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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达莎把胳膊放在大理石的窗台上,望着窗外。卡缅诺一奥斯特洛夫斯基大街尽 头那片黑黝黝的树林的后面,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天空正在变幻着奇妙的景象。伊 万・伊里奇坐在达莎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任凭她怎样地随意走动也不再要紧, 反正现在达莎不会离开这个白色墙壁上映着紫红色霞光的房间了。 “多么地忧愁,又多么地惬意啊,”达莎说道,“我们仿佛在飞船上飘浮……” 伊万・伊里奇点一点头。达莎把手臂从窗台上移开。 “多么想听听音乐,”她说,“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弹琴了!从战争开始以后…… 你想想看,――战争还在进行……而我们……” 伊万・伊里奇动了动身子。达莎立刻接着说道: “待战争一结束,――咱们就又可以演奏音乐了……伊万,你还记得,我和你 一起躺在沙滩上,海水冲上来的情景吗?你还记得,海水是什么样的吗?――那淡 淡的蔚蓝色……我觉得好像我已经爱了你一辈子了!”伊万・伊里奇又移动一下身 子,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达莎忽然想起来:“啊,茶壶开了!”她从房间里跑了出 去,可是到了门口却又停了下来。在苍茫的暮色中,伊里奇只看得见她的脸,抓着 门帘的手和一只穿着灰色袜子的脚。达莎悄悄走掉了。伊万・伊里奇双手交叉放在 头的背后,闭上了眼睛。 达莎和捷列金是当天下午两点钟到达的。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他们不得不在 过道里,坐在箱子上熬了个通宵。到家以后,达莎马上把东西解开,又把所有的角 落都仔细打量一翻,擦去灰尘。她很赞赏这个寓所,并且决定把所有的东西都重新 布置一番。说干就干。他们从下面把看门人叫上来,伊万・伊里奇同他一起把柜橱 和沙发从这间屋搬到那间屋。等一切布置停当,达莎这才让伊万・伊里奇打开各处 的气窗,自己去洗澡了。她哗啦哗啦地冲洗了很久,又将脸和头发修饰了一番。她 一会儿不许伊万・伊里奇进这个房间,一会儿又不许他进那个房间,虽然伊万・伊 里奇这一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想像一刻不离地陪伴在达莎的身边,一刻不离地望 着她。 黄昏时候,达莎终于安静下来了。伊万・伊里奇洗完脸,刮好了胡子,走进客 厅,在达莎身边坐了下来。自从离开莫斯科后,这还是第一次只有他们俩人单独清 清静静地在一起。达莎仿佛害怕这种清静,不住嘴地说着话。后来她向伊万・伊里 奇承认,当时她忽然变得恐惧起来,生怕他会用一种“特别”的声音对说:“哦, 怎么样,达莎?……” 她走出去看看茶壶。伊万・伊里奇闭上眼睛坐在那儿。达莎出去了,可是空气 中仍然弥漫着她的气息。达莎的鞋后跟在厨房里哒哒的走动声,有一种无法形容的 魅力。突然那儿有个什么东西丁当一声――碎了,接着传来达莎那惋惜的声音: “一个茶杯!”伊万・伊里奇心中充满了一种温馨的欢乐之情:“明天,一觉醒来, 将是个不平凡的早晨,达莎和我在一起了。”他赶紧站起身,达莎又出现在门口了。 “杯子摔碎了……伊万,你真的想喝茶吗?” “不……” 她走到伊万・伊里奇面前,房间里已经很黑,她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在想什么?”她轻声问道。 “想你呀。” “那我知道。可是你在想我什么呢?” 在暮色中,她那看不清晰的面孔像是皱起了眉头,其实她是在微笑。她呼吸平 稳均匀,胸脯一起一伏的。 “我在想:我怎么也联系不起来,你,你就是你,而你又是我的妻子!后来我 突然开窍了,正要去告诉你,可这会儿又弄不明白了。” “嗯,嗯,”达莎说道,“你坐下,让我坐在你身边。”伊万・伊里奇往一张 安乐椅上坐下去,达莎坐在他身旁安乐椅的扶手上。