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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昂德希尔对那种声音不信任,就不予回答,高视阔步、目空一切地沿着那条新人 行道走着,到了拐弯的地方才停下脚步,稳定一下情绪。在他那震惊和混乱的印象之 中,有一个事实是最清楚不过的――他公司的前景暗淡无光,十分不妙。 他惨淡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幢傲慢的、金碧辉煌的新大楼。这是一幢普普通通的砖 石建筑;那些看不见的窗子并不是玻璃的;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奥罗拉开车的那天, 连大楼的影子都还没有。 他沿着新筑的人行道,绕着这幢大楼走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后大门,离后大门 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卡车,一些瘦小的黑色机器人无声地忙碌着,从车上卸下一只只 巨大的金属条箱。 他停住脚步看了看箱子,上面标着“星际装运”的字样,托运公司是四号翼星上 的智能机器人研究所。四号翼星究竟在什么地方,从上面的标志却看不出,外包装一 定大得多,具体的地点也一定写得清清楚楚。 卡车那边是仓库,仓库里昏昏暗暗,他只隐隐约约看到那些黑色机器人在开启箱 子,箱盖打开,露出叠在一起的黑色机器人躯体。这些机器人一个个苏醒过来,从箱 子里爬出来,优雅地跳到地面上。它们的外表都一模一样,浑身漆黑锃亮,发出青铜 的幽光。 其中一个机器人绕过卡车,走到人行道上,使劲瞪着它那双盲眼,用它那铜铃般 清脆悦耳的声音对他说道: “乐于为您效劳,昂德希尔先生。” 他转身就跑,一个从某颗遥远星球上运到这里、刚从箱子里蹦出来的机器人,竟 然马上就能叫出他的名字!真令人难以置信。 他跑过两条街,看到了一家酒吧的标志,就心情沮丧地走了进去。他曾为自己定 下规矩:晚饭前不喝酒,而妻子奥罗拉也讨厌他喝酒。但是,他觉得今天的情况可不 一样,碰到了这样一些机器人,可以说是不同寻常的日子。 然而,不幸的是,喝了酒也不能使他对公司的前景感到乐观。一个小时后,他从 酒吧里出来的时候,满怀希望地回头看了一眼,希望看到那幢闪闪发光的新大楼就像 它突然出现那样蓦然神奇地消失。但是,大楼还在。他沮丧地摇了摇头,就踉踉跄跄 往家里走去。 新鲜的空气使他头脑清醒了一些,但是他还没有回到他在郊区的那栋整洁的白色 小平房,不快之感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脑中:新鲜空气毕竟不能为他解决生意上的难题 。他不安地意识到,回家吃晚饭也可能赶不上了。 然而,家里的晚饭推迟了。满脸雀斑的刚满10岁儿子弗兰克,还在家门前安静的 街道上踢足球。他可爱的女儿,头发粗短的11岁的盖伊,沿着草坪上的人行道一路跑 来迎接他。 “爸爸,你怎么也猜不着!”盖伊有朝一日会成为伟大的音乐家,毫无疑问她会得 到应有的荣誉,但这时她却激动得满脸面红,上气不接下气。她任凭他抱起摆动,让 身子高高地荡出人行道,也不顾他在酒吧里喝酒后嘴里的熏天酒气。她要他猜什么, 他当然猜不到,她就热切地告诉了他: “妈妈又收了一个新房客!” 昂德希尔本已预见到了将面临一次痛苦的盘问,因为奥罗拉为钱的事担心:银行 催促还款,新到货物又要付款,还要为小盖伊付学费。 但是,新来的房客使他逃过了这次盘问。专管家务的全自动机器人正在摆桌子, 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碗碟碰撞声,但是小房子里没有人。奥罗拉到后园去给新房客送 被子和毛巾去了。 他结婚的时候,奥罗拉与现在的小女儿一样可爱。如果他公司的景况稍微好些的 话,他觉得她也许会依然可爱。然而,当公司越来越大的压力逐步压垮他的自信的时 候,那些小小的艰难却使她变得过分霸道。 当然他还是爱着她的。她那一头红发依然十分诱人,她对他也十分忠诚,但是受 阻而未实现的理想使她的性格变得泼辣,话语变得尖刻。虽然他们从来不争不吵,但 比争吵也好不到哪里去。 车库的上面是一套小房间――本来是打算给仆人住的,但仆人他们却向来请不起 。这套房子太小也太破旧,一般可靠的房客都不愿住,而昂德希尔却宁愿让它空置着 。看到她为陌生人整理床铺、打扫房间,他的自尊心就受不了。 然而,奥罗拉以前曾将它出租过,那是因为她需要钱给盖伊付音乐辅导费,或是 一些不幸者牵动了她的同情心,而在昂德希尔看来,她那些房客都是些盗贼或不良分 子。 