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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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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驶过了樱宫桥,坐在汽车里的藤代便把钱包拿了出来。早上她打电话给梅
村芳三郎,告诉他不在排练场见面了,将地点改为东野田的车站。可结果她自己却
迟到了,竟然晚了半个小时。
到了车站,已经有一辆车停在了那里,司机转过身来,帮她打开了车门。
“出了什么事,晚了这么长时间?”
声音从车窗外传来,是芳三郎,今天他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服,看上去像是被
包裹在了身上,这样的打扮不得不让人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他。芳三郎一改往日鲜艳、
亮丽的穿戴,就此失去了穿和服时的女性美,不过,却呈现出了男人特有的稳重,
让人感觉很有安全感。
“实在很抱歉,迟到那么久。”藤代低着头向芳三郎表示歉意。
“没关系的,我特意提前来到这的,想仔细了解一下这里都是怎样一个情况,
还请你见谅。”说着话,他转过身去,“阿常也来了。”
只见一个身穿名牌西服,头上戴着一顶猎人帽,身体有些微胖的男人从距离芳
三郎五六步之遥的地方走了过来,同时掏出一张较大的名片递给藤代。
浪花不动产商事小森常次
名片上除了印有大大的公司名字之外,没有其他的什么内容,比如:公司的地
址,公司的电话号码或个人电话号码。
“虽说他只是一个中间经纪人,可事实上却是我的得力助手。在我买排练场那
块土地和盖房子的时候,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代替我办理的,从一开始到最后结束。
虽然这次不是做生意,但我还是决定把他请来。”
芳三郎话音刚落,小森常次便客气地猫着腰向藤代打起了招呼:
“矢岛嘉藏店主这一离去,真是矢岛商店的一大不幸,像府上这样的大户人家
在处理后事方面会遇到很多的难题。其实,那些有名气的资格老的店铺都会有这样
的情况,这方面我也都了解。所以你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如果有事情
尽管告诉我……”听了这一席话,藤代有些吃惊,觉得这个人的圆滑与老练已到了
炉火纯青的地步。
“阿常,咱们还是快点去吧!”说完,芳三郎和常次肩并肩地走在了前面。
走到东野田的十字路口,再向南走,朝京桥方向走着。当来到东野田五段的时
候,小森常次停止了前行,用手向上推了推头上的猎人帽。
“那个地方的门牌号码是多少?”
藤代在手中的小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一张写好地址的纸条,但她并没有递
给常次,而是给了芳三郎。
“从五段六十三号开始到八十一号;从一一○号开始到一二一号。”
芳三郎念着纸条替藤代回答。常次听完立刻打开分区地图,仔细地查找了一会
儿,然后抬起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站在了电车道上,指着从拐角处沿着电车道的
住房说:
“从这边的房子开始一直到那边的十八间,就是上面所说的六十三号到八十一
号。这一带的住房都是在战火中幸存而保留下来的。”
那是一栋战争之前的建筑,有六个门,离电车道很近,几乎是在京桥北口和东
野田交界的地方,算是比较繁华的地段,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卖纸箱、瓷器、五
金、洋货的小铺一家连着一家,再看那狭窄的街道上,自行车和小孩玩儿的踏板车
都毫无秩序地乱放着。
常次在小铺街前来回地走着,同时又对那些住房仔细地观察着,时不时地靠过
去,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伸出手往墙壁上“咚咚”地敲打几下。芳三郎和常次一
样也在小铺前走来走去,偶尔像从人家屋里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探着头向里面凝
神张望着。藤代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跟这样两个人是一起的,于是又回到了电车道
的对面,扯住花边披肩的一角将脸遮挡起来,站在那里等待着芳三郎和常次。
灼热的阳光,直射在藤代的脸上,载着重物的大型卡车鸣着刺耳的笛声从眼前
瞬间驶过,藤代急忙用披肩捂住口鼻,并把头扭向一边,待飞起来的灰尘散尽后,
又扭回来,望向对面的芳三郎他们。
芳三郎和常次已经站在了路边,正在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又见他们分别向左
右两边走去,随后拐进了一条十字路街,似乎想看一看房屋的后侧。藤代望着那两
个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在飞场的尘土中忙碌不停地为自己估算房屋价值的男人,
又看了看躲在远处的自己,突然觉得这是多么的低下,多么的令人厌恶。再过十五
天就要进行真正的遗产分配了,藤代觉得老户人家女性所特有的谨慎一定不可以丢
掉。
芳三郎俩人看完后向这边走来,藤代迎了上去先开口说:
“二位辛苦了。看出什么来了吗?”
