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我的第一件男人任务就是前往隐屋。 我还不至于傻得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搬得动那些生锈铁链，我带上了艾伦。小 屋队员们总是在大约六点钟上班，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下午三点回家。当我跟艾伦说 明我们的目的地时，他笑嘻嘻地立刻跟我一起跳进了独木舟。 “艾伦是个乐天派，直到现在都没有变。 他是一个身材浑圆的大个子，一头白发整齐地梳到一边，戴着银边眼镜，脸上 永远挂着微笑；他在圣诞派对上扮演的圣诞老人非常成功。 “不管怎样，我们到达隐屋的时候还不到七点。我们带上最好的工具开始执行 任务，很快就把所有生锈铁链收集起来，拖在身后走下楼梯。 “我对隐屋的迷恋是如此强烈，但是我知道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得不 强迫自己出发回家，于是我一边想象着自己的翻修将会获得众人的认同和成功，一 边稍微逛了一下之后，就回到了独木舟上。 “回到码头之后，我告诉艾伦我要把铁链跟丽贝卡的遗骸埋在一起，他开始笑 闹个不停。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泥土里挖了一个很深的洞。我找出那只盒子，把洞挖得 非常非常宽，把铁链盘在盒子上。然后，艾伦帮我把泥土填回去，重新放好墓碑。 当我念祈祷词时，艾伦跟我一起念。 “我感觉不到丽贝卡的波动。我感觉不到眩晕。但是，当我站在仍旧沐浴在晨 光中的墓地里时，我为这些年来我在那里见到的所有鬼魂感到悲哀，我还猜想，我 死了以后是否也注定要沦为游荡的鬼魂。 “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但此刻我想到了。我默默地为丽贝卡又念了一 篇长祈祷辞，然后我轻声说道，‘走进光明吧。’“就这样，我的第一个男人任务 完成了。 “继续第二个任务：艾伦当然知道特丽・休的住处，我们开着梅赛德斯前去找 她。我告诉艾伦我要一个人进去。我甚至还没走进那间拖车屋，就得出了一个清楚 的结论，那就是，我们的律师格兰迪・布林并没有夸大这场灾难的严重程度。 “他描述过的生锈破车就在那里，一辆是旧的长身轿车，另一辆是敞篷小货车， 两辆车都没有轮胎。有两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院子里游荡，脸和尿布都很脏。 “我敲了敲门就走了进去。就在拖车屋尾部的床上，蜷缩着一位性感美女，长 着一张陶瓷娃娃脸，正在照料一个婴儿。还有一个小女孩，十岁左右，光着脚，正 在搅拌炉子上的一锅看上去闻起来像是玉米糊的东西。小女孩的手臂上布满淤青， 举止显得胆怯怕人。 她的脸长得很可爱，一头黑发。 “这个地方狭窄、拥挤、潮湿的感觉令人难以忍受。还有气味。我能想到的最 贴切的形容就是像尿液、呕吐物和霉菌的混合物。 食物料理机里面大概有些腐烂的水果。这里肯定还有大便。 “‘很抱歉我不请自来，’我对那女人说道，低矮的天花板令我觉得自己像个 巨人，‘恭喜你生了宝宝。’“‘你有带钱来吗? ’她问道。她的脸仍然很可爱― ―她看上去像圣母玛利亚再世――但她的语气却很庸俗，或者，也许只是务实，‘ 我一文不名，查理又丢下我走了，’她说道，‘我的伤口撕裂了，还发烧。’“‘ 有的，我有很多。’我说道，我伸手进口袋取出钱来，那是我从厨房那个漂亮的现 金盒子里面拿来的，有几千美元。她有点吃惊，用左手接过去塞进r 床单下的一个 口袋，或者仅仪是塞到了床单下。 “那个婴儿真是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如此细小、如此接近新生的生 命。 他那双皱巴巴的小手令人惊叹，头上已经有一头纤细的黑发。我心生怜悯。 “‘布尼坦妮，快点煮好那些玉米糊，’女人说道，‘还有，去把孩子们叫回 来，我要你给我走路进城买些食物。’