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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索罗金的军队,击溃了特罗士杜夫斯基和卡扎诺维奇精锐的志愿军部队之后, 改变了原先退回库班河的计划,相反,在科列涅夫斯克掉头向北,着手进攻邓尼金 司令部所在地的季霍列茨克车站。 残酷的战斗已延续了十天时间。索罗金的部队受到初战成功的鼓舞,一鼓作气 扫清了通往季霍列茨克路上的所有障碍。仿佛,现在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他们神速 地前进了。邓尼金急忙集中起分散在库班各处的兵力。双方都表现得异常顽强,每 一次小小的战斗都以拼刺刀来结束。 但是,在索罗金的部队里,分化也在同样迅速地发生着。库班团队和乌克兰团 队之间的仇恨,变得越来越尖锐。乌克兰人和前线士兵在前进的路上,把库班的村 庄扫荡一空,也不管他们是拥护白卫军还是拥护红军的。 所有的观念都变得混乱不堪了。哥萨克的村民们胆战心惊地望着,大队人马在 滚滚的尘烟中,从草原的边缘涌过来。邓尼金至少还支付几个饲料钱,而索罗金的 部下却来个一扫而光。于是年轻人都骑着马,投奔邓尼金去了,而老年人带着妇女、 儿童和牲口,――也逃进峡谷里去。 整个整个的村子都起来反对索罗金的部队。库班团队牢骚四起:“我们被派去 送死,而外乡人却在掠夺我们的土地!”参谋长贝略考夫在这些事件的漩涡里拼命 地挣扎,他老是摸摸自己的脑袋:看它是不是还完好在安在肩背上。幸好还在!什 么战略,都见鬼去了。所有的战术――都在刺刀的刀尖上和革命的狂暴中。武装群 众都无法阻止的、激烈的行动代替了纪律。看到总司令索罗金的那个样子,真让人 害怕:这些日子,他靠烈性酒和可卡因维持着,――他的眼睛红肿,脸色发黑,嗓 子嘶哑,像鬼迷心窍似的,紧追着军队拼命往前闯。 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志愿军受过铁的纪律的锻炼,虽然给打败了,正在节 节后退,但是它像机器一样,服从统一意志的指挥,一次又一次地转入反攻,抓住 每一个有利的地形,冷静机智地选择敌人薄弱的环节。7月25日,在维塞尔克附近, 距离季霍列茨克五十俄里的地方,第十天的、也是最后一天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特罗士杜夫斯基和卡扎诺维奇军队的阵地,形势比前几天更糟糕。红军已经成 功地抄到敌人的背后,志愿军几乎落进了很像布尔什维克在贝拉雅・格林纳所遭遇 到的同样的包围圈中。但是索罗金的部队也已经不是九天以前的样子了。高涨的士 气已经松懈下来,敌人的顽强抵抗动摇了士兵的信心,产生了怀疑和绝望的情绪, ――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战斗,才能胜利,才能休息。 白天三点多钟的时候,索罗金的部队开始全线的进攻。攻击是残酷的。大炮在 地平线的周围轰鸣。密集的队形也不俯状,向前挺进。紧张、急躁、凶狠达到了顶 点…… 就这样,索罗金的部队开始走向灭亡。进攻部队的第一个浪潮在肉搏战中被打 死,被杀光。接着一个个进攻的浪潮在炮火下,在尸体、伤员和倒下去的人中乱作 一团。于是发生了一件没有预料到的、既无法理解、又无法阻止的事情,――高涨 的士气一下子消失了。再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再也没有热情了。 敌人冷静的意志,继续给予准确的打击,造成了更大的混乱……马尔科夫的部 队和一个骑兵队从北方,艾尔奇里的骑兵从南方冲进了混乱不堪的红军团队。白卫 军火力猛烈的装甲汽车向前推进,他们的装甲列车冒着烟。于是退却、逃跑、屠杀 开始了。接近四点钟,整个大草原上都是向西、向南退却的,已经溃不成军的索罗 金部队。 参谋长贝略考夫用力把总司令推进一辆汽车里去。索罗金充血的眼睛圆睁着, 嘴边粘满吐沫,一只黑乎乎的手里,仍旧抓着一支没有子弹的手枪。那辆弹痕累累, 已经打得不成样子的汽车,从一具具尸体上疯狂地开过去,消失在山丘的后面。 被击溃的索罗金部队的主力撤往叶卡捷琳诺达尔。红军的西路部队――由郭如 鹤指挥的塔曼部队,也正开始从塔曼半岛向那儿撤退。一路上,周围的村庄都奋起 反抗,成千上万的外乡人,害怕哥萨克人报复,带着家具什物和牲畜,逃到塔曼部 队这儿来寻求保护。普克罗夫斯基将军的白卫骑兵堵住了道路。塔曼部队尽管狂怒 之下,击溃和驱散了他们,但是继续往叶卡捷琳诺达尔进发,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 的了,于是郭如鹤带领自己的军队和大队难民,朝南急转直下,开进了人迹罕至的、 不易穿越的山地,希望能到红军黑海舰队所在地新罗西斯克去。 mpanel(1);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邓尼金了。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扫清了前进的 道路,率领所有的部队向叶卡捷琳诺达尔逼近,那儿仍然被早已溃不成军的北高加 索的残余部队占领着,经过短时间的急行军,以一次猛烈的袭击就攻下了它。