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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你们不干活听什么呀?再不快点开票一会儿还来得及吗?”宇市注意到了周 围气氛的变化,对店员批评了几句,又转过脸对藤代说,“只要她到了这里,我就 会赶过去通知大家的,你们在后院等着就可以了。”   他语气里有些催促地说道。藤代看了看店里面的员工和女佣,她们一边做着手 里的工作,一边照顾着客人,还不时地向这里瞟上几眼。从她们的眼光中,藤代觉 得她们好像也知道今天将会发生一些事情似的。   店铺的嘈杂与后院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的一切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 但是却又不一样,每个人的心中都对这个即将来访的文乃充满了好奇,每个角落都 被这种气氛氤氲着。   这时藤代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嘲笑。没准事情真像芳三郎说的那样,父亲在生 前早就给文乃置办好了房子,并且通过信托留给了她一部分存款,要是千寿、雏子、 良吉,还有姨母、宇市,他们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肯定会很 吃惊吧!假如藤代再把这个问题深追下去的话,可能还会有些意外的收获,这样一 来自己就可以再把家里长女的地位找回来了。   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藤代想起宇市嘴里说的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是自 己父亲妾的女人,还有他说的那个女人不但漂亮,而且还很客气,重感情,这种人 让藤代的心里不免有些期待,不只是期待,还产生了一些兴趣。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是姨母芳子来了。藤代听到是姨母来了转身就躲 在了门帘后边,然后就从中门跑到走廊去迎接,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并不想让 姨母知道她到店里来。   “您今天这么早就到啦。”   文乃两点到,姨母则比她早到了半个小时。   “其实我出来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儿早,但今天跟平常可是不一样,一会儿妾室 就要到了,我总得听听她想说些什么吧,就算是为了我那死去的姐姐,我也得早到 啊! 如果没在她来之前到这里,我心里总有些不好过。”   在说话时姨母芳子有意把嗓门放得很大,好像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似的,估计 她和藤代一样,对文乃也存有些许好奇。   文乃就让司机把车停在了南本町拐角的地方,这里离矢岛家的商店还有六百米 左右,但是她决定下车步行到那里。这里的街道两边都是商店,人们来来往往的, 有送货的店员,还有外地来的一些买东西的顾客在那里讨价还价,声音乱成一片。 这里人虽然多,但是却很少见到像文乃这样穿着和服,并把头发梳得这么整齐的独 身女人。为了不让更多人注意到她,她把头压得很低,匆匆地从这些人们身边穿过。 走了一段以后当她抬起头看到矢岛家商店的时候,精神突然恍惚了一下。   这时她没有直接走进店里,而是靠在店门口的电线杆上,剧烈地喘着气。自从 宇市告诉她要今天来本家那天起,她就开始做思想斗争了,今天终于鼓起勇气来到 这里,但现在却又开始晕眩,也可能是天气燥热的原因。这时文乃又因为自己临时 退缩而感到生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把头抬起来, 看着矢岛家的大宅子。   屋檐很高,而且比平常人家的还要深一些,那些门窗还是红木格子的,跟大阪 古时候的一样,上面的门帘还印着一个大大的“岛”字,就连里面正在忙着搬动布 匹的员工们都统一穿着工作服,这些她都是第一次看到。因为在嘉藏活着的时候, 她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就算是嘉藏去世的那天,她也不是从正门进去的。可是今天她就要从正门进去, 然后再到内庭去。   现在文乃的心情还是有些紧张,她又安慰了一下自己,轻轻地走进了矢岛家的 商店。   一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女佣阿政在第一时间就做了通报:   “到了……”   她只是说了一句“到了”,并没说究竟是谁到了,但是她说话的语气中却带有 一种紧张感。   这时藤代和姨母早就在桌子两旁坐好了等着她呢!藤代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 姨母芳子把微胖的身子正了一下,以一种高傲的语气说道:   “让宇市把她带进来吧。”   千寿和良吉, 对面的雏子,还有藤代她们几个人对视着。芳子好像看出来些什 么,换了一种口气对他们说道:   “今天这样的事情你们就交给我好了。”   阿政在出去的时候正要把门关上。   “把门打开,这样我就能从她进院子的时候看见她了……”   阿政踟踌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关门就可以看见文乃进到走廊时的情 景,所以在她出去的时候就又把门打开了。   一路小跑出去的阿政去给宇市带话了,不久就听见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而且 透过门缝可以看见是宇市和文乃。   宇市驼着背,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文乃穿着一身青瓷色和服,外边套着一个 黑色的花纹坎肩,显得她的身材很娇小。