没有请求,没有 祈祷,想都没想过。是不是我的潜意识自行做功了? 如果我不知道我的身世,它还 能这么做吗? 身后传来一片喧哗声,我转过身来:自动售货机喀嚓、喀嚓地响个不 停,随着声音,装在里面的甜面包圈一只一只地吐了出来,在人行道上滚落一地。 随着一阵欢呼声,流浪汉们扑上前去,挤成一团,争吵不休,你抢我夺……看 到机器仍在不停地吐着甜面包圈,他们这才安静下来,分配着这些食品。 我惊愕地看着十几个甜面包圈从出货口滚落下来,经过一只只手的传递,甚至 送到躺在屋檐下的残疾人手中。一个家伙取出了一只塑料袋,另一个家伙腾空那只 装满破布的箱子,好装甜面包圈。喀嚓声响个不停,甜面包圈越滚越快。我突然害 怕起来,撒腿就跑,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欢乐人群,他们没人注意我,只注意那台售 货机。他们又是鼓掌,又是欢呼,又是捶打,希望它别停止下来。 我穿越房屋的空隙,越跑越快,跑过了我的楼前。我不能回去,那里有五部《 福音》在等我,要把我吸到故事里去……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喇叭声,一声急刹车 的尖锐声,在我转身之际,一辆小卡车横冲直撞,与我擦身而过,撞倒了一只垃圾 箱,一溜烟不见了。 马路正中,仰面朝天地躺着一个人。我跑了过去,跪在受伤人的身边。他是个 年轻人,嘴张着,嘴角挂着一丝鲜血,双目固定不动。我看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房屋窗帘后那些不动的身影。 .我的心狂跳着,浑身战抖着,一句话也说 不出来。但是,我必须说,必须敢说,我必须知道……就是现在,马上。一会儿, 好奇的人就会围观,就要报警。我伸出手来,找他的脉搏,在心里默念着…… 对面的地下室里飘出了一阵音乐声,有一群人走出拉丁美洲舞厅。两个姑娘大 汗淋淋,半裸着身体,两个酒鬼摇摇晃晃,洋腔怪调地唱着歌曲,引得四人哈哈大 笑。他们发现了我们,停住了脚步。一个男人给吓醒了,他穿过马路,推开我,蹲 在伤者身边。他说,他是护士。他摸摸脉搏,探探颈动脉,口对口地做了人工呼吸, 又做了心脏按摩。警笛在远处响着。他把耳朵贴在伤者的胸口,想听到心跳。他无 奈地摇了摇头,用手掌抹下小青年的眼皮,站起身来。姑娘们喊他快走,男伴拽着 他的衣袖,护士无助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声抱歉,就被伙伴们拉走了。我等着他们 的摩托车声远去,等着四周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 我盯着那具袒露胸膛的僵硬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我闭上眼睛,聚集我所有 的信心,好像我真相信似的,嘴里呢喃道:“起来,走吧。” 我侧耳细听,毫无动静,又偷偷地眯缝起一只眼睛,毫无变化,他还是死了。 为什么不呢? 难道还会有其他结果吗? 并不是说,只要你相信有圣诞老人,他 就真的存在了。一架自动售货机,自己出了故障,我就以为我是圣人了,会变面包 了,还幻想能复活死人。可怜的蠢蛋,回家吧,闭上你的嘴巴,接着做你的美梦去 吧:你只剩下这些了。 我伸出食指,在小青年的额头上画了个十字。他可能只有十八岁,也许二十岁, 不会再大了。一头黑鬈发,脖子上挂了条项链,项链上的圣母像浸满油污。 “愿圣父、圣子、圣灵赐福与你。” 管他们存不存在,说说总没坏处。警笛声越来越近,我擦干净圣母像,放在他 衣服上。站起身,回到人行道上。几个瘾君子正挤在屋檐下,傻乎乎地笑着。 “等一等! 先生! 您是证人! ” 我停住脚步,僵住了。 “那个混蛋撞了我,您有没有记住他的车号? ” 死尸站了起来,还在那儿指手画脚,并朝我走来。我放开脚步狂奔起来,不敢 相信又不得不信,心中充满了狂喜和恐惧,头脑中一片混乱:我能……我做到了! 第一抹阳光照在犹太教堂的屋顶上,也照在躺在一张硬纸壳上的老人身上。他蜷曲 着身体,四周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空酒瓶,一只白色的拐杖夹在两腿中间,以免被人 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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