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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2月间,卡恰林团得以短暂喘息的时候,《强盗》才上演了。严寒和暴风雪
中的长途行军,那时候前面没有暖和的宿营地,只有乌云底下透射出来的阴沉的余
晖,想在筹火旁边烤烤冻僵的身体,可是在积雪覆盖的草原上连点本片也找不到;
连接不断的战斗,清晨的警报,与哥萨克人凶狠的短暂的搏斗――所有这一切都已
经落在了后边。马蒙托夫和他那受到重创的各团的残部已远在顿河以外。他的军队
逐渐消失了。人们再也不相信他:他在对察里津的三次进攻中,白白损失了几万名
顿河军的精华。
卡恰林团没有经过战斗,就占领了一个很大的、愿意归顺的镇子。大家都很高
兴――吃得饱饱的,睡得暖暖和和的。眼前就是春天,那时候,拖延已久的战争也
许就要结束了。
一个半月的艰苦行军弄得达莎精疲力尽,因此她从来就没想过再搞这出戏。演
出的器材都丢失了。剧团中的几个人负了伤,就连剧本也丢了。达莎一心想哪怕只
有几个晚上跟伊万・伊里奇暖暖和和地待在一起,坐在他身旁,不说也不想,在炉
灶底下那只蟋蟀的彻夜不眠的歌声中,消磨这黄昏中的温馨的宁静。
内衣要洗洗、补补,伊万・伊里奇的毡靴要送去缝一缝。她自己也要稍微整理
整理,否则,丈夫和世上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她自己,都要忘记她是个女人啦。第
一天晚上,达莎和阿格丽彼娜洗完澡,在结了冰的水洼上走着,轻微的寒风吹拂在
热呼呼的、冒着汗的面颊上――感到真幸福啊!她和阿格丽彼娜摆好茶炊,准备好
了晚饭。伊万・伊里奇和伊万・高拉也洗完澡回来了,四个人坐在桌子旁边――男
人们高兴地哼哼着,――白菜汤多么香啊!茶炊里冒出来的气味多么好闻啊!伊万
・高拉说道:
“瞧,伊万・伊里奇,这就是工作之后的休息……”
可是达莎不能休息了。第二天,伊万・伊里奇回来之前,阿尼西娅拿着一本书
――席勒的作品集――来了,她显得既稳重又严肃,抬起那充满幻想的眼睛,说道:
“我很苦恼,达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也许我是变坏了。……所有的人
都像个人样,可我却变坏了。这一点我从小就显出来了。……噢,后来,当然,我
很早就出嫁了,有了孩子。……再就是我的不幸发生了。……我才24岁,达丽娅・
德米特里耶芙娜。战争结束后,我到哪里去呢?和一个庄稼汉住在一间茅草房里,
望着那空荡荡的大草原?现在当我看到。听到这一切之后,我就需要另外的东西了……”
阿尼西娅的胸脯在军大衣底下挺起来,眼睛半闭着。
“这本书我全看完了,就是在战斗中我也没有丢开它。……也许我觉悟不高,
愚昧无知,没有受过教育,但这些都可以补救。达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我的心
里有多种多样的声音。……关于我自己,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关于别人,我却知
道。……我哪怕能够讲一讲那个伯爵小姐爱密丽亚也好,我一想到这个就热泪盈眶。……
要是她能活生生地从这本书里站出来有多好呀!故去的沙雷金也对我这样说过。……
达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今天我们找到了一个地方,在一所学校里,能容纳下三
百来人。……这里有木匠,还可以弄到一些木材和粗麻布。……我们为什么不把
(强盗)演一演呢?我们还记得自己的角色。……今天小伙们还提到:大家要痛痛
快快地笑一笑。……”
伊万・伊里奇回来了,自然,他十分赞赏:“这个主意非常好!我们要在这儿
停留一星期。……对小伙子们来说,这可是个大喜事!……”伊万・伊里奇是个了
不起的人――什么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朝气勃勃的劲头:只要达莎在他身边,那
么,我们就开足马力向着幸福飞驰。……就像很久以前那些蔚蓝的、有风的6月的日
子里在轮船上一样……
这样一来,达莎就不能在黄昏时分谛听爱人的心跳,不能像猫那样小心翼翼地
悄悄接近他那隐秘的思想了。……可是,他有没有秘密呢?然而这秘密与你有什么