她低着头,走路时没发出什么声音,就像 一个幽灵似的紧跟在宇市的后面。她没有发现藤代她们正在从里面观察自己,她努 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们穿过一道钩状的走廊,只要透过中庭的树丛,隐约中 就可以看见文乃的身影了。她渐渐地走近了。她走在雨前闷热的庭院中,看上去好 像是一幅画,但是这幅画给人的感觉与当时的天气相反,很清爽。   藤代把目光停在了文乃的身上,一动不动。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曾经受过父亲的 爱抚,现在又要来分割家中遗产的人,她从心里对她产生了一种厌恶、蔑视,并从 眼里发出愤怒之光。她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千寿和雏子,千寿的身体向良吉那边靠 了过去,而且脸色还有些苍白,即便是这样,她也在注视着文乃。雏子把身子靠在 了桌子边上,脸上的表情和姨母的一样,很生硬地望着走进来的文乃。   文乃穿过中庭花丛以后,停了下来。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屋里每个人的 眼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一阵莫名的恐慌在她的心头升起,这样的眼光仿佛刺 穿她的身体,文乃不由地向走廊边缘靠了靠。她把一个白色的手帕从袖口里拿出来, 在额头上来回擦了擦,大口地喘了几下气,调节了自己的心绪。做完这一切以后, 她才迈出走向客厅的步子。   文乃紧跟着宇市走进了客厅,并跟他并排着坐在了下席的位置。   “这就是神木町那边的浜田文乃。”   宇市郑重其事地把她介绍给在座的所有人,文乃把放在两膝前面的坐垫往一边 推了推,两个手扶在了草席上。   “我是神木町那里的文乃。身为妾室,这回本家遭到不幸,请让我表示出自己 的关心和慰问。承蒙店主在世的时候给我悉心的关照,这次没能及时到本家来与大 家见面,实在是我的不对。” mpanel(1);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柔和,同时也有些紧张。当她说完这席话的时候,屋子里 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有冷若冰霜的目光盯着她。而矢岛家那三个姐妹只 是用一副傲慢、冷漠的表情看着她,出于礼节性地跟她点了点头。   看到这种情况,文乃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些,低下头就再没有多说什么了。这个 时候坐在上座的姨母芳子把话题打开:   “今天辛苦你了。我到这里来主要是想代表死去的姐姐跟你见上一面,本来我 丈夫也应该过来的,可是家里面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没能抽出时间过来。至于她们 三个姐妹,从小就待在这深宅内院当中,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招呼 客人,看到她们这样我也心疼,所以就由我这个分家出去的人代办一下。虽然她们 几个到了能识别好坏的岁数了,可是对于那些旧思想还是有些不了解……”   她大言不惭地说着,而且还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文乃满是惊讶地看了一 眼芳子,又赶紧把两手放在了席子上。   “唉,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还请您多多关照啊。”她假惺惺地说着。   “今年你多大岁数了?”   “啊,三十二岁。”   “这不跟我们藤代一般大吗?”   芳子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特意指文乃和藤代的,而是有些厌恶。   “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说话的时候她两眼上下打量着文乃。文乃小心翼翼地把两个膝盖向一起并了并。   “托您的福,身体还好。”   “这样啊,那就好了,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啊?”   她一边说着还不忘了观察着文乃的身体。   “你老家是什么地方的?”   “丹波,父母和我姐姐先后去世,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独自一个人……”听到这话时芳子的嗓子眼儿里发出了几声怪笑,“你跟嘉 藏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和他相遇的时候我还在白浜做艺伎……”   “噢,是白浜温泉……”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她的蔑视,她是在笑话文乃是艺伎出身的人。   “你和嘉藏这种关系保持了多久了?”   “整七年了。”   “照你那么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姐姐还活着。”   文乃用沉默来回答。   “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叫人难以理解,姐姐活着的时候他很本分,从来不在外 面拈花惹草;就是姐姐去世以后他也是一心一意地照看着商店那边的生意,没见过 他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真让人想不到他早就跟你……”芳子现在是在借题发挥。   “那现在事情怎么办了?”   “什么怎么办?”文乃显然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当然是对你的安排呀,难道嘉藏就没想过万一哪天自己不能再照顾你了,你 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说的话很直接,而且没有过多的掩饰。