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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记忆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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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这里的本地人把‘现在’当作‘过去’来过。”               ――贝蒂娜・玛丽埃塔・韦尔斯 是她的幽灵来震慑、攫取生命。 猛醒顺着脊梁爬上来,爬到了脑皮。贝蒂娜战栗了。她冲进厨房,却被眼前他的样 子震住了,动弹不得。他随随便便地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滴着黄油和蜜饯的饼干。 邓迪穿的和她发现他的那天晚上从他身上割下来扔掉的那套衣服一模一样。他倚在 墙边,目光严肃地望着她。酒红色的天鹅绒外衣极为合身,像手套一样包着他的身体。 黑色的皮靴裹着他肌肉发达的腿,一直伸到大腿。紧身的皮裤强调着他大腿的长度和力 度。一顶高高翘起的法国帽插着一簇羽毛,挂在门边的钉子上。蓬蓬满满的花绦点缀着 他雪白衬衫的领部和袖口。 “我以前从没见过男人穿带花综的衣服。”她说,望着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在她的厨 房里喝着咖啡,喋喋不休。 “男人不穿花绦衣服?”他不解地皱着眉头问,看上去几乎有些滑稽。 “不穿。他们穿成套的西装。他们的衬衫领子高高的,袖口是硬的,可以取下来。 他们也会穿鹿皮裤或者李维斯牛仔裤和白布衬衫。” “我想象不出一位体面的英国绅士会穿李维斯牛仔裤,”他说,盯着她――优雅和 男性的美在过时的精细装束中风华毕露,看上去一点也不陈腐。 “我想他们也不会……除非他们到了美国,想入乡随俗。” “我放心了。”他笑了笑,说,“我想精细的丝绸锦缎,还有天鹅绒都留给女士们 了,做成奇装异服,逼她们穿上。从你上星期穿的服装看来,它足以给男人和女人都带 来麻烦……说到服饰,……”他扬起眉毛打量着她的打扮。他的眼光徘徊在凸凹有致的 蓝色紧身胸衣,白色丝线刺绣的裙装和女性十足的窄身裙。裙子的底边是深色的,绣花 碎褶的褶边也有着深色的缀子。“你看上去就像夏日的天空。”他大度地说,为她拉过 一把椅子,“谢天谢地,裁缝们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性。” 菲尼斯哼了哼,他正把咸肉末撒在锅里煎着的鸡蛋上。 “哦,他们失去了。”她回答,更注意往饼干上抹黄油,而没有留意所说的话。 “这衣服不是我的……它装在楼上的一只箱子里,那里面全是新衣服。” “我知道了。”邓迪说,再次扫过她的身体时,他的目光清醒了。“对不起,我没 意识到――”这时她想到,望见她穿着贝丝的衣服也许会引起他的痛楚,也让她显得冷 酷无情。“不,该我说对不起。”她急忙说,“那箱子里的衣服从没穿过。我不愿意把 它们锁在不合适的地方,随便乱放弄皱了。你也不会愿意那样,所以我――” “你是为我穿上的吗?”他轻声地问,他的眼睛闪着推测,嘴角歪出一抹神秘的微 笑。 “实际上,”她咬了一小口饼于说,“我无意听你不断对我的衣服说三道四。” “看到服装变化这么大实在让人吃惊。”他说,然后弯过身来看她的背后,“我喜 欢你盘头的发式。很聪明――让男人欣赏你头发的美,又不让它挡住你。” “谢谢,”她说,把手伸到后面捋捋长发。头发只是被揽到脑后,在后背中央松松 地挽一个结。她开始告诉他,这是因为她懒得那份耐心,在一天她就这样把头发挽了起 来,而没有花更多时间和精力去把头发梳成复杂、时髦的式样。为什么要那么梳呢?邓 迪觉得这样很好看。不管懒不懒,这很聪明。 她的脸因为歉疚和喜悦发起烧来,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觉得歉疚或者喜悦。 