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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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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1 距日落还有一小时,“贝纳勒斯号”游船驶入了纳雅得(希腊神话中.件存河 川泉水和油塘中的7 水泉女神.)的内河港口。船员和朝圣者靠在扶栏上,凝视着 郁积的余烬。那儿曾经是一座拥有两万人的城市,现已所剩无几。著名的河滨客栈, 修建于悲王比利时代,现已烧得只剩下地基了;它那烧焦的船坞、桥墩和遮阴阳台 崩溃塌陷,倒坍在霍利河的浅滩之中。海关大楼被烧得只剩骨架。而城市北端的飞 船集散站也只剩黑糊糊的空壳,它那系留塔变成了一堆尖塔状的焦炭。河滨那座小 型伯劳神殿,没有残存一丁点的遗迹。在朝圣者看来,最糟糕的就是纳雅得的河流 车站也毁损了――动力码头在火烧焰燎之后,下垂塌陷,而蝠鲼展开羽翼,在水中 通行无阻。 “真他妈该死! ”马丁・塞利纳斯嚷嚷道。 “到底是谁干的? ”霍伊特神父问道,“伯劳鸟吗? ” “更可能是自卫队,”领事说道,“虽然他们可能是刚与伯劳鸟干了一架。” “真不敢相信,”布劳恩・拉米亚厉声说道。她转身朝贝提克看去,机器人刚 刚登上后甲板,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你晓不晓得发生了这事? ” “不知道,”机器人回答道,“一周来,我们与船闸以北的任何地方都失去了 联络。” “那该死的为什么没了联络? ”拉米亚问道,“即使这个荒芜的世界里没有数 据网,你们不是还有无线电么? ” 贝提克微微一笑。“是的,拉米亚女士,有无线电,不过通讯卫星坏了,位于 卡拉船闸的微波中继站也被破坏了,我们无法进入短波通信波段。” “蝠鲼怎么样了? ”卡萨德问道,“靠我们的那几个,我们能不能继续朝边陲 赶去? ” 贝提克皱皱眉头。“我们不得不那么干,上校,”他说道,“但这是犯罪。动 力器具中的那两条推了那么长时间,还没缓过劲来呢。要是有新的蝠鲼,我们就能 赶在天亮前到达边陲。用眼下这两个呢……”机器人耸了下肩,“如果运气好,那 些个畜牲幸存下来的话,我们会在下午早些时候抵达……” “风力运输船仍将在那儿,对不对? ”海特・马斯蒂恩问道。 “我们必须这样假设,”贝提克说道,“假如你允许,我要去给我们这些可怜 的畜牲喂食去了。一小时后,我们应该就能重新上路了。” 在纳雅得废墟内,他们没见到一个人影,附近也没有。城市上空看不到一条飞 艇。 朝着小城的东北角行驶了一个小时,他们进入了一片地方。在那里,霍利浅滩 边的森没有传出一丝回应。 太阳落下,给河流上带来了一种感官上的宁静,不久之后,虫儿聒噪,夜鸟啼 啭,组成了一首大合唱,打破了宁静。有一会儿,霍利河的河面化作了一面淡绿色 的镜子.映出黄昏的天空,觅食的鱼儿跃出水面,蝠鲼运转扰起尾波,只有在这时, 水面才泛起涟漪。当真正的夜幕降临,蜿蜒起伏的山峦围绕着诸多山谷溪涧,其中 有不计其数的草原蛛纱舞动着身姿――比起它们在森林里的远亲,这些蛛纱色泽更 淡,但面积也更大,发出冷光的暗影足有幼童般大小。星座出现,点点流星划曳而 过,穿过夜空,这幕夜景远离所有的人造灯火,璀璨壮丽。此时,在游船后甲板上, 提灯亮起,晚宴开席了。 伯劳朝圣者默不作声,他们仿佛依旧沉思于卡萨德上校讲述的那个令人困惑的 骇人故事。领事自打正午起,就一直在啜饮美酒,而此刻他感受到了让人愉悦的迷 离恍惚的滋味――远离现实,远离记忆的痛楚――正是这些使得他能够熬过每一个 日日夜夜。现在他开口发话了,询问着该谁来讲故事了,嗓音毫不含糊、小心谨慎, 也只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老酒鬼才办得到。 “我。”马丁.塞利纳斯回答道。诗人也是从这天老早时起就在不停地喝酒了。 他和领事一样,小心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但他瘦削脸颊上露出一抹红晕,两眼 放射出近乎狂躁的眼神,泄露出老诗人已经不胜酒力了。“不管怎样,我抽中了三 号……” 他举起自己的那张签纸,“如果你们想要听听这个见鬼的故事,那我就来讲讲 吧。” 布劳恩.拉米亚举起了自己的那杯酒,愁容满面,然后又把杯子放下。“或许 我们应该讨论下,大家从头两个故事中领会到了什么,想想怎么可以把它联系到我 们目前的……状况。” “还不到时候,”卡萨德上校说,“我们没有足够的信息。” “让塞利纳斯讲吧,' ’索尔・温特伯讲道,“然后我们可以开始讨论我们听 到的故事。” “我同意。”雷纳・霍伊特说。 海特・马斯蒂恩和领事点点头。 “全都同意! ”马丁.塞利纳斯大声喊道,“我会讲我的故事。不过先让我解 决掉这杯该死的酒。” 诗人的故事:《海伯利安诗篇》起初有了词语。然后就有了他妈的文字处理器。 接着又来了思想处理器。紧接着就是文学的灭亡。事儿就是这样。 弗朗西斯.培根曾说过:“将词语胡乱地拼凑到一块儿,会对心智造成极度的 阻碍。”我们都出了份力,给心智加上了最坚固的障碍,难道不是么? 我做得比大 多数人都卖力。有位20世纪已经被人遗忘的优秀作家――他曾有句名言:“我喜爱 当个作家,可我无法承受文字工作。”明白了吗? 这么说吧,吾友,我喜欢当个诗 人,可我就是无法承受那些个天打雷劈的词语。 从哪开始呢? 要么从海伯利安说起?(淡人) 那差不多是在两百个标准年之前了。 悲王比利的五艘种舰在那再熟悉不过的湛青天幕之上旋转,如同一朵朵金色蒲 公英。我们像征服者一样地降落,趾高气扬地来回走动;两千多名视觉艺术家、作 家、雕塑家、诗人、基艺家、视频制作者、全息电影导演、组合师、分解师,还有 一些鬼才知道的家伙,同时还有五倍之多的跑龙套的:为数众多的管理人员、技术 人员、生态学家、监工、宫廷侍从、职业马屁精、更不用提皇室那一窝子蠢蛋了, 同样,这些家伙又有着十倍于他们的机器人在侍奉他们,那些机器人都很乐意去耕 种土地、照看反应堆、供养整座城市、扛起痛苦、负上重担……见鬼,你们明白了 吧。 我们着陆的那个世界早已被一些可怜的混球播种过了,他们在两个世纪前就已 经成了土著,只要可以,他们就会用手势代替嘴巴说话,用棍棒代替大脑思考。很 自然,这些勇敢的先行者的高贵子嗣们把我们当成神来欢迎――特别是在我们的一 些安全人员将他们中的一些好斗成性的头头熔成一堆渣后――我们也自然接受了他 们的崇拜,就好像那是我们份内应得的,然后把他们安排在我们的蓝皮肤之友的隔 壁工作,让他们耕种南方的土地,在山上建造我们辉煌的城市。 那的确曾经是山岳之上的一座辉煌之城。如今那已成一片废墟,从中你瞧不出 什么端倪。三个世纪前,沙漠就已经开始开拓疆域;从山上通下来的导水管也早已 陷落,粉身碎骨;城市本身只剩下一堆骸骨。然而在它的时日里,诗人之城的确是 很美好的,它带着一点苏格拉底时代的雅典味,有着文艺复兴时期的威尼斯的心智 激昂的感觉,以及印象派画家当道时期的巴黎的艺术热情,还有轨道之城头十年的 那种货真价实的民主,对了,还有就是鲸逖中心没有尽头的未来感。 不过到最后,这些东西全都不见了。它仅仅是胡鲁斯加王(盎格鲁一撒克逊古 史诗《裴欧沃夫》中的丹族王。)那幽深恐怖的蜜酒厅,而怪兽就在屋外的黑暗中 等待。我们当然有自己的格伦德尔。假如瞥一眼悲王比利精神萎靡的侧影,我们甚 至有了胡鲁斯加王。但我们惟独缺少我们的“耶特王”;我们伟大的、宽肩膀、小 脑袋的裴欧沃夫,跟他那支由快乐的精神病人组成的乐队。由于缺少了英雄,所以, 我们习惯于受害者的角色,我们写十四行诗、排演芭蕾舞、打开卷轴,与此同时, 我们那如荆棘如钢铁的格伦德尔在夜幕下制造恐怖,收割大腿骨和软骨头。 