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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愿为君狂   原来,普老记录的是细胞每次分裂扫控制分裂的基因的变化图谱,控制细胞分 裂的基因随着细胞的每一次分裂而略有萎缩,但是这个变化实在太小太小,到最后, 基因累积起来的变化导致基因内的遗传信息不能再通畅地传给细胞,细胞就会减缓 直至停止分裂。人体内的各个器官、各种组织就这样慢慢老化、死亡。要延缓衰老, 就要对基因进行修复。美琪姑娘还提出来,根据物质不灭定律,基因不会凭空萎缩, 这一定以某种方式释放出了一些物质,只要找出这些物质成分,也许就能找到修复 基因的方法。   又经过数月探索,不断改进实验条件和方法,我们终于发现了美琪所说的那种 物质:细胞每次分裂时,控制分裂的基因内就分泌出微量的一种酸液,后来命名为 “美琪酸”。给萎缩的基因补充美琪酸,基因就会重新焕发活力,指挥细胞继续分 裂。   抗衰老的途径虽然找到,但是要提取美琪酸,必须用人体活细胞。哪里去找活 细胞?只有人的血液较为方便一些。因此,管委会决定,每个成人每年必须献血五 百毫升以上,照此计算,两百人一年献出的血细胞也只能提取美琪酸五毫升,注入 一个人体内,可延长寿命四十年。管委会的年轻委员们提议,首先免费给我、蒂姆、 列文斯通、金太虎四位仅存的“元老”注射五毫升美琪酸,以后一律用积分购买, 十万积分一毫升。以此提高人们工作的积极性。   这件事让我切身感受到集体智慧的力量。历史不是由天才或伟人创造,而是人 民大众。我促成管委会对科研制度作出调整,把实验室带头人制度改为开放式、全 民参与制度。各实验室每一天、每一人的研究情况都要及时记入电脑,传到网络, 让有关人员能了解最新进展,共同攻关。严禁信息封锁,避免重复劳动,群策群力, 提高科研效率。科研成果的奖励办法,则以电脑记录为依据,论功行赏。   火历十七年,我退出新一届管委会选举,专心从事科学研究。罗斯当选为大执 行委员。   注射美琪酸,让我解除了后顾之忧,我至少能活到七、八十岁了(火龄),这 真让我们这些老头儿心中窃喜。但是美琪酸的效用还是有取的,还未能从根本上解 决生命问题。通过电脑模拟实验,推算出连续注射美琪酸,最多能将人的寿命提高 到一百七十岁左右(地球年龄三百多岁),这时,美琪酸便失去作用。而且,即便 活到一百七十岁,那漫长的高龄生活阶段也会叫人受不了的。我想,必须从比基因 更小的物质结构――“传子”身上,才能找到破解生命秘码的钥匙。   我争取到罗斯和管委会的支持,建立起一个专门的传子学实验室。我成天泡在 实验室中,也不去计较积分多少。中年人、青年人中来这里进行传子学研究的人也 很不少,并且逐渐增多,后来又新建了一个传子学实验室,才满足要求。人们碰到 我,已不再称“马大”,而改称“马老”了。   参与研究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随时把各自的假想、方案或进展公布于 网上,资源共享,互相印证,有时,也开展分工合作。最初几年,鲜有所获。其后, 随着相关领域的高速发展,特别是计算机性能的大大改进、电脑模拟技术的成熟和 百亿倍显微镜的应用,才使传子研究突飞猛进。火历三十三年,传子学研究大功告 成。生命,不再神秘!   这层面纱一旦揭开,各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变得轻而易举。通过传子 技术改变基因密码,人,完全可以掌控自己的生命!一夜之间,可以把年轻人变成 白发苍苍、皮肤松驰的老者,也可以把老人变成容光焕发、精力充沛的姑娘小伙。 