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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参加完韦瑟比的会,莉兹决定回家,因为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呆在这儿也没什 么忙可帮。当电梯在五楼就快关上门时,有一只手伸了进来,于是门又开了。汤姆 ・达特默斯走进来,疲惫地对莉兹笑了笑。她也很累。在贝尔法斯特的时候,她已 经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利亚姆・欧菲兰的身上;可是自从她回到伦敦,她的脑子里 就只有索海尔的事。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她盼着回到寓所,努力把那一天的事情 整理一下。 “今天可真够呛,”说着,他用一只手松了松领带。“尤其是你。想喝一杯吗 ?” 他说这话时很随意,但却很热情。她还在生气,但已不再针对汤姆――事实上, 那天下午她对他显得非常咄咄逼人,为此她感觉很糟糕。“为什么不呢? ”她说, 瞄了一眼手表,尽管她晚上什么安排都没有。 他们去了一家酒吧。这家酒吧所在的旅馆是新开张的,外装饰多采用钢和玻璃, 离泰晤士大厦不远,它的外观比军情五处的工作人员常去的那些卖酒的地方要光鲜 得多。 “我并不反对‘康普敦之盾’(位于伦敦伊斯林顿的一家酒吧),”汤姆解释, “但我觉得这里要安静一些。” 这个酒吧里的客人都是些小有成就的商务人士,不像马渡口路和威斯敏斯特附 近的酒吧,经常出入的都是些邋里邋遢的文员和记者。她的身上还是那一件去贝尔 法斯特时穿的亚麻夹克,让她欣慰的是,经过两天的旅行衣服看上去还不错,因此, 进了酒吧她自然没有任何格格不入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在工作以外的场合见到汤 姆,平时见到他要不是在开会的时候,要不就是像那天早些时候那种令人担忧的场 合。现在她才注意到他非常有魅力。他身材高大,六英尺一英寸或者两英寸,宽阔 的肩膀,但他属于瘦长型的,而不是肌肉型的。他穿着质地较轻的蓝色西服,颜色 鲜艳的领带很可能招来电视新闻播音员的嫉妒,皮肤略带古铜色。他的到来确实让 一些女士侧目。 莉兹要了干白葡萄酒。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大碗脆米饼,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 开始嘎巴嘎巴地吃起来,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已经饿极了。最近一次吃东西就是克 罗登旅馆的早饭。她不能确定汤姆这一次约她出来是为了社交性的聊聊还是要谈工 作。 “我想问一些有关‘杏仁软糖’的事,”他们要的酒水一到,他就说明了目的。 “我知道你休假时戴夫开始接替你和他联络,但是你和他认识的时间更长一些。” 他从快要见底儿的碗里拿起一块脆米饼,若有所思地大声咀嚼着。“在‘杏仁软糖 ’的个人经历中如果有什么值得追索,你一定会了解。” “我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想。” “当然,”他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交友情况――你知道的,也许他会 对他们中的一个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即使是最好的特工有时也感觉有必要找个人倾 诉一下。” “他一点都不合群,”莉兹说。她呷了一小口葡萄酒。“这一点在他刚被招募 时就已经得到了确认。他没有一个好朋友,甚至连真正亲近的伙伴都没有,尽管他 和同学相处得都很好。他们中的大多数现在都上大学了。”她显得有些语塞。“‘ 杏仁软糖’本来也要……”她低下头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她不喜欢在同事面前表 现得情绪化。 “我知道这事让你很难过。”他同情地说。 “戴夫也是一样。”说这话时她没有多想,她提醒自己汤姆只是一番好意,何 况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不是他的错。随后,她接着说:“你在巴基斯坦的时候遇到过 类似的事吗? ” “是的,有过一次,”他承认道,“其他同事也碰到过。这种事总是非常糟糕。 我经历的最糟糕的一次是一个叫法迪的巴基斯坦人。 他完全像一个西方人――我想他在得克萨斯州读过大学。但是他在拉合尔工作, 在阿富汗边境上有亲戚。” “跟那个伊玛目一样。”莉兹说。 “对,只是法迪完全站在我们一边。他确信他那些农村的堂兄弟们一直在帮助 本・拉登。那是在阿富汗战争结束时美国人没能在山洞里抓住他以后。我得说我当 时很怀疑――我们每天大约要收到二十次报告说看到他了,没有一次有结果――但 他十分肯定。 因此我们便派他前往,把一个全球定位(GPS) 发射器缝在他的帆布背包的底部。” 汤姆停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酒。 “结果怎样? ”莉兹问。 “两周后,我们收到了信号,就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边境上。