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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医生抵达时,黎明的熹微已穿透了伯爵卧室的窗帘缝隙,街上传来了热闹的 活动声,被打发上床去睡觉的仆人也都醒来了。威克汉的上衣被褪到腰际,裤头 松开,鞋袜脱掉,黑色的头颅枕著宽松的枕头,躺在红色帏幔的四柱床上。失血 过多令他的脸色苍白,然而古铜色的肌肤依旧和白色被单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庞 大的身形几乎填满了整张大床,虽然他身负重伤,强烈的威胁感依旧。嘉蓓想起 那双大手曾经掐住她的颈项,不由得打个寒颤。 她提醒自己现在她已没有退路。如果她想保住自己和妹妹的未来,她只能和 他继续玩这个危险的游戏。至少现在他无法威胁她的性命――或许只有她的名节。 虽然她也曾经在霍桑庄园协助照顾病人,但就近照顾一名几近全裸、并且充满阳 刚气概的男人,仍令她感到不安。 她试著专注於止血上,不去注意他裸露在外的宽阔肩膀、黑色的胸毛、结实 的腹肌,或浓烈的男性气息。她提醒自己他只是个病人,双手有效率地隔著止血 布条按压,试著止住血流。这已经是她换的第二块布了,第一块早就被血浸透了。 他流了许多血。老天,他还有多少血能流呢? 「如果你是在折磨我,显然你做得非常成功,小姐。」威克汉在数分钟前恢 复意识,现正眯起眼睛望著她。他的声音软弱无力,但讥诮之意流露无遗。他皱 起眉头,徒劳地想躲开她的按压。「你的治疗比伤口本身还要疼痛。」 「安静躺著,」嘉蓓尖锐地道。「你动来动去只会伤了自己。」 「考虑到这个伤是你送给我的,原谅我说你关心的表示有些假惺惺。」 「你明显地没有考虑到,由於你现在名义上是威克汉伯爵,如果你死掉了, 我将陷入和我真正的哥哥去世时同样的困境。」 「哈,」他微笑,尽管有些费力。「那麽,我可以信任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你 了?」 「很遗憾事实如此。」 「噢!」他在她换手按压时,痛呼出声。「该死了!为什麽你不能将伤口包 扎起来就好?」他再次挪动身躯,想要逃避她的按压。「你的按压痛得要命。」 「我得说那是你活该。」她不为所动地继续按压止血布。 他苦笑,深吸了口气。「是吗?无疑地,你会很乐意将我送进酷刑审问室。」 他转头看到他的部下,後者一直无助地守在床边。「奈特,帮我弄些喝的来, 我渴得要命。」 「是的,队――爵爷。」 奈特离开後,门外响起了轻敲声,吉姆神色阴郁地走过去应门。自从嘉蓓承 认冒牌的威克汉伯爵後,他的脸色就不曾好过。他和门外的人低声交谈後,拉开 房门。 mpanel(1); 「医生来了。」他不悦地道,把门大大地拉开。 白发、微胖,气势高傲的医生走了进来。嘉蓓瞧见史维、白太太和其他仆人 全都担心地聚集在门外,却无法进入。嘉蓓只允许奈特和吉姆留下来照顾威克汉, 担心他会在疼痛呓语时,说出不该说的话。 奈特回到床边,温柔地捧高威克汉的头,试著递水给他喝。 「水?」威克汉抗议道。「我要的是酒!烈酒!拿走那玩意儿,给我真正可 以喝的东西!」 他伸手打掉水杯,幸好奈特及时伸手接住。因此,他在放开捧著威克汉头部 的手时,也就不够温柔。 「该死了,奈特,你也想杀死我吗?」 「抱歉,队――爵爷。」 医生来到床边,朝嘉蓓行礼。「我是欧医生,小姐。据我所知,爵爷受到了 枪伤。抱歉,请让开一下,让我看看伤口……」 嘉蓓立刻让出位子,站起来。 