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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日落之后,我醒来,既饥饿又痛苦,但是我明白莱斯特必须留下我去完成我的 凡人义务,这样他才可以去联系梅瑞克・梅费尔,看看她是否可以来帮助我。 我一回到大屋,就发现纳什和汤米都回来了。汤米从英国坐了一整天加一部分 夜里时间的飞机赶回来,纳什则从西海岸赶回来,比汤米提早到达。他们两人脸上 的悲痛都很可怕,我几乎忍不住自己的泪水。 事实上,我不想忍住泪水,但是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害怕我的血泪,于是我 以拥抱和亲吻代替,而且身上随时都至少带有三条亚麻布手帕。然后,没有多说什 么,也无须多说,我们全都坐上了奎恩阿姨的长身轿车,前往位于新奥尔良爱尔兰 河道的罗尼甘和申斯――回到曼弗雷德・布莱克伍德拥有第一家沙龙的地方。 我们到达的时候,参加守灵的人群已经相当庞大了。帕特西站在打开的门旁, 穿着一身严肃的黑色衣服――这令我觉得颇为意外,因为她是一个最喜欢逃避葬礼 的人――显然正在哭泣。 她朝我挥了挥手中的一张折起来的小方纸片。 “她的遗嘱影印件,”她颤抖着声音对我说道,“她很久以前就指示格兰迪不 要让我们等待。她留给我许多钱。她能这样做真他妈是好人。她的口袋里也有一份 是给你的。” 我只是点了点头。最后做出的慷慨的小举措,真是太典型的奎恩阿姨作风了, 这一晚,在许多人之中,我还看见格兰迪把这种折好的小影印件交给特丽・休和纳 什。 帕特西走出门外吸烟,看样子不想多谈。 杰斯明,穿着招牌白色上衣和蓝色套装,很漂亮,但是因为一整天的棺材挑选、 准备墓穴和为奎恩阿姨挑选衣服,加上心中的哀伤,已经筋疲力尽,快要崩溃。 “我给她的指甲做了打磨,”这是她跟我第三次重复了,“他们做得很好。我 告诉他们把口红抹掉一些,但是做得很好。不错。你想用珍珠给她陪葬吗? 那些是 她的珍珠。”她一次又一次地问我。 我说好。 纳什终于过来带走了杰斯明,陪着她走到沿着前厅墙壁放置的许多法式椅子前 坐下。大拉蒙娜坐在一把椅子里,只是哭个不停。 特丽・休抱着呜咽的汤米,也在哭。我想安慰汤米,但是我自己的哀恸使我心 烦意乱,而且还得忍住血泪,我无法安慰别人。布尼坦妮脸色苍白,很悲伤。 罗恩・梅费尔也来了,这让我吃了一惊。 她穿着一件剪裁讲究的套装,仔细剪短的头发一如往常地衬托出她的高颧骨, 整个人看上去柔和精巧。她的身边是迈克尔・柯里,他鬈发里的灰发比起我记忆中 的稍微多了一点。他们两人都散发出一种令我心生警惕的光辉。巫师,是的。黑血 告诉我他们是巫师。 他们两人都对我敬重地点点头,没有起疑心。 我害怕他们的力量,所以转向了跟他们相反的方向,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就像是因为打击太大而不想说话,而且,这也是事实。 有一件事是我无法避免的:我必须走近棺材。我必须看看里面。我必须这样做。 于是,我去了。 那里,在那华丽的绸缎之中躺着奎恩阿姨,胸口放了许多串珍珠,脖子上有一 个巨大的矩形贝石雕。我从来没有在她的藏品中见过这一个,一时间认不出来,然 后,我想起来了,我在佩托妮亚的身上见过。上次我在隐屋见到佩托妮亚的时候, 她就戴着这个贝石雕。还有,我最后一次在那不勒斯见到她的时候也是。 它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只能抬起头看。是佩托妮亚,站在棺材脚边,穿着一 身深蓝色的衣服,漂亮的头发梳在脑后,神色哀伤凄凉。一个迅速的动作之后,就 像是在我的一眨眼之间,她已经站在我的身边,温柔地用手指握住我的上臂,对着 我的耳朵轻声说,是杰斯明让她把贝石雕戴在奎恩阿姨身上的,所以她就戴上了, 如果我同意,它就会留在那里。 “那样,你就可以留下她那特别的宝藏,” 她说道,“也知道她戴着与她相称、她会喜欢的宝物下葬。” “好吧,这样很好。”我说道。然后,佩托妮亚走了。我不需要看也知道。我 感觉得到。我感觉得到,而且,能在如此众多的凡人之中见到她真是奇妙,我对自 己的伪装能力有了新的自信,然而更多的是,当我低头看着我心爱的奎恩阿姨时, 我感到压倒一切的悲痛。 