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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只是一口气。
――《约伯书》
当萨姆推开808 房间的门时,伦纳德・麦奎因下完了一盘电子象棋。
“谁赢啦? ”萨姆问道同时瞟了一眼老人的各项指标。
“我让它赢了。”麦奎因承认。
“你让一台机器赢了? ”
“是的,我想表示一下仁慈。当我心情好的时候我常这样干。你可相反,看起
来还是不太好……”
“不好,可我是医生啊……”
“……可长癌的是我啊。”
他刚说完就长咳不止。
萨姆的目光中露出担心,但是麦奎因用他的方式安慰他:“我很好,大夫,别
担心。我今天死不了。”
“为此我很高兴。”
“你知道什么让我高兴吗? ”
萨姆装着思考。
“我不知道……一支哈瓦那雪茄? 一场脱衣舞? 一瓶伏特加? ”
“其实我希望和你去喝一杯。”
“嗨……”
“我没有开玩笑,大夫。男人一起喝杯啤酒。有一家咖啡馆不远,叫' 波托贝
洛’……”
“根本别想,伦纳德。”
“谁会阻止我去呢? ”
“医院的规定。”
麦奎因耸耸肩接着说:“去吧,大夫,我们到一家名副其实的酒吧里喝最后一
杯酒,有音乐,有香烟……”
“你不能起床,伦纳德……”
“今天晚上,我感觉很好! 我的柜子里有一件外衣和一件大衣。递给我。”
萨姆摇着头。
麦奎因是一个企业家,一个真正的企业家。四十年间创建并发展了数家企业。
他很早就挣了大钱,然后破产了,然后东山再起。他喜欢冒险,他尤其具有超乎常
人的自信,即使患了癌症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依然如此。
“走吧! 用不了一小时。至少给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我很容易就给你找出上百个理由,萨姆不为所动地说,首先就是我可能丢掉
工作……”
“小事情……我保证你不会栽在这件事上。”
“不,太危险了……”
“……你还是同意了,是不是? 因为你是个好家伙。”
萨姆忍不住微笑起来,麦奎因知道自己赢了。
法国大使馆新闻稿我们年轻的女同胞朱丽叶・博蒙未来几个小时将在昆斯第三
法庭出庭,该法庭应对她的释放起决定性作用。事实上组约警察局刚刚排除了她在
空难事件中的嫌疑。
驻纽约总领事馆和驻华盛顿大使馆始终在为此事奔走,我们对其可能的结果感
到高兴。
萨姆和伦纳德坐在“波托贝洛”咖啡馆大厅深处的一个安静角落里。桌子中央
发散着柔和的灯光。伦纳德很高兴来这里,小口啜着啤酒,而萨姆则喝下了他今天
的第九杯咖啡。
“大夫,我的小拇指告诉我说你的生活中又有了一个女人……”
“谁让你想到的? ”
“这是我感觉出来的。”
“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医生提议。
“很好,”麦奎因让步了。“你还没有决定到我在康涅狄格州的家去转一圈吗
?”
“我就会去的。”萨姆保证。
“你应该和你的女友一同去,她会高兴……”
“伦纳德! ”
“好吧,好吧,我再不说了。不管怎样,你去的时候,一定去一下地窖。”
“去尝尝你的名酒? ”
“是的。那儿有一瓶特别的酒,我珍藏的一瓶一九八二年白马波尔多,高档货,
一瓶上好佳酿……”
“白马。”萨姆用蹩脚的法语重复着。
“White Horse 。”伦纳德翻译成英语,同时喝了一口啤酒。
“White Horse?我以为是一个威士忌牌子。”
麦奎因抬头看天。
“算了吧。你什么都不懂! ”
“的确是这样,”萨姆承认。
“不管怎么样,和她一起喝这瓶酒。”
“她是法国人,”萨姆承认。
“那么,她会欣赏的。”
几分钟里谁也没有说话。萨姆习惯性地把手揣进外衣兜・他摸到了香烟,但是
也清楚他不能抽烟。最后麦奎因问:“今晚你怎么没和她在一起? ”
“我不能,伦纳德。”
“你认为你有时间是不是? 生活中大家总这样想,可是……”
“她在监狱里。”
麦奎因非常吃惊,中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你开玩笑吧,大夫! ”
萨姆摇摇头:“我来告诉你。”
萨姆很害羞地给老人讲述了暴风雪那天他和朱丽叶的一见钟情。讲述了他们的
周末以及在机场那恼人的犹疑。然后他提到他的不解。
“我不太清楚朱丽叶为什么说自己是律师。”
“得啦。”麦奎因说.“别傻了! 她没直说是服务员是因为不想被当作一个痴
迷富有名医的傻瓜。”