文乃沉默了一会儿,把头抬了起来:   “我只是他的妾室,见不得光,在这一方面自然跟小姐们不一样,他对我也没 做什么安排……也并没给过我……”   话还没有说完,藤代就插话进来,说:   “这里说的安排,说的不光是在父亲去世以后,我现在还想听听我爸爸生前都 给过你些什么?”   “这个,什么也没有……”话到嘴边文乃又咽了下去。   “不可能吧!我父亲去世了也有两个月了,可是你却没什么动静,也不急着跟 我们分遗产,如果不是你成竹在胸,还会是什么?”   藤代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满是自信。文乃只是眨了眨她那冷漠的双眼。   “他生前给我买下的只有现在神木町那里的那套房子,让我十分感激。”她把 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对此致谢。   “就只有这些吗?”看起来藤代并不相信她的话。   “就是这些。”   文乃的回答很简练,藤代看了看她,又说:   “那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有没有送过什么东西给你?”   “送东西……”文乃有些迷惑。   “打个比方,我父亲用你的名义在银行里存了钱,或是给你上了保险金……”   说完这句话,最吃惊的并不是文乃,而是坐在藤代身边的千寿和雏子。   “对啊对啊,藤代说的这件事很重要,我倒是一时给大意了。”姨母芳子这时 不得不佩服地说。   “文乃,这种事情有吗?当然了我们问这些问题并不是对你存有什么恶意,只 是想了解一下你那边的情况,这样才能更好地考虑一下把多少遗产分给你合适,所 以希望你能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为了能让文乃相信她的话,在说的时候她表现得极为坦诚,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文乃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正了正身子。   “因为故去的老店主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是入赘的女婿,所以就算是给零用钱也 是从他的日常生活费用中节省下来的,他从来不会拿商店里的钱给我。除了我现在 住的那套房子是他生前给我买下的,就再也没有花过其他的钱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坐在藤代身边一直保持沉默的千寿在这时忍不住开 口了,“我父亲的心思很细腻,想得又那么周全,他在卧床三个月的时间里,当真 什么也没给你留下……”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两眼直视着文乃。听到这番话文乃有些不解,她把头 抬起来。   “我这种人的地位是不能跟三位小姐相提并论的,在我看来,店主最关心的还 是三位小姐。”   “真的是这样吗?”雏子把她那小嘴向前撅了撅,冒出来一句,“遗书上还说 要分给你一部分遗产呢。”   她开门见山地说道,在说话的时候她都没正眼看文乃一下,这可能是出自未婚 姑娘的清高。   刹那间,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出声了,藤代、千寿、雏子、芳子都用一种怀疑的 眼光看着文乃,在她们的心里面也各自做着打算,仿佛在逼迫一只没有退路的野兽, 客厅里好像马上就要爆发一场战争似的。   就在这时,宇市把身子向前探了探。   “几位小姐刚才都问文乃同一个问题,就是老店主生前是不是早就给过她东西 了。对于这一点,我已经做过调查了,只有神木町那边的那所房子,大小姐所说的 那些储蓄和保险金这些都没有。即便是有,那些钱也都不可能让文乃领出来,因为 在店主去世的时候文乃并没要过死亡证书,这也是证据。”宇市跟汇报情况似的说 道。   “在这方面你可下了不少功夫啊。”姨母芳子存心讽刺他说。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宇市又在那里倚老卖老地反问着。   “没听清楚吗?我是说文乃的事情,你每次都会抢在前面进行一番调查。”   她一针见血地说道,宇市不由自主地挑动了一下他那灰白的眉毛。   “因为我是死者指定的遗嘱执行人,所以一定要把分给三位小姐的财产和文乃 现有的财产仔细调查清楚。”   “是吗?那就是说文乃现在是身无分文,只有一座房子了?”她还是有些不死 心。   “据我的调查就是这样。”   “那好,请文乃回答一个问题,你房子最里边的屋子有多大?”   “八张草席那么大。”   “有一个独立的客厅吗?”   “是个小间的。”   “客厅里轴画上面画的是什么?”   “轴画……”   文乃顿了顿,又赶紧说道:   “画的是牡丹,是这个季节的花……”   芳子的嘴边滑过一丝狡黠地笑。   “这个嘛,除了牡丹你还可以说成是芍药的,要是再把一幅泼墨山水画挂上, 那不就更好了吗……”   她边说边直视着文乃的眼睛,但是文乃却没有躲闪她的目光。   “你那里有没有雪村的瀑布山水画?”   芳子开门见山,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雪村的瀑布山水……”文乃故意把表情装得很吃惊,“我今天有幸到本家来, 能不能让我一睹它的真面目?”这次她表现得极为轻松,并且应付自如。   “什么?我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问遍了,他们都说没见过那画,难道就没在你 那里吗?他是上门女婿,难道就不能背着家里的人把那画拿到你那边去吗?”   话中带刺,文乃的脸上马上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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