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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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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霍伊特神父停顿了一下,微微摇晃着身子。他紧紧抓着桌子的一角,稳住了自 己的身子,然后清清嗓子,说道:“其他没什么可讲的了。我们找到了毕库拉的村 子。他们有七十个人,每个人都像杜雷的日记中所说,又蠢,又不爱说话。我从他 们口中得知,杜雷神父在企图穿越火焰林时死了。比斯托袋子幸免了下来,在袋子 中,我们发现了他的日记和医学数据。”霍伊特看了看其他人,过了一秒,他把头 埋了下去。“我们说服他们,叫他们指给我们看杜雷神父的死难之处,”他说道, “他们……啊……他们没有埋葬他。他的遗体被严重烧毁了,腐烂了,但这足以告 诉我们,强烈的特斯拉电束已经毁掉了……十字形……一并毁掉了他的身体。 “杜雷神父命享真死,我们把他的遗体带回到佩瑞希伯种植园,在那,我们为 他举行了完整的丧礼弥撒,将他安葬,”霍伊特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我竭力反对, 但是奥兰迪先生还是用他从种植园带来的可控核武器,摧毁了整个毕库拉的村落, 连带毁掉了一部分大裂痕的峭壁。我想,毕库拉已经灭绝了。就我们所知,迷宫的 入口和所谓的大教堂也肯定随着山崩被毁掉了。 “我在远征途中受了好几处伤,因此必须留在种植园养好身体,过了好几个月, 我才回到了北大陆,预约并搭载飞船,回到了佩森。除了奥兰迪先生,爱德华蒙席, 以及爱德华蒙席决心告诉的人,没有人知道这些日记,更没有人知道日记的内容。 就我所知,教会没有发布任何跟保罗・杜雷神父的日记相关的声明。” 霍伊特神父一直站在那,现在他坐了下来。汗珠从他下巴上滴下;他的脸反衬 在海伯利安的光线下,青中带白。 “这就是……全部吗? ”马丁・塞利纳斯问道。 “对。”霍伊特神父忍着剧痛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海特・马斯蒂恩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建议大家收拾 好行李,三十分钟内,我们会在十一区,在我们的领事朋友的飞船上会合,希望大 家尽快。至于我,我会乘巨树的登陆飞船,随后和你们会合。” 大部分人在十五分钟内便集合起来了。圣徒在这一区内部的工作码头上,搭建 了一个通道,通往领事飞船的顶层嘹望台。领事在前面开路,领着大家进入休息室, 克隆人船员把行李搬了上去,随后便离开了。 “啊。一件迷人的古老乐器。”卡萨德上校一边说,一边抚摸着施坦威钢琴的 盖子。 “是大键琴吗? ” “钢琴,”领事说,“大流亡前的。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 “就剩霍伊特没到了。”布劳恩・拉米亚说着,在投影舱中找了个座位坐了下 来。 海特马斯蒂恩走了进来。“霸主的战舰已经同意你们降落到济慈的航空港,” 船长说,他左右四顾了一遍,“我会派我的船员看看霍伊特是否需要帮助。” “不,”领事说,他换了个声调继续说道,“我去叫他来。你能告诉我怎么去 他的寓所吗? ” 巨树之舰的船长盯着领事看了好几秒,然后伸手进袍子的褶皱中。“一路顺风,” 他一边说,一边递给他一张晶片,“今晚午夜,在济慈的伯劳神殿出发,我会 在那与你们再次相见。” 领事鞠了个躬。“能在巨树的呵护备至的树枝下旅行,我感到无比荣幸,海特 .马斯蒂恩,”他彬彬有礼地说道。然后转向其他人,做了个手势,“大家请自便, 可以待在休鼠室,或者去甲板下的图书馆。飞船会满足你们的需要,你们有什么问 题尽管问它我和霍伊特一返回,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朝巨树之舰上方走了一半路,就看见了神父的环境舱,就在远处一条附属树枝 中.正如领事所料,海特・马斯蒂恩给他的通信志方向指引晶片,也是掌纹锁的超 驰装置。一开始,领事按着广播器,捶打着入口进入器,过了几分钟,还是不起作 用。