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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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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曾经,几年前在学校时,我看过小囊鼠腐烂的延时(延时拍摄:在拍摄植物生 长等自然缓慢过程中的间歇拍摄,以便在连续放映时可以看到这一过程的加速图像 的照相技术。在电影等领域也有应用。)全息像。大自然再循环的一星期的缓慢劳 作,被加速到三十秒,令人心惧。我看见这个小尸体突然的、几乎是喜剧性的膨胀, 然后肉体被拉展到伤害的地步,随之而来的是那口中、眼睛中、破裂的伤口中的突 现的白蛆,最后,是尸肉被猛然地、难以置信地区区扭扭的除尽,只留下森森白骨 ――没有其他词语适合这一场景――群群白蛆从右扭到左,从头扭到尾,在这食用 腐肉的加速螺旋中,留下的唯有白骨,软骨,鼠皮。 现在,我看到的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我停在那,凝视着,最后一丝光线很快消失了。大教堂回荡的静寂中,除了我 自己耳朵里脉搏的怦怦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我凝视着阿尔法的尸体,他起初 抽搐了一下,然后,开始了明显的颤动,在这突然的猛烈痉挛下,尸体几乎要漂浮 在圣坛上方了。过了几秒钟,十字形的尺寸似乎变大了,颜色也变深了,而且发着 红光,那红就像生肉一般,我突然想象到自己瞥见了网状的细丝和线虫,紧紧抓着 碎裂的肉体,就像雕塑家熔融模型中的金属纤维。肉在流动。 那晚,我待在大教堂中。圣坛附近的一切在阿尔法胸前的十字形的照耀下,一 直亮着。尸体移动时,光线会在墙上投下奇怪的影子。 我没有离开大教堂一步,直到第三天,阿尔法离开为止。但是最显著的变化发 生在最初那夜的最后时刻。这个我称其为阿尔法的毕库拉被分解,然后又重造,我 看到了全过程。留下的尸体不完全是阿尔法,也不完全不是阿尔法,但是它是完整 的。脸是流沫洋娃娃的脸,光滑,没有皱纹,脸上带着微笑。在第三天日出时,我 看见尸体的胸脯开始上下起伏,我听见第一口吸气声――粗重之声,就像水被灌进 皮囊的声音。 中午前不久,我离开大教堂,开始攀爬藤蔓。 我跟着阿尔法。 他没有说话,也不会回话。他的眼睛始终固定在某点,却又没有聚焦,偶尔, 他会停下来,似乎他能听见远方呼唤他的声音。 我们回到村子,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现在,阿尔法回到了茅屋,正坐在那。而 我则坐在自己的茅屋里。一分钟前,我揭开我的袍子,手指触摸着十字形的边痕。 它温柔地躺在我胸口的肉中。等待着。 第一百四十日:我正从创伤和失血中恢复。我无法用利石把它切掉。 它不喜欢疼痛。在疼痛或者失血得以支配之前,我就已经失去意识了。每次我 醒来继续切,我都会昏死过去。它不喜欢疼痛。 第一百五十八日:阿尔法现在开始开口说话了。他似乎变得更加迟钝、更加呆 笨了,而且仅仅是含含糊糊的知道我( 或者其他任何人) ,但是他吃东西,也走动 了。他对我似乎有一点点印象。医用扫描仪显示出一个年轻人的心脏和内脏――也 许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的。 我必须再等上海伯利安的一个月,外加十天,或者是十五天,直到火焰林变得 足以平静,我才能走出去,不管有没有痛苦。等着瞧吧,看看谁能忍受最大的痛苦。 第一百七十三日:又有人死了。 那个叫威尔( 就是断了手指的) 的已经失踪了一个星期。昨天,毕库拉向东北 走了好几公里路,似乎在跟随信号灯,然后,他们在大峡谷边找到了他的遗骸。 