“我不富有。”萨姆温和地说,“也不是名医。我只是在这方面称职。”
“唔……无论如何.不是在女性心理方面。”
萨姆假装生气然后终于承认了:“朱丽叶不是惟一撒谎的人。我说自己结婚了。”
麦奎因叹了一口气:“总是你的那位费德丽卡! ”
萨姆挥手止住了他的话:“我必须对你说件事:”
尽管萨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他却向老人揭开了他和费德丽卡的一些痛
苦往事。麦奎因专心地听他讲,很快原先的好奇就让位于一种真正的同情。尽管萨
姆是一个感情极少外露的人,可是他毫不畏惧地说着。
他认识伦纳德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伦纳德身上的某种东西赢得了他的信任。
像那些接受自身死亡的人一样,麦奎因具有一种睿智,这一点打动了萨姆。
当他说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街上的交通已不那么拥挤。即将打烊的咖啡馆变
得空荡荡的。两个人默默地走回医院。伦纳德累了,萨姆一直陪他回到病房,不露
声色地帮助他。告别时,麦奎因指着萨姆总放在外衣兜里用来录诊断结果的袖珍录
音机说:“我认为你应该把刚才和我说的一切都讲给朱丽叶听。”
牢房里的朱丽叶靠着墙,双手抱头坐在铺位上。她已经超越了疲乏,超越了恐
惧。她的脑海里涌现出一堆问题。
生命取决于什么? 运气取决于什么? 在我们遇到的事情中哪些是由我们做主的
?游戏的真正主人是偶然性还是命运?为了让她招供,便衣警察迪诺维曾威胁说要把
她关进拉巴齐,一艘停泊在布朗克斯对面的监狱船。但是她没有退缩。毗邻牢房里
的其他犯人多是黑人和中南美人,她们称她为法国妞,并不清楚她在这里干什么。
尽管朱丽叶篡改了签证日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是恐怖分子。她这样做完全
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另眼看待她的男人;让她觉得不一般的、耀眼的、珍贵的…
…男人。
如果要重来……她还会这样做。
然后她想起父母和妹妹:就算她被放出去并被遣送回法国,她还将被当作家里
的傻瓜。毫无疑问.无论她怎样做,她永远实现不了自己的抱负。她想成为一个电
影明星,可她还是一个服务员;她想取悦一个男人,可却进了监狱:她不过是一个
笨手笨脚的……
牢房的门开了,看守塞进来一份饭。她像断了翅膀的鸟一样蹭到窗口。
她嗓子冒烟,打开矿泉水瓶一口气喝掉一半。
她看着金属盘上的倒影:苍白、消瘦的模糊面容,因为缺少睡眠而肿起的眼皮。
她自嘲地想起此生为了让自己更漂亮而花掉的时间。为了让自己符合美女的流行标
准而浪费掉的所有时间。
人们为什么认为一张美丽的脸庞后面就必定藏着一颗美丽的心灵呢? 我们为什
么生活在大家都希望年轻、苗条的时代,可上了些年纪后.战斗却提前输掉了呢?
既然她已得到正确答案,便发誓从此注重气质而非外表。如果她必须要像什么人,
也要像她自己。
熄灯铃响了。她回到铺位上,牢房的灯暗下去直至完全熄灭。
一旦处在昏暗中,她便感到纠缠不休的恶鬼在肚子里攒动。她的心紧缩着很快
泪水就无声地流下来。恐惧和寒冷令她麻木,她知道无法入睡。
从熄灯开始,她就不断想着失事飞机里的那些遇难者。她还清楚地记得下飞机
时擦身而过的几张面孔。每次她想睡觉的时候,她都被梦中别人的呼叫惊醒。
充满痛苦和焦虑的墓中人的声音。
指责她仍然活着的声音。
告诉她她本应死去的声音……
当急诊处的护士叫住萨姆的时候.他正准备离开医院。
“盖洛韦大夫.一个女人在等您。”她边说边指着大厅另一头的一个身影。
“是病人吗? ”
“我看不是。”
萨姆穿过长长的前厅.害怕又是格雷丝・科斯特洛。
一个女人背对他看着窗外的夜色。她围着一条巴宝莉披肩,穿着单排扣大衣,
散开的头发从衣领处垂下。
这身衣服,这种发式……
“朱丽叶! ”他喊着迎过去。
年轻女人吃惊地转过身来:她们的身材和服装一样,但这不是朱丽叶。
“是盖洛韦医生吗? 我叫科莱恩・帕尔克,是朱丽叶的室友。”
因为认错了人而有些窘迫的萨姆和她打了招呼,她也不加掩饰地从上到下打量
萨姆。萨姆这边也更仔细地看着她,观察她那漂亮的脸庞和近乎绿色的瞳仁。科莱
恩漂亮,她自己也知道这点。
“我今天早晨看了报纸。”她解释说,“我一直感到吃惊,竟有人怀疑朱丽叶
炸的飞机! 她可是一个连微波炉都不会使的人! ”
萨姆礼貌地微笑着。年轻女人继续说:“她的律师对我讲了您的所有努力。是
