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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   除了被老鼠上层安排剥夺的私人空间,在各方面以姬都是他得力的向导、助手 和同事。他们探讨文明和科技,有时会争执得面红耳赤――如果有正常人眼能看见 的话。她会告诉他去和谁切磋比较合适,有些问题则直接请教她就可以了。他越来 越倾向于把女人的活计交给以姬去做了,包括照顾婴儿。起初他有些担心她的爪子 抓破他们娇嫩的肌肤,后来发现她像转业人士一样温柔和细心,就放心了。他的戒 备在对以姬的信任和自身的懒惰中松懈了。   以姬一天天丰润、迷人起来,清澈的眼神里多了份成熟的妩媚,她已到了谈婚 论嫁的炙热期。一直有意于她的葛噜搬来了这里,做了驻地记者,下班后有大把的 时间追随她。从她的职业看,只能是男方入赘这个奇怪的家庭了。爱享受的男士不 一定能忍受妻子这种没有下班和休息日的生活,但葛噜和这一家人都熟悉,也比较 能接受这种生活。一般老鼠在第十六个月性成熟的时候就开始花前月下了,迄今为 止她的罗曼史一片空白。她似乎有独身的意向,但是要求生育的老鼠社会不会允许 这种倾向变为行为。智能的进化以生育的退化作为了代价,老鼠的数量正在大幅度 滑坡,很多雌鼠一生只能产生一两个卵子。他们生育能力的下降导致避孕、流产、 堕胎都成为了未曾听闻的概念。不能算做生育的克隆技术也是对繁衍的渴求下迅猛 发展的。所以以姬必须结婚,繁衍后代,而葛噜会是不错的夫婿。   葛噜相当明白这些。结果是独孤行有了两个护卫,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正儿八 经。他跟葛噜开玩笑说:“前程似锦的记者准备把时间耗在我们的日常起居上?我 们真值得配备专门的摄影记者?”   “作为称职的记者,我得保证自己的记录有始有终、亲历亲为。”   独孤行从葛噜那里学会了使用声嗅视摄像仪,这是他把自己的观点向鼠民灌输 的直观工具。以姬的父亲以高也很满意葛噜。他是一位能量丸仓库管理员,他妻子 是冷冻复苏中心的科学家,在生第二个孩子时死于难产,孩子也未能保住。伤心而 忠诚的丈夫开始了他的独身生涯,至今没有过别的母鼠。以姬在这里不久,他也被 从阿喔达调了过来,他看管的仓库就在镇上另一头的郊区,离这里有十公里远,他 常骑上鸵鸟来看女儿,看得出他的父爱比其他老鼠的要深沉得多。感情炙热、专一 像是他们的家族特征。他对小雯和小任表现出了类似长辈的喜爱,享受着被他们差 遣和捉弄的快乐。他对只见过一次的许阳也很有好感,认为那个小鬼身上洋溢着某 种他很欣赏的味道。但他不大喜欢独孤行,他觉得独孤行缺少一点东西,大致是某 种和他意气相投的性情,而那种他表述不清的东西葛噜似乎不缺。   以高的闲暇大部分都花在了他称为艺术的收藏上,各色各样的羽毛、树叶,气 味不一的泥土,诸如此类令独孤行觉得好笑的东西。他说:“大家都嘲笑艺术,认 为这是一种最耗费生命的无聊消遣,但我知道艺术是最妙不可言的软智慧。”他的 这个观点迎合了独孤行的主张,所以他们在这方面找到了共同语言。可是他对独孤 行的字却怎么也欣赏不来,他认为那一笔一划的小方块呆板乏味,只有那些画还凑 合,所以独孤行还是把他归为不大友好派。   总的说来这是一桩皆大欢喜的好事。在葛噜还在热烈追求着以姬的当儿,伊苔 已接受了哈眯的求爱,产下了两枚亮晶晶的蓝绿色的蛋,上面缀有美丽的紫色花点。 当伊苔头一次怠离肩头,窝在温暖松软的产床上,专心专意孵蛋的第十八天,葛噜 却遭受了重大打击。   一个月来一切发生得都是那么静悄悄,讨好,表白,对方的回答。但是独孤行 想当然地认为总一天以姬会成为葛太太,然后他们家就会多出一窝小葛噜来。可是 那天葛噜脸色铁青地走了出去,也不像往常一样让哈咪和他们道别。以姬倒在椅子 上,很累的样子,好像刚做过了一番艰难的说辞。   “他惹你生气了?”   “不,我拒绝他了。”从小行嘴里翻译出来的声音很疲惫。   “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不。是的。”她的话自相矛盾,跟她复杂的表情倒相配,“我不喜欢他。有 事业就够了。”   “如果我们就是你的事业,你的想法会让我们愧疚的。”   “不关你们的事。”   “你最终得结婚生子。”   “我不能生育。”她看着地上,小行学着她的口气轻声地翻译。   他吸了一口凉气,说:“你们的法律并未禁止不孕者享受爱情和婚姻。”   “可是我不爱任何一只雄鼠。”   “没有爱情的人生是空虚的。”他还想说教,但是她看着他,饱含着热情。他 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的酸水。又一桩他下意识里不想去确认的事就要捅破了。尽管 有时他看着以姬的背影,会想象她要是一个女人,任何一个女人,该有多好。但成 熟的欲望是可以被理智控制的。   他老练地改口说,“但有些爱我们永远只能放心里,在孤独中守护着心中那一 份梦一般的温暖。”   她又垂下头来,喃喃地说:“是的,爱并不能超越一切。不管多么心驰神往, 也只能在自己的玫瑰园里徘徊。” mpanel(1);   听闻此事的以高也赶来游说女儿,但他不但很快败阵而归,而且也放弃了先前 的打算,尊重起女儿的决定来,就跟他支持她以往任何的想法一样。他以父亲溺爱 的口气对独孤行说:“她是一位聪明的女孩,她做了她心里想做的事,不管她的决 定我是多么遗憾,因为我失去了一位好女婿。但是独身生活并非那么可怕,尤其有 小雯和小任那样可爱的孩子陪着她。我们一个个死去后他们都还会是可爱的孩子, 无瑕的天使。我退休后也许也会搬来和你们同住的。”这位好爸爸并不了解自己的 女儿,却自以为体谅女儿不能生育的痛苦。对他最后一点天真的补充,独孤行更不 以为然。他暗笑这不懂人情世故的老鼠竟想追风中国式的大家庭。即使他是一只和 气、不讨人厌的老鼠,也还没招人喜欢到能自由加入的地步。   两天后,一对肉乎乎的未来交际花沉默地爬出了蛋壳,接着就被以姬送去了译 哥训育中心,在那里它们会被专业人员训育一个月,直到这些哑巴天才学会了第一 门语言,把它当作母语。然后它们会被分配到幼鼠或者刚失去译哥的老鼠肩头。有 关译哥和老鼠的亲密友谊,看它们站守鼠肩的姿势就知道。在它们远远不及舌头发 达的脑袋里,和它们朝夕相伴的老鼠就是它们密不可分的连体儿,直到一方或双方 寿命的终止。通常主鼠的先逝会让从属的译哥郁郁而终。   刚孵化完爱情的结晶,伊苔有些疲倦,但并不觉得失子的伤心。不过译哥妈妈 总还是强过只管下蛋的杜鹃。   然后,他们坐着鹰机游历了世界。独孤行学生时代死记硬背的地理知识早已像 落叶一样腐烂在记忆的尘土里,即使在紧急调令的回魂术下能完整生还,也自觉无 法依据这些世事变迁、改名易主的山水林地辨认出昔日的尊称。再也不会有说着某 国语的某国人跟他唧唧哇哇,不会有某国文字竖立的路标可以让他查字典。好在海 洋和大陆没有太大的变形和漂移,他对七大洲四大洋的位置也还有点大体印象,一 起帮他弄明白了和天琪就是原中国北方,而他那些暗无天日的囚笼生活正是在原美 国的加利福利亚,现在叫阿喔达。   自从老鼠们的生育能力剧降以来,地球已是地广鼠稀,资源丰富。这个世界的 陆上动物品种单调得可怕,只有白天才能看得见一些飞鸟蜂蝶和弱小动物,而这些 弱小动物和水中的鱼就成了他们主要的肉食来源,不另外放牧。   不过如今的地球倒是一颗真正的绿色行星,到处都是茂盛的植物。即使是城区, 看上去也不过是房屋集中的乡下,每座房子每条道路周围都是绿油油的植被。他们 用不着为肠胃耕种,因为几乎没有他们不能吃、不爱吃的植物,几乎所有的植物都 能被他们制作成合其胃口的美食。独孤行在尝试了大部分食物,经历了味蕾的各种 反应后,固定了几种食物。   他们少数特殊的作物种植是依靠夜行的大象。他们最爱吃一种油条味道的坚果, 离独孤行家一里远的地方就种植了大片那种坚果,常常能看到蹒耕、插秧、收割的 大象。   他们利用译哥的语言天赋和自己的次声波武器,充分利用大象它的长鼻子和黄 牛般的力气,奴役和统治了几乎全球的生物,比人类的方法简单管用多了。有了译 哥的传话,飞虫走兽如此乖顺,在它们心里,老鼠是神,译哥就是神使。   在拜访各界专家,游览地球的同时,独孤行暗暗留心人类的遗迹。可是不得不 一次又一次地确定人类已完全绝迹,正像许阳有一次在声网里用石墨写在木板上, 趁以姬走开的功夫,沮丧而倦怠地拿给他看的那样:是的,人类的确已经灭亡了。 整个地球都不见人影。   这一家子所经之处,都受到了热烈的注视和邀请,伴随着各种各样古怪愚蠢的 问题,不亚于舞会的热情。比如有一只老鼠问他:“你孤独吗?”   “无法想象。不过我想肯定孤独。”   那只老鼠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更能体会他的处境了。   老鼠们对人类的婴儿表现出了高人一等的好奇,大呼小叫地说:“好有趣的小 人!”仿佛那光溜溜的屁股、没有钩抓的手、细嫩的皮肤就是人类灭亡的全部原因。   他们顺道去拜访了马珊。这是独孤行盼望已久的。他想探出点未知的秘密,想 知道他的囚禁地还有些什么稀奇事。马珊这次很大方地带他参观了他的“旧居”。 那里已由冷冻复苏中心改为芝奥长寿研究总院,原冷冻复苏中心的主任马珊也已升 任为院长。一楼到处是奇形怪状的仪器,弥漫着刺鼻的气味,老鼠们埋头于工作, 对这几个人的到来显示了科学界的镇定和淡然。二楼是休息室、仓库,铁笼仍在那 里,就在他后来住的卧室的旁边。看着禁闭了他三个月的囚笼,那些日子的忧惧、 绝望、希翼、疯狂、迷茫一同浮出记忆,他心中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此行除了触景伤情外,似乎没什么有用的收获。不过他已经看到了老鼠的核机 密,还能期待有什么意外发现?   他妻儿以及所有死于老鼠的科研探秘的休眠者已在昔日的休眠地安息。他们跟 着马珊去了那个又已草木丛生的墓地,献上了变种的白菊花。这世界连张当光明钱 的纸都没有。独孤行默哀了很长时间,直到小任不耐烦地哭起来。   至于妻儿的体细胞,马珊说已经销毁,为了那个不随意克隆的承诺。   他们回来后,葛噜已娶妻生子,妻子正是对他倾慕已久的亚萍。他刚被任命为 阿喔达的一名地方官,就要搬去那里走马上任。在临行前一夜的告别宴会上,男士 在一块开怀畅饮,女士和小孩在旁边吃糕点、聊天,小雯和小任对刚出生的小老鼠 充满了好奇,那连鼠童也不是的小家伙还没有佩戴任何表明职业和地位的额饰、丝 带。   出于某些无法说清的心里因素,葛噜和独孤行端着酒杯走到了走廊上。   “她不该选择独身。”葛噜把一副开心的样子换成了阴郁的眼神。哈咪压低了 声音译说。   “独身的概念来自于智慧和理性的发展,是专属于高等动物的有意识行为,没 有哪种低等动物能控制住它们自然的发情期。”   “别跟我扯这些。以姬是楚乐的后代,一贯表现优异。而她放弃了科研的大好 前途,窝在你们身边,像贴身保姆一样,然后又以生育为由把我拒之门外,连情人 关系也拒绝了,她完全违背了两性动物的天性,可是我看得见她眼睛里的充实。这 是为什么?”   “大概是一种理想。”   “一种理想!别装傻。虽然想起来就恶心。一个人,一个男人!”葛噜轻蔑地 形容了他,又喝了一口酒,“她开心就好。我总能找到爱我的姑娘。”   “亚萍对你可是一见钟情。”   “她这种状态随时可能昏头,叛逆自己的同胞。感性的动物会在自以为是的爱 情冲动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来。而女士们大都是感性的。”葛噜并未理会有关他妻 子的评论。   “你再胡言乱语,会害了她的。”独孤行亲切地提醒对方。他想说些他听糊涂 了的话,但八成会惹恼这个认真而敏感的守护神的。   “如果你利用她,我会让你好瞧的。”   这位男士,在身为别个丈夫和父亲的情况下,还在担忧着不曾属于过自己的女 子的命运,独孤行不由得带些敬意看着他说:“爱情是让人去珍惜而不是利用的。”   “你说你不会利用她。永远!”他也许已经发红的老鼠眼盯着异种情敌,不依 不饶。   “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我们最亲爱的朋友。”独孤行笑着和他碰了一下杯, “我怎么会利用她?连想都不应该想。”   “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不过,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   无私的痴情汉放心了。   独孤行明白,真诚的心愿常会被无奈的事实所扭曲。  --------   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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