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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从堀江大街六段东边的自行车商店、磨刀石商店、旧铁货店、木材零售店到建 筑工具店,这五栋房屋和周围的那些自家房屋相比,在石灰墙的粉刷方面显得很不 理想,几乎满墙都是一道道的裂缝,那形状很像在上面爬行的小虫子。另外,还有 房顶上的瓦片也正在或已经塌陷。   “地理位置确实很好,况且建筑物又是战争过后盖起来的,这样的一个情况你 估计大概能值多少钱?”芳三郎让常次估算一下。   “是啊,从表面看,这些战后盖起来的房屋还可以,但是,再看看里面的话就 不行了,当初盖的时候不够坚固。”说着,常次陷入了一阵沉思。   “那么,我们就进去看看吧。”   “什么?进去……”   常次没想到要进去,听了这句话有点出乎意料,但又马上答应了。他们一起来 到自行车商店门口。   外面有一些新自行车在那摆放着,里面有各种破自行车零件在地上胡乱地扔着。 有三个年轻的店员,正在紧张地工作,如同争分夺秒,连看一眼站在门口的芳三郎 和藤代的时间都没有。从他们熟练的修车动作来看,可以推测出这大概是一家修车 铺。   常次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其中一个身穿油污工作服的店员从里面走出来,随后 又请出一位胡须杂乱的老人,看样子应该有五十多岁,很像是这家店铺的主人。在 他听了常次所说的来意之后,声音突然变得大起来,嚷嚷道:   “不行!绝对不行!你们这些地皮经纪人都狡猾得很,就跟骗子似的,少在我 这儿胡言乱语,去去去,走!”   他说话的同时也用手向外轰赶着常次,如赶苍蝇一般。常次为此感到很恼火, 刚要开口上前说点什么,芳三郎走了上来。   他依然像迈着轻盈的舞步,来到常次和店主面前,善意的微笑显现在他那俊俏 的脸上。   “很抱歉,刚才我的这位朋友没有给您讲清楚。是这样的,我们是从南本町的 矢岛商店来的,那位便是刚刚继承这一带出租房屋产权的矢岛家的小姐。”他弯下 腰寒暄着解释道。   “照你这么说,她就是新房东……”   这家店主的脸色立即发生了很大变化,他这才明白站在外边那里的女人就是已 去世的矢岛嘉藏的女儿,现在已经继承了自己开办的正在营业中的自行车店的房产 权。   “那么,你们看完之后又打算干什么呢?如今,我们租房子的人同样享有自己 的权利呀!”他气呼呼地说。   “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样复杂,这位小姐既然继承了这份产权,成为新房东, 那么她就会想对自己的财产情况有一个深入的了解,所以我们今天来只是看一看而 已。”芳三郎的说话还是如此客气。   “这样的话,就请进来吧,里里外外,都仔细看看吧。”   也许他把他们误以为是来检查房屋有没有漏雨现象,一经发现就给修补上呢。 转眼间变得温和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容,走到站在外面的藤代跟前,邀请她进屋。   进门之后,店主把他们带到一间六张草席大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和商店是相连 的。不一会儿,店主的妻子端着茶从厨房走进来,从开始到放下茶的这个过程中, 她都在不时地窥视着藤代,后来又退了回去。藤代一直安静地坐着,那双手放在膝 盖上没有动,也没有去碰女主人给她端上来的那杯茶。芳三郎和常次跟藤代比起来, 就显得很繁忙了。常次知道在这里不能像在东野田町时那样,把估算出来的价格随 意地说出来,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察看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房柱、墙壁以及门框。 接着又来到窄小的院子里,将屋檐下的支柱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看了看地板下的 地基。芳三郎为了不让这家店主起什么疑心,便故意询问屋子漏雨的情况,而且还 认真地察看了一下失修的地方,很像一个管家。   藤代虽然表面上看是安静的,但是事情与天气却早已使那颗心烦躁起来。她突 然想到了不用费心不用费力安稳地坐在家中的千寿,什么都不用自己担心便能够享 受那么大的财富,经营商店的又是她的丈夫。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和别人东奔西跑 估算房屋的价格实在是太可怜了。藤代使劲咬了下自己那干渴的嘴唇。   “托您的福,所有地方都已经仔细查看过了,没发现漏雨现象。”   自行车店的店主一脸高兴的样子坐在藤代对面,再次请她喝茶。   “上个星期,府上的大管家曾经到这来过了。”   “什么?大管家来过这儿……”藤代一脸愕然。   “是的,就是那位每个月都来收取房租的老人,这次来的时候,也把屋子都仔 细地看了一遍。”   “他也看屋子……”   “是,和你们一样,把屋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没想到刚 过一个星期你们就又来查看了,看来真是要打算整修喽?哈哈哈……”他圆滑地说 着,又笑起来。   