mpanel(1); 正是那个时候,我――当时还是个色帝(希腊神话中,一个被描绘成具有人形 却有山羊尖耳、腿和短角的森林之神,性喜无节制地寻欢作乐。),从身子骨就可 瞧出我的色心――顽固执着、持之以恒,历经五个哀愁的世纪,离完成我的《诗篇 》仅一步之遥,那是我一生的作品。 无节制地寻欢作乐。 ( 渐黑) 我想到,我的这个“格伦德尔物语”尚不成熟。演员尚未登场亮相呢。 虽然毫不关联的情节、支离破碎的文章,都拥有各自的拥趸,更不用提我的作品了。 可是到最后,我的朋友啊,是什么东西决定了作品是在羊皮卷上永垂不朽,还是锒 铛落败呢? 是角色.。难道你们从没有怀过这样不为人知的念头:在此刻,哈克和 吉姆(马克.吐温所著的《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中的人物。小男孩哈克是故事主 人公,他受不了继父的虐待,离家投奔姨妈,途中认识了一个逃命的黑人奴隶吉姆。) 正在某个地方拖着他们的木筏,下某条远在天涯的河流,可是,相比在早已忘却的 日子里给我们试鞋的鞋店职员来,他俩难道不是来得更加真切么? 无论如何,假如 要把这他妈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一遍,你们就该知道故事里有哪些角色。所以――尽 管这让我痛心不已.――我还是会返回到故事的开头,重新开始。 起初有了词语。然后用经典的二进制语言给词语编了程。然后词语说:“要有 生命! ”就这样,在一个月圆之夜,卵子成熟了,在我老妈庄园的技术内核地窖里 的某处,来自于我那过世好久的父亲的速冻精子被解冻,进入悬浮状态,像很久以 前的香草芽一般地扭动,被注入到一个有点儿像水枪、又有点像假的那玩意的装置 里,并目.――随着扳机无比奇妙的一击――射进了我老妈的体内。 当然,老妈并非一定要用这种不开化的方式来受孕。她可以选择宫外受孕,和 一个移植了父亲DNA 的情人做爱,或者叫它克隆的代用品,基因拼合的处女生殖, 随便你怎么称呼……可是,就像老妈在日后告诉我的,她向传统叉开了双腿。我的 猜测是她更喜欢传统的法子。 总之,我出生了。 我出生在地球上……旧地上……妈的,拉米亚,如果你不信的话,滚蛋去吧。 我们住在老妈的庄园里,位于一座小岛上,离北美保护区不远。 对旧地之家的素描:草地西南片开外,树木轮廓犹如绉纸,在其上方,短暂的 晨光由紫罗兰色褪变成紫红色,然后是紫色。天空仿若精美的透明瓷器,没有一丝 云朵或者凝迹的伤痕。第一束日光,如同交响乐前的宁静;紧随而来的日出,仿佛 铙钹共鸣的突然一击。橙色和赤褐色爆发成金灿灿的光芒,那超长的冷光从天而降, 洒向茵茵翠意:叶影,树荫,柏木和垂柳的卷须,以及林间空地上静谧翠绿的柔滑 草坪。 老妈的庄园――我们的宅院――面积有一千英亩,坐落于百万英亩荒野之中。 大得如同小型草原的草地上,青草绵绵,长势喜人,使人禁不住想要躺下来,在柔 软的茵茵绿草上小憩片刻。壮丽的遮荫树好比日晷仪,一列列树荫庄严地转着圈; 此刻正在汇合,正在收缩,向正午行军,它们最终会往东延伸,告示着一日的终结。 威严的橡树。巨大的榆树。棉白杨、柏树、红杉,还有盆景。榕树垂下新生的树干, 就像是以天作顶的神殿中光滑的支柱。柳树整齐地列于运河两侧,列于偶然冒出的 溪涧之畔,垂下的枝条迎着风儿,吟起远古的挽歌。 我们的庄园坐落在一座低矮的山丘上,到了冬季,那儿棕褐色草地的弧线看上 去就像某种雌兽平滑的胁腹,那部位全是大腿肌肉,意味着速度。庄园炫耀着经历 了几个世纪的连生宅邸:东面庭院里的一座绿玉塔,会捕捉到拂晓的第一缕阳光, 南翼的一列山墙,会在午茶时分给水晶温室投上三角形的阴影,而沿着东面的门廊, 数个阳台、以及庄园外面迷宫般的楼梯,会与午后的影子玩耍起埃舍尔游戏。 当时“天大之误”已经发生,不过地球尚可居住。我们住在这一处庄园的大部 分时间,被我们古雅地称为“缓和期”。