于是, 六个月前,由科尔尼洛夫率领一群军官开始的“冰上战役”终于结束了。 叶卡捷琳诺达尔成了白卫军的首都。富饶的黑海地区,一切不安定的,一切捣 乱的分子都很快被肃清了。前不久还在衬衫上捉虱子的将军们,又把一个强大国家 的传统,一个古老帝国的规模恢复起来了。 从前那种通过战斗夺取武器、弹药,或者袭击布尔什维克的仓库,来进行战争 的落后的方法,自然不再适合新的、远大的计划了。现在需要金钱,需要源源不断 的武器和弹药,需要为大规模战争提供军需物资,需要强大的基地来进攻俄罗斯的 腹地。 家里内江斗争的时代已经结束,――外部强大的力量加入到角逐中来了。 在邓尼金6月的初步胜利之后,一个特殊的、意外的危险立刻摆在德国总司令部 的面前。布尔什维克原是被布列斯特――立陶宛条约捆住手脚的敌人。而邓尼金却 是一个还不了解、还没有研究过的敌人。随着索罗金部队被粉碎,邓尼金逼近亚速 海,逼近新罗西斯克,从5月初开始,俄罗斯的海军全部集中在那儿了。 对黑海方面,德国人没有什么防御。只要海军掌握在布尔什维克人的手里,他 们是安稳的,――任何来自海上的敌对行动,他们都可以用越过乌克兰边界的办法 来对付。但是十五艘驱逐舰和两艘无畏舰一旦落入邓尼金的手里,这就成了严重的 威胁,它会使黑海变成世界大战的前线。 6月10日,德国向苏维埃政府提出最后通牒,要求在九天之内把全部黑海舰队从 新罗西斯克转移到塞瓦斯托波尔,因为那儿驻扎着德国强大的卫戍部队。如果遭到 拒绝,德国还威胁要进攻莫斯科。 同时,奥国占领军的参谋长从敖德萨写信给维也纳的外交部长: 德国正在乌克兰追求一个明确的经济和政治的目的,他企图一劳永逸 地建立一条经过巴库和波斯,通往美索不达米亚和阿拉伯的安全通道。 这条东行的路线通过基辅,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和塞瓦斯托波尔,从那 儿再由海路通往巴统和特拉比遵德。 为了这个目的,德国打算长期占领克里米亚,作为自己的殖民地或者 其它什么名目的领地。它任何时候都不会从自己手里放掉克里米亚这块宝 地。此外,为了充分利用这条通道,它必须控制铁路线,又因为从德国供 应这条干线和黑海的用煤是不可能的,它还必须占有顿巴斯最有价值的煤 矿。德国会不择手段地去做到这一切…… 6月10日,莫斯科收到了德国的最后通牒,列宁――像以往一样,果断地解决了 这个棘手的、许多人都认为“无法解决”的问题。决定是这样的:马上就跟德国人 打仗固然是不可能,但是把舰队交给他们也同样是不可能的。 苏维埃政府代表瓦赫拉米耶夫同志从莫斯科来到新罗西斯克。在黑海舰队代表 和所有指挥员出席的会议上,他提出了布尔什维克对最后通牒的惟一答复:人民委 员会苏维埃向黑海舰队发出一个公开的无线电讯,命令他们开往塞瓦斯托波尔,向 德国人投降;但是,黑海舰队不执行这个命令,而要在新罗西斯克停泊地,弄沉舰 艇。 苏维埃舰队――两舰无畏舰,十五艘驱逐舰,几艘潜水艇和一些辅助船只,按 布列斯特――立陶宛条约规定,不能行动,――停在新罗西斯克的停泊地。 舰队的代表们来到了岸上,愁眉苦脸地听着瓦赫拉米耶夫讲话,――他的建议 好像是自杀,但是又走投无路:舰队既没有煤,也没有石油,别无他策。德国人威 胁着莫斯科,邓尼金正在从东边逼进,德国潜水艇的潜望镜已经在停泊地附近划出 泛起泡沫的条纹,德国的轰炸机也在蔚蓝的天空时隐时现。代表们争论了很久,也 很热烈……结果,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沉掉船舰……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问 题,代表们决定,提交舰队全体人员表决来决定舰队的命运。 在新罗西斯克港湾里,举行了几千人的群众大会。水兵们望着系泊在那儿的、 灰色的、钢铁的庞然大物――无畏舰“意志号”和“自由俄罗斯号”;望着那满载 军队荣誉的快速驱逐舰;望着那矗立在港湾上空,星罗棋布的炮塔和桅杆,很难理 解,――很难想象出,那是一笔多么可观的革命财富,水兵的这一浮动的故土,不 发一枪,不作任何抵抗,就要沉到海底里去。 黑海水兵可不是那种能够平静地决定自杀的人!他们不知喊出了多少狂怒的语 言,捶着自己的胸脯,撕破了海魂衫,露出刺了花的前胸,把带飘带的帽子扔在脚 下踩踏。…… 从清晨黎明直到晚上,那时候晚霞已经染红了那片不再是他们的、该诅咒的、 阴沉沉的、淡紫色的海,――密密麻麻的水兵、前线战士和其他沿海的居民,都在 岸边上激动不已。 舰上的指挥员和军官们对这件事有着各自不同的看法:不多数人暗地里倾向于 开往塞瓦斯托波尔,去向德国人投降;只有以驱逐舰“刻赤”号舰长科凯尔海军大 尉为首的少数人能够理解,灭亡是不可避免的,能够理解,这种灭亡对于未来的全 部重大意义,于是他们说道: “我们应该自杀,――暂时把黑海舰队的历史书合起来,不要让它沾上污点。……” 在这些规模巨大的,像飓风一样呼啸的群众集会上做出的决定,真可谓朝今夕 改。最受欢迎的是那些抓起帽子,甩在地下,大喊大叫的人,他们说: “……同志们,对那些莫斯科来的人,我们不予理睬。让他们自己把船舰弄沉 好了!我们决不把我们的舰队交出去,我们要跟德国人打到最后一颗炮弹!……” “乌拉――拉――拉!”雷鸣般的吼声在港湾上空滚动。 