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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发现了一条通往台阶前方的步道。 艾伦在电话上跟我提过它,但是我忘了。我也忘记了那些鲜花,它们在窗户透 出的灯光下是多么宁静、恬美。 “我走到大理石台阶下。他站在台阶上面,只是低头看我。 “‘我需要你的批准才能上来吗? ’我问道。 “‘噢,我为你准备了了不起的计划,’他回答,‘上来吧,我要开始执行了。 ’“‘你这是表示友好吗? ’我问道,‘你的声音令我怀疑。我很好奇,想看 看这个地方,但是不想麻烦你。’“‘无论如何,上来吧。也许今晚不是折磨你的 时候。 ’“‘现在你的声音又令人愉快了,真让我吃惊,’我说道。我走上台阶,‘ 但你说要折磨我,是真的吗? ’“他往后退去,站在灯光之中,我立刻就看出今晚 的他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她。她的嘴唇涂了红色的唇膏,每只眼睛的周围都画了 黑色眼影,使她看起来更妩媚。她的光亮黑发如同外衣般披散着。而她实际上穿着 的外衣是一件简单的红色天鹅绒长袖束腰衬衣和同样简单没有花饰的红色天鹅绒裤 子。 她纤细的腰上围着一条在身前扣起的缟玛瑙贝石雕腰带,每个贝石雕都有两英 寸大小,真是价值不菲。 “她没有穿鞋子,她的脚很漂亮,脚趾甲涂成金色。她的手指甲也涂成了金色。 “‘你很美丽,朋友,’我说道,兴奋令我感觉妙极了,‘容许我这样告诉你 吗? ’我本想继续说,真令我意外,但是我忍住了没有说出口。许久之前的那个晚 上,她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的印象是某种更残酷更可怕的怪物。 “她做手势让我进屋。 “‘当然容许。’我经过她的身边走进屋里时,她用那低沉的可以算男人也可 以算女人的声音回答道。此刻她在微笑,她的脸容光焕发,‘四处看看你的漂亮屋 子吧,小绅士。’她说道。 “‘啊,“小”,’我引用她的话,‘为什么人人都说我小? ’我问道。 “‘不用问是因为你的个子如此之高,’她亲切地回答,‘还因为你的样貌是 如此单纯。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对你有一个理论。我的理论已经证实是对的了。你已经学 会了更多知识,你的个子已经长得很高。这两种进步都值得称赞。’“‘这么说, 你对我很满意。’“‘我怎能不满意? ’她回答,‘但是不用急。先参观一下你的 手艺吧。’“要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离很难。不过,我照着她说的做了,发现这个 房间令人惊叹。 它的白色大理石地板干净得晃眼。我从遥远的家具店买来的深绿色天鹅绒沙发 如同我希望的一样华丽。镀金的地灯点缀在许多窗户之间,它们的灯光向上照耀着 非凡的镀金屋椽。在沙发和与之配套的希腊式天鹅背椅子前面放有低矮的大理石桌。 “她的桌子和椅子跟以前一样,只不过看上去稍微打磨了一下。 “还有那个新的壁炉,是一个比例均匀的黑铁富兰克林炉子,今晚里面只有一 堆灰烬,因为天气很暖和。 “通往二楼的青铜楼梯围绕着中轴旋转而上,饰满雕刻,也非常漂亮。在它的 下方是这里唯一的一个书架,小小的,木头上也布满雕刻,里面整洁地放满平装版 书本。 “这里的物品没有一件不可爱。 “同时,也有某种完全不对劲之处,某种怪诞、不洁,与沼泽夜间的噪音不调 和之处。 是来自我的青春期疯狂错觉,还是完全不正常的她? “就连她桌子上的杯子也 是一个镶嵌着珠宝的黄金圣杯。它看起来很像神父在做弥撒时用来装圣餐中的水的 圣礼容器。 “‘它是的,’她说道,‘在我从新奥尔良街头的一个小贼手里买来之前,它 是的。它仍然很神圣,你不认为吗? ’“‘真的。’我回答,注意到她在读我的心。 圣杯的旁边还有两瓶已经开了封的红色的酒。 “’那些是给你准备的,塔奎因王。’她说道。她做手势说如果我愿意,可以 再走走。 我照做了。 “‘啊,你知道我名字的出处.’我说道.‘不是很多人知道的。’笨拙地, 我竭力与她比拼口才。 “‘古罗马的塔奎因王,’她微笑着说道,‘他在罗马成为共和政体之前统治 罗马。’“‘你认为他是真人,还是只是个传说? ’我问道。 “‘噢,古老诗歌的描述大多都是真实的,’她回答,‘而在我经常想起你的 这三年来,我也认为那些描述很符合你。你的表现之好令我赞叹。我其实并不完全 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渴求这个遥远的乐园,但是,我确实想要它,而你修复了我的小 屋子,并且令它变得如此辉煌。我从其他对我有着太多不安了解的宫殿里溜出来, 躲进这个舒适程度一点不差的地方。何乐而不为? 你的人甚至还会在白天来打扫这 里。他们擦洗大理石然后打磨。他们擦拭窗户。我从来没有期望过会有这么多的照 料。’“‘是的,是我吩咐他们做这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他们都认为我相当疯 狂。’我在说些什么呀? “‘我肯定他们是的,但是,这是一切狂野怪癖通常要付 出的代价,小小的怪癖不必谴责,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笑道,‘我还没 弄清楚这点。’“我看到其中一张沙发上放着一件又大又长的黑色貂皮――是一张 床单、一件外套,或者某种类似的东西,一定是。 “‘那是准备寒冷夜晚用的? ’我问道。 “‘噢,是的,’她说道,‘还有飞行的时候用。云层里面冷得像冰。’“‘ 你飞行? ’我问道,打算继续跟她玩下去。 “‘是的,我飞行,’她一脸坦诚,‘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来的? ’“我笑了, 但是声音不太大,因为这话听起来是一个值得附和的荒谬白日梦。 “此刻的她美得令人心猿意马,地灯的光芒在我们的身后织成一圈柔和的光环。 她的胸部在柔软的红色天鹅绒束腰衬衣之下十分显眼,她那涂着金色脚趾甲的 美丽光脚也有某种动人心魄的效果。当我低头看着它们时――我真的无法阻止自己 的眼睛――我看到一双小脚,相当迷人。而且她的左脚大拇趾上还戴着一枚金趾环, 这种单独装饰一只脚趾的做法有一种坏坏的诱人味道。 “我那三年半的天主教式禁欲忽然沉重地压在我的身上,特别是当我看出她身 上的某种‘可以做的’姿态之后,也许是因为她看上去真的很野性吧。 “我还愉快地发现她现在比我矮了――不再是许久之前那个在花洒之下压倒我, 凶恶地威胁我的性命直到高布林朝她投掷碎玻璃雨的六英尺高恶魔。 “‘说到高布林这个问题,’她用最惬意的语气说道,‘我可以看得出那个魔 鬼没有跟你在一起。真是一大损失。你认为,他会很快就回来像一条忠实的狗一样 向你表达他的爱,还是说,你认为他永远消失了呢? ’“‘你真令我迷惑,’我说 道,‘用一副如此甜蜜的声音来谈论如此敌对的话题。我不知道我是否永远失去他 了。也许是吧。也许他找到了另一个可以跟他更有效地沟通的灵魂。我把我一生中 十八年的时间给了他。然后距离把我们分开。我不再自认了解他了。’“‘我并没 有敌对的意思。’她说道,‘事实是,我真的喜欢实话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可 以如此乐观。’“我不知道‘乐观’指的是什么。她朝着桌子走去,拔去其中一个 酒瓶的塞子,倒满圣杯。 mpanel(1); “‘三年半的时间使我成熟了一点。’我说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你今晚会 邀请我进屋。相反,我以为你会独霸你的夜晚时间。 我以为你会赶我走。’“‘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你说是不是? ’她问道。她把 杯子递给我。这时我才看到她手指上的巨大蓝红宝石。‘噢,是的,这个,’我接 过杯子时她说道,‘是我按照战神玛尔斯的样子雕刻的。我曾经被当成他的祭品, 但那是开玩笑的。我曾经是许多玩笑的牺牲品。’“‘我无法想象这是为何。’我 说道,看着手中那杯酒,‘我要一个人喝酒吗? ’“她轻声笑了。‘现在是的,’ 她说道,‘你喝吧。不然我会不开心的。’