相干,达莎?伊万・伊里奇实在是个慷慨的人,他所有的东西直到最后的一切,你
都拿去吧。……他那因严寒、风霜而变得粗糙的脸,像太阳一样质朴。……唉,要
是在达莎那瘦弱的身体的柔和的黑暗中育孕着一个美好的生命,来自他肉体的肉体,
那么一切将会是另一种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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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团开始排练了。这简直是活受罪!达莎默默地流着泪,演员们都不好意思互
相看对方的脸。大家都变得粗俗、生硬,连声音也变得冷漠了。……还是萨波什科
夫帮了忙――他做了一个戏剧的起源的报告,在报告中他证明说,甚至是某些飞禽
走兽也具有戏剧的特性。比如说会捉老鼠的狐狸,它捉住一只老鼠,就会在小狐狸
面前跟它作真正的表演:跳跃,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用后腿走路,摇晃尾巴……
剧团振作起来,事情也渐渐地进行得顺利了。在学校里搭了个台子,又在麻布上涂
抹了一番。还摆放了一些油灯做脚灯。行军中丢失的燕尾服和大礼服――这些还是
伊万・伊里奇在林子里的时候从一个过路的律师那儿征用来的――又出人意料地在
行李中找到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太阳刚一落山,一个红军战士就骑着炮兵的一匹灰马在镇
上走过(这是伊万・伊里奇的主意),吹起铜号,喊叫起来:“公民们,同志们,
席勒的《强盗》开始演出啦!……”
全镇的人都向学校跑去。人们朝台阶和礼堂的入口蜂拥而上,弄得人们瞪着眼
睛挤向那里,帽子没了,扣子掉了。……那些没有能够挤进去看演出的,也没有惋
惜多大一会儿。一弯新月,悬挂在镇子上开春之前那深邃的天空中。前面响起了悠
扬的手风琴声。红军战士唱着他们喜爱的歌曲,那些不久前才归顺的哥萨克妇女听
了感到很惊奇:“一个天使在午夜的天空中飞翔……”人家彼此熟悉了,于是就开
起玩笑来:“眼里是柔情,嘴上是亲吻……”而且还有这样的话:“军人结婚可不
是打喷嚏,可以等一等。”
当观众认出那个化装成老头、披着用麻絮做的头发、穿着用神父的法衣改做的
肥大衣服的就是红军战士万尼亚的时候,礼堂里起初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是
他呀!”人们喊叫着,“加油啊,万尼亚,不要怕。……”接着,一个人迈着一种
特别的、缓慢的步子,从侧幕的帐子后面走了出来,只见他穿着一件又肥又大,还
有两个尾巴的衣服,一双女人的长统袜,牙齿忑在外面,眼睛瞪着,像蛇一样嘶嘶
地说道:“爸爸,我在这儿,您忠实的儿子,弗朗茨。”这时候,观众马上就认出
这是库兹玛・库兹米奇,于是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达莎躲在后台,抓着太阳穴,对萨波什科夫反复说着:
“这下可完了,这是巨大的失败,我早就料到会这样。……”
然而演员们克制住了全场这种欢乐情绪。观众认出了所有的人,于是开始听起
来。拉杜金走到那些烟气腾腾的油灯跟前,油灯从下面照耀着他的大脸,脸上粘着
用羊毛做的胡子和非常弯曲的眉毛,他的两臂紧紧地抱在胸前,以致于律师那件黑
色大礼服都要撑开了,他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
“啊,但愿我能够召唤整个大自然――空气、大地和海洋都来参加起义,用战
争升向这个卑鄙的豺狼……”
这时,观众已静下来,明白了这出戏的倾向性是什么。
布幔没有换,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布置。每一场开始之前,谢尔盖・谢尔盖耶
维奇就从幕布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微笑,仿佛他知道什么特别的东西似的,他宣
布道:
“第三场。穆尔伯爵的豪华府邸。花园里的芬芳飘进窗户。美丽的爱密丽亚坐
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那被油灯照耀着的脸隐去了。幕拉开了。谁也不想指认出,这穿着宽大裙子,