藤代没有说话,一声不响地起身站起来,头也不回,直奔屋外。后面传来芳三 郎说话的声音,语速又快又急,而且简单。   此时的藤代,大脑里再次浮现出和良吉一起坐在账房里的宇市的身影。藤代要 出门的时候,正好被宇市发现,“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啊?”专门从账房里跑出来的 宇市殷勤地跟她打招呼。当藤代说去学习跳舞的时候,宇市的脸上立即露出了一种 难以名状的神情,“是吗?跳舞可是一件养精蓄锐的活动哦。”说完,低下头恭恭 敬敬地将藤代送出了门。从举行了父亲的葬礼后到召开家族会的前一天,宇市几乎 就没有在商店出现过。家族会之后倒是去过,但也只是偶尔,到了账房,和父亲在 世时一样,坐在金库前,就像担心有人来偷似的在那好好看守,掌管现金出纳。那 么,他,为什么要检查已租给别人的房屋呢?而且还极仔细地每个地方都看了一遍?   在五天之前,藤代曾问过他有关出租房屋的具体地址、占地面积以及租借关系 的问题,那时候他很是积极,拿出一本厚厚的账本,对照着回答藤代问出的每一个 问题,但是却一个字都没提自己已经去查看过房屋的事情。他真的只是在收取房租 的时候顺便查看一下吗?还是……突然,藤代的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名字――浜田文 乃,这是一个想起来就几乎能让她疯掉的女人的名字,此时,藤代的心就像着了火 一样,想大声地叫喊出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它熄灭。 mpanel(1);   父亲的第二份遗书,竟然是为这个女人,请求分一部分遗产给她。在矢岛家里 认识她的人只有宇市,而能够帮她争夺遗产的人也只有宇市,除此之外,根本不会 有第二个人出现。从藤代三姐妹的角度上讲,这个麻烦确实很多余,她们谁也不愿 从自己所得的那份财产中再拿出一点来分给她。而宇市为了遵照父亲的遗嘱,去帮 助那个女人争夺遗产,很有可能在自己和两个妹妹继承的遗产中做些手脚,难道他 去北堀江查看出租房屋是为了这个吗?虽然家族会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但是藤代并 没有将那个女人遗忘,只是当初说在她们三人商定遗产分配后,准备把那女人叫到 家里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可没想到宇市比藤代提前了一步查看房产。现在,藤 代越来越不清楚宇市和那个女人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了,迷惑与疑问在她的心里扩 大。   藤代听到芳三郎在后面呼喊她,转过头去,望向芳三郎。他的步伐很急,就连 躲闪横开过来的汽车时也能看出那急的样子。   “你怎么了?突然一下子就站起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只顾往外走……太让我 们两个难堪了。”   他追上来后大声说道。藤代面无表情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走, 芳三郎冲到她的前面挡住了去路,两人都停下来。   “一听到大管家的名字火气立刻就上来了。”   他敏锐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藤代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把闪烁着光芒的眼 睛睁得大大的圆圆的,仿佛想以此来击退他的视线。   “行了,不值得为这个发怒。刚才我们在那家店里忙得就跟小伙计似的。你安 静地在那坐着,店主一提到大管家你就坐不住了。我没见你生过气,怎么一听到大 管家这几个字就这样呢?真搞不明白。”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烟,拿了一支叼在 嘴上,“这件事情,你就放心好了,我肯定全力帮助你。至于这个家伙,他可以去 跑跑具体的事情,不会带来麻烦的。”   芳三郎回头看了看常次。此时常次正站在第二家店铺门口,专心地估算着这二 十间房屋的价值,这家与刚才那家店铺方向相反,只见他将房屋和土地进行着比较, 然后又拿着笔在小本子上写下什么。   芳三郎大声地叫着常次的名字。常次听到了,抬起头看着这边,又举起一只手 向芳三郎挥了挥,一边看着自己本子上写的东西一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没有人比你更磨了,干什么呢?发现什么美事了?”芳三郎故意嘲弄他。   “要是有美事就好了,说是让别人帮忙给房屋估价,可结果,自己却先走一步 了,没这么办事儿的。”说着话,常次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算了。那么,依你看,这些房子能值多少钱?”   “我刚才算了,这里一坪的价值是七万五千元,四十坪的话就是三百万,住房 每坪两万元,每户七十三坪,那就是一百四十六万,加在一起一共是四百四十六万, 然后扣除六折,那么一户就相当于二百六十七万六千元,这里共有二十户,算起来 是五千三百五十二万,然后把东野田那儿估算出来的住房价格加一起,则全部的财 产是九千七百一十五万二千元。”   “九千七百一十五万……”藤代嘀咕一声,“你估算出来的这个数字,是目前 的时价吗?”   “是的,我按照目前的时价给你尽量往高里估了一些。如果换成别的经纪人, 我想肯定会估得低。不过,你要是卖这些房子的话,就不用另找买主了,卖给我吧。”   “卖……”藤代大惊失色。   “怎么?难道你不打算卖?”常次也大吃一惊。   “我还没想着要卖,只不过想请你们帮下忙,估算一下它们的价值而已。”   “你真的不卖?”常次再次追问着想确认一下。   “不卖,你问问舞蹈师就知道了。”   说着,藤代扭头看了下芳三郎。芳三郎一时之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噢,是啊,我也只是听见说想估个价……是的,真是这样,没听说想卖,真 的是这样。”他的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阿常你估算出来的这个数字,倘 若运气好的话,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这……地理位置真的是没得说,而且还附有地皮,但是,如果让那些钻营的 经纪人弄的话,他们一定会在房屋建筑方面搞点小动作,从而绝对不会有较高的价 格。给房屋估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首先得弄清楚现在新建一坪要花费多少钱, 然后就是目前的建筑还可以使用多少年,这样从这里找出一个差价,再来确定目前 所拥有的建筑的价格。不过,确定目前所拥有的建筑使用期限和计算差价,不懂这 个的人是弄不明白的,换句话说,他们会利用这一点来欺骗不懂这些套路的人。打 个比方,如果确定北堀江这里的房屋还可以有四五年的利用价值的话,那么重新建 造的费用,一坪也就六千元,相当便宜。”   “也就是说,在估算房产的价格的同时,还要看现在住房的情况,情况不同就 会带来不同的价格,是吗?”   “是的,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刚才说嘛,要是卖这些房子的话,就不用另找 买主了,我愿意买下。”   常次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藤代插进话来。   “今天估价的手续费是多少?”   正说着,便打开了手中的小包。芳三郎伸手拦住了她,说:   “今天先算了,再怎么说也不用现在就给吧?等我跟阿常说好了之后,再通知 你。现在都到中午了,还是先去那里喝杯茶吧。”   他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茶馆说。听了这话,藤代又拉上了小包,这时才感觉到 口干舌燥,而且身体那种软绵绵、疲倦的感觉也跟着出现了。但是她却一点都不想 和这个总想着卖自己房子的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喝茶,那样会很难受。她看着芳三郎, 给了他一个特殊的眼神,以此来传达自己的想法,聪明的芳三郎明白了。   “噢,对了,你刚才告诉我还有点事情要办。那好,你先去忙你的吧,御津寺 大街有个铃屋你认识吧,到时候你就上那儿去等我,我和阿常先去对面喝杯茶,完 了之后我就过去。”这个僵硬的局面被芳三郎很好地打破了。   “那我就先走了……”   藤代转过身,向心斋桥方向走去。她临走的这句话没有特意在跟谁告别,只是 出于一种礼节。他们两个走进茶馆,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干渴的感觉顿时 加剧,端起一杯水就猛喝起来。   “你这个舞蹈师啊,真是害死我了,从一开始我就以为她让我估价是想把那房 子卖出去呢,东奔西跑忙活了大半天。可到头来她却一点想卖的意思都没有,把我 弄得挺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当初要是早告诉我,我也不至于这样。”   为此他感到很不满,那两个大鼻孔有节奏地煽动着。芳三郎又端起茶杯,喝了 一口,说:   “我和你一样,也以为她打算卖呢。开始她就告诉我想知道现在房子的时价和 最低价格,但只让房地产经纪人给房屋估个价出来,我当时就觉得应该是打算要卖 的。我把你叫过来还不是为了让你赚上一笔嘛。”他给常次以心理安慰。   “我当时听你说了以后,以为这个女人什么都不懂呢,心想,可以从这其中赚 点儿,所以今天我还故意说把价格尽量估高了些,但事实上,我不但没有把价格提 高反而还压到了最低线,觉得这样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做笔好买卖。”   “行了,别让旁人听到,那样就不好了。”   芳三郎伸出手就此让他打住,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此时在这里喝茶的人没 有几个。   “我没想从这里面赚什么钱,只要给我应得的手续费就可以了。”说话的时候 他很平静,当然这句话也没有一点客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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