她抬头看我，‘你要吃早餐吗? 那孩子做的 早餐最美味了。布尼坦妮，添点烟肉。去叫孩子们回来。’“‘我可以带她到城里 去，’我说道，‘汤米在哪里? ’“‘在外的的林子里，’她的语气带着讽刺，‘ 他总是那样。在那里看图画书。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把那本书还给书店，他就会坐 牢。他们会来抓他。他偷r 那本书。他们知道是他干的。书店里的那个女人就跟他 一样神经质。他们会来抓他。他们也应该把他送进监狱。’“‘他有没有其他书? ’我问道。 “‘谁有钱买书? ’她反问。她的怒气开始上升，‘看看这个地方。看到那些 破窗户没? 看看那里。真是好看啊。看到那个小女孩没? 她不会说话。布尼坦妮， 给贝瑟妮弄点玉米糊。那些咖啡怎样了? 在这里的桌旁坐下。给我开动那咖啡机就 是。这个孩子煮的咖啡最好喝。我跟你说，我每天都感谢天主给我送来了布尼坦妮， 而且还是第一个送来。 布尼坦妮，去找马修和约拿。我第二次叫你去找他们了! 这个婴儿尿湿了。快 点来处理。我没有钱买书。我的洗衣机已经坏了两个星期了。爆弹从来没有给我买 书的钱。’“‘好吧，’我告诉她，‘我会回来的。’我走出去，走进树林。树木 并不浓密，这附近的橡树不是非常茂盛，林中多数是些松树。我可以看到那个小男 孩坐在一根原木上，正在看书。 “他有一头黑色鬈发，跟我一样，他的身材瘦削但是比例均匀。当他看着我时， 我看到他有一双锐利的蓝色眼睛。那本书是关于艺术的。翻开的那一贞是凡高的《 繁星之夜》。 “他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保罗衬衣和牛仔裤，脸上还有一大块青紫色的淤伤， 手臂上也有一块，左手手掌的背面有一处明显的烧伤。 “‘查理打你吗? ’我问道。 “他没有回答。 “‘他把你的手按在煤气炉上吗? ’我问道。 “他不问答。他翻了一页。是高更的画作。 “我说道，‘一切都会改变的。我是你的亲人。我是爆弹的外孙，你是爆弹的 儿子，你知道的，是不是? ’“他什么都不说，固执地低头继续看书，又翻了一页。 是一幅修拉的画作。 “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他。我跟他说一切都会变好。我说，‘总有一天你可以到 阿姆斯特丹去亲眼看看凡高的画作。’然后我就打算离开。 “这时他说话了。‘能去纽约我就满足了，’他回答，‘那样我就可以看遍大 都会博物馆里的印象派和表现派作品。’“我惊呆了。他的言辞如此流畅，如此清 脆。 “‘你是个天才。’我说道。 “‘不，我不是的，’他说道，‘我只是看了很多书。我在分区图书馆看完了 所有我想看的书，现在正在枫木镇的百万书店打工，我在那个镇上学。我最喜欢关 于艺术类的书。有时候，爆弹会给我买艺术类书籍。’“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发现。 爆弹和艺术类书籍。爆弹会到什么地方去买艺术类书籍? 爆弹对艺术类书籍能有什 么了解? 然而，他为了一个被他留在这样一个脏地方的私生子办到了。 “感谢天主，我身上还有些钱，大约有五十美元。‘这里，’我说道，‘这些 钱在廉价店可以买到许多东西了。别再偷了。’“‘我从来不偷东西，’他说道， ‘那是我母亲说的。如果你相信我的母亲，就会以为是查理把我的手按到煤气炉上 去的。’“‘我明白了。重点是，你可以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些东西。’“‘全世界 里，你最喜欢的画家是谁? ’他问道。 “‘很难说。’我回答。 mpanel(1); “‘比如说，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之中，你只能挽救一幅画，’他追问，‘那会 是哪一幅? ’“‘那一定要选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一定要是关于圣母玛利亚的。 ’我回答，‘但是我不能确定选哪一幅。也许选波提且利的作品吧，又或者是菲利 波・利比的作品。可是还有其他画家。我就是无法肯定。’我想起屋里那个照料婴 儿的美丽女人。我想把她比喻为圣母玛利亚，但我没有说出口。 “他点点头，‘我会挽救杜勒的作品，’他说道，‘他的《救世主》――你知 道的，头发中分的那幅耶稣肖像。’“‘选得好，’我说道，‘也许比我选的好得 多。’我犹豫了一下。我们谈话的进展比起我在开车往这里来的路上所猜想的要超 前了许多。‘听我说，’我说道，‘你是否愿意到一个更好的学校、一个寄宿学校 去读书，你明白的，去接受更好的教育，离开这里? ’“‘我不可以丢下布尼坦妮， ’他说道，‘那不公平。’“‘那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回答。他像一 个肩上压着重担的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我的母亲，她不是真的想要我们的，’ 他说道，‘布尼坦妮和我还小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糟糕。但是现在，我们有这么 多人了。她常常打我们。 我必须挡在她和布尼坦妮之间，有时候都阻挡不住。我绝对不让她打其他弟弟 妹妹，我把她手里的皮带夺走。’“我顿生反感，却没有办法。我这一辈子都听说 福利系统和寄养系统存在种种真正的问题，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明白了，’我回答，‘你不能不管他们。’“‘就是这样，’他说道， ‘我现在读的学校已经比布尼坦妮的好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学得很好。她 能完成作业，她很聪明。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吧，听我说，’我说道，‘我不会忘记你的。下 次我会带更多的钱来。也许我可以为你和你的母亲还有全部孩子改善一切，那样她 就不会打孩子了。’“‘你打算怎样做? ’“‘让我考虑一下，但是相信我。我会 回来的。再见，汤米舅舅。’“这话赢得了他的第一个微笑。当我朝他挥手时，他 也挥手回应。 “然后，他跳下原木，向我追来。我当然停下脚步让他追上。 “‘嘿，你相信失落帝国亚特兰蒂斯的传奇吗? ’他问道。 “‘啊，我相信它真的失落了，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它存在。’我说道。 “他开怀大笑。 “‘你怎么看呢，汤米? 你相信吗? ’“他点点头。‘我希望能找出它的遗迹， ’他说道，‘我想带领一队人马去寻找它。你知道的，来一场水底探险。’“听起 来很精彩，’我说道，‘等我有时间，我们立刻讨论此事。现在我必须去工作了。 ’“‘真的吗? 我以为你这么有钱，不需要工作，甚至不用去学校读书呢。人人都 是这样说的。’“‘我指的是解决我自己的问题的工作，汤米，你知道吗，就是一 些我觉得应该要做的特别的事情。我答应你，我很快会再来看你。 我可以拥抱你吗? ’我弯下腰，在他同意之前抱住了他。他是一个结实可爱的 小生命。我真的很喜欢他。 “当我走到车前时，艾伦在摇头。 “‘希望你没打算要我们清理这个地方，’他说道，‘屋后那个腐烂的蓄水池 正在溢出一些恶心的东西。’“‘这么说，那气味就是从那里来的，’我说道，‘ 我没发现呢。’“我用车载电话打给奎恩阿姨，电话一接通，我就立刻把情况描述 给她听，问她我是否可以指示格兰迪・布林去给特丽・休和她的孩子买一座像样的 房屋。产权将会用我们的名字，并且买齐所有保险。那个女人还需要家具，日用品， 新厨具，工人。 “‘您无法想象他们穷到什么地步了，’我解释道，‘这个女人还打孩子，对 此我还没想出该怎样处理，只觉得如果屋子和生活条件得到改善，她也许会停止这 种行为。至少，我希望是这样的。