然后.领事触发了超驰装置(超驰装置:用于抵消自动控制的装置或系统。), 终于进入了舱中。 霍伊特神父正弯腰屈膝,在草毯的中部翻滚。铺盖、装备、衣服、标准医药箱 的东西撒在他边上的地板上。他扯掉了他的短上衣,扯掉了领子,衬衣已经被汗水 浸湿,松松垮垮的贴在身上,又湿又皱,手抓过的地方留下道道裂痕,衣服已经破 烂不堪。 海伯利安的光线从舱壁中渗透进来,使得这奇异的戏剧场面仿佛是水下的舞台 场景――或者是,领事想,大教堂中的场景。 雷纳・霍伊特的脸痛苦的扭曲着,他的手朝胸脯上抓去。前臂裸露的肌肉上下 翻腾,就像有什么活物在他泛着油光的苍白皮肤下移动。“注射器……坏了,”霍 伊特喘着气,“求你! ” 领事点点头,命令门关上,然后弯腰蹲在牧师身旁。他把霍伊特手中紧紧攥着 的无用注射器拿了过来,挤出针筒中一管的液体。超级吗啡。领事再次点头,他从 医药箱中拿出另一支注射器,这医药箱是从他自己的飞船上带下来的。不到五秒时 间,他便在针筒中充入了超级吗啡。 “求你。”霍伊特乞求道。他的整个身体在痉挛。领事几乎可以看见痛苦的波 浪穿袭了这人的身体。 “可以,”领事说。他疲惫不堪地吸了口气,“但是首先,我要听完故事的其 余部分。” 霍伊特盯着注射器,虚弱的探向它。 领事现在也在出汗,他举着注射器,正好让霍伊特触手不及。“可以,”他说, “只要你讲完故事的其余部分,我会立刻给你。我要知道,这很重要。” “哦,上帝,我主耶稣,”霍伊特呜咽道,“求求你! ” “可以,”领事气喘吁吁地说,“可以,你一讲完真相,我就给你。” 霍伊特神父瘫倒在他的前臂上,猛烈地喘着气。“你他妈的混蛋,”他喘息着。 牧师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在身体停止颤动前,抑制住了大口的喘息,试图坐起身。 当他看向领事时,那发狂的眼睛中有着某种解脱的东西。“那……你会给我……注 射吗? ” “会的。”领事说。 “好吧,”霍伊特以某种乖戾的口气轻声说道:“真相。佩瑞希伯种植园…… 就像我说的。我们在十月头上……李修斯……杜雷……失踪八年后……飞到那。哦, 上帝啊,好疼! 酒精和内啡肽不再起作用。只有……纯净的超级吗啡……” “对,”领事轻声说道,“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故事一讲完。” 牧师低下头。汗水从他的脸颊上、鼻子上滴下,流到浅草上。领事看见这个男 人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仿佛他打算要攻击一样,然后,另一阵痛苦的痉挛折磨着此 人瘦削 的身体,霍伊特向前仆倒在地。“掠行艇没有被特斯拉……摧毁。我和森法, 两个男人……在大裂痕附近勉强向河上流行进……而……而奥兰迪向下游搜寻。他 的掠行……要等雷雨平息下来。 “毕库拉来的时候是在晚上。杀了……杀了森法,飞行员,另一人……忘了叫 什么名字了。留下我一人……活着。”霍伊特伸向他的耶稣受难十字架,意识到它 已经被他扯脱掉了。他短短一笑,转而呜咽起来。“他们……跟我讲了十字架之道。 讲了十字形。跟我讲了……火焰圣子。 习“第二天早上,他们带着我去看圣子。 带我……去看他。”霍伊特挣扎着直起身,挠着自己的脸颊。他的眼睛圆睁,虽然 仍旧痛苦不堪,但显然已经忘记了超级吗啡。“火焰林里大约三千米远的地方…… 巨大特斯拉……至少八十,一百米高的特斯拉。当时还很平静,但空气中仍有不少 ……不少电荷。到处都是灰烬。 mpanel(1); “毕库拉不会……不会走得太近。他们只是跪在那,俯着他妈的一个个秃脑瓜。 但是我……走近了……必须。哦上帝啊……哦,我主耶稣,是他。杜雷。他残留的 遗体蠹“他架了条梯子在那,往上爬了三米……或许四米……来到高高的树干上。 建了个平台一样的东西。作为基底。他折断了避电杆……制成一根长钉一样的东西 ……然后把它两头削尖了。他肯定是用石头把长长的杆子敲进了自己的脚,也敲进 了比托平台,敲进了树中。 “他的左臂……他把树桩敲进挠骨和尺骨之间……没有戳中血管……就像该死 的罗马人(指耶酥被罗马的犹太总督彼拉多抓住,并被兵丁钉死在十字架上。)所 做的。敲得极为细心,保证他的骨头不会散架。另一只手……右手……掌心向下。 他首先磨尖了长钉。两端都削尖。然后……刺穿了右手。