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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在看不到文乃背影的时候,人们才把那种让人见了就不寒而栗的眼光收起来, 刚才的那种紧张的气氛也有所缓和。文乃刚才坐过的那个坐垫,也被丢在那里,现 在它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要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文乃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每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给她们带来最大的还是 震惊。藤代、千寿、雏子对于自己所继承的那份遗产早就精打细算过了,可是由于 这次得知文乃的怀孕,仿佛再一次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而且现在她们的那些共同拥 有的遗产并没有分清楚,再加上文乃肚子里的孩子,这无疑是对她们分配遗产的一 个威胁。   “她真的没有办法证明那个孩子就是嘉藏的吗?”   姨母芳子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闷的气氛。这时人们好像如梦初醒一般,互相对视 着。这件事成了压在藤代、千寿、雏子和良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在这方面她不但不能拿出证据,而且还一口咬定就是店主的孩子,而且还要 把他生下来,她现在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芳子一边思考着,一边发出叹息声。文乃在她们面前缩着肩、低着头,看上去 又胸有成竹的身影再一次浮现在每个人的眼中,她们的心里泛起一丝不安和担忧。 姨母芳子在心里推算着日子,总觉得对不上,如果是文乃所说的那样,嘉藏在得病 以后每个星期都会去医院做检查,而且检查完了以后都会到文乃那里坐一会儿,还 跟她发生关系,这个孩子是嘉藏的也很有可能。   藤代两眼望着积在院子里的雨水,心里也开始感到有些担心了。这时,她猛然 转向了姨母那边。   “如果她要是能拿出证据证明那孩子是我父亲的,那么对于妾室的孩子,遗产 会不会也分给她呢?”   “是啊,问题不就在这儿吗?现在我们可以硬着头皮说孩子不是矢岛嘉藏的, 但是如果人家要是追问起来,让我们拿出证据来证明他不是嘉藏的孩子的话,我们 不也是拿不出证据来吗?因此,也就会出现你问到的那个问题。”   把话说完以后,她就低下了头去,这时她看见送完文乃回来的宇市。   “关于妾室的孩子能不能分到遗产这个问题你了解多少……”   宇市思考了一下,回答说:   “只要是父亲承认的妾腹之子,那就有权得到属于他的那份遗产。”   “什么?可以得到遗产……”   “对,法律规定的是只要父亲已经承认了,那么不是正室妻子生的孩子就可以 分到正室妻子孩子的一半遗产,小姐们是正室妻子的孩子,如果可以分到一个亿的 话,那么妾室的孩子就可以分到五千万。”   “什么?妾室的孩子得到的是我们的一半……”   藤代闻之色变,千寿和雏子看起来面部也有些变化。听到这个消息无疑是雪上 加霜,客厅里充斥着阴冷的气氛。   一直坐在千寿旁边没说话的良吉好像想起了什么,把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   “那照宇市先生刚才说的意思就是在其父亲承认了妾室生的孩子的情况下,才 能分得遗产对吧。可是现在岳父大人已经去世了,是不是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已 经去世的人没法承认再过六个月才能出生的孩子。”   “是呀,她现在只是自己说孩子是我父亲的,又没有人能给她作证,这不也等 于白说吗?”千寿仿佛是看见了一丝希望的曙光,赶紧接着说道。   “不,在遗嘱中店主也提到要分给文乃一些遗产的。就算是店主在生前没有对 她腹中的孩子另做安排,那么她也完全可以凭借着留给她的那份遗书提出分配遗产 的要求来,这不也得把遗产分给她一部分吗?”   “可是,现在没人承认孩子是矢岛家的,所以就没有必要分给她。”千寿现在 的话说得十分刻薄,与她平时的表现大相径庭。   “就算是没有什么正式的承认书,但总会有一些类似这种证明之类的东西,比 如说信件或是留言什么的。一旦确定是老店主的孩子,就必须把他应得的那部分给 他,这是法律规定的。”   宇市以遗嘱执行人的身份向她们解释道。而藤代只是用闪着冰冷目光的眼睛直 盯着宇市。   “如果说我们这里不同意会怎么样呢?”   对于这种问题,宇市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略加思考才说:   “发生这种事情的话只能是文乃去思考了,她如果想要用法律手段来解决的话, 只要请一位律师提出诉讼就可以了。”   “什么?诉讼……”藤代的脸刹那间变得凶神恶煞。   “是的,留下遗嘱的人对于家里的财产肯定也很了解,了解家中成员情况的人 成为遗嘱的执行人也是理所应当的,当然遗嘱执行人法律也是肯定的。如果在处理 遗产时发生了一些纠纷的话,那么委托律师也是正常现象。”   “那个女人会这么做吗?”藤代对文乃恨得是咬牙切齿。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分家出去的夫人现在看出她肚子里有个孩子了, 她应该不会再沉默下去了吧,说不定她心里已经想好要怎么办了呢。”宇市的话牵 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是吗……”   藤代两眼无神地望着远处,但是却在心里揣摩着对方的能耐。她,年纪跟自己 相仿,而且曾经得到过父亲的垂青,是一个既美丽又有心机的女人,而且只要她稍 加变通就会让自己损失一大笔遗产。文乃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也就不会有人跟她商 量这些事情。如果她真的找来委托律师会是哪种情形呢?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又 被逼得走投无路,说不定真的会提起诉讼呢!   “什么诉讼?真是讨厌!”雏子很大声地叫着,“真是烦死了,现在我的那些 朋友们已经传开关于我们家分配遗产的事情了,关键时候那个妾室又冒出个孩子来, 这样的事情要是让人家知道了,我还怎么去学烹饪啊?再说了,我现在还没嫁人呢, 不想把这样的事情弄得人人皆知!”   雏子面带怒气向藤代和千寿嚷嚷着。对于雏子的叫喊千寿好像被压服了,眨了 眨眼睛:   “像这样的法律,不只是三姑娘一个人反对,我也不喜欢。这件事会对商店产 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千寿的一句话把藤代惊醒了。是啊,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肯定会对商店造成影 响……对于雏子跟千寿来说,矢岛家的商店更为重要,藤代也怕会影响到矢岛商店 的名声。如果有人想损坏财产,她是绝不允许的。一想到矢岛家商店的名声可能受 到玷污,她的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mpanel(1);   “看来,尽快分配遗产才是当务之急。”姨母芳子突然说道,“还是赶快把遗 产分完吧,这样也能避免引出更多的麻烦事。现在离孩子出世还有六个月呢,趁现 在把它分配好,这样就算是以后出了什么乱子,她不也没有办法吗?”   姨母这种想法未免有些自作聪明了。对于她们三个人来说,到底该怎么分这些 东西还是个问题。千寿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雏子总是拿那张雪村的山水画当做借 口,而藤代呢,又觉得跟两个妹妹比较起来自己太吃亏了,只因为自己的不动产要 上很大一部分的税。   “怎么样?你们几个商量着看看……”   千寿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姨母,她睁着一双大眼睛:   “我想,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可以……”她又把眼睛看向藤代和雏子那边。   “我想的也是这样,只要是那张雪村的画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不会再有 什么要求了。”   雏子说完,又看了看藤代。可是藤代却没开口说话,那是因为她正在心里盘算 着如果这样的话自己会吃多大亏。其实姨母芳子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想要避免更 多的麻烦产生,那就要在文乃生下孩子之前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可是,她却不能 像千寿和雏子那样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因为这样做会让她处于最不利的位置。想到 这时,藤代就又想到了一周以前的家族会,宇市把共同继承遗产的具体数据公布了 出来。农田、存款、有价证券等,这些并不算什么,最让藤代感兴趣的要属山林那 部分了。她只是想把那部分山林收到自己的手中,这样一来就可以弥补一下自己的 损失了。   “我先去看看山林,回来以后再做决定吧。”   “什么?还要去看山林……”姨母芳子闻言色变。   “对,我想去看一下矢岛家拥有的那些山林。”说着又把脸转向宇市,“宇市 先生,我想让你带我去看看那些财产目录上记载的所有山林。”   “什么?你现在想看共同继承财产的目录啊?好,我这就去把它拿来。”他把 手放在耳朵旁边,大声地说着。   “我不是想看目录,我是想让你带我去看看山林。”她把脸贴近宇市,并把声 音放大了一些。   “你想上山呀?噢,想去干什么?”   “我最看中的是共同继承财产中的山林,反正这是一件事儿。姨母说得对,我 们应该尽快把遗产分配出来。所以我想先过去看看。”藤代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 本意。   “噢,是这样啊。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呀,对于那些存款还有证券什么的,都不 放在心上,原来最中意山林。”说着,他又看了看所有在场人的表情,“不过在这 里我想要说的是那边都是荒山野岭,不太适合大小姐去!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就 尽管吩咐我就行了,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办好的。”宇市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因为我没有亲眼看见过山林,所以就想到奈良的吉野和鹫家的山林那边 去转转。而且我还听说,一些山林有砍伐权,有的山林则没有,这样下来,价格上 也会出现天壤之别。所以我就想亲自过去那边看看。”   现学现卖,这些知识都是五六天前从芳三郎那里学到的。   “看起来大小姐比我知道得还多呀。那好,为了向大小姐虚心求教,我也就跟 你走一趟吧。”他的话中带刺,但又好像是在献殷勤。   “这样的话我也跟你们一块去。”   雏子赶紧说道。千寿也接着雏子的话说了下去:   “让我也跟着大家吧。自从父亲去世的两个月来,我还没出过门呢,再过个三 两天樱花就要开了,我们姐妹三个可以借这个机会一起出去散散心。”   自从遗产开始分配以来,她们姐妹三个的关系都处于紧张之中,从未出现过现 在这般情形。藤代的心里也有些不愉快,想起昨天姐妹几个人还恨得咬牙切齿的, 刚才知道文乃怀孕的事情以后,又站在一条战线上想着怎么对付她。虽然说是一起 看山林,可是藤代心里清楚,她们想一起去只不过是在监视着她,不想让她一个人 占有山林而已。即便是心里明白,但也不能断然拒绝。   “那么,我们就一起去吧。”藤代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那就要快点了,定在后天怎么样……”雏子有些沉不住气了。   “后天?你还真是个急性子啊!”她这一急把宇市弄得狼狈了起来。   “怎么,定在后天有问题吗?”雏子有些不明白了。   “这倒不是,没问题。会不会有些太仓促了……再说了,刚才不是说还想看看 风景吗?等到吉野那边的樱花开了再去也不迟啊!”   一丝浅笑从宇市那爬满皱纹的嘴边滑过。   文乃到了光法寺以后,在房檐下坐了下来,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她猜不出宇市 让她到光法寺的后边来等他的真正意图。   从本家的客厅里出来以后,在回廊上走的时候,为什么他会突然关心起文乃的 身体来了呢,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让文乃在矢岛家的菩提寺――光法寺这 边休息一下,等着他过来。会不会是跟她商量什么要紧的事呢?寺里的小僧给文乃 端来了茶水,她喝了一小口就站了起来,穿上刚才脱掉的草履。寺后面是一块墓地, 很宽敞,便径直走了过去。   墓地的阶石和墓土早已经被雨水淋透了,看上去更显得乌黑发亮了,树林中枝 叶茂盛,更给闹市中的这座小寺庙增添了几分清幽,一眼望去,一片葱绿。小僧把 矢岛嘉藏墓地的地址告诉了文乃,她在没有人影的墓地小路上走着。   当她看到刻着“矢岛嘉藏”的墓碑的时候已经走到墓地最深处了,有四座坟墓 围在影石围障里面,它们并排着,最右端的则是一座新坟,上面用几个红色大字刻 着“智温院本然嘉道居士”的字样。听小僧曾说起过,矢岛家有一种习惯,就是在 一个人的生前就把自己的墓碑刻好,再把墓碑上的字刷上红色,当去世的人到了百 日的时候,就要把红色去掉。现在上面之所以还保留着红色是因为并没有到百日。   当文乃走近嘉藏的墓碑的时候,七年来的一幕幕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两个人 相依为命,在暗地里来往,过着夫妻般的日子。嘉藏是三位小姐的父亲,而且还是 有名老店的店主,但是又因为自己是过门的女婿,所以做起事情来小心又小心,就 怕给自己带来麻烦。即便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文乃也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反而 对嘉藏产生了更深的感情,所以她才放弃了想跟他私守的想法,心甘情愿地在暗地 里陪他度过了整整七个春秋。她为嘉藏付出了一切。   她半蹲着用手抚摸着墓碑,好像在跟他诉说着什么。一阵风透过碑石的缝隙吹 了过来,把树上的枝叶都吹得动了起来,留在枝上的雨滴也跟着落在了文乃的身上。   现在宇市知道了文乃怀孕的事情,从心里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脸上又不能 有所表现,于是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向坟地走去。