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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店主从没有背着本家给我带过东西,就算是一件小东西也没给我拿过……”   “就算是拿过去了,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吗?”   芳子这时的语调变得更让人难以琢磨,宇市那双小眼睛里发出奇特的光。   “就算是他带出去过,那也没有送到我那里去,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文乃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了,她把头转向宇市那边,调整了 一下语气,说道: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芳子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   “文乃,到佛坛那里去拜一下再走吧。”现在她的话听起来不是那么刺耳了。   “佛坛……”   自古以来,妾室是不能参拜本家佛坛的,文乃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也许是因为 自己受的委曲,又或者是对店主的怀念,她的眼眶中顷刻间充满了泪水。   “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到佛坛那里去拜拜。”   说完,文乃便从藤代、千寿身边绕了过去,径直向佛坛那里走去,当她坐在佛 坛前的那一刻,就看见了嘉藏的灵牌,她的两眼直直地盯着,面部开始有些颤抖了, 她忍着悲痛的心情,把头低了下去并用双手捂住了脸。   “等一下!”   这声音不难听出是芳子发出的:   “把带花纹的坎肩先脱下来再去参拜佛坛。”   这句话让文乃感到很为难。   “妾室在拜访本家的时候根本就不让穿坎肩,就算是穿着来,在进门的时候也 得脱在外面,不过现在我们也就不讲究以前那些老规矩了。但是佛坛里面不仅仅有 嘉藏的灵位,矢岛家列祖列宗的灵位也在那里呢,所以在这里就不能那么随便了, 必须把坎肩脱下来才能参拜。”   听到此言文乃的脸色有些苍白了,无力地低下了头。藤代、千寿、雏子听到姨 母这话也有些吃惊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些什么。文乃并不想脱下坎 肩,只是静静地跪在佛坛前。   “怎么了?不想脱吗?”   芳子突然把手伸向文乃,用力把坎肩从她身上扯了下来。   “啊!你……”   文乃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只是用力地弯着身子与她反抗着。但还是听到“哧 啦”的一声,坎肩被芳子撕开了,她三五下就把坎肩从文乃的身上抽了下来。被脱 掉坎肩的文乃趴在草席上,暂时只能用和服来遮挡身体。   “几个月大了?”   尖酸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她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我是在问你,肚子里的孩子现在有几个月大了?”   文乃这时有些支持不下去了,她的身子快要趴在地上了。   “已经有四个月了……”   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却很清楚。说完以后文乃的整个身体终于全都趴在了 那件被撕坏的坎肩前面。   一时间,所有的人对文乃都投去憎恶和惊诧的目光。因为她正在怀孕期间,脱 掉坎肩以后,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扎着和服衣带的小腹部很突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 情给她带来了些许惶恐,她趴在那里,像一片正在受着暴雨摧残的叶子。姨母芳子 并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坐到了文乃的身旁。   “他们是很好骗,但是我的眼里却容不得沙子。从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了, 你又不是不懂规矩,但是为什么还要穿着坎肩来呢?看来还真是让我给猜中了……”   说着,她又用眼扫了一下趴在草席上的文乃。   “不过,这是谁的孩子?”   “什么?谁的孩子……”一直趴在草席上的文乃听到这句话立刻把头抬了起来。   “我是在问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快点回答我。”   她的眼里当时就流露出了悲愤、屈辱的目光。她好像在跟佛坛里的嘉藏用眼神 交流着什么似的,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孩子是故去店主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不难听出话里的坚定,她现在忍受着 所有的屈辱。   “你心里的算盘打得够响的,竟然私自把怀孕的事情瞒了下来,胆子不小,你 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不是的,我并不是想瞒着,纸包不住火,这样的事情早晚有一天大家都会知 道的……”   “早晚有一天?你是说等你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了以后,这样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了,对吧?还好让姨母这时发现了,应该还来得及。”