芳三郎一边用一块绢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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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房子虽然有些古旧,但是由于是战前留下来的建筑,凭借这一点还算有
点价值。”他扭头面向常次,“阿常,你觉得呢?估计一户能值多少钱?”
“仅仅这样大概地看一下,很难估计出来。”说着话,常次从上衣的口袋里拿
出一个极小的算盘,上面只有四个珠,“请先告诉我,一户住房的占地和建筑面积
是多少?”
“占地面积是四十坪,建筑面积是七十二坪……”藤代回答的口气如同在商谈
事务。
“一坪占地面积按七万元计算的话,四十坪就是二百八十万。房屋的建筑虽然
古旧,但却很结实,一坪按一万元计算的话,那么七十二坪就是七十二万。将这两
个合在一起计算,一户折合三百五十二万。把房屋租给用户居住的时候,这种附带
地皮的住房,在作价时一般都会扣除四折,这样一来,剩下的那六折就是二百零一
万二千元。这里一共有十八户住房,共合八百零一万六千元。”
说着,常次把小算盘拿到藤代和芳三郎的面前,让他们看清楚上面用珠子显示
的数字,然后又装回了上衣的口袋。
“现在,我们再去下一个地方看看吧!”
说着话,常次把芳三郎正递给他的写有地址的纸条接了过来,然后穿过电车道,
向前走着。
从刚才已经查过的小店铺街走出来又过了两条马路,从去往京桥方向的十字路
向南拐,一片密密麻麻的房屋出现在他们眼前。走近一看才知道,这里有各种各样
的店铺,每个店铺都挂有自己的牌子,如烤肉、洗衣、菜店、面馆等。行走在这些
密密麻麻的民房中时,还发现这其中竟然有很多空着的场地,看上去应该是战争时
强行疏散后留下的痕迹,就像一把梳子间接地缺了几个齿一样,没有一点规律地在
那里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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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的工夫,常次便找到了樱宫小学,来到学校的后侧,又寻找路牌。那
里都是很简陋的住房,但排列得很整齐,形同一条长绳,也许正因如此,使得常次
很快就找到了想要找的住房,共有两栋,每栋六间。
这两栋住房都是两层建筑,而且有着完全相同的结构,面向街道的一侧有一扇
半间那么大的门敞开着,上面还镶有玻璃。由于人们没有给这住房以很好的维护,
以至于挨着街道的墙的下半部分有很严重的破损现象,墙窗的挡板也眼看就要掉下
来,此时正摆出很不雅观的姿态悬挂在那里。
“这个地方的住房破损性很大啊!”
常次用既失望又灰心的口气说。但他还是像在小店铺街时那样,在没人注意的
情况下敲了几下墙壁,然后把墙窗关好,很小心又很仔细地观察着房屋。
“这里有多少坪?”
“占地三十坪,建筑面积五十二坪……”
藤代回答说。然而,常次听了有些吃惊。
“什么?有那么多坪吗?”他看着藤代,又看了看房屋,摇着头。
“如果觉得没那么多,现在可以用尺测量一下嘛。”
站在一旁的芳三郎提出了建议。藤代的眼睛不禁向周围搜索起来。这条小街道
虽然比较拥挤,但是行人并不多,可即使是这样,在白天去测量别人的住房,总归
是不好的,肯定会有人过来围观,想到这藤代觉得有些难办。
“测量一下没事的,这房产本来就是你的啊。”
芳三郎看出了她的担心。这时候常次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卷尺。
“那就测量一下吧,舞蹈师,你拿着卷尺的一头去那边。”
说着,便拉出一端卷尺给了芳三郎。芳三郎用熟练的动作接了过来,看样子像
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
“阿常,我们还是进里面去量吧,免得给别人带来麻烦。”
他指着常次身后的方向说。常次这才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正好是两栋住房的交
界处,在这旁边有条小胡同,是可以通到里边的。常次对芳三郎眼睛的观察速度感
到惊异,随身转后进了胡同。
藤代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潮湿的土路能在人踩上去的时候被鞋底带起来,并
粘在上面,藤代的蜥蜴草履已经被沾湿了。里面下水道的污水井里冒出了熏人的气
味儿,这使滕代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和嘴巴,而且身体也在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
芳三郎发现了她的举动,转过身来说:
“还是小姐啊!”