“我所受到的教育是,在这种情况下我 是不能拒绝那杯酒的,于是我喝了,留意到酒中有一种奇怪的香味,虽然并不令人 讨厌。我又喝了一大口。我很兴奋。 “‘你真无法想象吗,是不是? ’她问道,‘你无法想象人们为何嘲笑我吗, 或者,有人曾经嘲笑过我,是吗? ’“‘是的。’我说道,我的典型习惯使我喝下 了更多的酒,我忽然爱上了它的味道,让它立刻冲向我饥饿的心灵。我没有吃午餐。 没有吃晚餐。在飞机上没有睡觉。一整天都没有睡觉。我必须小心谨慎。 “‘他们嘲笑我,直到今天还是,’她说道,‘因为我既是男人又是女人。但 是,你并不觉得这好笑,是吧? ’“‘我告诉你,不好笑。我认为你相当吸引人。 我以前就这样觉得了。啊哟,这酒真烈! 这是酒吗? ’我发现那个酒瓶上面没 有标签。我感觉脚下的地板在移动,‘你会介意我坐下来吗? ’我问道。我四处张 望,想找把椅子。 “‘不介意,你必须坐下。’她说道。她为我拉过来一把天鹅背椅子。那是一 一把优雅的椅子,就跟《希腊古瓮》里的那些椅子一样。 我记得这是我自己订购的。艾伦在电话上还拿我屋里的大理石和黄金天鹅开玩 笑。 “‘噢,是的,你的工人拿你的品位开玩笑,’她读了我的心,说道,‘但是, 你的品位一流,这是毫无疑问的。’“‘噢,我也毫不怀疑,’我回答,坐下来之 后我更加自信。我把杯子放在桌子边上,手搁在旁边。我觉得自己像是差点把它掉 到地上了。 “‘再喝一点,’她说道,‘这是特别酿造的。你也许可以说,是我自己配制 的。’“‘噢,我不能喝了。’我说道。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真是一双强势的眼 睛。大眼睛的人都有这种天赋。而她的眼睛是如此巨大,如此黑白分明。 “她坐在桌子上,低头看着我,向我露出安抚的微笑。‘看样子,你如此有礼 弄得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了,’她说道,‘你曾经是一个令人心烦的敌人,但现 在我希望你能爱我。 也许等一切都说清做完之后,你会的。’“‘完全有可能,’我说道,‘但是, 爱有许多种,不是吗? 我是一个虔诚的教徒,而我有一种感觉告诉我,你不是的。 ’“‘天主教徒,’她说道,‘当然。那些雄伟的教堂。对于你和麦奎恩夫人 来说,再没有比那些更有价值的了,是吧? 有一个晚上,我好像在那不勒斯见到你 和你的伙伴们在参加弥撒。不,是在圣热内罗的墓穴里。你们一家订了一趟私人游 程。哎呀,我几乎可以肯定是你们。’她拿起那个圣杯,又从酒瓶往里倒满,递给 我。 “‘你在那不勒斯见到我们? ’我问道。我的头在旋转。我把酒喝下,心想只 是稍微多喝一点也许就可以消除这种失衡的感觉。有时候是会这样的,不是吗? 当 然,这次不是。 ‘真是巧啊,’我说道,‘因为我也可以发誓,我在那不勒斯也看见了你。’ “‘是在哪里呢? ’她问道。 “‘你是我的敌人吗? ’我问道。 “‘绝对不是,’她说道,‘如果可以,我可以使你从年老和死亡、伤患和痛 苦、鬼魂的引诱以及你那位密友高布林的折磨之中解脱。 我可以使你从冷热以及中午阳光的沉闷迟钝之中解脱。我可以带你永远进入那 月亮的平静光芒和银河之中。’“‘这话真奇怪,’我说道,‘我听不出里面有什 么意思。我发誓,我在那不勒斯见到你了,我在埃克塞尔西奥酒店的阳台上见到你, 我做了一个你要我做的噩梦。这是不是很疯狂? 你当然可以告诉我说是的。’“‘ 噩梦? ’她甜蜜地轻声问道,‘你把我灵魂的一个碎片称为噩梦? 噢,但是,谁会 想要另一个人的灵魂碎片? 你以为你想要莫娜・梅费尔的灵魂。你不知道,现在见 她将会意味着什么。’“‘不要拿她的名字来做游戏,’我说道。 我吓了一跳。我忽然觉得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不对劲。莫娜,我心爱的莫娜。不 要谈论莫娜。那酒不是酒。这座屋子如大山一般压在我身上。佩托妮亚作为一个女 人,太高大,太魁梧。我太醉了,我不应该在这里。 “‘等我跟你的事完结之后,你不会再要莫娜・梅费尔了。’虽然她的声音仍 然温和,但是她说得很快,几乎有点愤怒。她像一只猫在呢喃,‘你将不再了解我 的灵魂。我的灵魂将会像被一把钥匙,一把金钥匙从里面锁上了一样。在我们之间 将会只剩下沉默,一种你现在听到的沉默。’