最后通牒到期的前四天,情况特别混乱,这时从叶卡捷琳诺达尔赶来了黑海共 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罗宾和军队代表贝里皮依诺斯――此人身材非常高大,相 貌特别可怕,腰里佩着四支手枪。他们两个――罗宾讲起话来没完没了,贝里皮依 诺斯说起话来又粗鲁又响亮,还挥舞着手枪――都主张舰队既不能投降,也不可以 弄沉,他们说那些莫斯科来的人,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又说黑海共和国会供应 舰队所需要的一切:石油也好,炮弹也好,粮食也好,应有尽有。 “我们前线的情况很好,很如人意,很有信心……”贝里皮依诺斯大声说道, “下个星期,我们就可以把那个婊子养的邓尼金和他的士官生统统淹死在库班河里…… 弟兄们,可别把你们的船舰弄沉,我们实在很需要它们。……让我们在前线感觉到, 我们的后方有强大的舰队。要是你们把它们弄沉了,弟兄们,那么我要代表整个库 班――黑海革命军队断然宣布:我们不能容忍如此的叛变行为,要是让我们失望的 话,我们的四万大军就要把战线转移到新罗西斯克来,那时,你们,弟兄们,将一 个不剩地戳在我们的刺刀尖上。……” 这次群众集会之后,头脑越发糊涂了,大家都四散跑开,船员们随随便便地离 开船舰。人群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形迹可疑的人,――白天,这些人喊得比谁都响 亮:“跟德国人拼到最后一颗炮弹!”而夜晚,他们一群一群偷偷地溜到快走空了 的驱逐舰那儿,――准备冲上去,把船员抛进水中,抢东西。 就在这些日子里,谢苗・克拉西尔尼考夫回到了“刻赤号”驱逐舰上。 谢苗正在擦着罗盘的铜座,全体船员一大早就开始工作,在那艘停泊在离码头 几十俄丈处的驱逐舰上刮着,洗着,擦着。炎热的太阳正在沿岸晒枯的小山丘背面 冉冉升起……旗子在没有风的酷暑中搭拉着。谢苗用心擦着罗盘,尽力不朝港湾那 边望。船员们抓紧时间,在驱逐舰沉没前,把它整理干净。 在港湾里,无畏舰“意志号”那巨大的烟囱正在冒烟。卸下炮衣的大炮闪闪发 亮。黑烟飞向天空。那军舰,那黑烟,那褐色的山丘,山脚下那水泥工厂,都倒映 在海湾镜子似的水面上。 谢苗赤着脚蹲在那儿擦着,擦着那些铜器。那天夜里,轮到他值班,他内心十 分痛苦:真不该回来,真不该不听弟弟和玛特辽娜的劝告……现在他们可要笑话他 了:“嘿,原来你就是这么凶狠地和德国人打仗的!――你们把舰队都给毁掉了, 弟兄们……”你怎么回答呢?难道说,是我们亲手把“刻赤号”清洗干净,收拾停 当,然后把它沉没了。 一艘摩托艇离开“意志号”,向各条船开过去,上面打着旗语。驱逐舰“奇尔 斯基号”起锚离港,后面拖着“别斯巴柯依号”,慢慢地向停泊地驶去。“巴斯彼 什号”、“日沃依号”、“热尔基号”、“格罗姆基号”等四艘驱逐舰,像病人似 的,跟在后面,在海湾平静的水面上,更加缓慢地滑行。 之后,不再有舰只行驶。其余八艘仍然停在港湾里。它们没有一点行动的迹象。 现在,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那个浅灰色的、两舷有着锈痕的钢铁的庞然大物――“意 志号”,水兵们放下拖把、抹布,水龙带的喷嘴,望着它。舰队司令员吉赫米尼夫 海军上校的旗子在“意志号”上懒洋洋地飘动着。 在驱逐舰“刻赤号”的甲板上,水兵们不安地、小声地交谈着。 “瞧……‘意志号’准是要开往塞瓦斯托波尔去了。……” “弟兄们,难道他们是那种混蛋!……难道他们一点儿革命良心都没有啦!……” “喂,要是‘意志号’都开走了,我们还能信任谁呢,弟兄们?……” “难道你们还不了解吉赫米尼夫吗?他是十足的敌人,一只地道的花狐狸!” “准是要开走!嘿,那些卖国贼!” “意志号”的后面,抛锚停着“意志号”的亲兄弟――无畏舰“自由俄罗斯号”。 但是,它好像沉睡得很安稳似的――所有的大炮都罩着套子,甲板上一个人也见不 到。有几条小船离开防波堤拼命地向它划去。突然间,从风平浪静的港湾里,清晰 地传来水手长吹哨子的声音。“意志号”上的绞车开始隆隆作响,水淋淋的链索和 粘着污泥的铁锚慢慢地升起来。船头开始转向,桅杆、烟囱、地塔交织在一起,在 城市灰白色的屋顶的衬托下,徐徐地移动。 “他们开走了……到德国人那儿去了……嘿,弟兄们……去投降啦!……他们 干的是什么事呀?……” 驱逐舰“刻赤号”的舰桥上出现了脸晒得黝黑,大鼻子脱了皮的舰长。他那双 深陷的眼睛注视着“意志号”的一举一动。他从舰桥上弯下身子,发出命令: “升起信号旗!……” “是,升起信号旗!”水兵立即行动起来,奔向装信号旗的箱子。“刻赤号” 的桅杆上升起五颜六色的小旗子,在蔚蓝的天空中摆动。这些旗子排列起来,表示: “开往塞瓦斯托波尔的船舰――俄罗斯的卖国贼,可耻!……” “意志号”没有用信号旗作出答复……仿佛没有发现这边的旗语似的……“意 志号”从仍然保持着荣誉的军舰身边溜过去,――一副凄凉、羞耻的样子。…… “它已经发现旗语了!”水兵们突然嚷道。“意志号”尾塔上两门可怕的大炮向上 升起,尾塔朝驱逐舰的方向转过去……站在“刻赤号”舰桥上的舰长,抓住栏杆, 探出他那脱了皮的大鼻子去迎接死亡。但是两门大炮升着升着,炮口又沉下来了。 “意志号”开足马力,绕过防波堤,它那不可一世的身影隐没在地平线的后面, 直到许多年以后,它被解除了武装,生了锈,蒙受着永世的耻辱,系留在遥远的比 塞大。 