“你另外还想些什么?” “你在厨房的时候,我坐在这儿,心想:‘这座房子里住进了一个楚楚动人的 小姐……这不好吧?’” “是的,”达莎沉思地回答道,“这很不好。” “你爱我吗,达莎?” “嗯。”她使劲地点了点头,“我爱你一直爱到白桦树。” “什么白桦树?” “你难道不知道吗:每个人生命的尽头――都有一个小土丘,土丘上总有一棵 摇摆悲鸣的白桦树。” 伊万・伊里奇搂住达莎的肩头,她也温柔地依偎着他。正如很久很久以前在海 滩上一样,他们久久地吻在一起,连气也透不过来了。达莎呼唤着:“啊,伊万!” 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她听到,他的心在噗通噗通剧烈地跳动,她开始怜惜他了。 她叹口气,从安乐椅扶手上站起身来,只说了声: “来吧,伊万!” 到达后的第五天,达莎收到姐姐一封信。卡嘉在信中告诉她尼古拉・伊万诺维 奇去世的消息。 “……我度过了一段痛苦和绝望的时间。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将永远永远地孤 独下去了。唉,这多么可怕啊!……害怕的心情促使我下决心尽快摆脱这种生活……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一个奇迹拯救了我……也许――纯属一种偶然的机缘…… 不,不,这确实是个奇迹……我不想在信中告诉你……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一起 向你讲……” 姐夫去世的噩耗,卡嘉的来信,使达莎大为震惊。她打算立刻到莫斯科去,可 是转天又收到了卡嘉的第二封信。她写道,她正整理行装,不日即搬到彼得格勒去, 并请代为她找一处不太贵的房子。信中还有几句附言:“瓦吉姆・彼得洛维奇・罗 欣要去看你们。他会把我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你们。他对我来说,就像是我的兄 长,我的父亲,我终身的朋友。” 达莎和捷列金在林荫道上散步。这是4月里的一个星期天。一片片薄薄的、被太 阳照得几乎化为乌有的云朵,在春寒料峭的、湛蓝的天空中忽忽飘浮。阳光仿佛穿 透水面似的穿过树木、洒落在林荫道上,不时在达莎白色的连衣裙上闪烁。殷红、 干枯的松树干迎面而来,――树的枝头喧闹着,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达莎看了看伊 万・伊里奇,――他摘下帽子,眯缝眼睛在微笑。她有一种十分宁静的感觉,心里 感到非常充实,――享受着无限美好的春光,充满种种欢乐:舒畅的呼吸,轻松的 散步,醉心于这美妙的日子,全身心地爱着走在自己身边的人。 “伊万。”达莎说着,微微一笑。 他也微笑着问道: “什么事,达莎?” “没什么……我心里正在想。” “想什么?” “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达莎飞快地扭过头来。 “老实说,你不会知道……” 他们走到一株高大的松树跟前。伊万・伊里奇剥下了一片鱼鳞状的树皮,上面 布满一滴滴软软的树脂,他用手指揉碎了它们,从眉毛下面温柔亲切看着达莎: “不,我知道了。” 达莎的手发抖了。 “你知道,”她悄声说道,“我觉得,我的整个身心应该融进更大的欢乐之中 去……这样我就完全满足了!……” 伊万・伊里奇点点头。他们来到一片林中空地,上面长满了嫩绿的青草和迎风 摇曳的黄色的毛度花。风儿吹起达莎的连衣裙。一路上她好几次弯下腰去,把裙子 拉好,每一回总是说: “简直是受罪,这该死的风!” 林中空地的尽头延伸着高高的皇宫的栅栏,它那镀金的尖头因年久失修已变得 黯淡无光。达莎的鞋子里掉进一粒小沙石。伊万・伊里奇蹲下身去,把鞋子从达莎 那穿着白袜子的、温暖的脚上脱下来,并顺势在靠近脚趾的地方吻了一下。达莎穿 好鞋子,跺了跺脚,说道: “我想跟你生一个孩子,我就是在想这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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