至于汤米，他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我把所有 相关的细节都告诉她了。 “当然，她想亲自打电话给格兰迪。但是我说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是一 件成年人的工作，而且它很重要。 “不到半分钟之后，我就用电话找到了格兰迪。我们一致同意那个女人的屋子 必须坐落在鲁比河城外的新开发地区，价格适中，据格兰迪说，秋叶园会是一个理 想地点。我们给她买一座全新的屋子，买新的日用品、新的锅碗瓢盆，所有东西都 是新的，而且还给她聘请一位全职清洁女工和一位全职保姆照看孩子。 “格兰迪会成为她的私人理财顾问和财产监护人。我们会为她缴税、买保险、 支付公共设施和有线电视费用以及雇用帮手。当然，特丽・休得有收入，我们决定 数额就跟格兰迪办公室的秘书的薪水一样好了。我们觉得，这些措施应该可以令她 的精神振奋起来。 “‘不用说，’我说道，‘那位保姆和清洁女工将会是为你工作，这样特丽・ 休将没有任何理由再殴打她的孩子了。在那些人的面前殴打孩子会令她觉得羞耻。 ’“同时，布尼坦妮将会转学到汤米正在就读的天主教学校去，那是枫木镇唯一的 天主教学校，而且还是一家有私人预科学校资格的学校。我们还会为不能说话的小 女孩贝瑟妮寻求医疗帮助。 “至于那位丢下特丽・休走了的神秘的查理，按照格兰迪的说法，‘无论怎么 看，他都不是那么坏’，不过特丽・休怀中的孩子不是他的，因为那位真正的父亲 没有站出来承认，所以他觉得有点愤怒。至于那位父亲是谁，还是个问题。 “我建议格兰迪进行DNA 检测以确定那个孩子是否是爆弹的。我只觉得应该这 样做。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怀疑爆弹就是婴儿的父亲，那个婴儿是在甜心死后怀 上的，而那个查理不知道该如何对他。 “‘看吧，格兰迪，’我说道，‘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完美的情况，不过我想， 我们采取的这些措施可以令它改善。如果这座新屋子有男人来来去去，我们将无可 奈何，但是至少我们使特丽・休独立了。她不需要忍受任何她不喜欢的人。只要保 证她的收入稳定，她用那些钱来做什么是她的自由。如果她让她的孩子挨饿，那么 我们就给保姆买食物的钱。那个保姆还负责煮饭喂食。我们会解决问题，直到再也 没有问题。’“我没有向格兰迪坦白的是，我梦想汤米有一天可以搬到布莱克伍德 大宅里。我梦想汤米有一天会跟我、莫娜、奎恩阿姨和纳什一起环游世界。我梦想 汤米有一天会成为了不起的学者，还有，谁知道呢，甚至成为伟大的画家。也许汤 米会找到失落的帝国亚特兰蒂斯。基本上，我梦想有一天汤米会真正成为布莱克伍 德家的人。 “我也没有跟格兰迪坦白我对爆弹有多少看法，虽然我竭力不去想，但是他把 他的儿子汤米丢在这乱糟糟的环境之中，他对这位名叫特丽・休的女人是多么的无 情。不过，也许事情还有许多我这么年轻的人无法理解的内情。 “完成这些事之后，我的梅赛德斯快要回到家了，我才想起自己答应过要带小 布尼坦妮到食品店去。于是我叫艾伦回头，把小布尼坦妮送去食品店，为拖车屋储 备食物。 “他当然说了一两句俏皮话，但是总的来说他乐意去，而且还说，他会回去接 小布尼坦妮，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给他们买任何东西，从汤料到坚果。 “于是，第二件男人任务完成。到第三件了。 “我回家，沐浴，换上我最好的淡紫色衬衣、阿玛尼西装和幸运范思哲领带， 满心热情，满脑狂喜．地出发去见我心爱的莫娜・梅费尔，只在圣查尔斯大道的花 店稍作停留给她买了一大束雏菊和其他春天的鲜花。这束花，看起来非常新鲜、柔 和、美丽，我要把它温柔地放在她的臂弯里。当花店的女人用彩纸包裹鲜花时，当 我朝着第一大街和栗子大街交界上的梅费尔大屋驶去时，我梦想着她柔软的吻，数 着时间，直到两点钟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