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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随后的数周里,我感觉好了一些。我想,人是不会连续不断地处在纯粹的恐 慌之中的。你的精神系统会把它拆散。它是一波一波地来的,你必须告诉自己,好 吧,它会结束的。 “我重新回到一种沉重的哀伤之中,这容易对付多了。有时候,甜心的回忆会 像洪水一般在我的心中泛滥,她的歌声、她的厨艺、她的许多小事――不重要的琐 碎小事、她说过的话、她可能会说的话,然后,恐惧随即而来,就像是有人抓住我 的身体把我从一扇九层楼高的窗户扔了出去,下面就是街道。 “与此同时,我并没有忘记帕特西骂过我的话――娘娘腔、小方特洛男爵、同 性恋。从电视、电影还有书本之中,我完全了解这些话的意思,我的心中诞生了一 种渐渐加深的无法避免的青春期疑虑,担心这些话会成真。 “请您明白,我是一个忠诚过头的天主教徒,所以我无法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体 验性刺激,也没有遇到什么好机会可以和其他任何人经历浪漫。我并不认为人会因 为自慰而与光明隔绝,但是作为天主教徒的我对于自己的这种欲望还是觉得羞愧难 当。 “但是我曾做过春梦。虽然醒来之后我觉得困扰和羞耻,匆匆结束它们,还压 抑自己不要去回想是什么原因真正触发了这些梦,但是我的内心深处怀疑它们都是 关于男人的。 “难怪爆弹愿意为帕特西的婴儿付二十万。他认为我永远不会结婚,永远不会 有孩子。他只要看看我就知道了。只要看看我无力将钉子钉进木头的样子,他就知 道我是一个同性恋。当我在晚餐桌上颠三倒四地狂赞《红菱艳》和《曲终梦回》时, 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知道我是个同性恋。见鬼,也许所有见过我的人都知道。 “高布林也知道。高布林在等待。高布林是一个拥有无形触手和脉动力量的深 不可测的神秘存在。高布林是一个同性恋! “高布林那真实可感的拥抱,以及这种 拥抱有时候在我的肌肤上引发的一种清凉舒服的震颤,就像是有人在撩动我全身的 毛发、唤醒我的身体一般,说明了什么? “高布林的关怀之中总是带有某些过分亲 密的暖昧,那肯定是有罪的。 “不论如何,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把此事藏在心里,尽量让自己忙个不停。 我心中的恐慌开始滋长,时起时落,每一天暮色降临的时候,就会达到最糟糕的极 点。 “这时候,夏季快要来临,白日延长,我经受这种恐慌波浪冲击的时间也更长 了――有时候从下午四点左右一直持续到八点。在我的脑中,产生了一个用手枪指 着自己脑袋的幻象和子弹将会结束这种痛苦的想法。然后我会想,那爆弹和奎恩阿 姨怎么办,幻象和想法被逐出脑海。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开始要求所有人,不论布莱克伍德大宅中是否有客人, 都在下午四点时打开指定的电灯,雷打不动。 “我渐渐成为了布莱克伍德大宅的主人――我猜,就像一个小方特洛男爵。 “每一个傍晚,就像受生物本能驱动一般,我在客厅和餐厅里播放古典音乐, 然后检查鲜花的布置和家具的摆放情况,四处调整墙上的挂画;然后恐慌会稍微减 轻,我便到厨房去陪爆弹坐坐。 “然而,爆弹再也不和人聊天了。他坐在一把直背椅子上,目光穿过纱门瞪视 着虚空。 跟爆弹在一起很可怕。他的眼神越来越空洞。他没能像大拉蒙娜当初那样恢复 过来。 我无法给予他安慰,也无法从他那里得到安慰。 “后来有一个晚上,恐慌沉重地压迫着我,中间还混杂着自己将会成为同性恋 的阴郁和担忧――主要是阴郁,我对爆弹说道:“‘你猜帕特西会不会为了把婴儿 卖给你而再度怀孕? ’“我跟爆弹谈论这种话题是很不寻常的。 爆弹和我之间的对话通常都彬彬有礼。而我们两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之一就 是谈论帕特西。 “他用平静而冷淡的语气回答,‘不会。 那只是当时情况下做出的决定罢了。我以为自己可以挽救那个婴儿。我觉得养 大那个婴儿是件值得一做的事情。然而事实是,我甚至认为就算她愿意,她也无法 顺利诞下那个婴儿。她做过太多次人流了,那些手术会令女人的子宫变得脆弱。’ “他的直率令我惊讶。 “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世。也许,他也为了我给她付过钱。但是我什么也 没说。 我害怕知道真相。而且,爆弹的声音是那么死气沉沉,就像没有生命的钢铁。 跟爆弹在一起令我浑身不自在。我为他感到悲哀。我们两人都没有对这个话题再说 一句话。 “然后终于――终于――到了八点,我可以跟大拉蒙娜一起坐在床边,她将会 梳理她长长的白发,慢慢把它们编成辫子,我将会很安全,安全地躲在影子里,然 后我们会聊天,最后躺下来睡觉。 “有一个下午,大约是三点钟吧,我坐在大屋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漫长的山核 桃林荫大道上的光影变换。