如果愿意,一个人可以将自己永远保持在他想要的年龄。人,将与天地同存!另外, 运用传子技术,还能定点改造人的组织器官,控制身高体重,直到各自满意的程度。   仙人何足羡,上帝何足惧。我们就是神仙,我们就是上帝!   传子技术是一个划时代的成就,人类(也许不应再叫‘人类’了)从此迈入崭 新的时代。但是,任何技术都不能自动地为人类造福,关键还要看怎样运用它;越 是先进的技术,也越容易伤害到人类自身,核技术就是惨痛的例子。我向管委会提 出建议,对传子技术的使用作一些适当的限制。管委会订出方案并通过全民公决, 传子技术相关资料、药物由管委会设立一个专门委员会进行管理操作,预防、禁止 个人将这些东西用作它途;传子技术每间隔十年才开放一次,也就是说,一个人塑 造出自己各方面的形象后,必须保持十年,十年后,才可以再作改变,当然也可选 择保留原貌;身高、体重、三围等外观形象分别设定上、下限,防止过分恶作剧; 未成年人和农、林、渔领域禁止使用传子技术。   火历三十五年三月三日,正式开始应用传子技术。第一批对象,是四十岁以上 的中、老年人。我要变回一个十八岁(火龄)的年轻人。要传子实验室里服下药物, 躺在床上,一会儿,便沉睡过去。三小时后醒来,急急忙忙找到镜子。在镜子里看 着自己朝气蓬勃的面容,漆黑的头发,结实的体格,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 真的。掐掐胳膊,很疼;大叫一声,回音不绝。不是梦境!我兴奋得使劲儿一蹦, 跳起来两米多高。   我冲出门外,想找人分享这份惊喜。可是,碰见的人全是俊男美女,都不认识 了。我大叫道:“我是马啸天!”跟着,人们都大叫起来:“我是罗斯!”“我是 列文斯通!”“我是蒂姆!”……我和蒂姆拥在一起,他的模样,比我第一次见到 他时还帅气、有型。大家笑着,跳着,叫喊着,象是过起了狂欢节。(以后每年三 月三日被定为仙苑的狂欢节。)   一个女性的身体从背后紧紧抱住我,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说:“马,我是蓼 莎。”我转过身,见蓼莎已变成刚认识她时那样年轻,粉脸却更娇俏,身材也更惹 火,只是身上宽大的衣裤却极不相称。我指着她的衣服哈哈大笑,笑得她又羞又恼, 竟迎面扑来,又将我抱着。这时我才注意到:蓼莎比原来增高了一些。亢奋中的我 忘怀一切,也把她牢牢搂住。蓼莎一脸红晕,满眼欢悦,火热的双唇吻上我的脸。 我积极回应着,沉睡多年的激情寻找着释放的空间……   同年,管委会改为十年一选,委员增至九十九人。我再次参选,荣任大执委。 到火历三十八年,仙苑总人口已达六百多万。经全民公决,决定暂停人口再生产, 将仙苑人口数量控制在目前水平。 mpanel(1);   此时的火星,早已今非昔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人 类迸发出了惊人的创造力。生命密码被破解,人人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蜻蜓” 发展到第三代,质量更小,速度更快;用数艘太空飞船捕获氢元素,与氧化合,使 总水量增加百分之二十;建立起天气调控系统,阴晴风雨,尽在掌握;整个欧亚平 原已经全部绿化,兴建城市五十多个,下一步,将把触角伸向湖西平原、帕拉米高 原和南半球的环形山区。   制度方面,也作了些调整。住房纳入积分消费范畴,共建有不同档次住房近两 千万套,每个人不再有固定住所,一个装着衣物的背包就是他的全部家当,来到任 何一个城市,只要还有空房,就可以预订、入住。美琪酸已失去意义,人们不会再 用富余积分购买美琪酸,现在改为用富余积分换取使用传子技术实现变身愿望。   