基辅小组的那个该死的小型黑洞一点一点 地吞噬着地心,等着它下一顿的晚餐。有时候整个星球会痉挛,但每次痉挛之间会 有十到十八个月的平静月份,那就是“缓和期”。在“可怕期”,我们正好在柯瓦 叔叔那儿度假。 那地方在月亮以外,是颗小行星,在驱逐者迁移前就已被引到那儿,并且接受 了星球改造。 你也许已经知道,我出生时就把银调羹藏在了屁眼里,十足的势利小人。对此 我不会辩解。在经历三千年玩弄民主的岁月后,旧地上遗留下来的家庭渐渐明白, 要除掉这样的社会渣滓,惟一的方子就是禁止他们生育后代。或者,去资助播种舰 队;或者回旋飞船的探险,远距传输器的新移民……大流亡时期一切恐慌紧急事件 ……只要他们在地球以外生育后代,使旧地获得清静就好。但事实上,故土已经成 了患病的老婊子,没多大能耐了,社会渣滓星际远征的欲望完全没有受到任何负面 影响。他们可不是傻冒。 和佛陀一样,我几乎到长大成人之时才知悉贫困潦倒是何物。按标准年算,我 那时十六岁,正处于四处游历的一年,我背着背包穿越印度时,见到了一名乞丐: 出于宗教的原因,印度的旧式家庭把他们留在身边,然而那时我只知道这个男人衣 衫褴褛,肋骨凸现,举起一个柳条篮子,里面摆着一只古老的触显,乞求我那寰宇 卡的轻轻一触。我的伙伴们认为这种行为歇斯底里。我则呕吐了。那事发生在贝纳 勒斯。 我的童年手握特权,但却并不让人讨厌。我拥有着愉快的回忆,譬如贵妇人席 贝尔的著名派对( 她是我的姨妈) 。我记得有一次她在曼哈顿群岛上举行的三日派 对,来自轨道之城、欧洲的生态建筑的宾客们搭乘着登陆飞船降落于会场。我记得 耸立在海水上的帝国大厦,楼宇的光亮反射在泻湖与蕨草滋生的沟渠上;电磁车载 着乘客们登上嘹望甲板,与此同时,在其四周杂草丛生、由稍矮些的建筑形成的岛 状土堆上,烹饪用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烧。 那些日子,北美保护区是我们的私人运动场。据说,仍有大约八千人住在那个 神秘的陆地上,但半数是护林人。其他包括叛逆的基艺家( 他们从事的工作是:让 上古灭亡的北美植物和动物死而复生) ,还包括生态工程师,授权居住的原始人( 比如说奥贾拉拉。苏或者地狱天使行会) ,另外还包括偶尔到此一游的旅客。我有 个堂兄,据说他曾背包不停往返于保护区的两个观测地带,但是他在中西部的确干 过这事,那里的各地带之间相对来说靠得很近,而且恐龙群落也更为稀少。 天大之误后的头一个世纪里,盖亚(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已经受了致命 创伤,正拖着步子缓缓地走向死亡。“大萧条期”,毁灭尤其来的严重――小块土 地经常出现痉挛,情况每况愈下,每次发作之后,随之而来的情形更为骇人――但 是地球坚忍着,尽力进行自我修复。 我前面说过,保护区是我们的运动场,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垂死的 地球都是。我七岁时,老妈让我有了自己的电磁车,这个星球上,所有地方离我家 都只有一小时时以内的飞行旅程。我最要好的朋友,阿马尔斐・施瓦茨,住在埃里 伯斯山(埃里伯斯山:南极洲罗斯岛上的火山,海拔3796.6 米。)庄园,那儿曾 是南极共和国。我俩天天见面。旧地法律禁止使用远距传输器,这个事实丝毫没让 我们伤脑筋;我们在夜里躺在某个山坡上,仰着脑袋,透过一万个环轨灯和星环的 两万个灯塔,望向星空,望着两三万肉眼可见的星星。我们没有一丝嫉妒之情.也 没有任何冲动,要加入大流亡。正是大流亡,加速了远距传输器的编织,最终编成 了世界网。在当时,我们仅仅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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