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周二,我们没有客人,周末来 度假的客人已经全部离开,下一个周末的客人还没到来。 “我讨厌这种死寂。我的眼前浮现出枪指在自己头上的幻象。我心想,我该怎 么做才能停止想象把手枪指在自己头上? 这时候时间已经太晚,不能划独木舟出去 钓鱼,反正我也不想在沼泽里弄得一身脏,而大屋里的所有活儿――绝对是每一件 活儿――都已经做完了。 “高布林不在附近。他已经知道当我陷入这种阴郁情绪的时候,他想要我做任 何事情的成功率都最小,所以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躲起来。虽然他也许会应我的呼 唤而来,但是我不想见他。当我想到要把枪指向自己的头时,我很想知道,子弹会 不会把我们两个都杀死。 “不,我不想要高布林的陪伴。 “然后我忽然想起,作为大宅的主人,我还没有向阁楼宣布过主权;事实卜, 阁楼是一个未经探索的领域,而我的年纪已经足够大,没人能禁止我到那里去了, 我也不需要征得任何人的同意。于是,我走进大屋,走上楼梯。 “这时候是下午三点,从阁楼的天窗透进足够的阳光,我可以看清所有的柳条 家具――似乎是一整套,包括沙发、椅子等等――和各种各样的箱子。 “我首先查看一个属于格拉维・布莱克伍德的衣柜,它的柜门打开,里面的小 挂钩、抽屉都是空的,很干净。 “然后是一些手提箱,里面装的旧衣服看来并非全都那么漂亮,还有更多箱子, 全都标着罗琳・麦奎恩的名字。是新东西。它们对我来说有什么意思? 这里肯定有 更古老的东西,也许会有曾经属于曼弗雷德那位圣人妻子弗吉尼亚・李的东西。 , “然后,我发现了一只帆布做的大轮船衣箱,用皮带捆着,非常大,盖子几乎跟我 的腰一样高,而我当时身高已达六英尺。盖子开了一条缝,里面的衣服鼓出来了, 全都散发着浓重的霉味,箱顶的标签上写着‘丽贝卡・斯坦福’,地址是布莱克伍 德庄园,墨水已经褪色。 “‘丽贝卡・斯坦福。’我大声念道。这人是谁?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非常清 楚的沙沙声,或者,是在我的身前? 我停下来倾听。当然了,这有可能是老鼠发出 的声音,可是我们布莱克伍德大宅里真的没有老鼠。我觉得这沙沙声似乎是一个男 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对话,像是在争论……就是不可能。这句话我听得非常清楚, 然后是女人的声音……相信他,他会做的! “是她把标签贴上去的,我想。是她收 拾了这个箱子,贴上了这个标签。她一直在等他来接她。丽贝卡・斯坦福小姐。 “可是,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沙沙声再次响起,像是存心要让我听到一 般。我觉得颈后毛发倒竖。我喜欢这种刺激。我爱它。比起沮丧和痛苦、比起手枪 和死亡的想法,这种感觉好多了。 “我心想,有鬼魂要出现了。是人声。 不,是沙沙声。它将会比威廉的鬼魂更强大。 它将会比墓地里蒸汽似的徘徊鬼魂更强大。 它将会因为这只箱子而出现。也许它会是经常出现在楼梯上朝着阁楼走来的卡 米尔。 “‘你是谁,是丽贝卡・斯坦福吗? ’我轻声问道。安静。我打开了箱子。里 面是一堆衣服,长满了霉菌,还有其他混乱地夹在衣服之中的物品――一把旧银背 发刷、一把银边梳子、几瓶已经挥发干了的香水和一面银镜,全都已经发黑布满了 斑点,再也不能用了。 “我拿起一些衣服,夹在衣服中的物品掉落在箱底,在那里我又翻出了一堆珠 宝――珍珠、胸针和贝石雕――全都随便地丢在衣服中间,就像是没有人在乎它们 一般,这让我觉得迷惑,因为我一拿在手里就知道那些珍珠是真品;至于贝石雕, 我把它们逐个逐个取出来看,它们的做工都不错,奎恩阿姨一定会非常喜欢,而且 它们全部――箱子里的全部贝石雕――都镶着黄金框架,用黑色贝壳雕成,对比鲜 明。 “我心中疑惑,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被如此忽略、遗忘。是谁就这样把 它们丢到这一堆发霉的衣服中间,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响声又来了,是一种沙 沙的声音,还有一个像脚步声一般的轻柔声音,我转过身,面对着阁楼门。 “高布林站在那里,脸上露出警戒的表情瞪着我,非常用力地摇着头做着口型 说‘不’。 “‘但是我想知道她是谁。’我对他说道。 他非常缓慢地消失了,像是受到了惊吓而且很虚弱。就像每一次他消失之后一 样,我觉得空气变凉了。我很奇怪他为何会变得如此虚弱。 “到了这时,您可以猜得出我已经非常习惯高布林的存在了,所以我对他再没 有兴趣。 我觉得自己比他优秀。在这一刻,我根本很少想到他。 mpanel(1); “我开始把箱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取出来,摆在旁边的其他箱子顶上。显然,这 些东西只是被随便塞了进去,除了贝石雕和珍珠之外,其他东西全都废了。 “箱里有一些毫无疑问属于长裙时代的漂亮的老式泡泡袖裙子,还有古老朽化 了的蕾丝上衣,有两三件的领口处还别着漂亮的贝石雕,还有一些肯定是丝质晚礼 服。有些东西就在我的手中四分五裂。至于贝石雕,主题都是‘井边的丽贝卡’。 “‘这么说,你只喜欢这一个主题,’我大声说道,‘这是你名字的来源吗? ’“我又听到了沙沙声,还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身边掠过,轻得就像一只猫儿从我 的脖子上扫过。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寂静和渐渐逝去的下午时光,和一种 我必须逃离的恐慌。 “没有比发现这只箱子更有趣的事情了。 “箱子里还有一些干裂得像浮木一般的木拖鞋。一个打开的盒子,里面的粉末 被撒在箱里的东西上,经过了这么久之后仍然散发出一点点甜味。一些破碎的香水 瓶,一个皮革封面的小本子,里面的许多页上都写了字,但是全都已经褪色,看上 去像紫色的蜘蛛丝。 “所有东西上面都有霉菌,毁坏了它们的美丽,有些羊毛外衣上还有一块块黏 糊糊的黑色,全都不能要了。 “‘但这真是太浪费了。’我大声说道。箱里共有三条珍珠项链,五个贝石雕, 包括我从旧上衣上摘下来的两个,我把它们收集起来,带着这些宝贝跑到楼下去找 杰斯明。她正在厨房的水池那里清洗晚餐用的甜椒。 “我把我的发现告诉她,把珠宝摆在厨房桌上。 “‘哈,你不应该到那里去的! ’她喊道。 她的反应竟如此激烈,令我非常意外。‘你知不知道,你这些天真是越来越野 了? 你上去之前为什么不先来问我,托一奎因・布莱克伍德? ’她就这样怒火冲天 地说个不停。 “我却忙于查看那些贝石雕。‘全都是一个主题,’我又说道,“‘井边的丽 贝卡”,全都这么漂亮。为什么它们会跟其他东西一起被扔在楼上的箱子里? 你觉 得奎恩阿姨会不会想要它们? ’当然了,奎恩阿姨已经拥有至少十个关于‘井边的 丽贝卡’的贝石雕了,这我是知道的,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获得第一个的,如果 我知道,我会更加热心。 “晚餐时,我把这事全部告诉了爆弹,还把战利品拿给他看,但是他对它们就 跟对其他东西一样没有兴趣,当杰斯明投诉说我在不该去的地方捣乱时,爆弹用他 那死气沉沉的声音简单地说道:“‘你在那里找到的任何东西都是你的。’这句话 立刻让杰斯明安静了下来。 “睡觉之前,我把珍珠项链送给大拉蒙娜,但是她说接受它们会觉得不自在, 它们和那只箱子里的所有东西身上都有一个故事。 “‘你把它们留下,等到你结婚的那天吧,’她说道,‘到时候你把珍珠送给 你的新婚妻子好了。不过,你得先找神父为它们祝福。 记住。绝对不要把它们送给人,除非它们已经得到神父的祝福。’“‘我从来 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我告诉她,‘一条珍珠项链要接受神父的祝福? ’“我求 她把那个故事告诉我――我知道她知道不少事情――但是她不肯,她还说,她其实 不是记得十分清楚,我知道她在搪塞我,而且很快她就要我开始做睡前的祈祷。 “她还神采奕奕地建议,那个晚上我们应该把整部玫瑰经颂读一遍,于是我们 就这样做了。我们冥想痛苦五端奥迹,然后念悔罪经。我们把这些祈祷都献给地狱 中的可怜灵魂。接下来,我们向大天使米歇尔念颂著名的祈祷文,祈求他在与魔鬼 的战斗中保佑我们,最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我写信给奎恩阿姨把我的发现告诉她,说我把那些贝石雕跟她放在 客厅展览柜里的收藏品放在了一起,那些珍珠项链则放在了她的梳妆台里,我想她 会喜欢的。 我问她是否愿意把大拉蒙娜不肯说的故事告诉我。丽贝卡・斯坦福是什么人? 她的东西怎么会在我们家里? “我回到阁楼把它彻底搜了一边。当然了,那里还有 许多好东西――旧的艺术装饰灯、桌子、铺着正在腐烂的厚软垫的椅子和沙发,甚 至还有两台沉重无比的老式黑色打字机。其他旧衣堆看起来很普通,跟烂布堆差不 多,还有一台早该捐给博物馆的古老的真空吸尘器。 “至于那些柳条家具,我命人把它们全部搬到了楼下去修理,然后才去征求爆 弹的同意,而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小屋队对于有新工程可做感到很兴奋,所以 一切进展顺利。 “我没再找到其他真正有趣的东西了。 丽贝卡・斯坦福是当前待解的谜团。当我最后一次离开阁楼时,我拿起了那本 在她的东西里找到的皮面小本子,那种不安而又刺激的感觉再次降临。我看到高布 林在门口,又一次摇摇头。 “这种刺激驱逐了绝望,所以我喜欢它。 “接下来的一天,星期四,又是一个位于一周中间的安静日子,我心中的恐慌 又开始蔓延,吃过午餐之后我走出屋外在山核桃林荫道下散步,感受豌豆般的砾石 在我脚下‘嘎扎嘎扎’地研磨。 “阳光是金色的,我讨厌它,因为它总是意味着日落,我心头的恐惧渐浓。 “当我走到屋前的台阶时,我坐下来,打开在丽贝卡・斯坦福的箱子里找到的 皮面小本子,打算阅读里面的内容。 “没费多久就能看出第一页上写着的名字了,令我惊讶的是,居然是卡米尔・ 布莱克伍德。至于其他的字迹,虽然已经相当模糊,但可以看得出它们是诗句。 “一本卡米尔・布莱克伍德的诗集! 而总是出现在楼梯上往阁楼走的正是卡米 尔的鬼魂! 我跑去把这个发现告诉正在屋后的台阶上吸烟的杰斯明。结果又遭到她 一顿激烈的训话。 “‘塔奎因,你把那东西放到一边去! 你把那本诗集放到奎恩小姐的房间去, 直到她回来! ’“‘啊,你听我说,杰斯明,你认为卡米尔的鬼魂一直在寻找什么 ?