今昔对比,我感慨万千。我觉得,一个社会的发展,观念更新要走在前面,技 术进步很关键,但是最重要的是制度的改革。制度改革,是一切变化的原因。   三八年五月三十五日,仙苑北边的梨花城一批年满十一岁的孩子举行成年礼, 我前去主持仪式。两千多少男少女聚集在大广场上,身着统一服装,男子黄衫蓝裤, 女子白衣红裙。明媚的阳光下,一张张笑脸灿若桃花。我作了简短讲话,祝贺他们 长大成人,祝愿他们都能拥有幸福快乐的人生,也希望他们为社会多作贡献,把仙 苑建设得更加美好。孩子们中也有一些人自动上前发言,感谢先辈创造的生活环境, 表达各自的志向,憧憬未来的完美胜景。   成年仪式的主要内容就是给孩子们发放象征成年的标志物――腕机。我从纸箱 里拿出包装精致的腕机,念出号码,这个号码的孩子就上来领取。领到腕机的孩子 都很兴奋,拥抱我,然后跑到同伴面前,急切地打开包装,戴到手腕上,以各种方 式庆祝。“5879365”,念到这个号时,一个女孩跑出人群,走到我面前。 抬头把腕机递给她的刹那,我傻了!那个魂牵梦萦的人,此时就站在我眼前!   “雪儿!”我脱口叫道。女孩不解地说:“雪儿?马大,‘雪儿’是什么意思?” 我吱唔着说不出话来。女孩从我手上拿过腕机,轻轻抱我一下,转身跑入人丛中。   我怔在那里,直到旁边有人提醒,才回过神来,继续发放腕机。下一个活动, 是拍照、摄像,以作留念。我本想去寻找刚才那名女孩,却被许多人缠着合影,脱 不开身。   最后,这些孩子们自由进行文艺表演,尽情狂欢。广场上围了好几个圈子,各 种节目,五花八门。上台是演员,下台成观众。我四处搜寻,终于在一处跳舞的女 孩儿中发现了她。我赶紧用腕机摄下她的舞姿,轻盈的步伐,曼妙的身影,乌黑的 长发,让我如醉如痴。一曲舞罢,她和同伴站到观众中。我挤过去,站到她面前, 急不可待地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她嫣然一笑,露出如雪贝齿,答道: “我叫花语丽柔。马大,有什么事吗?”“花语丽柔?这名字真特别。花姑娘…… 啊,丽柔姑娘,我们能谈谈吗?”她又是噗哧一笑。旁边的几个女孩笑着把她往我 身边推,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便往圈子外人少处走去。   我问:“丽柔姑娘,你刚才笑什么?”她又轻笑出声:“我刚才笑你,先叫我 ‘花姑娘’,怎么又改成了‘丽柔姑娘’?还有,你说话的语气真象个老头儿。” 我苦笑道:“丽柔姑娘,实话告诉你,我还真是个老头儿。我二十七岁离开地球, 按地球年龄算,”我掰着指头说:“到现在,应是一百多岁了。若不是科技的力量, 你看到的我,定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正宗老头儿。”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 地瞪着我:“这是真的吗?”我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地说:“你不相信?下一次我 变回一百岁让你瞧瞧。”“好吧,我相信了。”我接着说:“在地球上,叫年轻女 孩子‘花姑娘’,含有轻薄的意味,所以……”“这里又不是地球,你有用顾虑这 些。”   一路上,她瞪着大眼,对我左看右看,就好象我是什么怪物似的。“马大, ‘雪儿’是谁?你为什么叫我‘雪儿’?”我猜,这一定是她心里最想知道的一个 问题,便故意卖个关子,说:“你先猜猜,猜对了有奖。”她忽闪着大眼睛,说: “‘雪儿’一定是你以前的女友,她长得象我。对不对?”这小丫头,还真聪明。