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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卡嘉觉得,现在她的胃大概不会比一个装零钱的小钱包大。那里刚好容得下八 分之一磅面包、一小块煎鱼和几小勺汤。糟糕的是她的裙子,总往下掉,既没有东 西,也没有时间把它们改做一下。因此,卡嘉的眼睛也显得比去年秋天大了一倍, 那时候玛特辽娜特意用油饼把她养胖了。 学校里的小女孩们,有时候深受感动地撅着饥饿的小嘴。对她说: “卡嘉阿姨,您多么漂亮啊!……” 这使卡嘉很高兴,因为她的全部生活都寄托在未来。她惟一的一件纪念品―― 一只闪烁着绿莹莹光芒的绿宝石戒指,那是瓦吉姆送给她的礼物――早在弗拉基米 尔村时就丢失了。居住在斯塔罗柯纽什尼亚胡同这所旧房子时的那些珍贵遗痕不再 浮现在她的心头了。而被饥饿、严寒、破产、战争所折磨的人们一切的希冀,愿望 所向往的未来,卡嘉觉得是一条康庄大道,如同阳光下的一面镜子似的闪耀着,在 绿油油的草地以及周围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亭亭如盖的树木、雾霭笼罩的小湖中间, 这条大道通向一座朦胧的、蔚蓝色的城市,它是那样的复杂、豪华、美丽,在那里, 所有的人都会找到幸福。 有一天,卡嘉把这些在课堂上讲了。孩子们静静地听着。有一点特别合乎多情 善感的女孩子们的心意,那就是通向未来的大道蜿蜒曲折地经过绿油油的草地,在 那里可以追逐蝴蝶,采几束像星星一样的小花。男孩子们却认为这个故事不能令人 满意,卡嘉一点也没有讲那些在草地上到处奔驰、掠过扬旗、穿过栅形桥梁和隧道 的火车,也没有提到那些欢快地冒着滚滚浓烟的巨大烟囱。大家都同意,未来的城 市当然是蔚蓝色的,有高人云端的房子,有跑得飞快的电车,所有的街心花园里都 有秋千与出售面包和香肠的货摊。卡嘉问道:“有没有冰激凌呢?”可是,原来孩 子们谁都没有吃过冰激凌,或许吃过,也是在他们小的时候,现在都忘了。 卡嘉不得不十分珍惜自己的体力。不久前,她把满满的一桶水提到院子里去, 觉得提不动了,就放在地板上,只好靠在墙上,克制着眼黑。所幸的是,关于艺术 的讲演一直没有举行:莫斯科完全空了――从阿尔巴特街一直走到斯特拉斯特街, 你连一个行人也碰不到。可是现在,《消息报》上每天都刊登打胜仗的战报。红军 正通过卡斯托尔纳雅前线的缺口,浩浩荡荡涌向顿巴斯,在白军的后方,农民起义 正如火如茶。如今,战争和苦难已经看见尽头了。 有一天晚上,约八点钟,卡嘉坐在家里,没有点灯。升起来的“小蜜蜂”在半 开的炉门里发出的亮光就足够了。卡嘉坐在小矮凳上,小心地填着小木片,它们马 上就亮亮地燃烧起来,不时发出欢快的噼啪声,因为它们正是来自卡嘉在学校里讲 过的那种太阳能。 卡嘉在看《罪与罚》[注]。我的天啊,那种生活简直是毫无出路!卡嘉把手放 在书本上,定定地看着火焰。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在鲍里绍依大街那座木结构的旅馆 度过的一夜多么可怕呀!这就是那家饭店,卡嘉曾经有一次――她一生中仅仅就一 次――与别索诺夫两个人去过,而且说不定就是那个房间,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明知 道克服不了对生活的恐惧和厌恶,却还在那里一小时一小时地拖延时间。 这种可恶的事情已经被粉碎、被焚毁,被消灭了。现在可以这样坐着,静静地 读着关于过去的事情的小说,往炉子里填着木片,并且坚信幸福一定会到来的。 走廊里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可能是有人又来找马斯洛夫商量什么事情:最 近在黄昏时分,经常有些人来找他。他们那愤怒的声音甚至在卡嘉的房间里也能听 到。他们商量完以后,马斯洛夫把来人送到厨房那儿,不管什么时候,他总要小心 翼翼地来敲卡嘉的门: “难道您已经睡啦?不害羞,不害羞,这么早就躺下了。……还算是一位现代 女性呢。……唉,唉,唉! 他固执地转动着门把手,卡嘉气得直哆嗦:马斯洛夫很执拗,又非常自信―― 他会在门外一直站到第二天早晨。 mpanel(1); “叶卡捷琳娜・德米特里耶芙娜,我只是想在您的小炉子旁边静静地坐一会儿。…… 我的神经都快裂开了。……按照同志的方式,放我进去吧。……” 不理睬他也不合适,于是卡嘉最后还是开了门。他坐在“小蜜蜂”前面,填着 一块块木柴――每一块这样的木柴比金子还宝贵――神秘地笑着,把细长的手掌伸 到烧红的铁皮上面,开始发表一通关于如宇宙一样威力强大的两性相吸的议论。…… 顺从这种吸引――就是美!其余的一切都是卑鄙的清教徒主义。何况,卡嘉长得又 漂亮,独身一人,如他所说,还“没有人去住宿”。他坚信,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她一定会让他钻进自己的被窝里去的。