显而易见,他当时在爬树,想采摘些茶马叶,然后树枝突然折断。他摔断了脖 子,肯定当场毙命,但是更为紧要的是他摔落的那个地方。尸体――如果可以称此 为尸体的话――平躺在两个巨大的泥锥中,那两个洞是某种大红虫子挖的,塔克把 那种虫叫做火螳螂。地毯甲虫也许是更恰当的名字。过去的几天里,这些虫子把尸 体剥裂得一千二净,差不多只剩下骨头了。除了骨架,仅有一些组织和筋腱的乱七 八糟的碎片,以及十字形――仍然附着在胸腔上,就像石棺内长久死亡的人的身上 戴着的某些华丽十字架。 糟糕透了,但是我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在悲伤过后,我还感到小小的喜悦。 十字形再也没办法通过这仅有的骨头,使某些东西重获新生;即便这可恶寄生物有 着可怕的不合逻辑,它也必须考虑并且服从质量守恒定律。这个叫做威尔的毕库拉 命享真死。从现在开始,三廿又十真的变成三廿又九了。 第一百七十四日:我是个白痴。 今天,我问了问关于威尔的事,关于他的命享真死。我对毕库拉的无动于衷感 到:很好奇。他们拿回了十字形,但是把骨头留在原来的发现地;他们没尝试着要 把遗骸搬到大教堂。晚上,我心里挂念着,我会不会被迫填补三廿又十少掉一人之 后的空白。“我很难过,”我说道,“你们的一个人命享真死了。三廿又十会怎么 办? ” 贝塔盯着我。“他不能命享真死,”这个秃脑瓜的雌雄同体的小人说道,“他 是十字形的人。” 之后不久,我继续用医用扫描仪扫描这个部落,我发现了真相。被我称为西塔 的人,容貌和行为都没变,但是现在他身上有两个十字形,深嵌在他的皮肉里。我 确信无疑,这个毕库拉在以后几年里会越变越胖,肿胀,成熟,就像皮氏培养皿 (皮氏培养皿:一种带宽松盖子的浅圆盘,用来培养细菌或其他微生物。)中的埃 氏大肠杆菌细胞。在这不知是男是女是啥东西的家伙死后,会有两人从墓穴里爬出 来.三廿又十又将再一次成为完整的三廿又十。 我相信,我快要疯掉了。 第一百九十五日: 几星期以来我一直在研究这该死的寄生物,但还是搞不清它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糟透了,我再也不关心这个了。我现在关心的是更为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上帝容许这种亵渎存在? 为什么毕库拉要处以这种惩罚? 为什么要选择 我,让我遭受他们的命运? 每夜祈祷时,我问着这些问题,但是我听不到任何同答, 唯有从大裂痕升起的风之怒歌。 第二百一十四日:最后的十页应该包含了我所有的野外纪录,以及技术推测。 在破晓前我要试着进入平静的火焰林,这将是我最后的日记。 毫无疑问,我在停滞不前的人类社会中,发现了终极事实。毕库拉实现了人类 的梦想:不朽。也为此付出了他们的人性和不朽灵魂。 爱德华,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和我的信仰――和我信仰的需要――搏斗,但是现 在,在这几乎被遗忘的世界的可怕角落里,我被这讨厌的寄生物打倒了,我以某种 方式重新发现了信仰的力量,自打我和你小时候起,我都不曾了解过此种力量。我 现在懂得了信仰的需要,它们是纯洁、盲从、公然违抗理性的信仰。我就像宇宙那 狂野无穷海洋中的小生命的保护者,而这个宇宙由无情的法则所支配,对栖息在里 面的微小生命完全不放在心上。 日复一日,我企图离开大裂痕,日复一日,我感到莫大的痛苦,痛苦已经切切 实实成为我的世界的一部分,就像那绿豆般大小的太阳或者绿青的天空是我这世界 的一部分一样。痛苦成了我和人性的盟友,我的守护天使,我残存的纽带。十字形 不喜欢疼痛。我也不喜欢,但是,就像十字形一样,我愿意通过它,为我自己的目 的服务。并日,我会有意识的让其为我服务,而不是像深嵌在我体内那没脑子的异 组织出于本能才去做。