你跟我一样见过她的鬼魂的。为什么你要我把这本诗集放到一边不管?你看不出来 吗,她失去了它,而它被放在了一个错误的地方,你怎么好像觉得这不重要呢,这 很重要啊。’“‘这对谁重要了! ’她驳斥道,‘对你吗? . 你在楼梯上见过卡 米尔的鬼魂吗? ’“‘我见过两次,你知道的。’我回答。 “‘那么,我想知道你打算怎样告诉她你找到她的诗集了。你打算在睡前祈祷 的时候告诉你的守护天使吗? ’“‘这个主意不算太坏,’我回答,‘你也见过那 个鬼魂,你知道你见过的。’“‘现在你听我说,’她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 个鬼魂,我只是说我见过而已。我是为了游客才这样说的。我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 鬼魂。’“‘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我喊道,‘我甚至觉得你可以看见高布林。有 时候你会直直地瞪着他,我知道的。你也知道,杰斯明,你休想骗我。’“‘小子, 跟我说话的时候小心你的语气。’她说道。我知道,别想再从她那里获得什么信息 了。 “她只是再次要求我把诗集收起来。但是我的心中另有计划。我心知如果我把 每一页纸拿起来背对着一盏卤素灯,也许可以分辨出一些诗句。可是这还不够。我 既没有耐心也没有毅力去做这种琐碎的小事。 “我把诗集放在楼上自己的书桌上,然后下楼回到屋前的台阶上坐下,希望有 些客人会开车前来,这种施加在傍晚的可怕悲惨的咒语会有些改变。强烈的恐慌向 我袭来,我苦涩地说道,‘亲爱的天主啊,我愿意做任何事来停止这一切! 任何事。 ’我闭上了双眼。 “‘你在哪里,高布林? ’我问道,但是他跟天主一样不理会我。然后,我觉 得春天的暖意似乎减弱了一些,从沼泽那边似乎吹来了一阵清凉的微风。说起来, 从那个方向从来都不会有清凉的微风吹来,至少,不会常常有,于是我转过身,朝 着大屋右边远方的坡底看去,看着那个古老墓地和更远处的笨重柏树。沼泽一如既 往,漆黑而神秘地压在墓地之上,黑乎乎一片平凡不变地延伸至天际。 “那边,一个女人正沿着草坡向上走来,她个子娇小,身穿暗色裙子,迈着从 容的大步,右手提着裙边。 “‘我知道,’我大声说道,‘你会足个非常美丽的人儿。’然后,这句话之 中的怪异令我大吃一惊。我在跟谁说话? 我感到高布林在拉我的左手。当我回头看 他的时候,一阵冲击传遍了我的全身,而他在闪烁,拼命地摇着头示意不要,然后 他就消失.r 。就像电灯泡烧掉一样。 “在我的右边,那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还在靠近,现在我可以看到她的微笑了, 还看到她身上可爱的老式装扮。一件高领的泡泡袖蕾丝上衣,戴着一个贝石雕,还 有一件长及地面的暗色塔夫绸收腰裙。她的胸脯饱涨高挺,臀部丰满诱人,随着她 的脚步一摇一摆。好一个秀色可餐的美人。她的棕色秀发全都梳向脑后,露出清晰 的鬓角和前额的发线,一双黑色大眼睛闪着令人愉快的光芒。 “她终于走到了草地上大屋所在的平坦处,轻轻地叹了一声,像是从沼泽边缘 往上走到这里的这段路很累人似的。 “‘但是他们没有把你埋葬在那个墓地里,是不是? ’我问她。我们是最好的 朋友。 “‘没有。’她用一副轻柔甜美的声音回答,走过来在我身边的台阶上坐下。 她穿了耳洞,一对黑白两色的贝石雕耳环摇摇晃晃,当她微笑时,它们随着她头部 的轻微活动而颤动。 “‘你跟所有人说的一样俊俏,’她告诉我,‘你已经是个男人了。为何你如 此担忧?L一如此温柔――‘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漂亮女孩来教你学会男人的能力 吗? ’“‘可是,是准告诉你我在担忧的? ’我问她。 “在我的眼中她是如此的艳丽。她不仅拥有天生的秀丽脸庞和大眼睛,还有一 种别致、一种清新、一种伶俐的优雅气质。她那纤细的腰身里肯定穿着塑形用的紧 身内衣,她上衣的皱褶烫得直挺挺没有瑕疵。她的塔夫绸裙子是丰润的巧克力棕色, 在阳光下闪烁。 她镶着蕾丝的华丽靴子里有一双小脚。 “‘我就是知道你在担忧,’她回答,‘我知道许多事情。你可以认为,我知 道正在发生的一切。事情并不是真的像活人所想的那样直线发展的。一直以来,总 是有各种事情在发生。’她伸出双手,把我的右手握在她的手掌中,我又感到了冲 击,是一种像触电一般危险却又愉快的颤抖,传遍了我的全身,我弯下腰去亲吻她 的双唇。 “她挑逗似的向后缩开了一点,然后,把胸脯压在我的手臂。卜跟我说道,‘ 我们进屋吧。我想你去点灯。’“‘这话听起来非常合理。我讨厌下午那细长的影 子。点灯。点亮世界。’“‘我也讨厌影子。’她说道。 “我们一起站起来,虽然我稍微有点头晕,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走进阴凉 安静的大屋。我只能隐约听到厨房传来的流水声。下午四点。还有两个小时才到晚 餐时间,大屋看起来是那么古怪! 它还有一种那么古怪的气味――来自皮革和捣碎 的鲜花、樟脑球和涂蜡的气味。 “客厅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沙发和椅子,都是深色、昏暗、磨光的风格,我想, 是真正的维多利亚家具吧。