舰队司令员吉赫米尼夫坚持自己的主意,执行人民委员会的正式命令,把无畏 舰“意志号”和六艘驱逐舰开往塞瓦斯托波尔,无条件投降。船员和军官准许自由 离去。 水兵们各奔东西――回到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家里去。他们当然会说,他们是 不忍心弄沉自己的军舰,其实是因为他们害怕那四万黑海红军,他们威胁过要把新 罗西斯克所有的人统统戳死。 无畏舰“自由俄罗斯号”和八艘驱逐舰仍然停泊在新罗西斯克港。最后通牒的 期限,明天就要到了。德国的飞机在城市上空盘旋。停泊地上,在嬉戏的海豚中间, 出现了德国潜水艇的潜望镜。听说,德国的登陆兵已经在离这儿不远的捷姆留克登 陆了。在新罗西斯克的码头上,日日夜夜,没完没了地召开大吵大嚷的群众大会。 一些穿便衣的人越来越强硬地喊叫着: “弟兄们,不要毁灭自己,不要弄沉军舰!……” “只有军官们才想弄沉军舰;军官们统统都被同盟国收买了……” “12月里,你们在塞瓦斯托波尔曾经把军官抛到海里去,怎么啦,你们现在害 怕啦?难道还要让瓦赫拉米耶夫这样的人活上一个夜晚吗!……” 紧接着就会有一个鼓动员冲上来,代替大喊大叫的家伙,撕开胸脯前的衬衫, 嚷道: “同志们,别听这些奸细的话!你们要是把舰队交给德国,他们就会用舰上的 大炮把你们打死。……不要把武器交给帝国主义者……拯救世界革命! 实在让人难以弄清:该听谁的话?在鼓动员之后,一个从叶卡捷琳诺达尔来的、 全身挂满武器的前线战士,又在重复所谓四万支刺刀的威胁话语……到6月18日夜晚, 许多船员没有回到他们的船上,――消失不见了,四散逃跑了,隐藏起来了,溜到 山里去了…… 整整一夜,驱逐舰“刻赤号”不断地发出灯光信号。“自由俄罗斯号”的回答 是:原则上同意自己弄沉军舰,但是舰上的两千名船员,剩下的已不足一百人了, 未必能升起火来,离开码头。 驱逐舰“加吉一别依号”发出一个信号,说舰上还在进行热烈的群众大会,说 城里的一些姑娘,带着酒来到了舰上,显然是暗中派来的,又说抢劫的事随时都有 可能发生。驱逐舰“卡利阿基里依号”上只有舰长和一个机械师了。“菲多尼西号” 上只剩下六个人。“巴拉诺夫船长号”、“斯梅特利夫号”、“斯特列米泰里号”、 “普尤济泰里谢斯塔科夫号”等驱逐舰都发出了类似内容的信号。只有“刻赤号” 和“肖斯塔考夫中尉号”,全体船员都在船上。 半夜,一条小船驶近“刻赤号”,上面一个粗鲁的声音在召唤着: “水兵同志们……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消息报》的记者在跟你们讲话……刚刚 接到萨布林海军上将从莫斯科发来的电报说:无论如何不能把舰队弄沉,也不要开 到塞瓦斯托波尔去;就地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水兵们从舷墙上探出身子,默默地注视着在黑暗中颠簸的小船。那个声音继续 在辩白、劝说……科凯尔海军大尉爬到舰桥上,打断了他的话: “把萨布林上将的电报拿出来看看。” “很抱歉,我把电报留在家里了,同志,我马上去拿来……” 于是,科凯尔放大音量,一个字一个字拖得很长,让大家都能听清楚他的话: “小船必须离右舷半链的距离。不允许靠近,不然的话,……” “对不起,同志!”小船上的声音厚颜无耻地嚷道,“您既然拒绝听从中央的 命令,我要去发电报给莫斯科了。” “……不然的话,我要弄沉您的小船,把您拉到甲板上来。船员们对您采取什 么行动,我不负责任。” 对这几句话,小船上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后来听到小心翼翼地划桨的声音。小 船的轮廓隐没在黑暗中。水兵们大笑起来。身材瘦削、脊背微驼的舰长,双手抄在 背后,在舰桥上踱来踱去,活像一只野兽在兽笼里转来转去。 那天夜里,没有几个人能睡着。他们都躺在给露水沾湿的甲板上。偶尔――有 人抬起头,说上一句两句话,睡意给赶走了,于是大家就小声地交谈起来。眼看星 星已经发白,山丘的后面露出了霞光。海军准尉安纳斯基,“肖斯塔考夫中尉号” 的舰长,从岸上来到了舰上,告诉大家,不仅仅驱逐舰、拖轮和小汽艇上的船员开 了小差,连商船上也一个水手都没有了。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些船只拖到停泊场去。 “刻赤号”的舰长说道: “安纳斯基准尉,责任落到了我们的身上,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我们也要 把这些船舰弄沉。” 海军准尉安纳斯基摇摇头,沉默了半晌,然后离去了。当朝霞在海湾上空燃起 的时候。“肖斯塔考夫中尉号”慢慢地离开码头,将“巴拉诺夫船长号”拖在后面, 向沉船地点――外停泊场开去。这两艘驱逐舰的桅杆上挂上这样的信号旗: “我要沉没了,但是我决不投降。” 这两艘驱逐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晨雾中。所有的船只现在仿佛都空无一人了。 海鸥在“自由俄罗斯号”那钢铁的庞然大物上空飞翔。“刻赤号”升起火来了。尽 管是清晨,岸边已聚集了大批的人群,防波堤上黑压压的像落满了苍蝇似的。人群 靠近船舰,开始拥挤起来,有些人爬到别人的肩上,有些人掉进了水里。 谢苗・克拉西尔尼考夫在跳板旁站岗。