他把您的地址告诉我的。”
“我想她有可能明天获释。”
科莱恩表示同意。萨姆估计她有话要说,而年轻女人也没有陷入过多的客套。
“您认识朱丽叶很长时间了吗? ”
“不能算长,”他承认。
“几个月? ”
“几天。”
科莱恩再一次仔细看着医生。她越是听他说话.就越清楚他身上吸引朱丽叶的
东西:集于一身的果断和温柔,如此动人的目光……
“我必须要问您一个问题。”她犹豫了一下说。
萨姆打了个手势请她说下去。
“什么促使您去帮助一个一周前还不认识的女人? ”
“这是一件既十分简单又十分复杂的事。”萨姆承认。
科莱恩停了一会儿。
“我只知道一件既十分简单又十分复杂的事。”
“什么? ”
“爱情。”
几个小时后,在哈莱姆,纽约的夜色中,一个高挑的身影溜到一幢砖石建筑旁
边。正是在这个宽敞的仓库里――克林顿离开白宫后安置的办公室就在附近――存
放着已下论断的刑案尸体解剖档案。
格雷丝・科斯特洛走进行政大厅。一片寂静。她看了看表:清晨三点刚过。正
如预计的那样只有一个人数有限的小队负责夜间执勤。
“晚上好。”她说着朝在前台后面打哈欠的雇员走去。
“你好,外边很冷吧? ”
“是的。”她回答,把她的证件和警徽按规定留在那里。
她知道即使是现在这个时辰,一个摄像探头也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是她接
受风险。她相信永远没有人检查这些录像带.反正没有人能够认出她。
“如果你能给我一杯咖啡.我可不会拒绝.”她搓着双手说。
“那边有一台咖啡机……”雇员指着走廊尽头的一台自动售货机。
格雷丝对他露出杀手锏般的微笑;可以让最稳重的男人晕头转向的微笑:她知
道这是她最有效的武器。说来不算是个光明正大的武器.但有时候需要就是一切.
今天晚上就是这种情况。
“等等.”雇员又说.“我来请。”
“太客气了. ””我叫罗比. ””幸会. ”
他离开办公桌.格雷丝借饥来到他的计算机前。她输入自己的名字.屏幕上显
示出她想要的资料:
格雷丝・洛朗・科斯特洛
档案号:№1060一674
她在一个便条上草草记下这些数字,然后等着“罗比”回来,以便根据号码而
非受害者的姓名向他索要档案。
“我从没见你来过。”他说。
“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她解释说。
“可是你看起来不错。”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硬皮文件匣。上帝保佑,他没注意到
两个双胞胎般的名字。
谢过之后,格雷丝坐到边上的一个小隔间里研究她的档案,清楚地知道这是他
人从未有过的体验:查阅本人的尸检报告……
尽管她努力保持平静,在打开文件时手指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
基本信息
格雷丝・洛朗・科斯特洛
性别:女人种:白年龄:38
身高:1 .79米体重:66公斤
六十六公斤,如果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不会那么吃的,她想着,为了减
弱一些悲剧性。
她继续往下看,试图找出一个可以让她回忆起死亡现场的要素。报告写明,她
的尸体是清晨五点在她自己的车里被发现的,她的车停在距曼哈顿桥不远的一条小
街上。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说我到那儿去干什么。
一个纸袋装着一套触目惊心快照照片。尽管她无动于衷,但是审视本人尸体的
超现实感还是让她难以承受。她被一颗命中头部的子弹射杀。从背后袭来的子弹先
炸飞了左半部的脑壳,然后钻进右上部。在照片上,她的后脑一片血肉模糊。
她身体的其他部分只有一处伤痕――颧颊上的一块很清晰的血肿――没有被虐
待、强奸或者反抗过的痕迹。她甚至没有挣扎或自卫的时间,因为那个人在她朝他
转过头的时候掀掉了她的脑壳。
她最初差一点放弃查阅最后两页报告,那是毒物检验结果,她认为那里没有任
何有用的线索。可浏览之后,她还是强迫自己重读了三遍,因为她刚刚发现了让她
震惊不已的东西:验血结果表明她的身体里有微量的可卡因。
格雷丝愣愣地坐在那里。这让她无法接受。事情对不上。她一辈子没沾过毒品
!她有些精神恍惚地站起身把文件还给了罗比。
她上了街,冷风抽打在脸上,可是她却没有知觉。三个问题在她的脑海里像毒
蛇一样缠绕在一起。谁杀了她? 为什么她的血液里有毒品? 这一切与别人目前要求
她完成的这项神秘任务有关系吗?