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她象你,是你象她。”她一下跳起来,欢喜地说: “我猜中了,我猜中了!马大,可不许你赖帐。”她的笑容,让我如沐春风。我心 里想:小丫头,就算你猜不中,我也会送你礼物的,又怎会赖帐?我笑道:“好, 好,我就送你一套‘蜻蜓’三号,怎么样?”她一下抓住我的手:“真的吗?那真 是太好了!本来我想,要辛苦两三年才能买回一双翅膀,到处去飞翔。哇,这个愿 望要提前实现了。马大,谢谢你哟。”我马上用腕机向厂里订了一套“蜻蜓”三号, 让她明天去取……   活动结束,我在犁花城住下来。蓼莎约我到飞仙城看画展,蒂姆邀我去双星城 打捉球,我都没有同意。今天的巧遇,我还没有平静下来。那个女孩,花语丽柔, 太象肖雪了。面貌,身形,说话的声音,笑起来的样子,走路的姿势,和肖雪一模 一样!只是,性格比肖雪更爽朗、更本真,另外,眼睛比肖雪的眼睛更大、更传神。 我打开腕机,反反复复欣赏她的舞姿……   夜幕降临。我吃过晚饭,在大街上信步而行。街道上冷冷清清,但是两边的一 些房屋里、各处艺体馆内,却气氛热烈。一到夜晚,除了部分热衷科研的人在实验 室义务加班和特定岗位调派有人值守外,大多数人都是呼朋结伴,志趣相投者事先 约定或临时组织,用各种方式享受生活。   我展开“蜻蜓”三号的翅膀,戴上头盔,打开头灯和背灯,升到空中,缓缓飞 行。从灯火通明的窗前飞过,诗社、舞会、乐团,不一而足。我离得远远的,不想 去打扰人们的聚会。我心里隐隐有一种企盼,想看到她,看看她的生活。   没有我熟悉的身形。我又飞过一些体育场馆上空。捉球场上最热闹,双方进行 着激烈的对抗;游泳池里真精彩,不同泳姿各领风骚;小球馆内也红火,羽毛球、 网球、乒乓球飞去飞回,目不暇接……这时还飞在空中的人并不多,下面有些人发 现我,纷纷跟我打起招呼。   我飞到梨花城最高建筑――一栋五层大厦的楼顶,俯看城市夜景,仰观满天繁 星。但是,无论眼中的美景多么迷人,却始终挥不去脑海里那两个身影。我闭上眼, 她们就在我眼前幻化,一会儿是小雪,脉脉含情;一会儿是她,花语丽柔,开朗而 聪慧。她们为什么那么相象?是小雪复活了吗?我为什么放不下?我留在梨花城做 什么?我没有答案!   我记住了她的腕机号码:5879365。如果现在要找到她,并不是难事。 我很想再见到她,但是我为什么要见她?我见她干什么?……唉,越想越混乱,越 想越没了主意。   十点多,人们的聚会和体育活动逐渐散场,纷纷飞往各自预订的房屋,不少人 成对成双。空中光彩闪烁,人们穿梭往返,场面煞是壮观!我在楼顶一直站立到十 二点,才飞回下榻处。仙苑现在的住所,都是差不多的格局,只有“三室”――娱 乐室(兼客厅)、卧室、浴室。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心中盘算,明 天一早到制造“蜻蜓”三号的工厂去等着,就能见到她了。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 变成了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仙翁,一个小仙女在身边盘旋飞舞,我想抓住她,却抓不 住……   次日一早,我离开了梨花城,飞到帕拉米高原上的矿场做了一天矿工。比较起 来,矿工是工作量较繁重的岗位之一,但这里机械化、自动化程度很高,安全设施 齐备,劳动强度并不大。一天工作下来,我的身体只出了些微汗。本来我是想通过 体力付出来忘却烦恼,这个目的并没有达到。晚上下班后,我飞回东边临近高原的 明珠城,临时加入一个捉球队,在球场上纵横驰骋,疯狂地奔跑,弄得汗如雨下, 这才使燥乱的情绪得以缓解。   晚上,收到5879365发给我的影音信息。