还有另一架古董钢琴,比起以前放在这里的那架要古老 许多。整个房间方正豪华。帷帐是厚重的午夜蓝色天鹅绒,蕾丝窗纱上全都是优雅 的孔雀图案。窗户是扣‘开的。微风吹动着蕾丝孔雀的样子是多么美丽。太完美了, 我想。 “一种惊心动魄的狂喜占据了我,我觉得眼前的一切肯定都是纯粹的美丽,其 他所有东西都不重要。 “当我看到餐厅时,我发现它也变了样子,帷帐是桃色的丝绸,上面有金色饰 边。桌子是椭圆形的,中间摆了一瓶鲜花。是新鲜的玫瑰,从花园里采来的野生玫 瑰,花茎很短,花瓣落在涂了蜡的桌面』二。不是冷漠华丽的培育玫瑰。只是可以 刺伤你的手令你流血的玫瑰。圆圆的花瓶上有几滴水珠。 “‘哦,这真令人愉快,不是吗? ’她对我说道,‘我亲自为那些帷帐挑选了 饰边。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小事。大事。我从屋后的花园里采来那些玫瑰。我布置 那个玫瑰花园。在我来到之前,这里没有玫瑰花园。你想去看看它吗? ’“在我的 心中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射,说布莱克伍德庄园没有玫瑰花园,说玫瑰花园早就 被游泳池取代了,然而这声音听起来无法理解,也不重要,而且,这样说似乎很无 礼。 “我转身告诉她,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要亲她,我弯下腰,用我的嘴封住她的 嘴。啊,在我的梦中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我从来都不 知道。透过她的衣服,我感觉到她温热的身躯。如此热烈,我儿乎要爆发了。我伸 臂搂住她,将她抱起来。我把舌头伸入她的口中。 “当她向后缩开时,我费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让她坚决地把手按在了我的胸膛上。 ‘奎因,为我点灯,’她说道,‘你知道的,那些油灯。点亮它们。然后,我会让 你成为有史以来最幸福的年轻人。’“哦,好的。’我回答。我清楚知道那些灯在 哪里。我们布莱克伍德大宅里总是备有油灯,因为像我们这样地处郊外,是永远都 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停电的。于是我从餐柜里面找到油灯,拿起来放在餐桌上。我 揭开玻璃罩,用随身携带用来点火的打火机点燃灯芯。 …把它放在窗边,亲爱的,’她说道,‘是的,就是那里,窗台上。我们到客 厅去把那里的油灯也点亮吧。’“我照她说的去做了,把油灯放在了窗台上。‘但 是把它放在蕾丝窗纱下,那么靠近帷帐,’我说道,‘看起来很危险。’“‘不需 要担心,亲爱的。’她说道。她带着我轻快地穿过走廊,走进客厅。通往走廊的两 个厅门之间有一个高大的中国式柜子,我从里面取出油灯,点燃之后,就像刚才在 餐厅里一样把它放在了窗台上。哦,那个竖琴,那个竖琴没有变,那个黄金大竖琴, 我心想,可是其他一切都变了样。 “我感到最怪异的眩晕。我不敢妄想占有她,生怕被她发现我不知道该如何做。 “‘你是我的宝贝,’她说道,‘不要盯着耕些漂亮家具,它们不重要。’但 是我无法阻止自己,因为,仅仅在片刻之前――当我从柜孑里取出油灯时――它们 还是我熟悉的家具,但此刻它们又变了,全都是黑边的紫罗兰绸缎椅子,还有一阵 突然出现的人声,是人们颂读玫瑰经的声音! “天花板上烛光闪烁。有些不对劲, 有一种非常非常可怕的哀伤。 “人声就像洪水一般。我失去了平衡。 我快要摔倒了。我转过身。房间里全是人――穿着黑衣,坐在椅子、沙发和金 色的折叠小凳上――有一个男人在抽噎。 “其他人在哭泣。有一个小女孩瞪着我看,她是谁? “面向大屋前方的窗户前 躺着一口打开的棺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花香,是百合的柔和香味。然后,棺材 里,一位穿着蓝色裙子的金发女人坐了起来。转眼之问,她就像乘坐着一股无形的 潮水一般,跨出棺材,站在磨光地板上。 “‘莱恩娜。’我喊道。然而,那不是她。 那是弗吉尼亚・李。我怎会认不出弗吉尼亚・李那张可爱的小脸! 我们神圣的 弗吉尼亚・李。那个小女孩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妈妈! ’一个女人怎么会从棺 材里走出来? “‘不许你打这座大屋的主意! ’她喊道,怒火冲天,朝着站在我身 边的女人伸出手来,白皙的手指几乎要碰到她,但是我身边的女人发出一声响亮的 叫声把她挡了回去。光芒四散,弗吉尼亚・李,我们神圣的甜美的弗吉尼亚・李, 我们家族的圣人弗吉尼亚・李的身影、那口棺材、那个怪叫的孩子和那些哀伤的人 们――全都闪烁着消失了。 “念颂的声音就像海岸上的波浪被海洋吸回去一般消逝了。只剩下微风和阴影 中闪烁的油灯,和灯油燃烧的气味。 “我头晕得几乎无法站立。她靠在我的身上。 “周围的寂静被打破了,我想说话,我想提问;我竭力思考,弗吉尼亚・李来 过这里。 然而我又抱住了那个女人亲吻她。但是她说:“‘奎因,我亲爱的奎因。奎因, 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她的声音说不出地娇柔,‘带我到我的房间去。’