五点多钟,一个身材不高的人,激动得 满脸通红,穿着黑色的海军制服,没有佩肩章,从人群中挤过来,脚跟在跳板上蹬 蹬地响。他那有一张皱皱巴巴小嘴的通红的脸上满是汗水。 “科凯尔大尉是在这儿吗?”他朝谢苗大声问道,瞪大一双笑嘻嘻的、圆溜溜 的蓝眼睛,盯着这个用刺刀拦住他去路的水兵。他往自己的两侧和胸口拍了拍,掏 出一张委任状,上面写着:中央苏维埃政权的代表,沙霍夫同志。水兵不高兴地放 下了刺刀: “过去吧,沙霍夫同志!” 科凯尔迎着他走出来,开始向他讲述已经几乎没有希望了的形势。他不慌不忙、 详细地讲述着,而沙霍夫却不耐烦地转动着眼睛: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的处境常常比这坏得多!……我已经跟水兵们讲过 话了,他们士气很旺盛……现在,我会给你弄到一条拖船和你所需要的一切……我 们开个会……会得到妥善的解决的……” 他要了一条小汽艇,往“自由俄罗斯号”开去。从那儿,他乘着小汽艇,一条 船一条船地开过去。谢苗看见,他那矮小的身躯一会儿摇晃着吊在那些商船的舷梯 上,一会儿跳到岸上,钻进人群里,于是从那里立即传出了呼喊声,举起一只只的 手。有一处,成千个喉咙欢呼着:“乌拉!”。 有几只挤满水兵的舢板离开码头,向一艘停在海湾深处的,生锈的小轮船划去, 不多久,那艘轮船的烟囱冒出了浓烟。它拔起锚,往“自由俄罗斯号”开去,又有 一条双桅船扬起了风帆。“肖斯塔考夫中尉号”又掉头回来,拖走了第二艘驱逐舰。 九点多钟,人群向“刻赤号”的跳板使劲地挤过来。情绪仿佛又变坏了。几个 衣衫褴褛的人正在推推搡搡地往船舷挤,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香肠、面包、腌猪油。 他们龇牙咧嘴,朝水兵们使着眼色,还把一瓶瓶酒拿给他们看。于是科凯尔命令, 收起跳板,解开缆绳。“刻赤号”开到港湾中间去,离开了这些魔鬼的引诱,并从 那儿观看着一艘艘驱逐舰被拖走。 那条生锈的小轮船,原来只剩一个硬壳了,喘着气,喷着烟,终于将“自由俄 罗斯号”拖动了。它从上千的人群面前,威风凛凛地浮过去。许多人脱下帽子,仿 佛送葬仪的。“自由俄罗斯号”绕过防栅、大门和港口,开进停泊场的深处。人们 预料德国飞机又会出现,但是,天空和海面却异常平静。港湾里只有驱逐舰“菲多 尼西号”仍旧停在那儿。 人群中又开始骚动起来,鱼子酱似的黑压压一片人头挤在停泊“菲多尼西号” 的码头旁。一条带风帆的机器双桅船向它靠拢过去,预备将它拖走。人群中向双桅 船飞去了石头,还砰砰响了几下手枪的射击声。一个花白头发的人,爬到路灯杆上, 喊道: “杀害同胞的凶手们,你们出卖了俄罗斯!……出卖了军队!……弟兄们!…… 你们还在等待什么?……他们正在出卖我们仅有的舰队!……” 人群咆哮起来,挖着路上的石子。有几个人跳过“菲多尼西号”的船舷。于是 “刻赤号”飞速朝岸边驶去,敲响了战斗警报的钟声,炮口转向了人群,舰长在扩 音器里开始喊道: “向后退!我要开炮啦!” 人群向后退着,往回涌去。那些给踩着、挤着的人尖声叫喊着。灰尘扬了起来, 岸上的人慢慢走空了。双桅船系上缆绳,把“菲多尼西号”拖走了。 “刻赤号”跟在后面,向全部船舰在微波中停泊的地方慢慢开去。谢苗看了看 在舰尾上空飞翔的海鸥,又看了看双手抓住舰桥栏杆,屹立在那儿的舰长。 那时是白天四点钟。“刻赤号”从“菲多尼西号”的右舷开过去,舰长仅仅说 了一个字――一个鱼雷就像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发射器口问了一下,在水波上划出 了一条泡沫带,于是,“菲多尼西号”的船身往上一掀,正好从中间碎成了两段, 海底翻腾起来的海水的水花和泡沫像一座毛茸茸的山峰似的,沉重的隆隆声在水面 上向远处滚去。当这簇山峰似的水花消退了的时候,水面上已经再也看不见“菲多 尼西号”了,――除了泡沫,什么也看不到。弄沉舰队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爆破队打开了驱逐舰上的船底阀和楔形阀,从倾斜的一侧打开所有的舷窗,在 离开快要沉没的甲板,跳上舢板之前,就点着了缓燃的导火线,以便用几十俄磅重 的炸药,去炸毁涡轮机和汽缸。这些驱逐舰很快就消失到好几俄丈深的海水底下去。 二十五分钟过后,停泊地成了空荡荡的一片空白。 “刻赤号”全速驶近“自由俄罗斯号”,发射鱼雷。水兵们慢慢地脱下帽子。 第一颗鱼雷击中了舰尾,――无畏舰便在水流的冲击下,摇晃一下。第二颗鱼雷击 中了船舷的正中间。透过一团泡沫和烟雾,可以看见它的桅杆在摆动。这艘无畏舰 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在挣扎着,它在怒吼的海浪和轰鸣的爆炸中,越发显得威 风凛凛。水兵们流下了眼泪。谢苗用手掌捂住脸。…… 科凯尔舰长,就在这一刻,整个人好像都消瘦了下去,――只剩下了一个鼻子, 伸向那艘快要死亡的战舰。最后一颗鱼雷又命中了,“自由俄罗斯号”的龙骨开始 向上翻……它在作最后的挣扎,仿佛还要从水里抬起身来,但结果还是在泡沫的漩 涡中,很快地沉到海底去了。 “刻赤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死亡的现场,向图阿普谢驶去。第二天一 大早,船员们都登上舢板。这之后,“刻赤号”通过无线电播发了一个通告: 大家注意……。