我打开腕机上的播放器,先是 一段她在空中飞翔的画面。她身着绿衣白裤,长靴银盔,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 她在天空自由翱翔,时而掠过树梢,时而追逐白云,一会儿纵情放歌,一会儿又开 怀大笑,转侧回旋,宛若天地间的精灵。   后面,是她甜美的声音:“我今天好高兴,谢谢你,马大,飞翔的感觉真不错, 我要飞到各处去游览。我查过姿料,马大,你真了不起!我现在好崇拜你哟。呵呵 呵呵……”最后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个小精灵,在我刚刚平静的心海又掀起波澜。思虑再三,我给她回了一条文 字消息:好姑娘,好好工作,注意飞行安全。   六月四日,仙苑发生一桩大事,一名十二岁男子强奸了一名十四岁女子。整个 过程被女子用腕机录了下来,反映到管委会。这是首例强奸案,我非常重视,立即 对那名男子实行强制拘押。没有看守所,没有法庭,管委会临时征了两间屋子,并 组成一个审判小组。   案子审理没有费什么劲。男子名叫汤比得,女孩叫露茜。汤比得对自己的行为 供认不讳,但是却不承认有罪。汤比得交待,他对露茜爱幕已久,两人关系也一直 不错,但从来没有发生过性关系。事发当天,汤比得到露茜房里去,正好露茜沐浴 出来,穿得比较暴露,他控制不住冲动,便强迫露茜发生了性关系。“这是爱她的 表现,我没有过错!”汤比得振振有词。   汤比得案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大多数人(特别是女孩子)强烈谴责汤比得, 对他拒不认罪的态度义愤填膺,要求严惩。以爱的名义,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趁 势引导人们展开一场讨论,正确对待爱与性。其实,这里的人对待性的态度是很宽 容的,但前提必须是你情我愿,坚决反对暴力倾向。管委会的意见也是要严惩汤比 得,以儆效尤。问题是究竟采用什么惩治方法?由于没有法典可以依据,也没有先 例可循,确实给我们出了个不小的难题。   我召开管委会特别会议,商议惩处汤比得的办法。监禁,成本高,不现实;扣 积分,处罚太轻,达不到震慑作用。有人提议植入芯片,改变其意识,或使用传子 技术,将他变成女性,还可考虑剥夺一定年限性权力……最后,归纳出四个方案: 一,限制自由,监视劳动五年;二,在脑中枢植入芯片,改变思想意识;三,强制 变成女人,扣积分十万;四,剥夺性权力十五年,扣积分十万。   全民公决结果,支持方案四的人最多,达百分之五十五。汤比得被推进实验室, 运用传子技术,将他变成阳萎,十五年内没有性生活,十五年后,才能重新做回男 人。管委会提出方案,全民公决选择方案,这一模式为以后处理疑难事件所沿袭。   认识花语丽柔之后,不知怎么已影响到我和蓼莎的亲密关系,接触不再象以前 那样频繁,我在下意识里似乎开始疏远蓼莎。蓼莎似有所觉,几次探问,都被我转 移话题避开。   自从有了“蜻蜓”这种方便的飞行器,每年的十二月五十五日,我都要到仙人 谷去一趟,看看亚特兰城,缅怀在“生物圈五号”中度过的艰难时光。三八年的这 一天,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吃过早餐,我就振翅出发,飞往仙人谷。三个多小 时后,到达亚特兰城上空。我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谷中那条巨龙仍然静静地躺在那 儿,但我此时看到它的心情,跟最初看到它时相比,已大大不同。当时是好奇、激 动、惊喜,如今则是一种深深的怀念和敬意。