“厚厚 的蕾丝窗纱开始冒出烟雾。有一个女人在轻声哭泣,令人心碎。孩子的抽噎就像咳 嗽的声音。然而我身边的女人在微笑。 “‘我很轻,我很娇小,’她说道,‘看到我的细腰没? 看看我有多么娇巧。 抱我上楼梯吧。’“转啊转,爬啊爬。只要不停地往上走,你就不会因为眩晕而摔 倒。在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狂喜。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强壮过。 “我们身处一个卧室,虽然从墙壁和拱顶的形状看来像是我的房间,可它不是 的,它是她的房间。我们躺在她的蕾丝华盖之下,床铺清爽,微风从窗户吹进来, 蕾丝窗纱在空中飘动。 “‘现在来吧,我的大男孩,’她边说边解开我的裤子,撩起她的裙子。 “我躺下来。我看到了烟,闻到了烟,但是那不重要。人们快步冲来冲去,那 也不重要。她向我转过身来,用肘撑起上半身,说道:“‘奎因,去找出我的遗骸 吧。去找出那个岛。去找出他们对我所做的事。’她是多么的热情完美,多么的委 屈脆弱。贝石雕耳环在她精致的脸旁颤抖着。我伸手去摸她的耳朵,我触摸黄金穿 过的耳洞。我触摸她颈上那个漂亮的黑白贝石雕。 “‘丽贝卡。’我念道。她的身后站着高布林,他在摇头说不。高布林的样子 是如此清晰,高布林在使用他的全部力量。 “‘为了我,去吧,’她说道,‘去找出来,然后我就会回到你的身边,奎因。 那将会是多么甜蜜,永远都是那么甜蜜。我生来就是为了取悦别人。这是我的信条, 奎因。我为你带来你的第一次,奎因。永远不要忘记我。 为了取悦,那就是我一直以来努力在做的事。’“她颈上的贝石雕,跟奎恩阿 姨的收藏品是那么相似,却又不一样。但是这一切听起来都很合理。她戴着这个贝 石雕死在了沼泽里。是的。我伸手抚摸她柔软的棕发。 “托奎因,托奎因,托一奎因。’杰斯明大喊。从地板的震动可以感觉出她正 在冲上楼梯。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坐起来。我的裤子打开了。我立刻整理自己的衣服,然后从床头柜上抓起 一把纸巾把证据擦掉。杰斯明进门时,我站着,瞪着她。 “‘你这个疯小子,’杰斯明喊道,‘你为什么把油灯放在窗台上? 你是傻瓜 吗? 你把窗帘点着了! 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我立刻向房门冲去。着火了! 布莱 克伍德大宅! 绝不。但是当我从她旁边经过时她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们已经把火扑灭了! ’她说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完全可能会 变成一场灾难。。 “当天下午,洛莉和大拉蒙娜在小屋队的帮助下,把烧焦的蕾 丝窗纱照原样替换了。 那些沉重的帷帐还好,它们没有着火。 “我惊慌失措。我呆坐在自己的房里。 我没有回答任何问题。高布林来了。高布林坐在壁炉另一边的椅子上,脸上挂 着担忧。 电脑自己启动了。但是我不想过去。我不想让他抓住我的手。我没有答案可以 给他。 “终于,纯粹是因为受不了他那样坐着瞪着我看,我说道,‘她为什么而来? 她从哪里来? ’“他无法回答。他很迷惑。 “我走到电脑前,让他抓住我的左手。他敲写道:‘丽贝卡很坏。烧大屋。邪 恶的丽贝卡。’“我敲写:‘跟我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比如说,她从哪里来? ’ “长久的沉默。没有回答。我回到自己的椅子中沉思。 “跟爆弹、杰斯明、洛莉和大拉蒙娜共进晚餐时,我把发生的事情几乎全都告 诉他们了,包括上床那部分,我说,我和一个鬼魂发生了亲密关系。我竭力描述那 一切看起来有多么‘真实’,按照丽贝卡的愿望点燃那些油灯是多么合理,我还把 丽贝卡说的话告诉了他们。 “我把我在阁楼箱子里面找到的一个贝石雕拿给他们看,就是我放在客厅展览 柜里的其中一个,毫无疑问它是属于丽贝卡・斯坦福的。 “‘是“井边的丽贝卡”,你们看出来了吗? 她的名字就是丽贝卡。她是谁? 她为何而来? ’“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我低头看着厨房桌上的贝石雕。我好像听 到她在跟我说话,或者说,我在回忆她的话。我竭力理清头绪。我拼命回想。我勉 强想起:戴着贝石雕死在沼泽里,死在沼泽里。我全身都在颤抖。 这么多漂亮的蕾丝上衣。那是她一直以来都喜欢的样式,白色蕾丝。 “我竭力清晰地表达自己。我告诉他们,她要我去找那个岛,还有她要我做出 的承诺,那就是,我会到沼泽里去‘找出她的遗骸’。 “爆弹说话时的样子就跟以前一样阴郁。 他的声音没有感情。‘不要去找那个岛。到了现在,你可以相当肯定地认为那 个岛已经沉没了。沼泽吞噬了它,如果你再见到那个该死的鬼魂,你就在胸口画十 字。’“‘你早就该这样做了,知道吗,’大拉蒙娜说道,‘那样她就会失去力量, 因为她来自地狱。’“‘可是,她是如何离开地狱来找我的? ’我问道。 “她的那些贝石雕,’杰斯明说道,‘你去把它们收回阁楼去。把那只箱子里 的所有东西都回归原位。’