“‘我得离开这里,’我虚弱地说道。 我知道自己站不起来。我试了试。我的肌肉不肯工作。‘我必须回到船里。如 果你有一点礼貌,就该帮助我。’“‘我没有,所以,你就留在原地歇着吧,’她 说道,‘我们很快就会离开,只不过要按我的时间,而不是你的。然后,这座屋子 就会成为你的隐屋,我甚至把那个陵墓也送给你。 是的,你可以拥有它,你可以在里面试一试,你也许会渴望这黑暗而又充满生 机的沼泽,就像我常常渴望的那样。我觉得,在这漫长的三年半里,我一直都在等 待你,我知道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可以把一切放弃,送给你。 是的,等待。我无法回答为什么自己必须这样做。’“‘什么? 必须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 ’我恳求道,‘我不明白。’“‘这就像是邪恶在不断积累,’她说 道,‘当我必须把它传给另一个人时,我就制造我的下一代,就像一个我这辈子都 无法当上的母亲一样。’“‘我跟不上你的思路。’“她转身低头看着我,脸上展 露出最超然的微笑。 “‘虽然你的眼睛这么可爱,’我忽然问道,‘可我为什么觉得你像一只巨大 的猫? 而我是某只不幸的被你随机选中的猎物? ’“‘绝对不是随机,’她说道, 她的脸极度严肃,‘不,永远不是随机,而是仔细地根据环境、优点和寂寞程度来 选择的。但绝对不是随机,不,永远不是。你备受喜爱。我们等了你很久了。’ “一阵彻底的醉意向我冲来。我快要失去意识滑倒在地了。 “我眼前的影像在忽闪忽闪,就像是有人把灯开开关关存心要我发疯。我想站 起来,但是我站不起来。 “我把圣杯放在桌子边上,用右手手指把它往里推。我看到她又往里面倒满了 酒。不再喝了,我心想。但是她把杯子拿起来放到我的嘴边。我喝了。我想拒绝。 她往我的嘴里灌,酒流到我的脖子上,流进我的衬衣里,我喝了。酒很美味, 这时比起最初好喝得多。 我向后倒下。我看到圣杯掉在地上。我看到大理石上红色的酒。 “‘不,不要洒在美丽的白色大理石上,’我说道,‘它看起来太像血了,你 看看。’又一次,我想站起来。我站不起来。 “她在我的身前跪下。 “‘我有一种残忍,’她说道,‘一种将要获得回报的残忍。不要期望从我身 上得到别的东西,你只能拥有我选择给你的技能,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制造出一个 只会流泪的混蛋,送给那些老家伙当饲料,当我离开你的时候,你会强壮,而且拥 有所有你需要的技能。’“我没法回答她。我的嘴唇再也不肯动弹。 “突然,我看到高布林出现在她的身后! 他很模糊,正在使出全力,他不是幻 影。她愤怒地站了起来,想把他摔出去。他锁住了她的脖子,就跟她曾经对我做过 的一样。她一边用手肘向后撞他,一边用脚跺着地板。他消散了,然后又重新出现 袭击她。她怒火冲天。 “灯光再次闪烁。我的肌肉全都瘫痪了。 在那闪烁之间我看到她冲过房间,捡起那张大貂皮朝我冲来。他又一次试图勒 住她脖子,但是她决不容许,一掌把他打到一边,向我伸出了手。她的细长手臂把 我整个人从椅子上抓了起来,用貂皮把我全身包了进去,这个动作对她来说似乎驾 轻就熟,然后,她把我搂在她的两臂之中。 “她朝高布林咒骂。‘跟你的爱人永别吧! ’“我们身处室外的空气中。我看 到高布林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我看到他的脸,他张开嘴在号叫。然后,他滑落了, 就像溺水一般落下。 “我们在上升,我看到身体下面的云朵。 风吹在我的脸颊上,我的皮肤冷得像冰,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我的周围全是辉 煌的星光。 “她把嘴唇压在我的耳边。就在意识完全离我而去之前,我听到她说的话。 “‘仔细看好这些冰冷的明灯吧,’她说道,‘因为在你漫长的一生之中,你 也许再也找不到比它们更温暖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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