许多人为了人类的延续曾在这里工作, 在这里奋斗,在这里点燃文明的火种。尤其是普里斯特老人,费尽心力,苦苦支撑, 奉献出他所有的一切。现在,文明之火正熊熊燃烧,当可告慰普老、霍里奇、达尼 亚等各位先驱的在天之身、在天之灵。   我缓缓滑翔到谷底,停在“生物圈五号”的棚顶上。透过棚顶,看到里面的房 屋、花木,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我下到地面,收拢翅膀,走进大门。鲜红的玫瑰、 洁白的百合仍然开着,一号楼、二号楼依旧矗立,只是,外墙、窗户已尘土满布。 管委会每月都会派几个人到这里打理一次,检查系统运转情况。今后,每月应增加 人次。   继续前行。原来种庄稼的田地,现在改成了观赏作物,景色更美了。来到我曾 居住、工作过多年的二十号楼,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卧室里简陋的床铺、几根铁凳 还保留着,床边墙壁上我用小刀刻划的小雪和圆圆的名字依然清晰可见。实验室只 剩下一些金属台,能用的设备都搬运一空。我又到十九号楼普老的住处转了一圈。 心里暗叹着世事的沧桑变幻,准备就此离开。   微风轻拂,四周一片寂然。蓦地,似乎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我停下脚步,收 敛心神,好一会儿,却再无任何声响。四下打量一番,我摇摇头,迈步往回走。走 了几步,心里生出一阵莫名的悸动。转身望着太平海方向,努力回想刚才那瞬间的 感觉。确实曾听到一个声音!看看腕机,不到上午十一点。我打开“蜻蜓”三号, 升到十来米高度,朝另一端飞去。一边飞,我一边喊:“有人吗?有人吗?”   到太平海上,水面没有鸭群,但水里的鱼儿却非常多。再过去的果树区中,许 多熟透的果实掉落地上,逐渐腐烂,但枝叶间也还挂着一些果子。我停下来,挑一 个大柚子,又甜又香,美餐一顿。吃完柚子,我对着最后面的林区大喊:“里面有 人吗?请回答!”没有回应。这片森林已经长得树高叶茂,枝丫横斜,阻住空中通 路。我只好在林中道上步行,眼光到处搜寻。一直穿过树林,走到“生物圈五号” 的墙边,没有任何发现。高叫数声后,我自语道:“真是听错了。”   站了半晌,便往回走。突然,眼角的余光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我倏然转 身,往那个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有。究竟是哪儿不对?仔细观察,终于发现,有 个地方特别亮,别的地方从棚顶透进来的光线被大树枝叶遮蔽,比较幽暗,只有那 个地方十分敞亮。怎么回事?   我要探个究竟。估摸着方位,走入密林中。大树参天,很多树的高度已接近顶 棚。走了十多米,看到了一幕让人难以置信的景象:一截松树枝下,一名女子侧卧 于地,不见动静。她是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我这样判断。绿衣白裤,背上的翅膀被 树枝缠着。我心里一紧:不会是她吧?急忙上前,把树枝折断拿开,扳过女子的脸。 我的心“咚咚”狂跳,然后便往下沉。这女子正是她,花语丽柔!   我急探鼻息,还有微弱呼吸。她面色苍白,左脸、左手、白裤腿上沾满血渍, 右手掌还握着一柄短刀,但身体下却没看到多少血迹。我该怎么办?举目四顾,林 深影暗,万籁俱寂。必须马上作紧急救治!我解开缚在她身上的“蜻蜓”,摘掉头 盔,取下短刀,将身子放平。除了左脸,头部没有其它伤痕,左脸和左手也只是划 伤。   主要的损伤定是在身躯。我把手伸向她衣扣,又触电似的缩回来。我在心里对 自己说:“别管那么多,救人要紧。”