我们派了一小 队英国空军特别部队,还有美国特种部队做后援。 他们在夜晚摸进去准备交火――该地区遍布着塔利班武装和基地组织。他们在 一个山谷中找到了(IPS信号的精确定位。直升机降落在山谷上方的山腰上。但是英 国空军特别部队下山后发现那儿没有人。” “信号是怎么回事? ” mpanel(1); “我应该说那儿没有活着的人。他们发现了法迪的尸体,被人捆着胳膊摁在了 地上。 在他的嘴里他们找到了发射器,像糖果一样塞在嘴里。显然,当特别部队把它 取出来时它还在工作。” “太恐怖了。”莉兹说。 “最令我不安的是我被他说服了。我本来认为这么做太危险了,但他还是坚持。 我不该让他来做这个决定――那可是我的职责。”他抬眼看着莉兹。“因此我想我 知道你现在的感受。” 她耸了耸肩。“我没事。” 他示意结账,账单拿来后,尽管莉兹提出两人均摊,他坚持他付钱。“别乱来,” 他说,“我请你的,记得吧。” 他们走出酒吧,莉兹停住脚步,指着泰晤士大厦相反的方向说:“我往那边走 乘地铁,谢谢你的酒。” “你想搭便车吗? ”汤姆问。“我今天开车来的。” “你都不知道我住哪儿,”莉兹坚决地说。 “说不定我要让你兜几英里的路呢。” “肯迪什镇,是吗? 几天前听戴夫・阿姆斯特朗说起过。” 戴夫・阿姆斯特朗为什么对汤姆・达特默斯谈她的情况? 她不知道她感觉得意 还是恼火。但是刚刚一起喝酒还是挺愉快的,搭便车也可以节约点时间――那倒不 是说她晚上很忙。孤独的晚餐、电视新闻、睡觉前非得读上五分钟,然后关掉床头 灯,努力入睡。 “要是真的不太麻烦的话,”她说,“那就太好了。” 坐在车上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因为汤姆正在维多利亚附近穿行于夜晚的 车流中。他说:“我似乎既喜欢驾车的自由自在又希望伦敦市中心禁止一切车辆通 行。” “折中一下。其他车辆一律禁止,只留下你的。”莉兹建议道。汤姆大笑,向 海德公园角驶去。 工作之余他倒是挺放松的,她想,似乎不像有些人――有些同事在工作和非工 作之间好像拥有杰基尔和海德双重人格(出自英国著名作家史蒂文森的小说《化身 博士》,讲述受人尊敬的科学家杰基尔医生喝了一种试验用的药剂,在晚上化身成 邪恶的海德先生四处作恶。)。“你是在伦敦长大的吗? ”她问。她对汤姆确实了 解的不多,除了简历上的一些事实:他上过的学校、他在牛津大学学习的科目、他 母亲婚前的姓氏。 “对,在肯辛顿。”他瞥了她一眼。“那时的中产阶级家庭可能还生活在那儿。” “然后就去了牛津。”她平静地说。 他似乎吃了一惊,然后点点头。“没错。 我拿了个文学学士学位,接着又读了另一个学位。阿拉伯研究。” “你能继续留在那儿肯定学得很好。” “我勉强进入了前几名。我的导师和我一样惊讶。” “你本可以在伦敦商业区谋一份好差使的。” 他沉思了片刻。“也许吧,但我对银行业从来没有真正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申请加入军情五处? 我一直以为如果你学习阿拉伯语,进六处是 顺理成章的事。” “哦,我也不知道。五处动真家伙。”说着,他轻轻地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她 发觉他这种笑声很迷人。他对工作似乎信心十足,因此一旦发现他并不总是那么板 着面孔真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好了,该说说你了,”说着,他在南安普敦路 附近赶在红灯亮起前闯了过去,这一举动正合莉兹的心意,因为她不喜欢婆婆妈妈 的司机。“你在安全部门干了有多少年了? ” “快十五年了。” “不会吧,”他说。“你太年轻了。” “奉承我可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收获。”莉兹声明。 “当然,我的收获肯定不可能是得到你的邀请到肯迪什镇去。”说话问,车在 红灯前停了下来,汤姆向四周望了望,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随后的十分钟,莉兹专心地指路,直到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就要拐进她住的那条 街了,同时,这个夜晚,至少说与汤姆・达特默斯有关的这个夜晚,就要结束了。 她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她对自己说,去贝尔法斯特之前她确实把公寓整理 干净了,可以见得人了,这在莉兹工作特别忙的时候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她在考虑是否该邀请他进去――她还在为下午生气的事感到后悔,同时,他的 陪伴也确实让她很开心。她对他了解还不多,她仔细考虑了一下,但是他好像不光 有魅力,而且秉性也和她相投。 他把车停在她的公寓楼前一块空车位上,没有关闭引擎。莉兹有些迟疑地说: “你能开车送我回家真是太好了。你的家人一定在等你。” 他一副困惑的表情说:“家人? ” “我以为你结婚了。”莉兹感觉忸忸怩怩没什么意义。 “谁告诉你的? ” “自然是戴夫・阿姆斯特朗,”她说。“还能有谁? ” 他惊讶不已地摇摇头。“关于肯迪什镇,他说的没错;但关于我他却说错了。 我是结过婚,那是事实。但是我离婚了。”