我就要沉没了,我已经炸沉了黑海舰队的部分舰只, 它们宁愿毁灭,不愿蒙受投降德国的耻辱。――驱逐舰“刻赤号”。 这艘驱逐舰打开船底阀,炸毁机器,沉到十五俄丈的海底下去。 在岸上,谢苗・克拉西尔尼考夫跟同志们在商量,――现在该去哪儿。他们讨 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到伏尔加河流域的阿斯特拉罕去,听说,沙霍夫在那儿组 织了一支内河舰队,跟白卫军作战。 郭如鹤指挥下的塔曼部队,被敌人跟踪追击,受到起来暴动的村庄的围堵,正 在沿着崎岖的山路,踏着荒野,绕道向库班河上游,艰难地前进。 他们的路线是要经过新罗西斯克的,舰队沉没后,德国人占领了这座城市。塔 曼部队的纵队出其不意地来到了这儿,――他们唱着歌大摇大摆地通过城市。德国 的卫戍部队,不明白他们的意图,冲到兵舰上,用舰上的大炮向纵队的后卫开炮, 结果却把尾随在后面的喝醉了酒、野兽般追逐着的哥萨克兵也一齐轰着了。 为了谨慎起见,德国人撤离了城市,当郭如鹤打开出路冲了过去,又撤离之后, 城市被哥萨克人霸占,随后,又被白卫正规军占领,城市被洗劫一空。 水兵、红军士兵,甚至穷苦的居民,不经审判,就被吊死在电线杆上。那几天, 拉货的马车搬运了三千具尸体,投进海里。新罗西斯克成了白卫军的港口。 塔曼部队被一万五千名难民的车队拖累着,顺着正在闹饥荒的海岸,到达图阿 普谢,从那儿又急转向东。邓尼金的部队紧追不舍,前面的隘口和商地都被暴动分 子占领着。每天都在激烈的战斗中辗转。流血,责骂,饿得精疲力尽,部队就是这 样一会儿爬下峡谷,一会儿攀上陡峭的山峰,人越走越少,但仍然顽强地前进着。 有一天,一个被普克罗夫斯基将军放回来的红军俘虏,捎回一封信给郭如鹤, 信中用军人直率地语言写道: 你,你这个坏蛋,由于你参加了布尔什维克、盗匪和无业游民的部队, 使俄罗斯陆军和海军的全体军官蒙受了耻辱;要知道,你和你的那批无业 游民的末日已经到了。我们已把你这个坏蛋,紧紧地抓在手里,无论如何 也不会让你打手指缝里溜掉。要是你想得到宽大,就是说,你想要你的罪 行只受到苦役连的处分就了事的话,那么就按照我的命令去执行:立刻放 下全部武器,把解除武装的匪徒带到贝洛列钦斯克车站以西五饿里的地方。 你执行了这个命令,马上派人到铁路第四信号房通知我…… 郭如鹤一面读着信,一面喝着罐头筒里的茶。他打量着那个赤着脚、穿着没有 系腰带的衬衫、垂头丧气站在他面前的红军战士。 “你这个臭东西,老兄!”郭如鹤对他说道,“你怎么敢把这样的信捎给我? 回到你的部队里去吧。……” 就在这一夜,郭如鹤给了普克罗夫斯基将军一个重大的打击,用骑兵粉碎了并 且追击他的部队。他们冲到贝洛列钦斯克,突破了包围圈。9月底,塔曼部队出现在 被邓尼金部队占领的城市阿尔马维尔附近,并用突然袭击占领了它,在尼威诺梅斯 克林与索罗金的残部汇合了。 经历了维谢尔克和叶卡捷琳诺达尔的失败之后,索罗金已失去了在部队中的威 信,他喝足了过去军事荣誉的美酒,现在却被失败弄得怒气冲天,他越来越远地向 东方撤退,活像一块木片,在不久前还是师啊、旅啊、团啊的漩涡中打转,现在成 了一群乌合之众,一听到敌人的枪声,就仓惶逃窜。他们撤退的时候,把所有的东 西都扔在路上。他们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尽快甩掉紧跟在身后的死神;不管 逃往哪里。望不到头的一群群逃兵,在捷尔斯克草原上,顺着如今布满苦艾和坟丘 的古道,步履艰难地行走着。 大约有二十万军队和难民从叶卡捷琳诺达尔逃了出来。留下的人都给哥萨克兵 砍死、吊死和折磨死了。每个村子里,都有不少尸体在圆锥形的白杨树上摆动。现 在,他们对红军进行无情的报复,也不再担心,他们会不会打回来了。“布尔什维 克”这个名字在全地区已经化为灰烬了。 索罗金是革命的产物。他凭着动物的本能,感知革命的高涨和低潮。他不再去 阻止退却,他知道,那是没有用处的。一股自发的力量急速向东逃窜,――只有当 白卫军追逐的势头有所减弱时,那种自发的力量才能停止下来。 现在他只能忧郁地朝车厢的窗外望着,火车在枯焦的大草原上爬行,经过古代 贝拉斯奇人、克尔特人、日尔曼人、斯拉夫人和哈扎尔人的坟墓。……贴身警卫保 护着他的车厢,因为打身旁经过的部队都在大喊: “弟兄们,指挥员出卖了咱们,用咱们换酒喝了,――杀死你们的指挥官,我 们已经把自己的指挥官杀死了!” 参谋长贝略考夫有时走进车厢,叹着气,小心翼翼地说上几句斗争不能再继续 下去了的含含糊糊的话语。“革命是有它的阶段的,”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用手掌 抹着巨大的额头。“革命高潮已经过去,现在反对我们的已经是一种自发的力量。 我们不是仅仅跟军官们作战,而是在跟全体人民作战。我们必须及时挽救革命的成 果……哪怕是用妥协赢得和平。……”于是他引证了历史上许多令人信服的例子。 “你想用多少钱来收买我呀,你这个坏蛋?”索罗金总是这么一句回答。要是 邓尼金现在落在他的手里,――他准会把他活活地吃掉。但是他心中最愤恨的是那 些自己的同志,是从叶卡捷琳诺达尔逃往皮亚季戈尔斯克的黑海中央执行委员会的 委员们。他们只知道,“想方设法打消索罗金的独裁意图……”他们不去执行最紧 急的命令,反而处处进行干预,――总是拿自己的马克思来试探总司令的内心活动。 