“‘太迟了,’爆弹轻声说道,‘只要别再受她的迷惑 就行了。’“我们默默地坐着。然后大拉蒙娜开始为我们的牛奶咖啡煮牛奶,闻起 来真香。我记得那个味道,那种热牛奶的香味。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洛莉打扮得漂漂亮亮,因为她正打算跟男朋友去约会。 她的男朋友一直想娶她,引诱她离开布莱克伍德庄园,但是从来没有成功。她看起 来就像一位印度美人。还有杰斯明,杰斯明穿着她那件简约的红色丝质衬衣式连衣 裙,在厨房里吸烟。她很少这样做的。 “热牛奶倒进了咖啡杯。我低头看着杯里的水蒸气。 “‘每个人都相信我,’我说道,‘你们全都相信我。’“爆弹对杰斯明说, ‘告诉他吧。’“‘告诉我什么? ’我问道。 “杰斯明吸了一口烟,然后在碟子里把它摁灭,却又点燃了另一支。‘是高布 林,’她说道,‘他冲进来,不停地指指点点,示意窗帘在燃烧。是高布林,一瞬 间’――她捻了捻手指――‘看起来就跟活人一样大。’“‘把她手中的碟子打落 在地。’洛莉说道。 “杰斯明点点头,‘还打落了滴水板上的一只碟子。’“我说不出话来。我不 知所措。我长这么大以来,就是这些人一直都坚持说高布林不存在,或者说我不应 该跟高布林说话,或者说高布林是我的潜意识,或者说高布林只是一个想象出来的 玩伴,如今他们却说着这些话。我没有答案。我只感觉到惊讶。 “‘那家伙怎么能把滴水板上的碟子打翻? ’爆弹问道。 “‘我告诉你,是真的,’杰斯明说道,‘我正在水池里刷碟子,那只碟子就 掉下来打碎_ 『,然后,当我转过身时,我看到_r他,他指着厨房门,还把我手里 的碟子也打落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就是你相信我的原因? ’我问道,‘因为你亲眼看见了高布林? ’“‘ 我没有说我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杰斯明反驳道,‘我只是说,我看见了高布 林。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们知道丽贝卡足什么人,是不是? ’我问道,目 光扫过所有人。没有人说话。 “‘我要把神父请到这里来,’爆弹的语气仍然了无生气,‘我要把梅费尔神 父请来。这里的鬼魂太多了,就算其中一一个是弗吉尼亚・李我也顾不上了。’ “‘还有你,你这个白痴小子,’大拉蒙娜说道,‘别再为所有人都相信你而自豪 了,别:忘了你几乎把这座大屋烧毁。’“‘这是见鬼的事实,’杰斯明说道,‘ 我并不是说我不相信你见到那个鬼魂、那个东西、那个女人,但是妈妈说得对,你 他妈差点就烧了布莱克伍德大宅。你把这该死的地方点着了。’“‘好了,我知道 了,’我为自己辩护。我真的是在为自己辩护。‘但是她是谁? 为什么她想要烧毁 这座大屋? 她是不是死在了沼泽里的那个岛上? 一定是的。’“爆弹抬起手示意安 静。‘她是谁不重要。如果她真的死在沼泽里,那么她的遗骸也不可能找到。你照 我说的,画十字就是。’“‘你再也不要受她的迷惑了。’洛莉说道。 “就这样,他们不停地责备我、教训我,折腾了半个小时。 “当我离开厨房时,我都有点迷糊了。跟她在一起时的记忆开始恢复,但我不 敢告诉他人。我只想离开。 “我走进客厅,大概是为了说服自己那是我所认识的客厅而不是什么离奇的幻 影吧。 然后,我发现自己在看曼弗雷德・布莱克伍德的画像。如此高贵。他那牛头犬 一般的脸上流露出如此权威。真令人惊叹,美丽的方式是如此多样。他那双哀伤的 大眼睛,扁平的鼻子,突出的下巴和向下撇的嘴唇看起来全都是那么和谐,默默地 透着贵气。我发觉自己在低声跟他说话,说他知道那个丽贝卡・斯坦福是谁,说我 会找出真相。 “‘为什么你没有出现来阻止她? ’我问他,看着画像上的光影,‘为什么出 现的会是弗吉尼亚・李? ’“我走进餐厅,抬头看着弗吉尼亚・李的画像。我刚才 见到了她,如有生命般地活动,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我看到她那双蓝色小眼睛里燃 烧着狂暴的怒火。眩晕感又来了。我欢迎它,竭力倾听那个在我听力以外的发狂的 喃喃语声:虐待我的孩子。哭泣,心碎。我害怕我死后,有人会虐待我的孩子。从 客厅传来颂读玫瑰经的声音。她在哭泣。对我可怜的孩子如此残忍。 “‘弗吉尼亚・李,’我说道,‘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她的画像仅仅是画像,再也没有祈祷的声音了。我努力回忆着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我整个人都昏昏欲睡。我必须躺下。 “当我走到自己的房间时,我完全累垮了。我用一块湿毛巾尽量清理了一下我 的床单,然后扑倒在上面,陷入一种奇怪的半睡眠状态。我觉得自己正在失去意识。 “丽贝卡在跟我说话。房间又变成了她的房间,她又一次解释说事情并不是直 线发展的。一直以来,总是有各种事情在发生。 她一直都在这里。我无法变老。我永远无法逃脱。我想问她她是什么意思,但 是一种遮挡一切的漆黑开始蔓延,我翻了个身,进入了一种介于沉睡和清醒之间的 深沉甜美的状态,我的身体知道这是因为激烈性爱而产生的疲劳,它在享受这种感 觉。她和她的奇怪话语全都消失了。 “当我突然发现爆弹在房里的时候,我正在舒适地昏昏欲睡。