老天爷,她到底怎么了? 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这里菲尼斯把满满一盘吃的从桌面上滑过来给她,又把另一 盘推给邓迪。自己也盛了一盘,然后把咖啡壶放在当中。 “吃吧,我可不想一整天都花在吃饭上,还有地方要去呢。” 贝蒂娜不用让已经全身心地投人吃饭了,还时时高兴地叫一声,尝了这样又尝那样, 好像所有的她都没吃过似的。很快,她的胃就填满了。 mpanel(1); 她坐到后面喝她的咖啡。“我们去哪里?干什么去呢?”她问,一边用手指拈起饼 干渣。 “村里。”菲尼斯回答,脸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噢,”贝蒂娜的兴致一落千丈,失望极了。她舔着手上的碎渣。“那好吧,要是 你们俩有事,我去换衣服收拾这个地方。这里确实该打扫了。” “我告诉过你小姐不会去的。”菲尼斯唠叨着。 “打扫可以等等再说。”邓迪说。 她转向他,“你是说让我去?” 他给了她一个浪子的笑,“我想出去乐乐,我怀疑你也想。”他说。 “到村里去可没什么可乐的。”她严肃地回答,想起了她上次去镇子时经历的羞耻 和痛苦。 邓迪的眼睛闪着恶作剧的光,“我保证那里有乐子。” “而且,你也为这打扮好了。”菲尼斯说。 贝蒂娜在桌子底下踢了她的老伙伴一脚。她可不想面对那些冷冰冰、迷信的村民。 菲尼斯被踢得咬了咬牙,“他们会想你在这里干了些什么,也许他们想要看看。” “看什么?”她问。 “当然是看他们的传说进展顺利了。”邓迪一边说,一边把她的盘子从她鼻子底下 拉走,离开桌子,把盘子拿到装满热乎乎的肥皂水的煎锅前。 看着这样一个装束华丽的男人把盘子里的食物刮掉,然后用快捷有效的动作洗干净, 她忍住笑声。“看起来你以前干过这活。” “我一个人过了很长时间。你以为屈屈一个花匠会娇纵自己,放着自己的家务活不 干吗?”他把盘子擦干,回过身紧紧盯着她,“我们走吧。” 她还是跟他去了,尽管这不合情理,悖于所有清醒的理智和微妙的情感。 她坐在豪华舒适的马车里,邓迪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菲尼斯坐在外面,做出一个 车夫在星期天里最精彩的表演。 他们去干什么呢?她想,从邓迪紧贴着她的双膝上分出神去,他穿着靴子的双脚在 地面上放在她脚的两边。在菲尼斯把她扶进马车时,她看到菲尼斯眼中闪闪发光,他迈 着有弹性的步子,向车夫的座位走去,轻轻一跳就爬上了他的位子。 还有邓迪……他沉思着,一声不响地坐在她的对面,望着她,好像他随时随地都等 着她逃跑似的。 “这对你很重要吗?”她问。 “不,这对你很重要。”他神神秘秘地说。 “我向你保证不是这样。”她打住话茬,没有告诉他她宁愿忍受家里的人们和善得 多的对待,也不愿意面对在村里人们对她的冷遇。 “你相信了真相,贝蒂娜,可是你还太害怕,不敢接受它。” “我接受了。”她说,压制住一股解释不了,也控制不住的慌乱。“我在这里,不 是吗?我没有叫当局把你押走,送到附近的疯人院去。” “你的手冰冷,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他一边说,一边探过身,把她的两只手抓在 他的一只手里,用手指划过她的嘴唇,然后停在她喉咙的旁边。接着,他放开她,又坐 了回去。“而且,要不是你太好奇,不想呆在后面打扫灰尘和蜘蛛网,你才不会来呢。” 她张大嘴,然后又闭上了。把精神转向窗外飞逝而去的乡村景色。他说得对,他该 死的明察秋毫的脑子。说得让人心烦,让人讨厌地准确。她确实好奇。 “相信我,贝蒂娜。”他轻声说,他的声音是一缕温柔,令人安心的抚慰。 “我相信你。”她说。趁着自己还没有说服自己不是这样。“确实因为这样,我才 来的。” 整村的人似乎都出来了,贝蒂娜意识到这是个集日……或者也许是某种乡村节日, 因为好像只有当地人在那里。棚子排在路的两边,农夫和货郎大声吆喝着他们的商品。 女人们在帽子上别上野花和石南菊。小姑娘们时时地摇着头,让她们漂亮的丝带在空中 飞舞。男人们散在马和其它牲口中间,他们把拇指插进皮带和背带里,讨论着这个或者 那个牲口某一方面的素质。铁匠的风箱向空气中喷着烟。