金发姑娘秦卡又出现在索罗金的车厢里――从这里可以感受到贝略考夫的关心。 秦卡还是像从前一样,那么艳丽、妖媚,只是嗓子有点儿嘶哑;她所有的绸衣服和 吉他在辎重车里都被偷走了。她对总司令的态度变得更加随便任性了。 每到夜晚,车厢的窗帘放了下来,索罗金陷入一种阴郁的醉醺醺的狂喜之中, 秦卡随便弹一会儿巴拉莱卡琴[注],接着就跟贝略考夫一样,胡言乱语起来:谈论 革命快到末日了,谈论拿破仑那光辉的命运,他善于在雅各宾党[注]的恐怖和皇帝 中间架起一座桥梁。……索罗金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心怦怦地跳起来,热血,其 中含着一半的酒精,涌到头上。……他拉开窗帘,望着窗外,夜晚的黑暗,他仿佛 觉得,那儿有他炽烈的幻想的反光。…… 白卫军的猛攻开始缓和下来。红军终于在库班河上游的左岸立足,驻扎在壕沟 里。这时候,“铁师”的师长德米特里・日罗巴带着载重汽车队,穿过吉尔吉斯大 草原,从察里津转回来。他运来了二十万发子弹,向高加索部队传达了一个命令, ――向北运动,援助被克拉斯诺夫首领的哥萨克白卫军围困的察里津。 索罗金直截了当地拒绝执行命令。乌克兰的团队开始厌烦在别人的土地上作战, 纷纷气愤地离开前线。他们对索罗金的劝告和威胁根本嗤之以鼻。惟有出身在波尔 塔瓦的日罗巴成功地劝住了一部分部队;他以农民的口吻,不慌不忙地与他们讲道 理,――称赞他们,也称赞自己。乌克兰士兵看出,他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而是 工个长辈,于是都听他的话。德米特里・日罗巴就带领他们行动起来,在尼威诺梅 斯克附近粉碎了一支强大的军官队伍。为此,索罗金对他恨之入骨。 祝贺胜利之后,他任命德米特里・日罗巴担任前线一个地区的司令员,就在同 一天里,他又秘密命令解除他的部队的武装,枪毙日罗巴和他的部下。日罗巴截获 了这个秘密命令,便率领得到乌克兰人员补充的“铁师”离开前线,遵照第十军革 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穿过盐碱地的草原和流沙地带,向察里津挺进。于是索罗金 宣布他不受法律的保护,责成每个红军战士开枪打死他,而且还禁止任何人供应 “铁师”饲料。但是日罗巴还是走了,没有一个人举起手来,朝他开枪。路上需要 饲料的时候,他就跑进村子,摘下平顶羊皮帽,眼上挂着泪水,向村执行委员会求 讨干草、燕麦和面包,并问他们说明,他日罗巴决不是叛徒,相反,总司令索罗金 才是一个白匪,一个卖国贼。 过了不久,索罗金的虚荣心又受到第二次打击:大家都认为已经阵亡的郭如鹤, 忽然又从山里出来了,而且突然袭击,占领了阿尔马维尔,把白卫军赶过了库班河。 塔曼部队不乐意实行索罗金的命令,有时根本不服从。在艰苦的远征中受到锻炼的 塔曼部队,成了一盘散沙的索罗金部队的骨干,在阿尔马维尔――尼威诺梅斯克― ―斯塔夫罗波夫一线构筑了坚强的工事。 秋天到来了,为了占领斯塔夫罗波夫这个富饶的城市,展开了长时间的、浴血 战斗。塔曼部队处处冲在前头。 邓尼金的部队也增加了新的力量,――那就是由白卫游击队员施柯洛这个亡命 徒,这个打手组成的一支狼群似的队伍。 索罗金的司令部转移到皮亚季戈尔斯克,从此,他再也不在前线露面了。新的 制度开始推行了,莫斯科政权已深入到高加索,而且日益扩大其影响。起初,党的 地区委员会决定成立一个革命军事委员会。索罗金不敢与莫斯科较量,只好服从。 进入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全是新人。总司令的权力转为集体领导。索罗金明白,事关 他的脑袋,便开始作拼死的挣扎。 革命军事委员会开会的时候,他总是闷闷不乐、默默无言地坐着;一旦说出什 么话来,那么一定连每个字都要坚持。他常常能够贯彻他想干的事情,因为忠于他 的部队主要集中在皮亚季戈尔斯克。大家都怕他,倒也不奇怪。他总想找机会表现 一下他的权力,这个机会终于来到了。第二塔曼纵队的指挥员马尔蒂诺夫,在阿尔 马维尔的一次军事会议上宣布,拒绝执行总司令的战斗命令。于是索罗金马上向革 命军事委员会提出,要马尔蒂诺夫的脑袋,他以军队中的极端无政府主义为理由进 行威胁。要搭救马尔蒂诺夫是不可能了。他被召到皮亚季戈尔斯克,抓了起来,并 在广场上当众枪毙了。愤怒的情绪席卷了整个塔曼团队,他们发誓要报仇。 总司令领导下的新的参谋部组建起来了。贝略考夫被解除了一切职务。索罗金 也没有为他说话。卸任的参谋长交出了文件和钱款,便来到老朋友的寓所,要求说 明原因。索罗金双手抄在背后,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桌子上燃着一盏油灯,还放 着没有动过的饭菜和一瓶打开的伏特加酒。窗外,树木茂密的马苏克在日落时阴沉 沉的天空下,显出一片模糊的黑影…… 索罗金向进来的人瞅了一眼,仍旧踱着步子。贝略考夫在桌旁坐下,垂着脑袋。 索罗金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一个肩膀抽动了一下: “喝点儿伏特加吗?让我们最后再喝一次。”他嗓音嘶哑地笑了一声,很快地 斟上两杯酒,但是他并没有喝,又踱起步子来。“你的好日子完了,老兄。……我 奉劝你――尽快从这儿逃走吧……我不会出面袒护你了……明天,我要任命一个委 员会――审查你的工作,明白吗?