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藤代说的话让文乃心中一紧,反问道。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现在你又拿不出证据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已去 世的父亲的,所以就算是你把他生下来,也不会有什么用的,现在听清楚了吗?还 不如现在就打胎呢,这样还能少受点罪。”   文乃听完以后简直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顿时变得面红耳赤,流下了委屈的 泪水。   “只有母亲才能决定生不生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们却在这里出谋划策,让我 打掉他,这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说话的时候文乃早已泣不成声,她用发红的 两眼怒视着藤代。   “过分……有哪个地方做得过分了?”   藤代的话说得更尖酸刻薄。文乃的心里被她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发毛了,但还是 作出了回答: mpanel(1);   “大家闺秀的说话方式也许就是跟我这个出身卑微又做过艺伎的女人说话方式 不一样。但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确实跟小姐是同一个父亲,他可能是你弟弟,也可能 是你妹妹,如果让我把他打掉,你不觉得这样做太无情无义了吗?”   文乃刚把话说完,藤代便严厉地说道:   “你住嘴!你肚子里的孩子会是我的弟弟或妹妹……你把自己看成了矢岛家的 女人?别在那里胡说八道了!矢岛家历代都是招婿过门的,只有矢岛家女人的血缘 才能算是我的兄弟姐妹,你肚子里的孩子骨子里流的只是上门女婿的血,就这还敢 说是我的兄妹,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她一脸的怒气。被藤代训斥以后,文乃就把头低了下去。这时千寿和雏子对文 乃也充满了敌意。这个女系家族顿时被紧张、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就在这时,宇市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径直走到窗前,用力把玻璃窗打开。   一阵凉风透过窗子从院中吹了进来,也缓和了客厅里紧张的气氛,这时好像有 什么东西吸引着人们似的,都不约而同地向院子里看去。   雨好像已经下了很久了,犹自不停。茂盛的枝叶上闪动着晶莹的雨珠,那些石 头上的青苔也已经喝足了水,雨水都流到了院子中间的水池里面,现在水池里的水 已经涨到了假山的脚下。一阵风把落叶都吹进了水池里,掀起一道道涟漪。这时从 远处传来了一声雷鸣。   “春雷,今年最后的……”   宇市站在窗前看着院子,两眼有些茫然。他说话的时候很轻松,显然已经脱离 了刚才那紧张的气氛,当然他说这话也是想适当地调节一下客厅里的氛围。   “你听得还真是清楚啊!这么远的雷声都逃不过你的耳朵……”   姨母芳子接过话来。宇市听了猛地一转身:   “是呀,像你所说的那样,我的耳朵能不能听得清楚跟天气也有很大的关系… …”他表情严肃的说着,然后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看情况,拜访本家的仪式是 不是能……”   他有意试探着,其实他是想让今天这所谓的仪式早点结束。   “不,还没谈大事呢。”芳子不紧不慢地说着,“宇市,你难道就没感觉到吗?”   “什么?我感觉到什么?”他有些迷惑地问着。   “这不是明摆着吗?我指的当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呀……”   说完,她用眼角瞟了一下正跪在佛坛前的文乃以示意宇市。这时宇市看了文乃 一眼。   “我年纪都一大把了,怎么可能注意到这样的事情呢?再说其他的事情都让我 有些应接不暇了。像这样的事情我都十五年没有注意过了,现在哪还能觉察出来呀!” 他故意让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显出难色,并加以无奈地笑。   “宇市,你说的可都是实话?”千寿问着,“宇市,你向来都是神通广大的, 从父亲的遗嘱到神木町那里,所有的事情你都是亲自操办,难道会看不出这么点小 事?这话让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你说对吧?”   千寿想让坐在身边的丈夫良吉来发表一下意见。但是良吉觉得自己是招过来的 女婿,所以在这种三姐妹和姨母都在的公共场合,尽量减少谈论岳父,而且始终保 持着沉默。当千寿让他表态的时候,他面露难色。   “女人这种事跟一些其他的事情不太一样,宇市可能是真的没有发现过。再说 了,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两只眼睛总往女人的肚子上瞧吧……不过还有一点我觉得 我不能理解,那就是文乃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四个月了,如果真的是老店主的,为什 么他没有提前跟宇市打个招呼呢?”   “是啊,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呢。不过老店主在弥留之际,说的几句话好像跟 这有点关系……”   “什么?有过类似的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犀利的目光看着宇市那边。