「滚开,我不想被你们这种人糟蹋。」威克汉怒瞪著医生。 欧医生刚刚揭开纱垫,观察伤口,闻言,後退一步,一脸的深受冒犯。「爵 爷……」 「别使性子了,」嘉蓓介入,对著威克汉道。「医生总得看看伤口。我很惊 讶你会怕痛,但你必须要忍耐。」 威克汉改而怒瞪著她。「我才不怕痛!」 「噢,我想也是。」嘉蓓道。 他望著她的神情彷佛恨不得朝她丢东西。「好吧!」他咬牙切齿地道。「检 查伤口吧,但小心一点。」 嘉蓓强抑制住笑意。医生再次揭开纱布,仔细检查伤口,用手轻压病人的臀 骨上方和腹部。在他检查完毕後,威克汉的脸色更加苍白,汗水涔涔而下,但他 却一声不哼。嘉蓓敢说他一定痛得要命。 「子弹仍留在伤口里,」欧医生最後道。「我必须动手术取出子弹。」 威克汉的表情是全然的惊恐。「我绝不让这些开膛手在我身上乱挖。」 「喝点酒,爵爷。」奈特适时回到了床边,递出酒袋。威克汉抿起唇,点点 头,喝了一大口。 「他喝醉的话会比较容易。」欧医生道,开始脱下外套。 「我告诉过你,我绝不……」他怒吼,再次躺回床上。 嘉蓓紧抿著唇,提醒自己,他的康复对她极为重要。「如果子弹还留在伤口 里,就必须要取出来。」 「如果子弹还在,伤口很可能已经化脓了。」医生卷起袖子。「有水吗?很 好。」嘉蓓指著水瓶的所在,医生点点头。 「你别无选择。」她对威克汉道。他直视著她,无言地指责他会落到这样的 下场,都是她的错。然後他才望向欧医生,点点头。 「好吧,但该死地给我小心一点。」 巴奈特再次递出酒袋,欧医生取出开刀的工具,放在一旁的桌上。威克汉喝 了一口酒後,看向嘉蓓。「你最好先离开。」 嘉蓓也不想留下来观看整个过程。她点点头,就要离去,但欧医生却开口了。 「我需要有人协助我,夫人。或许你可以派个女仆过来……」 「奈特留下就够了。」威克汉吼道。 欧医生望向嘉蓓,显得」脸的为难。「爵爷,我们会需要个高大、有力气的 人在手术时按住你――就像你的仆人。我可不想在动刀时滑了手。」 威克汉的脸色更为难看了。「如果你敢滑了手,我保证後果会非常严重。」 威克汉咬牙切齿地道,吓得医生後退离开。但奈特再次递出酒袋,让威克汉喝了 一大口。 「做得好。」医生在一旁低声道。「嗯,你丈夫的脾气真大。」 「他不是我的丈夫。」 欧医生惊讶地看著她。显而易见的是,在他的想法里,淑女绝不会半夜和一 个不是她丈夫的半裸男人在一起。 「他是我哥哥。」嘉蓓没好气地道,痛恨自己必须说谎,但她提醒自己必须 要习惯。未来她还得一再称呼这名恶棍「哥哥」。 「亲爱的妹妹,我必须要求你离开房间。」威克汉道,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 谈话。烈酒已发挥了功效,他的双颊酡红,四肢无力地垂在床垫上。「你的仆― ―吉姆――可以提供医生必要的协助。我不希望你留下来目睹这场――大屠杀。」 「才不会,爵爷,」欧医生深觉冒犯地道。「我会证明……」威克汉厉瞪了 他一眼,欧医生用力吞咽。「算了,」他压低音量对嘉蓓道。「嘉蓓小姐,你的 哥哥非常高大、强壮,我担心在关键时刻――嗯,你知道的――一名仆人或许无 法按住他。」 嘉蓓望向威克汉。他一脸的怀疑,但奈特立刻递上酒袋,堵住他的抗议。嘉 蓓考虑过另外找其他仆人来代替她,但她能够冒著泄漏秘密的险吗? 「你走吧!」威克汉停止了喝酒,皱眉对著她道。 「我最好还是留下。」嘉蓓坚定地道,直视著他的目光。威克汉似乎是明白 了她的顾忌,不再抗议。 医生做好该做的准备後,望向奈特,点了点头。奈特阴郁地取走酒袋,在床 边坐下。 「咬著这个,爵爷。」医生将手帕扭成个结,递出去。 威克汉苦笑,张嘴让奈特将手帕塞入口中,而後他牢牢按住了主人的手臂和 胸膛。 