人人都知道罗尼甘是一个优秀的殡仪员,但是这一次他真的是超水平发挥,捕 捉了奎恩阿姨的愉快、几乎是快乐的表情。她就像是在微笑。她的灰发在她的脸周 围形成完美的柔软发卷。她脸颊上的胭脂很薄,嘴唇上的珊瑚口红很完美。她对这 个妆将会非常满意。当然,杰斯明是帮了忙的。但是,是罗尼甘创造了这件杰作, 奎恩阿姨因他的努力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至于杰斯明挑选的那条橙红色裙子和珍珠,它们都很可爱。还有奎恩阿姨手里 的玫瑰念珠――那是奎恩阿姨在初领圣体的时候得到的,她一辈子都戴着它在世界 各地旅行。 痛苦对我的打击是如此沉重,我无法移动或者说话。绝望之中,我希望佩托妮 亚能留下来,我发现自己瞪着那个巨大的矩形贝石雕,上面有许多神话人物――赫 柏、宙斯――血泪开始涌上我的眼睛。我用亚麻布手帕拼命把它擦掉。 然后,我迅速退下了。我匆匆穿过人山人海的殡仪馆,走到外面炎热的夜晚中, 独自站在路边的角落里,抬头看着星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减轻我此刻的痛苦。我 知道。此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会带着它,直到我毁灭为止,不论现在的我到底算 是什么东西,我都会带着它,直到奎因・布莱克伍德变成与此刻不一样的某个人或 者某件物。 我的私人时间只持续了几秒钟。杰斯明来找我,告诉我说很多人想表达他们的 慰问但是又感到犹豫,因为我的样子看起来是如此难过。 “我不能跟他们说话,杰斯明,你必须代替我去。”我告诉她,“我必须走了。 我知道这很难,而且你觉得我是个懦夫。但是,我必须这样做。” “是为了高布林吗? ”她问道。 “是对他的恐惧,是的,”我说道,稍微撒了撒谎,但更多的是为了安慰她而 不是掩盖自己的羞耻。“追思弥撒几时举行? 下葬几时进行? ” “追思弥撒是明天晚上八点,在圣玛利升天教堂,然后,我们就去梅泰里公墓。” 我亲吻她。我告诉她我会在教堂见她,然后我转身离去。 但是,当我回头瞥了瞥从门口离开走到街上的人群时,我见到了另一个令我震 惊的身影――朱利安・梅费尔,穿着漂亮的灰色套装,就是那天他如此庄重地用热 可可招待我时穿的那件,站着,就像是他只不过是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在感受温暖的 空气,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锁在我的身上。 他的样子跟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清晰,只不过他跟其他人的颜色略有不同,就 好像他是由另一位画家所画的一般,他的衣服、皮肤和头发的色调都比较深。噢, 如此漂亮优雅的鬼魂,来自于一个没有人知道在哪里的地方。到底是谁说作为一个 饮血者的我不能看见我的精灵? “啊,是的,她是您的女儿,当然。”我说道,虽 然我们之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但是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非常哀伤的微笑。杰斯 明迷惑地抬头看着我。 “你在说什么,你这个疯狂的小主人? ”杰斯明说道,“你像我一样晕了头吗 ?” mpanel(1);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回答,“我只是看见了一些东西,我总是这样。看 来,活人和死者都为了奎恩阿姨出现了。不要期望我解释。但是,这很合适,一切 事情都考虑到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 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朱利安的表情渐渐变了,变得越来越严厉甚至有点严酷。 我觉得颈后汗毛倒竖。他摇了摇头,不很明显但是很坚定地表示反对。我感觉到他 的话语穿过我们之间的距离无声地传到了我的耳中。 永远不要碰我亲爱的莫娜。 我吸了一口气。用心灵感应向他做出连串的保证。 “醒醒,小主人。”杰斯明说道。