披着华丽的头巾――用一条三角巾在胸前扎住――面色排红,头发鬈曲,大大的眼
睛仿佛占据了整个脸盘的愤怒的美人,就是二连的阿尼西娅・纳扎洛娃。
她低声说起来,声音颤抖着,好像在唱歌,还冲着弗朗茨用小拳头捶了一下桌
子:“从我这里滚开,坏蛋!……”戏剧发展下去,就如同小时候,经常是在冬天
晚上,老爷爷讲的一个神话,你坐在暖炕上,耷拉着脑袋,听着……
库兹玛・库兹米奇最怕爱密丽亚打他的耳光那一段。尽管她爱幻想,但她的手
毕竟还是红军战士的手。库兹玛・库兹米奇小声对她说:“轻点。……”而她却由
衷地说:“啊,你这个恬不知耻的诽谤者!”她抡起手臂,仿佛过去生活的全部痛
苦都集中到了她的手上,打了过去,库兹玛・库兹米奇一下子就被打到后台去了,
可是谁都没有笑。观众中有人喊道:“揍得对!……”于是大家鼓起掌来,因为每
个人都想把那个坏蛋揍一顿。
然后,她从脖子上扯下那串项链,把它扔掉,踩着,说道:
“你们去披金戴银吧,阔佬们!你们在豪华的筵席上吃个够吧!在柔软、淫荡
的卧榻上让你们的四肢舒服去吧!卡尔!卡尔!我爱你。……”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拉开幕布,笑眯眯地、意味深长地说:“休息。……”
阿尼西娅走到后台达莎面前,紧紧依偎在她身上,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微微地打着
冷战,说道:
“不要夸奖我,不要,不要,达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
以后,戏剧就顾其自然地发展下去。演第一幕的时候,演员们浑身是汗,这会
儿,他们那紧张的肌肉松弛下来,憋紧的嗓音也变得富有人性了,即使没有听清谢
尔盖・谢尔盖耶维奇那咝咝、咝咝的小声提词,他们也不在乎了,他们会毫不窘迫
地自己编造一些词句,这些词句比席勒的原作更尖锐有力,不管怎样,反正使人更
容易领会。
观众对这个戏非常满意。捷列金和政委并排坐在第一排,有好几次眼泪夺眶而
出,伊万・高拉觉得应该克制一点,就用鼻子大声地呼哧着,就像顺利地完成了一
次军事行动的时候那样。尤其感到满意的是那些演员――他们不愿意脱下衣服,不
愿意卸妆,只好再演一场,全然不顾公鸡已在镇上到处啼叫了。
娱乐结束了。歌声和手风琴声已经沉寂,只是有的地方,传来呼呼的关门声。
公鸡也不再叫了。全镇进入了梦乡。阿尼西娅在街上慢慢地走着,旁边是拉杜金,
军大衣披在一个肩膀上――他仍然觉得热呼呼的。
“是啊,阿尼西娅,是啊,真是奇怪。……你裹着你达层外壳,你的军大衣,
在这儿走着,可是我透过它看到了你的心。……寻常的话是不合适的,我也不想跟
你说那样的话……”
他们走到了镇子的尽头,走到了远处草原与黑暗相接的地方。月亮高高地爬上
了变得更加黑暗的天空。而在阿尼西娅的眼前,油灯依然亮着,油灯后面,在空气
闷热的昏暗中,她的每一句话都得到有力的响应,激动的叹息从那里向她传来,而
在她的这种力量中,有着深不可测、从未有过的女性的东西。听着拉杜金谈话,她
觉得很愉快……
“我认识很多女人,我的美人。……让她们都见鬼去吧!……可是我从来没有
遇到你这样的人。……可真要我的命啦――你爱听也好,不爱听也罢……”
他站住了,她也站住了。他抱住她,大衣从他的肩膀上滑落到雪地上。他久久
地、热烈地亲吻着阿尼西娅那凉凉的嘴唇。他把地推开一点,盯着她那仿佛冷漠的、
双颊用甜菜汁染得红扑扑的脸。而她却没有望着他,她那化过妆的眼睛正望着月亮。
“我的痛苦正在这里!哦,好吧。……”
他拾起大衣,他们又走起来……
这天夜里,达莎也睡不着。她把胳膊撑在枕头上,说道:
“我不知道,眼下这还办不到。……但是,听着,我们有阿尼西娅,我们有拉
杜金。库兹玛‘库兹米奇――这简直是个天才。这就是伊阿古[注]……我们要演
《奥赛罗》。……我们要充实剧团,明天你给全团下个命令。……你瞧着吧,我们
要在师里,在军里演出。……可是,首先,必须保管好我们的布景。……你跟政委
谈谈,让他给我们拨几辆专用大车……大家听得多带劲呀!我有这样一个印象,观
众――这是吸收艺术的海绵……”
“你说得对,说得对。”伊万・伊里奇答道。他把手抄在背后,衬衫外面没有
系腰带,也没有穿皮靴,只穿一双绵软的靴子走来走去,那双靴子是达莎从一个哥
