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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克莱和杰斯明都来接机,我拥抱着他们,泪水夺眶而出,见到他们真是太高 兴了。 克莱身穿黑色司机西装戴着正规帽子,从来没有显得如此英俊过;杰斯明穿着 她的招牌白色起皱丝质上衣和裁剪合身的灰色羊毛套装,顶着完美的金色非洲短发, 任由泪水流淌,从来没有显得如此可爱过。 “快乐的老艾伦也来为我们搬运行李,我不停地拥抱和亲吻他。然后,解决现 实问题的时刻随着特丽・休的出现而降临了。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时髦的粉红套装, 跟三年前我看到她时穿的那件很相似,背上趴着一个新生宝宝( 上一次那个不是爆 弹的孩子) ;汤米向她跑去,拥抱她,亲吻她。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她身后有一个苗条美丽的十几岁少女,然后想起来, 那是布尼坦妮。 “汤米看着我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把他拉到一边,问了一个早就该 问的问题:‘你想怎样? “跟你一起。’他回答。 “于是,我向特丽・休走去,跟她说汤米想以在布莱克伍德大宅居住一段时间 作为旅程的终结,问她是否同意。我还告诉她和布尼坦妮,她们能来机场真是太令 人高兴了。我把钱包里的二十美元悄悄地塞给了特丽・休,那是不少的一笔钱了。 “‘好吧,你要守规矩,汤米・哈里森。’她说道,然后使劲吻了他一下。 “‘布尼坦妮,我今晚打电话给你。’他对他的姐姐说道。 “‘你长成了一个漂亮女孩。’我告诉她。 “奎恩阿姨当然是对她赞不绝口,甚至还摘下她的贝石雕――是我们从托雷一 德尔格雷科新买的贝石雕的其中一个――送给了她。 “这些温柔的感情是我早已料到的,虽然我很累,但是我任由它们包围我,并 且为此而高兴。但是,当我们坐在奎恩阿姨的大车里离开机场,当我因为长途飞行 而筋疲力尽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时,那沿着高速公路杂乱地生长着的青葱绿草, 那在风中摇摆着的盛开的夹竹桃,还有那不时地出现的橡树,这些意味着我们真的 回家了的景色引发的巨大感情冲击完全令我措手不及。 “我感觉到路易斯安那的拥抱,我爱这种感觉。当我们到达大屋前门那条山核 桃林荫车道时,我激动得几乎无法对着内部通话器叫克莱停车。 “我走下车,遥望狭长车道另一端的大屋。我心中的感觉难以言喻。不是幸福。 不是悲伤。然而,它使我难以自制,只能落下最甜蜜的泪水。 “纳什扶着奎恩阿姨下车,她站在我的身边。我们都看着远处那雪白的廊柱。 “‘那里是你的家,’她说道,‘它永远都是你的,’她继续道,‘我死了以 后,你必须继续照看它。’“我伸臂拥抱她,弯腰亲吻她,也许这时才头一次意识 到自已有多高,这稍感新奇的身体使我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然后我放开她。 “当我们沿着车道继续前行时,一处又一处的景色携着同样的感情向我冲来, 是热爱和痛苦,又或者是悲伤。我无法分清。当童年记忆的冲洗使我瘫痪、使我臣 服时,我只知道,我回家了。 “我当然想起了高布林,但是,我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当然也想起了帕 特西,我想,不用多久可能就会见到她。然而,是这个地方本身唤起了我心中的这 些强烈感情――爆弹的花床、起伏的草坪、把手肘般的漆黑树枝压在墓地上的橡树、 在扭曲树木围成的参差不齐的墙后缓缓流动的沼泽。 “在这之后,事情发生得很快。我的极度疲劳使那一天的事件的记忆变得断断 续续,互不关联,却又都是那么明亮,那么清晰。 “我记得,大屋里没有付费的客人,因为杰斯明把所有的卧室都留给了汤米、 纳什和帕特西。 “我记得,我吃下了一份大拉蒙娜流着眼泪烹制的特大份早餐,她为了我们一 口气去了三年半的行为狠狠地把我们批了一顿。我记得,汤米跟我一起吃,他对布 莱克伍德大宅的印象似乎跟英国的城堡和罗马的宫殿一样。 “我记得,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跑了进来,那是一个拥有蓝色眼睛的迷人的英裔 非洲混血儿,五官的非洲特征很显著,一头卷曲的金色头发,他骄傲地告诉我,他 的名字叫做杰罗姆,他三岁了,我为这两句话而恭喜他,心里猜测究竟谁是他的父 母。我宣布,他的语言能力发展得相当超前。 “‘那是因为他跟你以前一样在厨房里长大。’大拉蒙娜说道。 “我记得,奎恩阿姨的医生来了,说她必须卧床休息至少一个星期,她的护士 应该日夜看护她,他低声对我说道.这是因为她的年纪大了。一旦她从过度劳累之 中完全恢复过来,她应该就没事了。她的血压是一个医学奇迹。 “我记得,我绝望地花了半个小时打电话,徒劳地寻找莫娜。梅费尔医学院甚 至不肯承认她在那里。而第一大街那座屋里的仆人也不能向我透露任何关于她的消 息。最后,我找到了迈克尔,他只肯告诉我,莫娜病了,为她祈祷吧,可以,但是 见她是不可能的。 “这让我抓狂。我打算直接冲到梅费尔医学院去,逐间房逐间房地找她。而迈 克尔像是读出了我的心思一般忽然说道:“‘奎因,听我说。是莫娜要求不让你见 她的。她要我们一次次地承诺,说我们不会让你进去。如果我们违背诺言,她会心 碎的。 我们不能这样做。如果你来了,那将会是自私的行为。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天主呀,你的意思是,她的样子跟她的身体一样糟糕吗? 她的病恶化了。她 ――’我哽住了。 “‘是的,奎因。但是不要放弃希望。我们还远远没到那个地步。我们在为她 重造骨髓。她的胃口很好。她在努力坚持。她听朗诵书本的磁带。她看电影。她睡 得很多。还有希望。’“‘她知道我回来了吗? ’“‘是的,她知道,她爱你。’ “‘我可以给她送花吗? ’“‘是的,你可以,但是,在卡片上写上“不死的奥菲 莉娅”,好吗? ’“‘为什么我不可以给她打电话? 为什么我们不能用电子邮件? ’“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她太虚弱了,奎因。而且她也不想这样做。她病人 膏肓,孩子。但是,情况不会永远这样。她会好转的。’“挂机之后,我立刻订购 了成吨的鲜花,一篮又一篮卡萨布兰卡百合、雏菊、百日菊以及任何我可以想到的 花。我希望,它们可以摆满她的隔离病房。每一张卡片上都用大字写着,给我的不 死的奥菲莉娅,“我记得,接下来我游荡到了厨房,因为时差和伤心而觉得脑袋晕 乎乎的。我看到汤米在跟小杰罗姆玩拼字游戏,我心想,那个娇嫩的小家伙才刚满 三岁,能玩这个游戏真是不可思议,然后我才意识到,其实是汤米在教他学字,例 如‘红’、‘床’、‘网’、‘做’、‘说’和‘走’。 “我记得,自己游荡到食品室里,心里以为那个孩子是杰斯明的其中一个小侄 子或者小外甥,我问她:‘他的父母是谁? ’然后听到她说,‘你和我。’我记得, 自己几乎晕过去了。 但这只是一种形象化的说法。她还跟我说,‘他的中间名是塔奎因。’“我记 得,自己返回厨房,觉得自己在飘,然后瞪着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收养的十三岁舅舅, 觉得这两代人是天主对我的完全绝对的恩典。杰斯明出现时,我张开双臂拥抱她, 亲吻她,她把我推开,低声说,足够了,我应该明白。 “当我向着奎恩阿姨的卧室走去时,我真的是在东歪西倒,她靠在躺椅里,抬 头看我。 她已经穿上了饰有羽毛的长睡衣,盖着一张白色绸缎棉被,羽毛在头上风扇的 吹动下向各个方向轻轻飘动。她说道:“‘亲爱的男孩,去睡觉吧。你的脸色白得 像张白纸。我在飞机上睡过了,但是你没有。你步履蹒跚。’“‘您在喝香槟吗? ’我喊道,‘您一定是的,因为我们有值得庆贺的事情。’“‘你给我到这里来! ’追在我身后的杰斯明大声喊道。但是我不听她的。 “‘真是香槟! ’我说道,发现了搁在冰块里的冰冷酒瓶,还有一只空杯子, 奎恩阿姨已经在开心痛饮了。 mpanel(1); “那时是几点? 谁在乎? 我开始喝酒,然后把杰罗姆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尽 管杰斯明用她那擦得亮晶晶的漂亮指甲掐着我的手臂对着我的耳朵轻声咒骂,我一 个字都没有理会。 “奎恩阿姨开心得难以名状! ‘怎么,这太好了! ’她喊道,‘这么久以来, 塔奎因,我都以为你是个处男! 把这孩子带到这里来。还有杰斯明,你真叫我吃惊。 到底为什么你不写信告诉我们! 别的不说,我们要给你抚养孩子的费用。’ “于是,那漂亮的小婴孩被带到了王后跟前,醉醺醺的我又开心地多喝了两杯香槟, 然后彻底语无伦次。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儿子已经知道我是他的父亲。汤米也得知 了这个消息。因为奎恩阿姨说在这座大屋里我们没有秘密,这是一个对我们所有人 都有好处的事实。 “我记得,我歪歪扭扭地走到奎恩阿姨的床前,有某个人,某个非常可敬的人, 把她的许多华丽被子和绣房娃娃扫到一边,好让我脸朝下地扑在洁净无瑕的枕头上, 然后,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脱掉了我的鞋子,而我很快就躺在了沉重的棉被之下 和空调的凉风之中,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高布林的梦。