接下来的治疗过程怵目惊心。欧医生在伤口里戳刺,寻找子弹,威克汉痛得 不断扭动身躯,被手帕按住的口中发出问哼,鲜红的血液像婚宴上的红酒奔流。 正如欧医生所料,奈特无法按住病人,吉姆被要求坐在威克汉的腿上,按住他的 膝盖。 等到子弹终於被挖出时,嘉蓓已和威克汉一样满身是汗。 「哈!终於找到了!」欧医生得意地举高染满血的铅弹,放在一旁的水盆里。 在挖出子弹的那一刻,威克汉痛得拱起背,身躯剧烈地痉挛,软倒在床上。 鲜血自伤口泉涌而出,欧医生忙著止血。 威克汉喘息不已,吐出了口中的手帕,咕哝道:「我想我要吐了。」奈特急 忙将他的头转到床边,嘉蓓及时递上水盆,让他大吐特吐。 嘉蓓终於离开伯爵的卧室时,已经累得头重脚轻。她遵照医生的指示,协助 烧炙伤口,涂上松脂软膏,包扎好伤口,忙了一整夜。最後,欧医生留下一大堆 该服用的药物後离去,允诺明日会再来探望病人。威克汉在酒力的作用下很快就 睡著了,奈特表示要留下来看顾他。吉姆跟著嘉蓓走到空荡荡的走道上。 「我知道你有话要说,但你可以等到以後。我现在太累了。」嘉蓓对吉姆道, 读出了他的意图。他的下颚有著一大片明显的青紫――昨夜威克汉的重拳留下的。 吉姆会憎恶他们也是有原因的。 「小姐不应该和那种恶棍搅和在一起,」吉姆激烈地道。「如果依我,他们 两个都应该被送上绞刑架。你开枪射伤那名无赖是对的,他……」 「随你怎麽想,我只要求你守口如瓶,」嘉蓓冷硬地打断。「无论他是谁, 他都不可能比列斯堂兄更糟。」 「列斯少爷是个白痴,但至少我们不必担心在床上被谋杀。」吉姆反驳。「 让我去找警官,抓走那两个恶棍――」 他突兀地住了口。玛莉端著热水走过来,她朝嘉蓓行礼。 「早安,玛莉。」 「早安,小姐。白太太说你的房间或许会需要热水。」 「是的,谢谢你,玛莉。帮我端过去吧,我稍後就回房。」 玛莉离开後,嘉蓓直视著吉姆。「如果你说出房间里的人不是威克汉,他也 会说出威克汉已死的事实,而後列斯堂兄将会继承爵位,我们都会陷入困境,那 包括了我和我的妹妹,还有所有的仆人。现在的安排或许不好,但我们别无选择。」 吉姆皱起眉头。「如果你决定这麽做,嘉蓓小姐,你知道我一定会支持你。 但我总觉得这是个错误,那两名恶贼――」 一名女仆上楼来添加炭火,再次打断了吉姆的话。嘉蓓抓住这个机会,朝自 己的房门口走去。 「我要回房休息了,」她对吉姆道。「我建议你也一样。」 「和那两名恶贼同睡在一个屋檐下,我绝不可能睡得著。」吉姆苦涩地道。 「下人房离得那麽远,我要怎麽守护你的安全,嘉蓓小姐?」 「我想没有那个必要。毕竟,他们一个身负重伤,另一个必须照顾伤者,我 不认为他们有空找我们的麻烦。」嘉蓓打开房门。 「的确,除非他们决定除去知道他们罪行的人比照顾伤者重要。你必须要小 心提防,我也是,嘉蓓小姐。你绝对不能够相信他们,放松戒心。」 嘉蓓点头,表示会留意吉姆的警告,走进房间。玛莉服侍她宽衣就寝,她几 乎是一躺上床,就累得睡著了。 「你会吵醒她的,快走。」 「但已经过中午了。」伊莎沮丧地低语。 「那麽她一定是累坏了。」可蕾压低音量道。 「嘉蓓从不曾睡这麽久。」 「她也从不曾在半夜被枪声吵醒。」 「嘉蓓才不会因为这样就睡掉一整天。我们也同样在半夜被枪声吵醒,但我 们已经起床了。嘉蓓说她绝不会想错过在伦敦的第一天。」 「你只是急著想出去参观伦敦。」可蕾反驳。 嘉蓓抬起眼睑,瞧见两个妹妹都在床边。可蕾试图要拉走伊莎,但伊莎不肯 离开。当然,她们都不知道她昨晚根本是一夜无眠。 「走吧,」可蕾又道。「让嘉蓓好好睡吧,我们可以明天再去逛街。」 「逛街?」伊莎嗤之。「那是你的兴趣,至於我……」 「好了,我已经醒了。」