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许阳睡得正香。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先是帮他们一家人指定了一条绝路，现在又 给了他们最不可能的希望，他们的命运仿佛都是在他手里抓着的。这是一个真正的 领导者，有着非凡的胆识和能力，可以在任何环境下现实自己卓越的魅力，而他这 个特殊肥料中的领导只能活跃在法制的漏洞下。 　　独孤行轻轻收拾好衣物，呆坐着，看着太阳位置估摸着等到了许阳允许的最迟 时候，才狠下心来摇醒了他。许阳翻身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利索地穿 好集便裤和飞行服，黑妞和巧舌儿也不声不响地飞到了各自的根据地上。独孤行和 许阳抱起孩子，拎着包裹，开门伸出头倾听了一会，整座房子静悄悄的，仿佛也在 侧耳倾听。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过隔壁以姬的房间，走下楼去，出了大门，来到草地 上。许阳正要把小雯递给独孤行放进鹰机里，以姬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你们想去哪里？” 　　独孤行一惊，一时语塞。许阳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只不 过两个贪玩的男人想玩一场失踪游戏而已。既然你那么不配合地提前发现了，我们 就来玩捉迷藏吧。” 　　“我不是孩子了，许阳。请告诉我实话。”她看看许阳，又期待地看看独孤行， 有些哀求地（伊苔译）说，“别做傻事，你们会失去已有的自由的。” 　　“那么我们在这里又有什么？被监管、试验、欺骗？”独孤行爆发了。 　　以姬愣了一下，才（伊苔译）说：“至少最后一种指责是不正确的。” 　　“是吗？我就让你看看谁不正确。许阳，我们回去放给她看。” 　　“叔叔？”许阳不情愿地看着他，但是他态度坚决。他们回到屋里，把摄像机 接在声网上，给以姬播放了许阳历经艰难拍摄的一分钟罪恶镜头。以姬喘着气，瞪 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当时你们怎么说的？我们保证！可是你们欺骗了我们，你，马珊，葛噜，还 有整群老鼠！” 　　“可是我一点也不知情。”她喃喃地说。 　　独孤行心软了，语气缓和下来，说：“就算我们相信你，罪恶还是存在于你们 中间。所以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卑鄙龌龊、言而无信的耗子世界。” 　　“留下来，我会对今天的事只字不提的。我们一起来解决这桩事情。” 　　“你以为他们会为了几声呼号而放弃前程似锦的科研项目？你高估了你和我们 一家人对你同胞的影响力了。” 　　“可是你们以为能躲到地球上我们找不到的地方？” 　　“我们已经有了同胞的下落，他们正在老鼠们去不了的地方等着我们。” 　　“我的职责不允许我让你们离开。” 　　“你跟我们一起走就用不着管什么职责了。” 　　“不，叔叔！”许阳叫了起来。 　　“孩子，以姬是以姬，其他老鼠是其他老鼠，他们是不一样的。对吗，以姬？ 我想你愿意和我们走的，甚至，我们还可以带上你的父亲，只要他愿意。” 　　“不，别把我父亲扯进来，别害了他。他宁死也不会背叛自己同胞的。” 　　“我们已是无路可走，可怕的事情马上就要接踵而至，即使你对此闭口不言， 等待我们的也只会是鼠族最严厉残酷的处置。所以要是你不赶紧改变主意，看在我 们相处三年的份上，不如现在就杀死我们。” 　　许阳想说话，独孤行制止了他。 　　“你们做了什么？” 　　“非常糟糕的事情。跟我们走我会告诉你。” 　　“你们走吧，我留在这里。” 　　许阳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着她。独孤行握住她的手，诚恳地说：“以姬，和我 们一起走吧，你会开心的。” 　　在一阵激动而心潮澎湃的沉默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挤出了几个字：“我跟 你们走！” 　　太不可思议了，监视者就这样被劝服，甚至决定为他们牺牲自己。也许她非常 阴险狡诈，假装归顺，好伺机把他们的秘密一网打尽。许阳觉得还是防着点为妙。 　　他们降落在占地两百平方米的仓库屋前的草地上，平时运送货物的蝠鹰都降落 在那里。此时只有两只鸵鸟悠闲地漫步期间。以姬留在鹰机里看护小孩，留心周围 动静。独孤行和许阳走到屋后，弄开了那处墙壁，低头钻了进去。里面摞着许多箱 可泽丸、蛋奶丸和劲丸。两个男人很轻松地把所需品搬到了鹰机上，因为以姬和伊 苔的加入，他们比预计划多搬了一箱可泽丸和一箱蛋奶丸。