那是一个可怕的梦,他因为不能来到我身边而受苦。 我看到残缺的他,一个气态的丑陋的存在,挣扎着要得到实体,然而,没有我 的意志,他只能是那样模糊松散而且凄惨。我知道,梦中的我对他冷漠而残忍。 “我跟丽贝卡跳舞。她说道,‘我不会要你的命作为复仇的。你对我太好了。 “那么,你会找谁? ’我问道,她只是大笑。她走了,音乐随之消失。我睁开 双眼。 “奎恩阿姨躺在我身边。她戴着银边眼镜,正在读那本我在飞机上的时候给她 的平装版《老古董店》。她对我说道:“‘奎因,狄更斯是个疯子。’“‘噢,是 的,’我说道,‘所有围绕小奈尔的黑暗将越来越疯狂,继续看吧。’“‘噢,我 会的。’她说道。 “她倚在我的身边,睡衣上面的羽毛弄得我的鼻子痒痒的,但是我喜欢这样。 我爱她那如此接近我的柔弱手臂。如果愿意,我可以读到她手里的书本。我闻 到她甜蜜的香水味。她可以买到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但是她用的是杂货店里卖的香 提伊,一种独一无二的更甜蜜的香气。 “我记得,我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紫色的天空。 “‘天主啊,几乎天黑了。’我说道,‘我还得去隐屋! 我必须看看我的圣彼 得大师之作。’“‘塔奎因・布莱克伍德,你不可以在这个时间到沼泽里去。’ “‘没道理,我一定要去,’我说道,我亲吻她的前额然后亲吻她柔软粉白的脸颊, ‘莫娜和高布林都拒绝了我,对于高布林的失去我没有什么可以哀悼的,我承认, 但是我必须到岛屿去夺回我所做的一切。’“我记得,还有更多的反对,但是我听 不进去。 “我快步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走进壁橱,心知自己仍然有点头晕。我 穿上一条新牛仔裤和一件新衬衣,一双新靴子,然后从床头柜里取出我的点三八手 枪,下楼离开大屋的时候还从厨房里拿了一瓶水和一把大餐刀,从小屋里取了一支 手电筒,朝着沼泽走去。 “自然,我没有理会我那个强壮野蛮的合作伙伴订下的条款,但是我从来都没 有同意过它们,不是吗? 我对隐屋所做的那些重修改建是为了我自己。我很快就要 见到的漂亮家具是为了我自己而买。我不怕他,如果说我对他有任何感觉的话,那 就是隐约的好奇,想再次见到他然后与他作战――也许是去跟他正式进行对话。也 许是跟他讨论‘我们的’小屋并且看看我们之间是否真的有一个协议,因为,是我 完成了所有这些辉煌的重修,而不是他。 “至于高布林不在我的身边帮助我,我不在乎。我能够对付。隐屋是我的。 “前往码头的途中经过那个小墓地时,我在丽贝卡的坟墓附近停留了片刻。我 用手电筒照着她的墓碑。那个梦再次令我颤抖,我的记忆中再次响起她的声音,她 就像是在我的身边一样。‘不是你的命。’她说道。‘那么,是谁的命? ’我问道。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种可怕的感觉――就像是充斥着生命本身的只有痛苦。 “难道不是吗,莫娜病得接近死亡,她在呕吐,她很痛苦,而我在这里心里想 着要前往隐屋,却完全没有想起她? 莫娜是那么想看隐屋。然而,除了祈祷,我还 能为莫娜做什么? “天空在变暗。我必须走了。 “等我回来,我要去梅费尔医学院。我要逐间搜寻病房。哪一家医院的病房不 是设有窗户好让护士查看房里情况的? 我会竭尽所能接近莫娜。没有人能阻止我。 可是现在,隐屋在向我招手。我必须走了。 “我把装备放到独木舟里,然后,再检查了一遍枪里的子弹,我出发了。渐渐 发红的天空下,光线仅仅够我清楚地看见树木,我现在认得路,而且很快就能明显 地看出,重修时来来往往的许多独木舟已经留下了一条清晰的痕迹。可以说,它们 磨出了一条路。我很快就加速前进。 “不到半个小时,我就看见了隐屋的灯光! 当我在它的新码头登岸并且拴好独 木舟时,我可以看到灯光下那耀眼的窗户和闪烁的白色大理石台阶。围绕着那座小 屋的是整齐的花床,紫藤的藤蔓漂亮地爬在它高高的屋顶上。屋子的许多拱形使它 看起来像一个小科普特教堂。 “在门口,面对着我的,正确地说是看着我的,是那个陌生人,穿着他的男人 服装,浓密的头发披散着,既没有招手要我靠近,也没有伸出手来阻止我上岸。 “我又怎会知道,这是我作为凡人活着的最后一天? 我又怎会知道,所有那些 我不分先后地跟你描述的小事情会标志着我的历史的终点――杰罗姆的父亲、汤米 的侄子、奎恩阿姨的小男孩、杰斯明的小主人和莫娜的高贵的阿伯拉即将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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