嘉蓓呻吟出声,睁眼醒来。房间里的窗帘紧闭,但 窗缝透出来的光线,显示时间已经很晚了。 「瞧你做的好事,」可蕾指责伊莎。「让她好好睡一下会怎样?」 「的确,我有太多事要做,不能再睡下去了。现在几点了?」嘉蓓揉了揉疲 倦的双眼。 「已经十一点了。」伊莎道,彷佛睡到中午是种滔天大罪。她们的父亲晚年 饱受失眠所苦,不允许家中的任何人睡过黎明。虽然他已经去世一年了,早起的 习惯仍不容易改变。 「这麽晚了。」嘉蓓道,示意伊莎过去拉开窗帘。 明亮的阳光顿时流泻了一室。她眨去睡意,只觉得全身无一处不酸痛,特别 是她的腿昨晚摔倒造成的。她想起了造成这一切不适的罪魁祸首,而且他正睡在 隔壁房间,假装是她的哥哥,恐吓、威胁她不准泄漏真相,也因此她开枪射伤了 他。天知道,他可能正如吉姆所说的是个危险的罪犯,而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嘉蓓的身躯一颤。或许她该庆幸是被两个妹妹叫醒,不是在睡梦中被谋杀。 嘉蓓甩去这个念头。既然她已决定暂时和恶魔共谋,她所能做的是尽快让可 蕾进入社交界,找到合适的夫婿,一劳永逸地解决她们的问题。 「瞧她那麽疲倦。你真该学会多体贴别人,莎莎。」 伊莎气愤不已。 「莎莎说的有理,可蕾。我不该错过我们在城里的第一天。」嘉蓓很快地道, 免得两姊妹又吵了起来。 「瞧?」伊莎得意地瞪向可蕾,可蕾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帮我拉唤人铃吧!我必须起床梳洗更衣。首先,我们得去拜访莎宝姑妈。 然後……」嘉蓓望向两个妹妹。可蕾和伊莎都穿著老旧过时的晨服。如果可蕾要 成功地进入社交界,采购新衣服是必要之务。「可蕾,你需要新衣服――事实上, 我们全都必须。」 可蕾的表情一亮,伊莎则呻吟出声。「别说我们是要去逛街采购衣物……」 嘉蓓掀开被单下床。「那正是我们要做的,莎莎。但我答应你,你今天一定 可以好好参观伦敦。」 嘉蓓很快地梳洗著装。一会儿後,她和可蕾、伊莎出门下楼。不幸的是,她 们在走道上遇到了刚刚由伯爵房里走出来的奈特。他皱著眉头,手上端著完全没 有动过的汤汁。 「爵爷还好吧?」伊莎开口询问。 「不好,」奈特忧心仲仲地道。「他虚弱得像只小猫,又不肯吃东西。」 「我只是拒绝喝洗碗水。」威克汉不悦的声音自房内传来。 奈特无助地望向嘉蓓。「你也听到欧医生说在他回诊之前,伯爵只能喝汤汁。」 「或许我们可以……」可蕾伸手接过餐盘。 「你在外面吗,嘉蓓?进来!」威克汉喊道。 嘉蓓皱起眉头。她很想不理那名恶棍,但她的妹妹们一定会纳闷,她为什麽 对待她们的「大哥」如此无情。 「嘉蓓!」 「让我来吧!」嘉蓓道,取走可蕾手上的餐盘。「你和莎莎最好不要进到病 人的房间。下楼去吩咐史维送上午餐,我一会儿後就去加入你们。」 「但,嘉蓓……」伊莎好奇地望向奈特身後,明显地很想进去看看。 「走吧。」她坚定地道,转身走进房间里。 「小姐,你可以把它端回去,但我必须去厨房吩咐厨子弄些牛肉和布丁。这 是队――爵爷的吩咐,如果我不照做,他会砍了俺的头。」 「他不敢砍我的。」嘉蓓坚定地道,赢得了奈特尊敬的眼神。 奈特关上门离去,留下她和她有一切理由畏惧的男人独处。她在门边迟疑了 一下,才举步走向床边,感觉像是只身闯入了虎穴。 ----------- 浪漫一生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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