然后这些潜逃者急急地 赶往北极。 mpanel(1); 　　“我们偷窃仓库会不会株连你父亲？不然我们可以强行带走他，不管他是否愿 意。”独孤行问以姬。 　　“不会的。我们的法律是非分明。”以姬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在家破人亡的现实中醒来，却得到了一只母鼠忠贞不渝的爱情，多么讽刺。 　　他告诉了以姬整件事情的大致经过。 　　“可是，你们把时间定在白天，把实验室毁掉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让那么多老 鼠陪葬？” 　　“这是计划上的巧合，太晚或太迟都可能出意外。不过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以姬抿着嘴唇，不再说话。但是她越来越不安，快八点的时候，她突然哆嗦着 （伊苔译）说：“爆炸了。” 　　“没事的，以姬，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在新的土地上新的朋友中开始新的 生活了，这里的一切都要过去了。” 　　这时，他们抵达了悟空号。这条鳊鱼仍然静静地躺在那冰冻的浅水区，像是在 为长途跋涉积聚能量。 　　他们把鹰机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冰架上，穿上厚厚的连体衣，走了下来。许阳在 悟空号旁边的冰块上降落，抱着小福子告别了好长时间。“哥们，好好活着。我会 坐着大飞船回来接你去我们那里的。呆会你要飞远一点，飞船起飞时的气流会伤到 你的。”最后他交代完这些，转身对着飞船犹豫起来。他问以姬：“你真的愿意和 我们走？你知道要是有任何不对劲，这里就会爆炸，把我们大家炸得血肉横飞。” 　　“相信以姬！”独孤行代替哆嗦不已的以姬回到道。 　　许阳盯着这对奇怪的搭档看了一会儿，开启了飞船门。独孤行抱着小任走了进 去，仿佛感到了温暖的人类的气息。这时，两个孩子也醒了，兴奋地在飞船里乱跑 乱逛起来。 　　“也许我们走之前还来得及花一两颗炮弹摧毁几个可恶的地方。” 　　“不，你不能这么做。”以姬按住了许阳的手，呼吸急促，“他们没做什么坏 事，对你们也一向友好。” 　　许阳注意到她没有用次声波制止他，他笑了笑说：“开个玩笑。我可不想浪费 宝贵的炮弹。我们会像统帅一样回来收复失地的。先生们，女士们，准备好了吗？ 我们就要出发了。” 　　“等等！你们走吧，我得留下来。”以姬突然（伊苔译）说。 　　“怎么？！”独孤行和许阳都感到惊愕。 　　“你会被处死的！”独孤行又说。 　　“这正是我的目的。我知道同胞有生命危险，却袖手旁观，我不能就这样一走 了之。我得留下来接受应得的惩罚。” 　　“你犯不着为那些不人道的同胞赔上性命。” 　　“他们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只是一群为我们鼠族的兴旺奋战的疯狂科学家。” 　　“可是他们把这一切建立在对我们的糟蹋上。” 　　“那是两个种群之间的矛盾。我是一只老鼠，当你们为了同胞奋不顾身时我却 坐视老鼠的死亡，不管我多么愿意跟你们走，我也必须用生命来平息良心的谴责。” 　　“你真的决定了，想清楚了？” 　　“是的。” 　　这时她反而平静了，不再哆嗦，显得很坚决。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以姬。”独孤行叫住了她，问道，“小任身上有一些东西让我疑惑，你能告 诉我实情吗？” 　　以姬犹豫了一下，（伊苔译）说：“芝奥文明之初，老鼠们互不臣服，秩序混 乱，还和弱小时一样自顾自，一些聪明的老鼠开始想到清除身上的好斗因子（这是 我们选择生物学的一大原因）。但是我们也不想变成任由外族欺压的软棉花，所以 经过数百代科学家的努力，才发明了一种和同胞相亲相爱却不改变自己其它本性的 基因，在胚胎期注入进去，就能代代相传。据我所知，小任也注入了这种基因，而 作为对照版的小雯身上没有。” 　　“这么说小任的子孙后代都会和老鼠相亲相爱？这也是我必须有老鼠作伴、帮 我照顾孩子的一大原因？” 　　以姬用沉默表示了肯定。 　　伊苔念了刚学来的咒语，以姬抱歉地看了满脸痛苦的独孤行一眼，走下飞船， 站在外面的浮冰上，她的周身衬上了一层冰雪的辉光，在这极地雪白的夜色中，有 如一座圣洁而伟大的雕像，令独孤行猛地一震，仿佛着魔一般，他呓语道：“我也 要留下来。” 　　“叔叔！” 　　“给我一颗葡萄。” 　　“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孩子，我早该死了。我和你爸爸一样，是个逃亡贪官，早该得到惩罚。不要 为你爸爸辩护，你已经长大，这么勇敢、聪明和高尚，足以正视亲人的是非对错。 