那东西仅仅是通过任何方式,没脑子的避免死亡。我不想死, 但是我乐意接詈痛苦、接受死亡,而不是做一个不朽的无脑生命。生命是神圣的― ―我仍旧坚持这个想法,并把这视作过去二十八年来,教会思想和教义的核心要素, 虽然生命是如此的卑微――但是更为神圣的是灵魂。 mpanel(1); 现在我明白了,我企图篡改阿马加斯特的数据,那不是为了让教会重获新生, 而仅仪是让它转变到另一个错误的生命中去罢了,就像这些可怜的行尸走肉一样。 如果教会注定要死亡,那它必得死――但是死的光荣,完全知道它会作为基督再生。 它必须走进黑暗,虽然不情愿,但是会完成得很好――勇敢,带着坚定的信仰―― 就像在我们前面离去的百万人,守信于一代一代的人,他们在死亡营地,在核火球, 在癌病房,在大屠杀的孤立静寂中,面对着死亡,走进了黑暗,如果不是抱着希望, 那就是虐诚的,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那么多痛苦、那么多牺牲是值得的。 我们前面的这些人走进了黑暗,没有得到任何保证,不管是逻辑还是事实,还是令 人信服的理论,什么都没有,他们仅仅是抱着一丝希望,或者是左右徘徊的信仰。 如果他们面对黑暗时,可以继续抓着他们那一丝希望,那么,我肯定也能……并且, 教会肯定也能。 我不再相信,手术或者治疗可以治愈我,帮我除掉寄生在身上的东西,但是如 果有人能把它弄下来,研究它,并且杀死它,甚至以我的死为代价,那我也心甘情 愿。 火焰林已经平静下来,这会持续一阵子。现在我要上床了。我会在黎明前出发。 第二百一十五日:我无法出去。 进入森林一万四千米。尚有流火,电流也会突然爆发,但是可以进入。只要步 行三个星期,我就能走出去。 十字形却不让我过去。 那痛楚就像永不停歇的心脏病发作。我依旧蹒跚向前,在灰烬中东倒西歪地徐 徐行进。最终,我失去了意识。当我醒来时,我正在朝大裂痕的方向爬行。然而, 我会转过方向,走一公里,爬五十米,然后再一次失去意识,然后在我的起点处醒 来。为我的身体进行的愚蠢战争持续了一整天。 日落前,毕库拉进入了森林,在离大裂痕五公里的地方发现了我,把我带了回 去。 哦,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现在再无希望了,除非有人来找我。 第二百二十三日:再一次尝试。再一次痛苦。再一次失败。 第二百五十七日:今天,我六十八标准岁数了。我正在大裂痕附近造小礼拜堂, 工作继续。昨天,我企图爬下悬崖到河边,但是贝塔和另外四人拦住了我,不让我 过去。 第二百八十日:在海伯利安上待了一年了。炼狱中的一年。或者是地狱? 第三 百一十一日:我继续在岩棚下的岩脊上,用采集来的石头忙活,小礼拜堂在那建起 来了,然后今天我取得了重大发现:避电杆。毕库拉在二百二十三天前的那晚,在 杀死塔克之后,肯定是把它们从悬崖边扔了下去。 这些杆子可以让我在任何时候突破火焰林,如果十字形允许的话。但是它不会 允许。如果他们没有销毁我的医药箱就好了,里面有止痛药! 但是,今天,我依然 坐在这里,抓着杆子,我毫无主意。 我使用医用扫描仪的粗糙试验仍旧在继续。两星期前,西塔的腿断了三处,我 观察了十字形的反应。寄生物尽力消除痛苦;大部分时间里,西塔昏迷不醒,他的 身体正在产生大量内啡肽(内啡肽:指将麻醉传感器联结在一起的任一肽激素群, 主要存在大脑中,内啡肽可缓解痛感并影响情绪.),量多得难以置信。但是骨折 相当严重,四天后,毕库拉划破了西塔的喉咙,扛着他的尸体来到大教堂。对十字 形来说,重造他的身体,比起长时间忍受如此大的疼痛,要容易得多。但是在他被 杀死前,我的扫描仪发现,十字形的线虫显示出一丝撤退的迹象,从中枢神经系统 的某些部分撤退的迹象。 我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给某人造成――或者让他忍受――某种程度的非致命 的痛苦,足以将十字形全部赶出去,但我能确信一件事:毕库拉不会允许的。 