现在她手臂上挂着干净的床单,转身同他打招呼。 “亲爱的,反对是没有用的。”她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坚决,“斯莱奇先生是个 最了不起的老先生,他会在这里一直呆下去,只要他愿意。” “没有关系的,亲爱的。”他从来不想与妻子斗嘴,而这个时候他考虑公司的困 境还来不及呢。“恐怕我们需要钱用,要他预付些钱。” “但现在他可付不起!”她的声音因同情而颤抖,“他说他已经有了发明创造,会 有一笔可观的稿费,过几天他就能付房租了。” 昂德希尔耸了耸肩;他以前就听到过类似的托词。 “斯莱奇先生不同一般,亲爱的,”她坚持说,“他是个旅行者,而且是个科学 家。在这个沉闷的小镇子里,我们难得会碰到有些身份的人。” “你挑选的房客都是些不同一般的,”他语中带刺地说。 “讲话不要带刺,亲爱的,”她温和地斥责道,“你还没有碰到他呢,你不知道 他是多么的了不起。”她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悦耳动听,“你身边有十元钱吗,亲爱的?” 他身子变得僵硬。“派什么用场?” “斯莱奇先生病了。”她的声音显得很急,“我当时看到他跌倒在商业区的大街 上。警察想把他送到市医院里去,但是他不想去。他看上去是那样的高贵、那样的和 蔼、那样的崇高。所以我同警察说我愿意照顾他,就把他扶上车,送到温特老医生那 里。他心脏状况不太好,需要钱买药。” 昂德希尔理所当然要问了:“为什么他不愿意上医院?” “他有工作要做,”她说,“重要的科学研究工作――而且他是那样的了不起, 又那样的可怜。亲爱的,求求你了,身边有没有十元钱?” 昂德希尔有许多话想要说。这些新来的机器人会极大增加他的烦恼。把一个流浪 汉带回家是不明智的,他在医院里可以享受免费治疗。奥罗拉所收的房客总是用“诺 言”来付房租,而临走之前总是把房间弄得一场糊涂,还偷走邻居的东西。 但是,这些话他一句也没有说出口,他已经学会了妥协。他默默地在薄薄的皮夹 里取出两张五元纸币放在她的手上。她笑了,动情地吻了他一下――他差不多忘了及 时屏住呼吸,以免她闻到口里的酒气。 她凭借定期饮食减肥法,身段还保养得很好。他为她那一头富于光泽的红发而感 到骄傲。一阵激情的冲动使他不禁热泪盈眶。假如公司不幸倒闭,不知道她和孩子们 该怎么办。 “谢谢你,亲爱的。”她低声地说道,“如果他能下楼的话,我就叫他下来吃饭 ,那么你就能见到他了。我希望晚饭推迟了你不会介意。” 今晚他是不会介意的。他受到了家庭生活挚爱情感的感染,一时冲动地从地下室 工具箱里取来榔头和钉子,将倾斜的厨房门工工整整地钉上一根斜条。 他双手灵巧,乐于动手,童年时梦想着能成为核电厂的建设者。他曾经学过工程 学――那还是他和奥罗拉结婚之前的事了,也是在他从懒散酗酒的父亲手里接过行将 倒闭的公司之前的事了。把厨房门修好之后,他愉快地吹着口哨。 当他走过厨房门想把工具放回地下室的时候,发现负责家务的全自动机器人正忙 着收拾桌子上原封未动的饭菜――全自动机器人对那些循规蹈矩的、不用动脑筋的一 般家务事完成得很好,但是对那些需要应付人类的不时之需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学不 会。 “住手!住手!”用适当的音量、适当的节奏,慢慢地重复着他的指令,就会使机 器人停下来;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说:“摆――好――桌――子;摆――好――桌―― 子。” 这个巨大的机器人顺从地将一大叠盘子慢慢放回到桌子上。想起这些自动机器人 和那些新来的智能机器人之间的差别,他蓦然感到很震惊,叹了一口气,显得很无奈 :公司的前景看起来并不乐观。 奥罗拉将她的新房客从厨房门引进了餐室,昂德希尔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这位憔 悴的陌生人,蓬乱的黑发,消瘦的脸孔,破旧的衣服,看上去就是那种总会触动奥罗 拉心弦的有趣流浪汉。她将他们互相作了介绍后就去叫孩子们来吃饭,他们就坐在前 厅里等着。 在昂德希尔看来,这个流浪老汉看上去病得不重,也许他宽阔的肩膀下垂是因为 疲倦的缘故,但他那瘦削的身材依然显得十分高大魁梧;面色苍白,颧骨高耸,脸上 尽是皱纹,但那双深嵌着的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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