多半――你会被枪毙的。……” 贝略考夫朝他抬起头――一张灰色的、憔悴的脸,他用手掌抹了一下额头,接 着把手放了下来。 “你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你就是这么个东西,”贝略考夫说,“我把 我的全部身心白白地贡献给你……你这个混蛋……我还一心想把你当成拿破仑看待 呢!……你这个虱子!……” 索罗金抓起酒杯,――牙齿咯吱一声叹了一下杯子,一口喝光。接着双手插在 束腰无领、胸部有子弹夹的袍子的口袋里,又踱起步子。他猛地一下停住了脚步。 “不再审查了,见你的鬼去吧!我现在所以没有枪毙你,你记住,那是因为你 过去的功劳。……你要珍视它,明白吗?” 他的鼻孔使劲地吸着气,嘴唇发青,浑身直发抖,尽力抑制心头的愤怒。 贝略考夫太了解索罗金的性格,他眼睛一直盯着他,向门口退去,急急忙忙地 关上了门。……他从后门走出去,当夜就从皮亚季戈尔斯克逃走了。 索罗金一小时一小时地坐着,一杯又一杯地喝着,他想了整整一夜的心事。他 的老朋友只用了那么一点轻蔑来毒害他,但是这一点毒药,毒性十分可怕,竟使他 痛苦得难以忍受…… 他用双手捂住脸:贝略考夫是对的,完全是对的……6月里,曾经有过拿破仑那 样的气魄,然而现在却以军事委员会集体领导的会议,以时时看着莫斯科党员的眼 色行事而告终……还不只贝略考夫一个人这么说……军队里、党里大家都这么说。 连邓尼金,嘿,连邓尼金都这么说!他想起,叶卡捷琳诺达尔的一张白卫报纸上发 表过一篇短文,直到现在还深深地刺痛他,那是一篇邓尼金访问记:“我本以为,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头狮子,然而这只狮子原来是一只披着狮子皮的胆小的狗!…… 其实,这倒也不奇怪,――索罗金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一个缺少文化的、平庸的哥 萨克少尉军官。”唉,邓尼金啊!你等着吧……会有那一时刻的……你会后悔的。 索罗金握紧手,牙齿咬得吱吱响。他恨不得率领全军,冲上前线,打垮、追赶、 用马蹄踩死那些军官,从四面八方烧毁那些村庄,冲进叶卡捷琳诺达尔……命令把 邓尼金带到他面前,――把他从床上直接抓来,让他穿着内裤……“喂,在报纸的 短文里说什么平庸的哥萨克少尉那种俏皮话,是不是你,安东・伊万诺维奇?他就 在你面前了,尊敬的先生……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我们把您背上的皮一点点割 下来,或者用通条抽您一个五百下,如何啊?” 索罗金哼哼着,想赶走这些纠缠不休的胡思乱想……可是现实是黑暗的,是模 糊的,是优虑的,是屈辱的……这是他应当下决心的时候了。他的老朋友,前任参 谋长,今天又帮了他的最后一次忙……索罗金走到窗子跟前,微风送来了长满苦艾 的大草原那苦涩的、干燥的气息。一条暗红色的朝霞,还没有发出光亮,出现在阴 沉沉的天空里。又隐隐约约地看到淡紫色的庞然大物马苏克……索罗金苦笑一下: 不管怎么说,得感谢你,贝略考夫。……好吧,――让动摇和犹豫见鬼去吧……就 在那天夜晚,索罗金决定“孤注一掷”了。 最近几天,高加索部队的革命军事委员会在长时间的犹豫之后,终于同意发动 进攻。后勤机关迁移到斯维雅托依・克里斯特,军队集中在尼威诺梅斯克,准备从 那儿向斯塔夫罗波夫和阿斯特拉罕进军,以便跟正在察里津附近作战的第十军会师。 这正是德米特里・日罗巴从察里津带来的计划。 攻取斯塔夫罗波夫的任务交给了塔曼部队。一切都行动起来了,――后勤机关 移往东北,兵车开往西北。政治指导员和鼓动员喊破嗓门,尽力激励部队的士气, 提出激动人心的口号。纵队的首长都上了前线。皮亚季戈尔斯克的人都走空了。留 在那儿的只有政府――黑海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索罗金和他的参谋部与警卫。 在忙乱中,谁也没有注意,政府实际上已处在总司令的控制之下了。 有天晚上,索罗金在传令兵的护送下回家,他策马飞驰,在由市公园向山上拐 弯的时候,他的马撞了一个背有点儿驼,个子高大、穿着一件皮外套的人。那人晃 了一下,手抓住大腿,他的纳甘式转轮手枪就挂在那儿。索罗金生气地皱起眉,认 出他是季姆扎。他应该在前线……季姆扎把手从转轮枪的皮套上移开。他那被眉毛 遮住一半的眼睛露出的目光,显得很古怪……贝略考夫在与他最后一次交谈时,也 露出过这样的目光……在季姆扎那张黑得像靴筒一样的、剃得光光的脸上,露出窄 窄的一条雪白的牙齿。索罗金的心往下一沉,――他也在嘲笑我!…… 他用小腿把马紧夹一下,那马打个响鼻,猛力一冲,驮着总司令在回石子路上 发出得得的声音向山上跑去,那儿正有一群羊,咩咩地叫着,摇着尾巴,散发出一 股膻味,从野外往回走。这是10月13日的晚上。索罗金把警卫长叫到自己跟前,那 警卫长看了看窗外,小声告诉他:季姆扎就是今天来到皮亚季戈尔斯克的,他建议 中央执行委员会从前线召回两个连,加强保卫……“连傻瓜都看得出,索罗金同志, 这些措施是对付谁的。……” 当秋天的星星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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