萨克女人那里给他买来的。每次走过的时候,他那巨大的黑色身影就挡住了桌子上
的灯光,不知为什么,这叫达莎有点不愉快。当他走到窗户那儿,转过身来,灯光
照着他那微微发红的,像铜铸成的健壮的、笑眯眯的脸,达莎的心就忧虑不安地怦
怦跳起来。
“你说得对。……俄罗斯人是爱戏剧的。……俄罗斯人有这样一种特殊的艺术
嗅觉。一种不同寻常的要求、一种渴望……你说说,打了一个半月的仗,人们都累
得疲惫不堪,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要知道,就是一条狗也早死啦。……他们与席勒
还有什么关系呢?可是今天,对于你来说,就好像是艺术剧院在莫斯科的首场演出。
譬如说阿尼西娅吧!……我一点也不明白――那真是一个天生的演员。……那样的
动作,那样的高雅!……那样的激情!同时,又是个美人。”
他挥动着手臂,又把灯光挡住了,达莎说道:
“伊万,你能不能不在屋里走来走去的?”
在她的声音中有一种他好久没有听到的气愤:她的胳膊肘撑在枕头上,一双变
得黯淡的眼睛凝视着。伊万・伊里奇立刻停下来,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他并不
掩饰,他害怕了。
“伊万,”她坐在床上说道,“伊万,有件事我早就想问问你。”她很快地用
手指抹了抹眼睛。“这也许让你很为难,可是我再也忍不住了。……”
从他的脸上她看出,他已经明白是什么事了,可是她还是说了出来,因为这件
事她已经默默地反复说了上千次了:
“伊万,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把我当做一个女人了?”
他的肩膀耸起来,嘟囔了几句,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就抱住了头。达莎用犀
利的目光盯着他,她还抱着一线希望。……难道这就是他的判词?
“达莎,达莎,不能这样认为。……还是应该豁达一些。”
“豁达?”(瞧,这就是判词!……)
“我是这样的爱你,达莎。……你可以恨我。……虽然实际上我弄不清楚,你
为什么恨我。……可以说,这是一种本能的排斥。……这点我非常理解。……我一
辈子都爱你,至于对我来说是沉重还是轻松,说实在的,这倒无关紧要。……我的
心跟你在一起,你也跟我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生活吧,你会幸福的……”
达莎一边听着,一边摇头,他皱着肩头,费劲地说:
“不知为什么,我经常想象你那双可怜的小脚――为了寻找幸福,这双脚走过
多少地方,可总是徒劳无功,徒劳无功……”
达莎从被子里伸出那双瘦瘦的光脚,跳到地上,跑过去,把桌子上的灯熄灭了。
伊万・高拉与阿格丽彼娜看完戏一起回来,点上蜡烛头,就翻阅起一天中积压
的各种文件来。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临睡之前,一定要把所有的文件整理好。阿
格丽彼娜坐在他旁边、靠近门口的一张凳子上,大衣没有脱,帽子也没有摘。
“你演得也不错,”他一边说,一边打着哈欠,搔着脖子,“你在那儿尖着声
说的话,我没有听清楚,你演的角色太小了。……可是阿尼西娅,阿尼西娅!”他
把鼻子凑近蜡烛,笑着,翻看着文件。“按你们的说法,她大概是过分卖俏了――
她觉得有个男人在那儿,她是有点这个意思……应该爱护她,爱护她。……你以为
怎样?革命对她这样的人提拔得还少吗?问题就在这里。……一切计划都要落实在
这一点上,人民决不是愚昧无知的,不是的。……人民身上蕴藏丰富。……我们打
仗消耗极大。……我们要各种机器装备。……你瞧这儿……”他摊开一张纸,“我
们赤手空拳夺了一辆坦克。……要知道,这是蛮干!……要是我有个儿子,我一定
把这话烙在这个小家伙的胸脯上:记住,不要忘记,你的幸福应当归功于谁,是谁
的骨头在荒原中发白。……”
阿格丽彼娜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抿紧嘴唇,默想着能够记起的最痛苦的事。……
一天夜里,伊万・高拉躺在草原上,不动也不呼吸,他是死是活,那时,对她来说,
反正都一样。她的步枪只剩下最后一夹子弹。……阿格丽彼娜不愿意和别人一起离
开,那天夜里,她没有把他抛弃在草原上。……可惜,从那时起,阿格丽彼娜的白
骨没有被丢在那里。……
“你怎么还不睡,卡帕?”