这句话很明显是在挖苦她。说完,芳三郎依然做着自己的事情,拉起卷尺,从
污水井开始测量。常次极快地拉动卷尺来到另一头,记下了量出来的结果。
完了之后,他们从胡同出来向外走,常次纳闷地摇着头说:
“不对啊,刚才实际量了一下,一户占地只有二十六坪多一点,还真不到三十
坪,那怎么说是三十坪呢?”
他望着芳三郎,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哪里错了。芳三郎思索了一会儿,问藤代。
“你说的三十坪,是你亲眼从登记册上看到的吗?”他想仔细核对一下。
“不是,我没有看过登记册,这个数字是从大管家宇市那里知道的。”
“噢,你没看过登记册啊……”他说的时候似乎咬着嘴里的牙齿。“通常登记
册上写有的数字和实际测量出来的数字是会有一点儿误差,这种现象叫做‘绳差’,
但是就算再有误差,也不可能差出四坪来,事情有些奇怪。除非还有一块地方是属
于这房子的,说不定在房子后面,也许是战前强行疏散时,每户被削掉了四坪。如
果那样的话,最好是让他们再全面地测量一次,不然,将吃不少亏。阿常,你按刚
才量出来的结果计算一下。”
常次又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那个小算盘,边计算边说着:
“因为这儿距离电车道有段路程,所以就将一坪作为三万来计算,一户有二十
六坪,那就是七十八万元。建筑物已经破旧不堪,不能再使用下去了,也只是旧料
的价格,所以暂且只计算地皮费。一户七十八万,和之前一样,再扣除四折的话,
那么一户相当于四十六万八千元,这里一共有十二户,也就是五百六十一万六千元,
加上小店铺街那里的计算结果,总共是四千三百六十万二千元。”
“才四千三百六十万……”
藤代听到这个价钱顿时感到很失望。她第一次正眼看了看常次。
“是啊,恕我直言。这些房子所处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你所期望的那个好价
钱根本卖不到,但北堀江那儿的就不同了,它位于市中心,卖个好价钱应该没问题。
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常次看房的劲头好像上来了。
从北堀江二段的汽车站一直向西行驶,当穿过浪速大街时,司机旁边的常次要
司机停车,然后他自己从里面走了出来,打开分区地图一边查看具体位置,一边走
着寻找着门牌号。只见他走到二段西边的十字路口时便停住了脚步,举起一只手向
汽车这边使劲地挥舞着。
芳三郎和藤代看到后乘车来到常次的跟前,停下车。
“这里和战前完全是两个模样,战后进行了新的建设改造,就连街道都有了很
大变化,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虽然同样是在北堀江大街,但也要看位于这条街的
哪个位置,和周防町相接的这一带,街道宽阔,能卖个好价钱。建筑物每一户都是
五间的商店用房,价格也绝对没什么问题。”
正如常次所说,虽然这里的房屋是用来出租的,但这四栋房子每一栋都是木质
结构的五间房,墙壁是用白灰粉刷的,依然有些洁白,居住的同时也可以开商店做
生意。而且前面就是与心斋桥相连的一条大街,人来车往,热闹非凡,和东野田町
有着极大的差距。
由于木津川和长堀川从附近流过,从而形成了这里的木材商店和运输站比别的
地方都要多很多的现象。站在路边便可以发现,公路上不知疲倦奔跑着的大卡车和
三轮摩托车总是将木材装得满满的,还有人行横道的两边,也经常能够看到一动不
动的木材在那里堆放着,上面还有一层总也挥不去的白色沙尘。
藤代和芳三郎站在六段的拐角处,观望了一下这四周的环境情况,又都把视线
收了回来,望向堀江大街北侧的五间一栋的出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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