文乃怀孕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任 何人,现在这事儿三姐妹知道了,要忙着分家产,而且还说要亲自去山林那边查看。 如果在这个地方出了什么差错的话,那么宇市从开始打的如意算盘就变成空欢喜了。 如果是要查看别的还好对付,可是她们看中的偏偏是山林,要是这样的话她们肯定 也做了一些准备了。后天就是上山的日子,当她们看了以后又会出现什么新的状况, 这谁也说不准。一想到这儿,他就更加痛恨文乃了。生气是生气,但是还要在她面 前装出一副平和的样子来,只要能让文乃乖乖地按照自己的意思做,那么就可以顺 利渡过眼前这个坎儿了。正因为这个,他才告诉她先别回家,让她来寺庙中等着他, 这些事情都是必然要发生的。再说,文乃也肯定想见见嘉藏的墓地。当他停下向矢 岛家墓地那边看去的时候,果不其然发现文乃蹲在那里。   “文乃!”   文乃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就赶紧把身子转了过去。   “刚才我去寺僧的起居室看了看,没有见到你,想你可能是上这儿来了,让你 久等了。”   他边跟她说话,边走到矢岛家墓前,在拜四座坟墓的时候嘴里还不时地念出来 几句经文,当他看向文乃的时候脸上显得很困倦。   “把你送走以后我又到客厅那边去了一下,跟分家另过的姨母打了个招呼,本 来想马上就赶过来的,可是谁知道这时又因为你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因为我……”   听到这个文乃吃了一惊。她那本来很小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墓地里显得非常大。 宇市用他那双小眼睛以最快的速度向四周扫了一下,当确定四下没人的时候,又接 着说道:   “因为你正在怀孕,而且还说这个孩子是已故店主的,所以她们打算在你没把 孩子生下来之前把遗产分完。而且三位小姐还让我在后天带她们到奈良的深山里去。”   文乃不觉地把身子动了动。   “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会对宇市先生不利呢? ”   “啊,这倒不是……我是想问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拿不出证据吗?如果能够 说明这是已故店主的,那么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不能对我说谎话。”   说完这席话,宇市两眼直盯着文乃,想从她脸上的变化看出些门道来。文乃吃 惊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是很相信他。这一细小的动作被宇市那双犀利的 眼睛抓了个正着。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绝没有半点恶意。刚才在客厅里的时候,我 知道店主可能在生前给过你些东西,可是我却没有说出来,我是为你着想的。她们 问到你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其实店主生前没交代过什么,我却告诉她们他曾经说 过,这不都是为了你考虑的吗?”他这样说话好像他是文乃的恩人似的,“现在我 们就站在店主的墓前,我想让你把事情的真相说给我听。”   他跟文乃好声好气地说着,但语气中又充满着固执。文乃正在想着什么,然后 她又看了看那些墓碑。不一会儿,她就跟宇市说;   “不,他确实是什么都没给过我……”她说话的语气十分生硬。   “什么……现在我们是在店主的墓前说话,虽然你是这么说,可是给我的感觉 却是你手里有证据。”宇市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   “你让我等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我还以为是什么急事呢……”文乃一边猜 着宇市让她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一边说着。   “我想把这方面的事情快点处理完。万一你这里要是有些我不知道的遗书或是 字据之类的东西,那不是我的疏忽吗!”   “你的疏忽……”她不禁反问道。   “是的。如果你隐瞒了什么的话,那么遗产分配的问题也就会跟着改变,我身 处的环境也会改变。”   宇市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露出了急切的目光,恨不得一下就能看穿文乃心里到 底在想些什么,同时他的眼睛中也露出了一丝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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