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平静,丝毫没有离婚男人通常背负着的情感包袱――有些人 会比较苦涩;有些仍然爱着前妻;还有一些会津津乐道终于摆脱了一个悍妇,他们 会像学童一样喜气洋洋。庆幸的是汤姆的语气中没有这些,只是用平常说话的口吻 承认了一个事实。 部分地因为这一点,莉兹再次想到邀请他进去坐坐。为什么不呢? 这又算不上 投怀送抱,她的心里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不过,对他多了解一些会是一件挺好的 事,看看他除了业务能力之外还有些别的什么。她正要开口问他是否想进来喝杯咖 啡,他看着手表直截了当地说:“哎,我最好得走了,这样你能美美地睡上一觉。 实际上,我自己也可以利用几个小时休息一下。最近两周一直满负荷地工作,累极 了。” 她点点头,稍稍有些失望,虽然她知道自己也是精疲力竭,需要早点休息。接 着他又欢快地加了一句:“既然我知道怎么走了,也许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什么? ”她奚落道。“再搭你的便车回家? ” “为什么不呢? ”他说。“我的一个叔叔是司机,我肯定继承了一些他的基因。” 莉兹有些吃惊,她一直把汤姆归人绝对的中产阶层。他说:“你去过希斯(很 受大众欢迎的放风筝的场所。很多人喜欢去那里野餐,附近还有海滨浴场、网球场 和跑道。)吗? ” “夏天有时候去,”她说。“那儿的夜晚感觉真不错。干吗问这个? ”她好奇 地问。 “小的时候我经常和我父亲一起去。他对风筝绝对称得上痴迷,但说到放风筝 就没救了。我们经常花几个小时想方设法把风筝从地上捣鼓起来。”他哈哈一笑, 仿佛看到了他父亲笨手笨脚的模样。 “一次,在一个星期六,我父亲带回家一只新风筝,他宣称这是个非常特殊的 风筝。 当时是秋天,我们便立刻前往汉普斯泰德一希斯,因为午后早早地天就要黑了。 那天的风可真大――就像影片里海上的大风。那只风筝大约有我的两个那么高,我 确信我们绝不可能让它飞起来。然而我们却做到了,而且它还在空中飞了几个小时。” 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接着,他从遐想中走了出来,转头对莉兹 微微一笑。 “你们在北伦敦做什么? ”莉兹问。 “噢,我们过去就住在附近。不过,当时的中产阶级化程度还没有这么严重。” 他指着她所住的那条路说道。住在莉兹家附近的都是律师、教师、会计――那条街 上的工人家庭早就搬到更便宜、机会更多的地方去了。 “我好像听你说过你在肯辛顿长大。” 他点点头:“是这样,不过那是在我父亲过世以后。”他的笑容中带着抑郁。 “他在上班的路上被一辆车撞倒了。我母亲再婚后,我们便搬到了肯辛顿。我想你 可以说她这第二次嫁人对她自己倒是更好了。”他依然说得很轻松,但莉兹感到他 这温和的嘲讽真真切切地带着敌意。 他们互道了晚安,汤姆直等到莉兹打开门锁,向他挥手,才驱车离开。她进了 家门,打开灯,看着难得这么整洁的房间,她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汤姆,他简直不 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机会,莉兹自得其乐地想着,因为再过三四天这问公 寓又将原形毕露,恢复到几乎无人料理的混乱状态。 她踢掉鞋子,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打开了的苏特恩白葡萄酒,倒了一杯,然后坐 到一张舒服的椅子上。她意识到今天晚上她对汤姆・达特默斯特别有好感,不过原 因并不在于外人可能会推断出的那些。 是的,他相貌英俊,而且有点桀骜,这无疑会令某些女士神魂颠倒;是,他工 作突出,很有主见同时又处事老练,学历很高但又不会无端显摆他的博学让你厌倦 得要死。 所有这些固然令人信服,但对莉兹都没有产生太大影响,从私人层面上讲,让 她感兴趣的东西与此无关。要是有什么打动她的地方,首先要数汤姆那种坦直而带 点讽刺的幽默感――尤其是他开起自己的玩笑来也毫不犹豫。他似乎故意要显得他 并不像个人简历上说得那么夸张。他说他“勉强”进入了前几名,她喜欢这种说话 方式,其实,从瓦茨这个默顿学院古板的先生那里,她已经了解到他的学业获得了 年度最佳。还有,他勇于承认自己的失败,比如那个在阿富汗丧生的特工法迪,他 也不讳言遭遇失败的痛苦。 但此时,真正让莉兹感兴趣的已经不是他的谦逊和幽默感了。莉兹感觉在汤姆 轻松的神态下隐藏着一种深切的悲伤,这种悲伤是他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要埋藏起 来的。他背负着伤痛,莉兹想,就像弹片深深地扎在经历过战争的老兵体内一样。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汤姆一直很少谈及他父亲――而他跟她说了,这让她感觉很荣 幸。 此时她意识到这一段时间自己的生活中可没有一个关系密切的人,于是告诫自 己,别太得意忘形。不过,她对汤姆・达特默斯还是有了一点兴趣,她在想,还要 过多久他才会再次为她开车。希望不要太久,她肯定了这个想法,喝完了杯中酒, 决定早点上床。接着,她又笑了,因为她想象着自己站在五楼电梯外,竖起大拇指, 做出要搭车的架势,但她这个搭车人对司机又挑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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