伊万・高拉用手掌挡住烛光,谛视着她――阿格丽彼娜的眼泪从眯缝着的眼睛
里涌出,从长长的睫毛上不住地滴下来,乌黑的眉毛高高地扬起。……他把文件收
进图囊里,走到阿格丽彼娜那儿,蹲在她面前:
“你怎么啦,傻里傻气的?……是不是累了?”
“烙他,烙他的胸脯,告诫他,告诫他白骨的事。……”
“卡帕,你瞎说什么呀?”
她用小姑娘似的、绝望的声音答道:
“我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你什么都看不出来。……只知道阿尼西娅,阿
尼西娅。”
伊万・高拉马上坐在阿格丽彼娜的脚边。他的嘴巴自行张开,好像傻子似的。……
“卡帕,你没有骗我吧?卡帕,多么幸福!――难道你真的怀孕啦?我的爱人,
亲爱的,卡普什卡[注]……”
他这么一说,她就用女人的声音低声答道:
“你得了吧,给我滚开!……”
她向他探过身去,抱住他,靠在他身上,她仍在啜泣,但一次比一次短暂,微
弱了。
首领克拉斯诺夫在察里津的第三次溃败使整个南方战线活跃起来,那条战线上
有三个军――第八、第九、第十军――威胁着顿河和顿巴斯。曾经为敌的哥萨克好
像准备不记怨仇,把马鞍挂到棚子里去――让鸽子去弄脏它们吧!――把步枪用破
油布包起来,深深地埋在地下。什么鬼东西在造谣,说什么在布尔什维克政权下无
法生活!土地也没有跑到哪里去,它仍在春天的阳光下,在光秃秃的土丘上冒着热
气,自己又都有一双手,而且马儿正乞求戴上挽具,公牛乞求套上轭。……
谢尔普霍夫的红军总司令急于发动进攻。总司令最初那个有缺陷的计划作了一
些改动。军队在战斗过程中进行了调整:红军陷入冰雪消融、泥泞不堪的道路之中,
没有沿着顿河向东南方移动,不得不转向西南,朝顿涅茨开去。但是这一步走得晚
了:革命的大道――无产阶级的顿巴斯已经被牢牢地封闭了。在停滞不前的两个月
期间,马依―马耶夫斯基的一个师已闯到了顿巴斯,并得到了强大的“志愿军”的
补充,这些“志愿军”是红军第十一军在阿斯特拉罕沙地被驱散之后,从北高加索
撤退下来的。现在,在顿涅茨河右岸,驻扎着马依―马耶夫斯基、波克罗夫斯基和
什库罗指挥的白军五万精锐部队。
春天很快来临了。在毛茸茸的太阳下,积雪立即融化了,草原上的沟壑里积满
了蓝幽幽的水。顿涅茨河涨了出来,从来就不曾见过河滩那样汛水泛滥过。因为这
些地区的铁路线都是南北走向,所以部队的重新部署不得不在荒野里和泥泞的道路
上进行。军队的辎重粘着在难以通行的泥泞中,和部队失去了联系。所有这些都阻
碍和减慢了部队的重新部署。大水泛滥的顿涅茨河上的渡口都被白军占领着。进攻
变成了持久战。此时,邓尼金的特务组织的一次哥萨克的顽固的血腥叛乱突然在后
方,在已经归顺的维申斯克镇爆发了。白军的飞机将金钱和武器空投到那里。
只有左翼的第十军,按照总司令的命令,继续沿着铁路干线向南移动,击溃和
消灭克拉斯诺夫残余部队。
第十军正在走向灭亡。
中午时分,朝着从那里吹来令人心旷神怡的和风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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