星期二上午
九点三十分,朱丽叶被带到昆斯第三法庭。进入法庭时,她绝望地寻找熟悉的
面孔。但审理是不公开的,无论科莱思还是萨姆都不能出席。
按照律师的建议,她承认自己犯下违抗治安部队和违反移民法的罪行。
纽约警方不能确凿指出法国女人与空难的任何关联;法庭没有采纳对她这方面
的指控,在与检察官协商后.判处她缴纳一千五百美元的罚金。
到警察分局领回所有个人物品之后.她被带到了移民局.移民局应该启动驱逐
她出境的程序。当朱丽叶等待被直接遣送回法国时,一个有些神秘的国土安全调查
委员会――911 之后成立的――突然表示要于近日对她进行问询。十二时整.那些
人暂时中止了对她的驱逐程序.因为命运的嘲弄,她带着延至问询次日的特别签证
离开了移民局。
科莱恩来接她.两个好朋友拥抱到一起。她们长时间地相拥而泣。这是她们过
去从来没有过的亲近。她们乘出租车回到住所。天气晴朗而干燥,朱丽叶从未感到
白天的阳光如此让人焕然一新。
她一到家就放了一盆滚烫的洗澡水,把浴室变成了桑拿房。她脱掉衣服就钻进
香气扑鼻的水里,水几乎溢出浴缸。她把头扎进水里憋了一分多钟,试图把脑子里
的东西全部赶出去,以便恢复活力。
拘留和监禁成了她永生难忘的意外考验。她只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经历不
要给她的精神留下过多的阴影。无论怎样,她现在希望把这些抛到脑后,并感谢科
莱恩没有拿成堆的问题纠缠她。
她抬头换气。感觉焕然一新,既非常疲劳,又充满活力。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
睡上三天,也可以在中央公园跑上十公里。
她穿上了浴衣,到客厅找科莱恩。
“谢谢你去接我。”
科莱恩指着放在地毯上的一个旧旅行包。
“我给你找了换洗的衣服。你把它们丢在柜子最里面了。”
朱丽叶开始在旅行包里寻找,仿佛这是一个百宝箱。大部分的衣服都是她上大
学时穿的,有些还是她少女时代穿的。
“你知道……他非常担心你。”科莱恩若无其事地说。
“谁啊? ”
“你说谁啊? ”
“我不知道……是我们那位九十岁的邻居安德鲁先生吗? ”
“听好了,”科莱恩微笑着说,“我知道你已经动了心……怎么说呢? 说帅气
并不贴切……招人疼也不合适……总之是条真正的汉子。”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谁。”
“那好,随你吧,不说了。”
朱丽叶继续翻弄着年轻时的衣服,想在里面找出几件“可穿”的。她找出一件
装饰着珠子和假宝石的大网眼套头衫,一件仍引人注目的绣花衬衫和一条有许多兜
和窟窿的褪了色的裤子,她还记得这是通过中学毕业会考后在巴黎中央市场买的。
她一边假装为面前的财宝惊讶,一边不断思考科莱恩刚才说的那番话。
她已经后悔中断了刚才的谈话,一个问题到了她的嘴边:她的室友是怎么知道
萨姆・盖洛韦的? “告诉我……”
“什么? ”
“刚在你说他非常担心你是什么意思? ”
科莱恩装作不明白:“没什么意思,亲爱的。你想保守你的秘密这很正常。”
“别跟我兜圈子啦! ”
科莱恩满意地从计算机屏幕移开视线。
“好吧,我和萨姆・盖洛韦小叙了一次,我确信他是适合你的男人。”
“这很复杂,你知道吗:他是医生,已婚……我也不认为他会爱上真实的我。”
“可是,我的想法却相反。”科莱恩反驳说,同时递给她一个小录音机。
朱丽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是她的室友却让她自己去揭开谜底。
“好啦,我得走了。现在我对你的状况放心了,我可以去逛商场了。我在萨克
斯看到了一条小裙子,我可真被迷住了……”
科莱恩体贴地悄然离去,朱丽叶按下播放钮,萨姆的嗓音,那么冷漠,那么亲
近,在房间里回荡。
亲爱的朱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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