宇市那爬满皱纹的嘴角流着口水, 他用那两只小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   “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   藤代听到这些以后突然把身子探了出来。   “宇市先生,你怎么会知道的?我记得我们看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跟我 们交谈了。你说他以前并没有对我们三个的事情作出安排,现在反倒说跟你提起过 那个女人。现在是分配遗产最关键的时候,看起来你在这事上还真是动了不少脑筋 呀!而且还处处为这个女人着想。”   她两眼死盯着宇市,而且还说出那么刻薄的话来讽刺他。宇市那双细小的眼睛 中发出了奇特的光。   “真是岂有此理,我是遵照着店主的遗嘱办事的。店主生前是跟我说过这样的 事情的,如果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那么我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详细地说给你听。”   “不用了,我不会承认这孩子是我父亲的,所以一些有关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 得太多。”她根本就不想过多地谈论下去,“你的意思呢?”   她又看着一边的文乃,其实就是想听听她如何回答。文乃一时语塞,但是没过 一会儿,她把眼皮抬起来说道:   “无论怎样我都会把孩子生下来的,这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她说话的时候很 平静,但是语气中却充满着坚决。   “什么!看来你还真是个执拗的女人……是不是现在在故意让我们心里不舒服 啊,难不成还要让我们逼着你去做打胎手术吗?”藤代面目狰狞地说道。   “不要,这可是店主的亲生骨肉啊……”   说着,文乃开始小声抽泣。藤代从嗓子眼儿里面发出了一阵阵地叫声:   “哼!现在还在乱说,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如果你拿不出让我们信 服的证据来说明这个孩子确实是我父亲的,就算是你把他生下来,也不会跟矢岛家 沾上一点的关系。再有就是那份我父亲写给你的遗书,现在还没有查清楚你有没有 存款,再加上丢了雪村那张山水画,所以现在还不能作出明确的定论。”说完以后, 她又把视线转向姨母那里,“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真不愧是以长女自居,竟断然做了决定。姨母芳子这时把身转了过去,从茶柜 上取出一个包袱,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缓和,她走向文乃那里,说:   “今天让你大老远跑到本家来,辛苦了。这个你就带回去吧。”   打开包袱皮,里面有一个系着纸绳的红白相间的小包,里面放着一些钱。   “如果在过去,会把一匹绢装在桐木箱中让妾室带走,但是现在世道变了,给 绢不如给钱来得更实在一些。”   说着,她把钱包亲自放在文乃面前的草席上。   这时的文乃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多谢您有此心意,那我也就只好接受了。”她慢慢地把头低下去,拿起那个 钱包。   “这就好,那喝杯茶再回去吧。”   如果是在以前的话,妾室来拜访本家,用作招待的只有一杯茶水。芳子在说这 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了蔑视的眼光。   “不用了,谢谢,那我现在就告辞了。”说完,文乃又犹豫了一下,“请允许 我向佛坛告别。”   她不顾背后冷漠的目光,只是跪在了佛坛前,她望着嘉藏的灵位,把颤抖的双 手合了起来。做完这些以后,她又把身子转向芳子和藤代:   “谢谢你们了。”一边说,她一边向她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慢慢地把身子直 了起来。   “对了,还有你的坎肩……穿回去吧。”   说着芳子就把坎肩向文乃扔了过去。这时背后和袖口部位已经撕得不成样子了, 但是她还是穿在了身上。她这样做是有意的,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示出自己的抗议。   “我把她送到门口。”   宇市跟带她进来的时候一样,还是走在她的前面,一会儿就走进了回廊。   现在的雨比刚才下得小了很多,当雨滴落在院子里与屋檐下的时候,溅起了一 个个小水花。文乃怕自己的滑倒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远处还不时地传来雷声,一阵阵冷风掀动着文乃那被撕破的坎肩。   今天见到的那些女人们的无情、冷漠和蛮横深深地刺痛了文乃的内心,回想起 来好像是一场噩梦,正想着的时候她觉得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不得已停下脚步, 把身子靠向了回廊的柱子上。   “有什么事吗?”宇市把头转过来问道。   “没什么,只是……”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还是把那坎肩脱了吧,客厅里的人是看不见这个地方的。”   他走过去替文乃把破了的坎肩脱了下来,又用手揉了揉,塞到文乃怀里。   “你现在还不要回去呢,先到光法寺后边休息一会儿,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去去就来……”   为了避免让女佣们看见,他匆匆地离开了文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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