今天,我坐在半完工的小礼拜堂下面的岩脊上,考虑着种种可能。 第四百三十八日:小礼拜堂建成了。这是我毕生的作品。 今晚,在毕库拉爬下大裂痕,去演他们每晚朝拜的滑稽戏时,我在新建立的小 礼拜堂的圣坛上,念着弥撒。我用茶马粉烘焙了面包,我确信这东西尝起来跟那无 味的黄叶子一样味道,但是对我来说,它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六十标准多年前,在索 恩河畔的维勒风榭,我的第一次圣餐礼,这完全像是我分享到的第一块圣饼。 到早上,我会照我的计划行事。一切准备就绪:我的日记和医用扫描仪的像片 会安放在用比斯托纤维编织的袋子中。这是我做得最好的袋子。 圣酒仅仅是水,但是在日落的昏暗光线下,它看上去血红血红的,尝起来仿佛 就是圣酒。 我的诡计可以让我深入到火焰林中。我希望,即使在平静时期,那里的特斯拉 树还有足够的初始活动。 再见了,爱德华。我不知道你是否尚在人世,即便是的话,我也没办法和你相 聚了,隔开我俩的,不仅仅是岁月的距离,而且是十字架形状的更宽阔的深渊。我 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不是此生,而是来世。你会很奇怪,再一次听到我说这样子的 话,对不对? 我必须告诉你,爱德华,经过了这几十年的半信半疑,虽然我对前途 之物还是带着强烈的惧意,但是,我的心,我的灵魂已经平静下来了。 我主耶稣,我违犯诫命,致伤祢之圣心,我忏悔我之罪孽,为天堂之失,为地 狱之痛,尤为致伤祢之圣心,我主耶稣,祢乃仁慈之主应得我之爱意我心已坚,得 祢慈助,悔白我罪,自我补赎纠我一生阿门①。 二十四点整:日落的余晖洒进小礼拜堂敞开的窗户中,光线浸沐着圣坛,浸沐 着粗糙雕刻的圣杯,也浸沐着我。大裂痕之风唱响了最后的合唱――带着运气和上 帝的慈悲――我得以最后一次倾听。 “这是最后的记录。”雷纳・霍伊特说道。 牧师读完日记,桌上的六个朝圣者抬起头,望向牧师,似乎他们都从同一个梦 境里醒了过来。领事朝上瞥了一眼,海伯利安现在越发临近了,它已经填满了三分 之一的天空,那冷冷的光辉驱逐了群星。 “与杜雷神父分别后,过了约摸十星期,我再次来到了海伯利安。”霍伊特神 父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嘶哑,仿佛锉刀声。“海伯利安已经过了八年多的时间…… 离杜雷神父日记上最后的记录是七年时间。”牧师现在显然痛苦难当,他脸色煞白, 大汗淋漓,发出病态的荧荧之光。 “经过一个月,我从浪漫港出发,逆流而上,来到佩瑞希伯种植园,”他继续 说道,在声音中注入了几许力道,“我觉得纤维塑料的种植者可能会告诉我真相, 即使他们和地方自治理事会的领事馆毫不相干。我是对的。佩瑞希伯的行政官,一 个叫奥兰迪的男人,记着杜雷神父,奥兰迪的新妻子也记得,这个女人名叫森法, 杜雷神父在日记中提到过她。种植园的管理者曾策划了好几次到高原去的营救行动, 但是火焰林空前的一系列活跃季节迫使他们放弃了计划。好几年之后,他们放弃了 希望,他们觉得杜雷或者他们的塔克不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虽然如此,奥兰迪还是为我征了两名老练的丛林飞行员,驾驶两架种植园掠 行艇,飞到大裂痕进行营救远征活动。我们在大裂痕待了尽可能长的时间,希望避 地势工具和好运会伴随我们,让我们来到毕库拉的国土。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甚至 绕道躲避火焰林,但还是因为特斯拉的放电失去了一艘掠行艇,失去了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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