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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第二天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天,它证实了时间相对论的概念。一辆马车把伊 万・伊里奇从特维尔街的旅馆送到阿尔巴特的小巷,大约费了一年半的时间。“不, 先生,花半个卢布坐一趟马车的时代已过去了,”马车夫说,“在彼得格勒,人们 为所欲为。莫斯科要不了一两天,也会那样。你瞧――那儿站着个警察。我真恨不 得让马车朝他冲过去,婊子养的,用马鞭子抽他的脸!等着瞧吧,先生,我们会跟 他们算账的!” 达莎在餐厅门口迎接伊万・伊里奇。 她穿着宽宽的晨服长袍,浅灰色的头发仓猝地盘起来,别在头上。她身上散发 出一股刚用清水洗浴过的气息。时钟敲了一下,时光便凝滞不动了。整个时间里充 满了达莎的话语,达莎的笑声和达莎那在朝阳下闪烁的飘柔的头发。哪怕这莎只是 离开一下到桌子另一头去,伊万・伊里奇也感到不自在。达莎打开餐具橱的门,举 起双臂,晨衣肥大的袖子从胳膊上滑了下来。伊万・伊里奇心想,人是不能有这样 艳美绝伦手臂的,可是臂肘上方那两个白色的天花瘢痕却证明,这确实是人的手臂。 达莎取出一个茶杯,扭过浅色头发的头,说了句什么有趣的话,便笑了起来。 她让伊万・伊里奇一连喝了好几杯咖啡。她说着话,伊万・伊里奇也说着话, 可是很显然,人类的话语只有在正常运转的时间内才有意义,――而今天语言已经 失去了意义。叶卡捷琳娜・德米特里耶芙娜也坐在餐厅里,听着捷列金和达莎兴高 采烈地、随意地闲扯着,而且都是些随说随忘的无味的琐事:什么咖啡啦,皮制的 化妆盒啦,彼得格勒那颗被砍下的脑袋啦,以及达莎的头发啦,这头发真不可思议, 在灿烂的阳光下竟染成了淡淡的棕红色。 女佣人送来了报纸。叶卡捷琳娜・德米特里耶芙娜打开那份《俄罗斯公报》, 叹了口气,开始高声读起沙皇解散国家杜马的命令。达莎和捷列金听了大吃一惊, 可是接着叶卡捷琳娜・德米特里耶芙娜就不出声地默读下去了。达莎对捷列金说: “到我房间去吧,”便领着他穿过昏暗的走廊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她先走进去, 急匆匆地说:“等一下,等一下,不许看!”她把一个白的东西藏进了五斗阀的抽 屉里。 伊万・伊里奇生平第一次到达莎的卧室,――梳妆台上放着许许多多稀奇古怪 的东西;洁白的单人床上放着两个枕头――一大一小:大的达莎枕在头底下睡觉, 小的是垫在胳膊肘底下;窗旁还放着一张很大的安乐椅,椅背上搭着那条绒毛围巾。 达莎请伊万・伊里奇坐在那把椅子上,她自己拖过一张小凳子,坐在他对面, 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伊万・伊里奇的脸,要他说,他 是怎么样地爱她。不一会儿,时钟又第二次敲响了。 “达莎,要是把天下所有的东西都送给我,”捷列金说,“哪怕是给我整个世 界,那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你理解吗?”达莎点点头。“假如只有我一个 人,那么我对自己又有什么用处呢,对不对?……我需要我自己有什么用?”达莎 点点头。“我吃饭、走路、睡觉――为了什么?为什么我要有这双手,这双脚?…… 比方说,我富得不得了,那又有什么好处呢?……你想想看,――孤独有多么痛苦?” 达莎点点头。“可是现在,有你这么坐在这儿……我就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只感觉到――这就是你,这就是幸福。你――就是一切。我一看你,头就发晕― ―难道你真的在呼吸,你是活着的,而且你――是我的……达莎,你明白我说些什 么吗?” “我记得,”达莎说,“我们坐在甲板上,微风吹过,杯中的酒闪闪发亮,当 时我突然觉得,――我们正在向幸福漂去。” “你还记得那些蔚蓝色的影子吗?” 达莎点点头,并且立刻觉得,自己也想起那些非常美的蔚蓝色的影子。她回忆 起尾随轮船飞翔的海鸥,低低的河岸,水面上远远伸展开去、闪耀着太阳光芒的路, 她仿佛觉得,这条阳光之路的尽头就是那光辉灿烂、一片蔚蓝的幸福的海洋。达莎 甚至回忆起,那天她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从那时起,真不知又度过了多少漫长 的岁月了!…… 那天晚上,叶卡捷琳娜・德米特里耶芙娜从法律工作者俱乐部跑回来,又激动, 又高兴,她告诉大家说: “在彼得格勒,一切政权都交给杜马委员会了,大臣们都已被抓起来了,可是 可怕的、令人不安的谣言仍然在到处传播:说皇上已经离开了大本营,伊万诺夫将 军率领整整一个军团,正开往彼得格勒去平定暴乱……这儿预定明天袭击克里姆林 宫和军械库……伊万・伊里奇,明天早晨我和达莎要赶到你那边去看看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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