…… 今天,卡嘉读够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厌烦地听着马斯洛夫房间里的说话 声。那里发出狂怒的叫声,不时还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好像在把书往地板上扔。今 天,他肯定会来寻找安慰。…… 有人在门上摸索了一阵,一个细小的声音从门上的小洞里低声说:“卡嘉阿姨, 您在家吗?”这是克拉芙吉娅,穿着一双大毡靴,用绳子捆着。 “切斯诺科夫的妻子派我来叫您,从前线来的罗欣在她那里。” “怎么样,街上冷吗?” “冷极了,卡嘉阿姨,刮着风,一个劲地眯眼睛。最好下场雪,可就是不下。…… 多么不正常的冬天呀!您这儿挺暖和,卡嘉阿姨。……” 卡嘉实在不愿意大冷天出去,挣扎着到普列斯尼亚区的切斯诺科夫的妻子家去, 而且,那少不了的深更半夜的谈话更令人厌倦。她穿上大衣,头上蒙上一块暖和的 技巾。为了不让马斯洛夫听到,她和克拉芙吉娅小心翼翼地走到街上。从胡同里吹 来的夜风向他们袭来,劲头那么大,卡嘉急忙用技巾的两头把小姑娘遮盖起来。尘 土刺着她的脸,铁皮屋顶嗡嗡响着。风在哀号、呼啸,仿佛卡嘉和克拉芙吉娅是大 地上的最后两个人――一切都死了,太阳永远也不会升起在世界上空了。…… 在一所小木房子的亮着暗淡灯光的窗户旁边,卡嘉转过身来,背对着风,好喘 一口气。从没有遮严的窗帘缝隙里,她看见屋里摆满了东西,一根黑烟筒用一个拐 脖伸进壁炉里去,屋子中央亮着“小蜜蜂”的火苗,圈椅上坐着几个人。他们都用 手支着头,正听一个站在他们面前的青年人说话,他高傲地仰起翘鼻子,照着笔记 本读着什么。他穿一件破大衣,敞着怀,裸露着胸口,一双毡靴也像克拉芙吉姆那 样用绳捆着。从他的手的动作和抖动着一头乱蓬蓬浓发的英雄气势上来看,卡嘉知 道这个青年人在朗诵诗歌。她心里感到热乎乎的,她微笑着转过身来,迎着风,仍 然没有把克拉芙吉娅从技巾里放出去,便朝阿尔巴特街跑去。 切斯诺科夫的妻子家里有很多人――都是上前线的工人的妻子,还有几个老头, 他们很受尊敬地坐在桌子旁边,那位从前线来的人在那儿谈着战争。现在人们正互 相打断对方的话头,抢着问他:面包是不是很快去缓和些?能不能指望圣诞节之前 把燃料运到莫斯科?还问部队里发不发毡靴和短皮袄?她们说出丈夫和兄弟们的姓 名,他们是不是还活着,身体好不好?好像在各条战线上打仗的几千名工人,这个 军人都知道他们的名字似的。 卡嘉挤不进屋里去,只好留在门口。她踮起脚尖,匆匆一瞥,看见那个人在往 纸上写着什么,缠着纱布的头低着。 “就这些问题吗,同志们?”他问,卡嘉哆嗦起来,仿佛这个不太响的、严肃 的声音钻进她的身体,撕扯着她的心。她立刻转过身去,想走。原来什么都没有忘 记。……这个和那个亲爱的、永远沉默的嗓音相似的声音扰动了她心中那种不必要 的、枉然的昔日的忧愁,昔日的痛苦。……如同那早已摆脱掉的回忆,又在梦中回 到了一个孤独的人的心头――他看到树林中一所他从未见过的小房子,被灰烬的余 光照着,房子旁边坐着他已去世的母亲,她像他遥远的童年时代那样微笑着。他想 朝她伸出手去,把她从梦中唤醒,可是他没法触到她,她默默地微笑着,于是他明 白了,这只是一场梦,深情的眼泪激荡着睡眠者的心胸。 想必是卡嘉的脸上露出了什么神色,因此站在门口的一个女人说道: “公民们,让这位女教师往前边去,她都被挤坏了。……” 大家让卡嘉到前面去,进了屋里。她~进去,坐在桌子旁边的那个人就抬起了 缠着纱布的头,于是她看见了他那严肃的脸。他那忧郁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由于喜 悦而睁大和发亮,卡嘉就先摇晃了一下,她感到头晕目眩,心里觉得一切都在动, 嘈杂的人声已经远去,灯光开始暗淡,就像那次在过道里她差一点儿让水桶掉了一 样。……卡嘉愧愧地微笑着,呼吸急促,脸色煞白――她昏倒过去,…… “卡嘉!”那个人喊着,推搡着人群挤过去。“卡嘉!” 几双手托住她,不让她倒在地板上。瓦吉姆・彼得洛维奇用手掌捧着她那耷拉 着的、可爱的、迷人的脸,她的嘴唇冰凉,半张着,眼睛在眼皮里面向上翻着。 “这是我妻子,同志们,这是我妻子。”他的嘴唇哆嗦着,一遍一遍地说着。 他们走着,风吹着他们的后背。瓦吉姆・彼得洛维奇搂着卡嘉那柔弱的肩膀, 让她靠近自己身边。她一路哭着,不时停下来亲吻瓦吉姆。他本想告诉她,为什么 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当时他又如何整整一年跑遍俄罗斯寻找她。但是这些事既凌乱 又冗长,而且这会儿也不需要。有时候卡嘉说道:“停一停,我们走得不对。……” 他们便回过头来,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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