爆弹站在床脚。 “他开始用那种灰暗单调的声音跟我说话:“‘你这一生都在谈论鬼魂和精灵, 谈论高布林,还有在墓地那里看到的阴影,如今又来了这个鬼魂,她要么就是进入 了我们的大屋,要么就是进入了你的想象世界,我真的不知道是哪一样。但是,你 必须为自己的意识而战。你必须为自己的才智寻找一个方向,你,已经十八岁,必 须决定一个人生目标,这个目标必须永远不受这些鬼魂的干扰。’“出于对他的尊 敬,我坐了起来。他继续道:“‘我很生气,’他说道,‘你几乎烧毁这座大屋, 我真的很生气。但是我不知道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该作何解释,虽然我很生气, 但是我相信你的理智是受到了某种东西的蒙蔽,因为你跟我一样热爱布莱克伍德庄 园。’“我立刻说这是事实。 “‘好吧,你要维护自己的理智,听到没有? ’他继续说道,‘同时,把这个 女人的贝石雕放回她的箱子里。把箱子封上。紧紧封好。那只箱子是一个潘多拉盒 子。当你打开它的时候,你释放了她的灵魂,所以把所有你取出来的东西都放回去。 ’“他停了片刻,然后转过身,用他那张表情黯淡、面色苍白的脸瞪着我。 “‘我已经把我能给你的一切给你了,’他说道,‘我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教你。 莱恩娜教会你的东西是我永远不可能教你的。她比学校还要优秀,这一点我不会否 认。然而你现在在浪费你的时间。你在浪费一切。我非常了解你现在不愿意到任何 大学去读书,虽然你才十八岁,但也许这仍然不是一个好决定。 不过奎恩阿姨最终会回家的,她会为你找到一个新的老师,她会带你继续前行。 ’“我点点头。此刻的奎恩阿姨并不是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她正在巴巴多斯岛出席 一个讨论会,我知道爆弹会打电话给她,她会回家。我讨厌这样,因为他将会打断 她的旅行,然而发生了这种事之后,当然需要叫她回家。 “爆弹久久地盯着我看,然后离开了我的房间。 “这时候我才感剑了震惊,因为我跟爆弹一起生活的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 有试过一口气对我说这么多话。我还看得出,他脸带倦容,十分虚弱,再也不是那 个一直以来都那么强壮那么精神饱满的人了。 “我让他担心了,这使我非常难过。 “我下楼走进客厅,从展览柜里取出我从箱子里拿的贝石雕。我把它们带到我 的房间,决定到了明天天亮之后,就去阁楼把它们回归原位。也许会。也许不会。 毕竟,那个鬼魂没有跟我提到过任何关于打开她的箱子的话。 “我又陷入昏睡之中,我有一种丽贝卡就在身边的令人愉快的绝妙感觉。只是 一件取悦于人的物品,那就是我,奎因。那就是我对你的意义,奎因。现在是时候 了,奎因,只是一件取悦于人的物品,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做的。某人的珠宝,某 人的饰品,某人的宠物,谁知道? “那一天很晚的时候,大拉蒙娜来了,她把我叫 醒,要我换上睡衣。我照她说的做了。 当我穿着我的法兰绒长睡衣从浴室走出来时,她看着我说道:“‘你年纪不小 了,我不能再跟你一起睡了。’“‘不是的,’我立刻反对,‘我不想那个鬼魂回 来。我不想要那些――那些事情。如果我有那种需要,我会在其他地方解决。我需 要你陪我睡,’我说道,‘来吧,我们一起祈祷吧。’“于是我们一起祈祷,我们 躺下时互相紧抱,我睡得如此沉实,感觉连梦都没有做,只有深沉的休息,直到早 晨的阳光穿过窗户洒进房间把我惊醒。 “时间尚早,正处青春期的我习惯睡懒觉,这个时间比我平常起身的时间要早 了数个小时。不过我还是静悄悄地爬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没有把大拉蒙娜弄醒,穿 上自己的牛仔裤和靴子,拿起我那双厚密的园艺手套、步枪和猎刀,然后静悄悄地 走进厨房拿了一把大餐刀――就是帕特西用来向爆弹挥舞的那把――偷偷溜出了大 屋,朝着绑在岸边的独木舟走去。 “阳光之下的小墓地阴风阵阵,野草蔓生。我心不在焉地想道,按照爆弹的天 性,他是决不会任由墓地乱成这样的,他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了;悲痛真的在伤害爆 弹,我必须对那些野草采取措施。我必须清理那些坟墓。 我必须照顾更多事情。我还必须照顾爆弹。 “我还知道,高布林就在我的附近,只是没有现身,我知道高布林在害怕。 “我不关心高布林,我猜也许高布林也知道。 “此刻,当我回顾那个时候,我知道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曾经是我生命之 中的核心秘密,然而那已成过去――丽贝卡已经取代了他――他退缩了,因为我的 漠不关心而变得虚弱,心中充满了也许是从我这里学会的恐慌。 “我下定了决心,我要找出蜜糖魔鬼岛,于是,我手握撑竿,推离岸边,向沼 泽深处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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