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把 长钉弯了过来。就像弯钩。 “梯子很久以前……就塌掉了……但那是比斯托。烧不坏的。我用它爬上去, 来到他面前。一切都在许多年前烧毁了……衣服,皮肤,血肉……但是比斯托袋子 仍然挂在他的脖子上。 “甚至在那时,合金制的长钉仍然导有电流……我看得见……感觉得到……冲 击着这个人的遗体。 “它看上去仍旧像是保罗・杜雷。这很重要。我告诉了蒙席大人。没有了皮。 皮开肉绽,已成一堆烂糊。可以看见神经一样的东西……就像又灰又黄的根须。上 帝啊,那味道。但是它看上去仍旧像是保罗・杜雷! “然后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不知怎么……甚至在读到这本日记前就明白了。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他就这么挂在这 ……哦,我的上帝啊……七年来一直活着。死着。十字形……促使他再次活过来。 电流……七年来每一秒……都在他身体内翻腾。火焰。 饥饿。痛苦。死亡。但是这天杀的……十字形……以某种方式……从树中榨取 物质,或许是空气中,反正有什么就榨取什么……重造出它所能造的……促使他活 下来,促使他感受到这些痛苦,重复,重复,重复,重复…… “但是他赢了。痛苦是他的同盟。哦,耶稣啊,不是在树上,不是在这利矛中, 也不是在其他中的几小时,而是整整七年啊! “但是……他赢了。当我拿走袋子, 他胸口的十字形也掉了下来。刚好……从长长的该死的根部……掉了下来。然后这 东西……这个我确信是个尸体的东西……抬起了头.没有眼皮。眼睛被烤白了。嘴 唇也没了。但它看着我.笑了。他笑了。然后他死了……真的死了……死在我的怀 里。第一万次的死,但这次是真的死了。他对着我笑着,死了。” 霍伊特顿了顿,静静地和他自己的痛苦交谈着,然后咬牙切齿继续道:“毕库 拉带特……回到……大裂痕。第二天,奥兰迪来了。救了我。他……森法……我不 能…… 他用激光摧毁了村子,烧死了毕库拉,他们站在那,就像愚蠢的绵羊。我没有 ……没有和他理论。我放声大笑。哦上帝啊,请宽恕我。奥兰迪用核武器摧毁了那 个地方,那是可控武器,他们用来……用来开垦丛林……纤维塑料矩阵田。” 霍伊特直勾勾地盯着领事,右手痛苦扭曲地比划着。“起初,止痛药还是有效 的。 但是每年……每天……它的效力越来越短。甚至在沉眠中……也痛苦。我无论 如何也要回去。可他如何……七年啊! 噢,上帝啊。”霍伊特神父边说,边撕扯着 地毯。 领事立刻行动,把满满一针管的超级吗啡注射在牧师的腋窝下,然后扶住瘫倒 的牧师,慢慢将这不省人事的人儿放到地板上。眼前的东西隐隐若现,领事撕开霍 伊特被汗水浸透的衬衣,把破烂不堪的衣服扯到边上。那东西,自然就在那,躺在 霍伊特的胸口,躺在苍白皮肤上,就像某个巨大粗糙的十字架形状的蠕虫。领事深 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将牧师翻了个身。第二个十字形跟他预期的一样,就在这个 瘦弱之人的肩胛骨之间,是个略小一点的十字架形状的伤痕。领事的手指拂过这热 烫的肉,那东西微微颤动着。 领事轻手轻脚地走动着,但是手脚麻利――他打包好牧师的行装,整理好房间, 给不省人事的牧师穿好衣服,动作温柔小心,就像是在给一个死去的亲人穿衣服。 领事的通信志传来嗡嗡的信号。“要走了。”是卡萨德上校的声音。 “我们来了。”领事回复道。他通过通信志发送编码,召唤克隆人船员来搬行 李,但是他自己抱起了霍伊特神父。这人的身体似乎一点分量都没有。 舱门开了,领事走了出去,从树枝的深色阴影中,来到那个世界蓝绿相问的光 照下,现在星球已经覆满了整个天空了。领事想到,他该给其他人讲述什么样的虚 假封面故事呢,他停了一秒钟,看着沉睡的男人的脸庞。他抬头瞥过海伯利安,然 后继续前行。即使引力场完全是地球的标准.领事知道,他怀里的身体也决不会给 他造成多重的负担。 这位曾经的父亲,他的孩儿已死。领事继续走着,他再一次感觉到某种情感, 那是抱着熟睡孩子上床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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