解开衣衫,用手轻轻触摸,左胸腔断了两根 肋骨,估计会有内伤。我小心地将两根肋骨复位对接。听得她一声痛苦的呻吟,醒 转过来,声音如蚊蚁般地问:“你是谁?我在哪里?”“丽柔姑娘,我是马大。你 忍着点,千万别动。”一会儿,终将断骨接上。她痛得脸部变形,虚汗直冒,嘴里 不住地叫着:“马大,马大……”,又昏过去。   我到林里采了些有疗伤作用的树叶,嚼烂后敷上,从背包里取出一件干净衬衫, 撕破,在她腰部缠上两圈。然后,脱下她的长裤,见左大腿外侧有一道六、七厘米 长的伤口,血水还在往外渗着。仔细查视,还好,没有伤及主血管。擦去淤血,包 扎停当。   一阵忙乱后,我站起身,看了看周围情况。一株高大的松树顶部断了一截枝丫, 正是我刚才看着比较敞亮的地方。松树顺着这一面下来的枝叶都有些凌乱,树下一 滩血迹。我猜测,她是被松枝缠住翅膀,后来用短刀割断松枝,掉下来时撞着大树 枝,背上的枝条连人一起被树枝挂住,昏迷过去;我先前听到的声音,应是挂着的 枝条松动后,才又跌落到地面。只是不明白,她飞到树顶去作什么?   我剥下一棵大侧柏的树皮,将她身体裹上,小心地抱起来,走出林子,展翅飞 过太平海,直到二号楼。找个房间进去,把她放下,脱下我的外衣给她盖上。然后, 迅速跑出“生物圈五号”,飞到峡谷之上,用腕机联系上管委会调控部(腕机在峡 谷下面没有信号),要求派一架直升机马上赶到亚特兰城。   我回到丽柔姑娘身边。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干裂的嘴唇,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形 容的痛。直升机最快也还有两三个小时才能赶到,我寻思着能为她再做点什么。果 汁?鱼汤?做碗鱼汤吧。我找来一块复合胶膜,戳了些小眼儿,飞到太平海上,看 准鱼群位置,猛地来个蜻蜓点水,网上来十多条鲫鱼。再下一网……,然后,紧赶 着飞回。四处搜寻,找着一个旧铁盆、一个电炉、一些食盐,……鲜鱼汤熬好了, 看看时间,前后三十五分钟。我为自己的效率吃惊。   将鱼汤凉着,我想找个汤匙,却没找着。只好先把鱼汤含在口里,再一点一点 给她哺喂。这样慢慢地喂了四、五十分钟,丽柔姑娘竟苏醒过来!先是两声咳嗽, 嘴里发出呓语:“马……大,别……走……”我惊喜地握住她的右手:“姑娘,我 在这里,我不会走。”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散乱,喃喃道:“砍掉它, 砍掉它……”我轻摇着她右手说:“别着急,别着急。”   又过好一会儿,她才真正清醒,看着我,刚说出:“马大,你怎么――”剧烈 的疼痛便将她的话打断。“我到这里是怀念过去。姑娘,你好好休息,少说话。” 她忍着痛,小声问:“我伤了哪些地方?严重吗?”我指指她的腰和左腿,说: “丽柔姑娘,你不用担心,要坚持住,我已经叫直升机来接了。”她试着想活动腰 部和左腿,却疼得“啊”一声大叫,张大了嘴。我赶忙叫道:“不要乱动!”   半晌,她用细微的语音说:“马大,你……为我包扎的?……谢谢你。”说完, 将头转过去,脸上出现一抹红晕。我松开她的右手,有点不自然地说:“丽柔姑娘, 实在……对不起。”   沉默好一阵,我想起问她出事的经过。她把头转过来,讲述起来。昨天,她飞 来仙人谷游玩,进入城内,玩了一个多小时,在森林里看到一株高耸的云杉长得刺 着了顶棚,便飞到空中想把云杉树尖砍掉,不料背后的翅膀被松枝缠住,将她吊在 空中,求救无门的情况下,她用刀去砍松枝,砍了几下,松枝却突然断裂……   我责怪道:“以后别再这样任性,出来游玩一定要约个同伴,知道吗?今天若 不是碰巧遇到我,你这条小命就没了。”