我感觉她的嘴唇吻在我的脸颊上,以及她警 醒的手指在用力捏我。 我无法把目光移离朱利安,但是他的脸柔和下来了。他变得没有表情。 他开始退去。然后,当罗恩和迈克尔跟温・梅费尔博士一起从最近的门口走出 来时,他消失了。还有,此刻本应该跟梅费尔在一起却没有出现的斯特灵・奥利弗, 知道我的本质的斯特灵,昨天晚上几乎被我杀掉的斯特灵,凝视着我就像是违反了 他的道德观所绝不容许的规则而接受了我的斯特灵,我如此喜爱的朋友斯特灵。我 无法承受任何一个梅费尔的仔细观察。我不能跟他们像以往那样谈论莫娜,即使我 的灵魂在渴望她,即使我知道就算他们认为我可以见莫娜我也永远不能再见到她, 即使朱利安的鬼魂没有警告过我。 我必须尽快离开。 于是,我走了。 这是一个进行一次特别杀戮的夜晚。我走在炎热的人行道上。我把花园区的大 树留在身后。我穿过大街。我知道要去哪里。 我要一个毒品商人,一个冷血杀手,一顿美餐,我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在温和 的夜晚,我曾经从他的门前走过。我知道他的习惯。 我留下他是为了复仇的时刻。我留下他就是为了现在。 那是卡仑度李大街上一座两层楼高的大屋,外表破旧,里面装满他那些电子小 玩意,地面铺满地毯,有一个加垫的房间,他就是从那里下令谋杀、进行毒品买卖, 甚至对那些拒绝为他送货的孩子打上烙印,把他们的网球鞋绑在一起吊在电线上面, 让其他人知道他们被杀了。 我不理会世人会怎么想;我闯进屋里,先对付他那两个吸了毒摇摇晃晃的同伴, 迅速击打他们的头部把他们了结。他慌忙取枪。 但我捏住了他的喉咙,像折断草茎一样把他的脖子折断,立刻喝下他的血。这 甜蜜的汁液里带着他畸形的自恋、憎恨的花园里培育的毒草,他对任何刺客象征性 地举起他的拳头,彻头彻尾地相信他会胜利,相信他的感觉不会背叛他,直到最后, 他释放他的孩童灵魂,早年的祈愿、母亲和幼儿园的影像、阳光,他的心脏停止了 跳动,我放开他,舔着嘴唇,吃饱了,愤怒,充实。 我拿了他的枪――那把他伸出手想拿来射击我的枪,然后,从他的沙发上拿了 一个枕头,把枕头和枪压在他的头上,开了两枪,然后对他的同伴做了同样处理。 这样验尸官就可以理解了。我擦净枪身,把它留下。 一闪之间,我看见了高布林,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手因为血而鲜红,对着我 冲过来像是要抓我的喉咙。 燃烧吧,你这个恶魔,燃烧! 当他包围我试图跟我融合的时候,我向他放火, 我感觉到热量在炙烤我,炙烤我的头发、我的衣服。你谋杀了奎恩阿姨,你这个恶 魔,燃烧! 燃烧吧,就算我要跟你一起烧死。我倒在地板上,或者说,地板向我靠 来抓住了我。我的全身满是尘土和污物,仰面朝天躺在发臭的地毯上,他在我的体 内,他的心脏敲打着我的心脏,然后是那眩晕――我们是孩子,我们是婴儿,我们 在摇篮里,有人在唱歌,小艾达说,那婴儿拥有最漂亮的鬈发,噢,跟小艾达在一 起,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是多么开心,如此甜蜜,如此安全。奎恩阿姨进来,纱门在 她的身后关上。“艾达,亲爱的,帮我解这个扣子。 我发誓我要解开这串珍珠! ”你这个恶魔,你这个杀人精灵,我不要看她,我 不要感觉它;我不要知道。我跟高布林在一起,我爱高布林,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甚至包括我全身的细小伤口和心脏的拉扯。“离开我,你这个恶魔! 我发誓,我 要毁灭你。我要带你跟我一起燃烧。不要以为我骗你! ” 我用手脚爬起来。 一阵风包围了我,然后从砸坏了的门冲了出去。窗户上的方格玻璃哗啦哗啦全 破碎了。 我满怀恨意,我可以尝得到,它的味道跟血不一样。 他走了。 我在毒品大王的巢穴里,站在一堆腐烂的尸体之中。我必须离开。 奎恩阿姨死了。她真的死了。她在那里,躺在奶油色的绸缎中,带着许多珍珠。 有人记得把她的小小眼镜和它们的纯银链子也放在她的身边。还有她的香提伊香水。 只有一点点香提伊香水的味道。 她死了。 我没有任何,绝对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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