以姬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罪责，你爸爸也为自己的行为遭受了惩罚，现在该轮到我 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和不容置疑，像是一位慷慨陈词的烈士。 　　他头一次这样清楚地承认了自己的罪恶史，感到前所未有过的轻松，就跟以姬 从哆嗦中恢复平静一样。 　　“你该回到同胞中接受惩罚。这些老鼠没有资格惩罚你。” 　　“惩罚是不讲资格的，即使一块石头也能让有罪之人遭到报应。我累了，老了， 不想再为多活那么几年而找借口，也经不起远航的折腾了。我的人生、罪恶都从这 片土地上开始，也应该在这里结束。而且以姬为我们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不能 撇下她扬长而去。” 　　“可是我们更需要你。雯姨和小任都需要你。” 　　“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小雯。”他拉过正歪头听他们说话的小雯，把她的小手放 在许阳手里，说，“我现在把你未来的妻子托付给你了，以后该改口叫小雯了。小 雯，以后许阳就是你的丈夫。你要乖乖地听他的话。” 　　“你要离开我们吗？不，我不许你走。” 　　“乖孩子，女人都要跟丈夫走的。你很快就会长成一个女人了。” 　　“我不能有你们两个丈夫吗？” 　　“小傻瓜，爱情和婚姻只属于两个人，不能有第三者。你们要忠于彼此。万一 你们将来产生不了爱情，不能结为夫妻，也要像亲人一样相亲相爱。”他紧紧地抱 了他们一下，又抱起趴在舷窗边上看冰景的小任，说，“孩子，这里不是我们呆的 地方。我们该回到老鼠的世界里去了。” 　　许阳把炸弹递给他，问道：“一颗够了？” 　　他点点头，抱紧了儿子的复制体，向以姬走去。小雯在许阳怀里哭闹起来，挣 扎着要跟独孤行走。 　　“可是这并不影响他和人类友好相处。”以姬看到独孤行抱着小任走出来，很 困惑。 　　“我不能再给流落异星的同胞带去潜在的麻烦了。你能让巧舌儿留下给黑妞作 伴吗？” 　　以姬跟巧舌儿说了些什么，巧舌儿跟他说了再见，就飞进飞船，落在了许阳的 另一边肩上。 　　“你们快走吧，他们会追来的。飞船壁挡不住我们的次声波。” 　　“你们坐蝠鹰离远点。”许阳拽住涕泪交加的小雯，和他们挥了挥手，关闭了 舱门。 　　他们钻进鹰机，蝠鹰往后飞去。一道闪光过后，悟空号已冲出了大气层。独孤 行久久地望着天空。他的一生中都把自己放在首位，并且总能为此找到冠冕堂皇的 理由，但是这一次他没有。他很坦然。飞向同胞的不单单是两个孩子，还有译哥、 粘镜、能量丸和地球近况。 　　小福子仍在空中徘徊盘旋。 　　“现在我们去哪里？” 　　“去下面岛上等着气急败坏的领导们过来。” 　　他们降落在岛上，坐在鹰机里望着外面飞舞的雪花。 　　“回到同类中是你一直的梦想，你不后悔？”以姬轻轻地问他。 　　“我很高兴自己终于做了一次无愧于心的选择。现在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你还这么年轻，却要为我们付出生命了。” 　　“你忘了现在我们已是同一个年龄段的老家伙了？” 　　“你一点都不老，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这怕是青春已逝的女性能从自己所爱的人那里听到的最贴心的话了。虽然独孤 行不是把这句话当情话来说的，而是出于感动，但效果是一样的。这位已六十个月 的童贞女感到了无比的甜蜜。 　　“幸福就像这雪花一样，是不能触摸的梦。” 　　“在我们的字典里，雪花是一切纯洁的代表，心灵，友谊，爱情。”独孤行看 着这只中年母鼠，半生的暗恋让娇嫩易逝的纯情留在了她身上，他动情地说，“你 就犹如雪花一般纯洁。” 　　“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个冬眠中醒来的人时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人的肢体 是那样柔软修长，皮肤是那样光洁，动作是那样优美迷人，身材是那样挺拔匀称， 那一刻我就爱上了人，爱上了你。但我从未敢奢望那爱的实在的亲吻和拥抱，甚至 不敢表白，怕它会被世俗的隔阂吓得变味。青春一天天流逝，可这爱却像酒一样， 越酿越醇，直至死神终于给了我一吐为快的勇气。”以姬仰头看着他，飞快地诉说 着，声音犹如微风拂柳般颤抖，眼里闪烁着光芒，燃烧着火焰，浑身焕发着一种独 孤行从未注意过、却一直环绕着他的美，盖过了她那老鼠的体貌。 　　他腾出另一只手搂住了她。天那么冷，他们三个就这样紧紧地挤在一起，感受 着彼此感受到的温暖。 　　这点温情足以让以姬死心塌地无怨无悔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