她问道:“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心里说:这也许就是天意吧。听完我的叙述,她眼中出现了恐惧,嗫嚅道:“我 ……好怕。”我又用左手抓着她的右手,右手抚着她的头,安慰说:“别怕,都过 去了,你不会有事的。”   直升机到了。我协助他们把丽柔姑娘移上担架,抬出城,送上飞机,返回诺亚 城。送到生物学实验室(仙苑没有专门医院),已作好准备等候在这里的几名专业 人员立即进行救治。我在实验室外耐心等待。   他们出来时,天色已晚。我上前询问,其中一人对我说:“马大,你放心。除 了腿部外伤和肋骨骨折,内部脏器也有一定损伤,不过这在现代科技条件下也算不 了什么,静养几日,再配合治疗就可完全复原。另外,马大,你得叫管委会晚上调 个人来照顾她。”   仙苑的习惯,晚上一般岗位的人都不会工作,即便科研人员有时上夜班也不加 积分,除非管委会破例征调。我决定晚上亲自照顾丽柔姑娘,不让管委会破这个例。   我走进临时病房,见她在病床上正熟睡,便跑到外面买了些干粮。回来时,人 还没醒。我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凝视她的脸,引发无限幽思……   她终于醒来。“丽柔姑娘,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我关切地问。她摇头说 :“不是很疼了。”我把她病床头部一侧调高,例了杯开水,兑上些营养液,用汤 匙喂她喝。“丽柔姑娘,你想吃点什么?”她想了一阵,回答:“牛肉茄饼。” “好,你再睡一会儿,我给你买去。”   来到餐厅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服务员都下班了,只有一名女管理员还在。 她问我:“马大,你做什么?还没吃晚饭吗?”“不是不是。有个生病的朋友想吃 牛肉茄饼,麻烦你做一做。”“有人生病?好久没听说有人生病了,怎么回事?严 重吗?”“不小心撞着的,只是外伤,不打紧。”“啊,这样。马大,我马上就该 关门了,不过,为病人做点吃的,迟一会儿也没关系。来吧,你得帮帮忙。”   做好的茄饼装入保温盒,带回病房。她没有睡着,见我进来,催道:“快,快, 我快饿昏了。”茄饼拿出来,香喷喷、热腾腾。递到嘴边,她张口便咬。我说: “慢一点,慢一点,小心伤口。”她犟嘴道:“没事儿。”不料一口饼还没吞下肚, 她就张嘴皱眉,定是牵动到伤口了。“不听老人言,怎么样?来,慢慢吃,这些都 是你的,没人和你抢。”一连吃了九个茄饼,她才停下。拿纸给她揩着嘴巴,她对 我说:“老人家,你也尝尝。”“刚才做的时候我就尝过了,给你留着。”我其实 并没尝过,哄着她。她大眼一瞪,说:“不行,剩下的你得全部吃掉,不然我不理 你。”说完,就侧过头去。“好好好,我全吃。”嘿,这茄饼,味道还真不错。   我见她在偷偷地笑,便问:“丽柔姑娘,你笑什么?”“‘丽柔姑娘’?听着 真别扭,你不会叫别的什么吗?”我笑着辩道:“‘丽柔姑娘’,我以前都是这么 叫的啊,怎么突然别扭了?”“就是别扭。”又把头侧过去。“那么你说怎么叫呢?” 她不吱声。“叫‘姑娘’?”没反应。“叫‘小花姑娘’?”还是不理我。“叫 ‘丽柔’?”她回头轻笑道:“这还差不多。”我回击道:“那么,你叫我什么呢?” “马爷爷、马叔叔、马哥哥,你喜欢哪一个?”她挑畔似的看着我。不知怎么,我 心里有点慌,盯着保温盒说:“你怎么叫都行。”   “好,我就叫你‘马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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