一个男孩一边拙劣地吹着笛子, 一边蹦来蹦去,踩着自己认定的舞步。 她听到菲尼斯吹着口哨给马下命令,它们马上慢了下来,平稳地走在街上。马蹄细 碎的响声告诉她它们走得趾高气扬,尽管在进村的路上没有走出多远。她的手心潮湿, 心也紧张地跳个不停。她朝外面望去。 菲尼斯把车赶过一个小坎,那好像是乡村道路和村中街道的分界线。一张张嘴巴张 开来。每一个村民,连小孩子,都停止了沿着街道前行的脚步,以贪婪的兴趣望着他们。 连吆喝的人们都陷入了沉静。 “老天爷,”她说,忘记了自己的烦恼,“我觉得好像我应该举起权杖,像王室成 员那样对他们挥挥手。” 邓迪把他高翘的帽子扣在头上,向前俯过来,把手杖举起来,好像那是个权杖。 “我来表演权杖的部分,你来完成王室成员的挥手。” 她嚼着他,见他确实带着皇家的气派――全然屈尊的姿态――挥着手杖。不知不觉, 她举起了手,用同样的皇家气度摇着手腕。一种超现实的感觉和与她早晨醒来时一样的 安乐把她的怨郁和慌乱赶得烟消云散。 如果人群爆发出欢呼声,她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可是他们没有这样做。相反,他们站着一动不动,忘记了兴高采烈的交易和讨价还 价,带着几近敬畏的神情望着菲尼斯把马车赶到乡村大道的尽头,调转马头,再沿着路 的另一侧走回来。 走到一半,在他们初到的那一天下马车的地方,菲尼斯停住马,从车夫的座位上跳 下来。他用花哨的动作打开门,放下台阶,在过程中还插进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鞠躬。 他直起身,邓迪闪过一笑,冲贝蒂娜眨了眨眼。 邓迪先走下来,把手伸给贝蒂娜,扶着她以全然的高傲和尊贵仪态走下来。菲尼斯 咕哝了几句要去看铁匠,没等她来得及对他弃她而去表示抗议,他就已经走到了路的另 一边。 不过邓迪在这里,站在她身边,把手伸给她挽住,一边用爵士般的蔑视扫视着人群。 他引着她直接向面对台阶的路走去。他的手杖举在身前,用一种夸张而戏剧性的跛脚步 态走着。 人群分开了。 “是她,我告诉过你是她。”一个女人向她的同伴高声耳语。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倒是变了点似的,头发染了点红色。”第二个女人说,她 粗粗的嗓音带着权威的调子。 贝蒂娜低下头,藏起泛红的脸。她永远也不会习惯被人在身后说三道四。 “你怎么知道她看着一样,还是不一样?” “她就是那个可怜的姑娘。” “哦,你到过一百年前,亲眼看见她了吗?”那个挖苦的声音说。 “没有,可我奶奶见过。她那会儿卖炭和羊皮纸。你见过我们家曼蒂给我在玻璃板 底下压的像片。” “可这一个岁数大了一点。” 那个粗嗓子生气了。“不然她干嘛要和他在一起呢?” “我可不该问老天爷想干什么,什么自然什么不自然。” “喏,你瞧,要是不自然的,那她为什么岁数没有更大些呢?不管怎么说,过了一 百年了。而且――” 邓迪笑了笑,摘掉帽子。 人群中众人一齐发出一声喘息。 “神灵保佑我们大家,他的头发。”那个挖苦的人嚷着,“看哪,他还拄着拐杖呢, 他瘸了!” “你这才注意到吗?”第三个温和的中音插进来说,“她来的那天夜里伯特在沼泽 里采石南菊――告诉你说――他听见了滑膛枪声。” “哎哟,慈悲,慈悲吧,”那个挖苦的声音说,“这些都过去了。他找着了他的灵 魂,又要来抢咱们了。” “傻瓜,”那个中音说,“他从来没抢过咱们,也没抢过咱们的前辈。他偷那些收 租的人,用抢来的钱给咱们交租交税。” “可是大宅子这些年一直空着――那个好财主给他吓跑了,他要是不抢咱们,去抢 谁呢?” “那个好财主。”那中音强忍着不耐烦说,“狗屁不如。他对贝丝的迷恋冷下去以 后,正巴不得甩开这通灵的姑娘呢,他自个儿跑了,娶了个能找到的最有钱的寡妇。” 邓迪笑出了声,抓起一个苹果,又捡了几个。朝棚子后面的农夫点了点头。那个可 怜的人抓起他妻子买东西的篮子,把苹果倒进去,赶紧塞回给邓迪。邓迪漫不经心地递 上一枚硬币,被拒绝了。他把它扔进货物中间,走开了。一味拉着贝蒂娜去做下一个表 演。 贝蒂娜站住脚跟,皱着眉头,集中精力,想一字不漏地听她身后的交谈。 “我觉得他的白头发让他看着更气派了。那手杖也配得上他。”中音说,“要是他 在我的窗户底下吹口哨,我不只让他亲我的头发,我还会让他干别的。” “伊丽莎,伯特要是听见你这么说话,他会怎么说呢?”挖苦的声音说。 “哎,我想他光是看见咱的贝丝出落得有多标致,就能硬起来。她变了一点儿,我 说是变得更好看了。” “跟我说的一样。”低沉的声音说,明显地很满意,“过了这么些年,谁知道老天 爷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呀?时间让咱们都变了,连中了魔法的人也变了。” “不过,这一个可不是脑袋空空哦。”那中音说。 “你怎么知道的?”低音问。 “那一个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和他在一块儿。这要不是脑袋空空,我不知道是什 么。” “他挺不错。”第四个声音插进来,“谁也没有咱的贝丝好看,不管那会儿还是现 在,不管她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邓迪带着贝蒂娜愈走愈远,声音渐渐远去,他们不时停下来,看看瓜果或者小饰物, 朝畏畏缩缩的商人们点点头。 “天哪,”贝蒂娜说,“他们说话的样子好像贝丝和她的响马属于他们似的……好 像他们为我们骄傲……为他们骄傲……不论是谁。” “我们是属于他们,他们也确实为我们骄傲。”邓迪说,“笑一笑,亲亲,再稍稍 扭扭你的胯。” “为什么?” “因为你跟我在一起,而且又复活了,你很高兴――因为我们到这里来让他们看到 他们的耐心没有白费。” “耐心,对什么的耐心呢?” “在他们的幽灵等待他的灵魂还有他所爱的姑娘回到身边时,照顾他的耐心。”他 把这些说得好像他和她是一体,有着共同的命运。” “你?”她尖声地问,“我?” “一点不错。没有我们,他们不过是个平常的村子,住着些平常的农民,还有类似 的人。拥有自己的妖怪使他们不同凡响。” “我不是妖怪。”她恼怒地说,“我更喜欢当个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童话故事,”他沉思着说,“是啊,你当然是对的。那要浪漫得多。” “你说他们为我们骄傲……尽管你曾经把他们吓得魂飞天外?” “好的惊吓比无聊要强得多。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庆祝万圣节,或者聚到一起看绞刑 呢?”他试了试一条面包是否新鲜。“你要知道,他们颇有占有欲。我们是他们文化的 一部分。” “就像歌剧和戏剧也是文化的一部分一样吗?”她问,想要把握住局势。 “这是个聪明的对比。”邓迪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他们唯一的娱乐来源。 后来你来了,增加了戏剧性――传说又成为现实。现在你也属于他们了。” “可是他们不喜欢我,”她说,“他们不让我住在这里。” “他们当然不能让你这样做。你的地方在客栈……离我近的地方。不然咒语怎样打 破呢――或者更准确地说,传说怎么能更有意思呢――如果你住在五里以外的话。” “你有马呀。”她说得合情合理。 “要是你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愿意让这幽灵半夜里骑马跑进你的村子吗?” “我可能不愿意。” “孩子们会起来,整夜趴在窗边看着我们……而且,记住,这是个爱情故事。我们 不该让那些小把戏看见他们不该看的东西。”他拿起一小块蛋糕给她看。 她的口中湿润了。 他笑了,向面包师傅点点头,然后整了整袖口的花绦。“我应该买一条丝带,等我 的头发长起来以后扎上。他们习惯了看着贝丝的丝带把我的发辫扎起来。” “红的那条吗?”她问,想起她从他头上解下那条丝带后,把它放在梳妆台上了。 “你拿走了吗?” “没有。” “可是我把它放在梳妆台上了。” 他的表情好像僵住了。“那天它看上去褪色了,所以我把它拿起来,它就在我的手 里碎了。” “时间改变了咱们大家,连中了魔法的人也变了。”她悲伤地重复着听到的话。 “是啊,”他叹了口气,“时间确实是这样。不是使事情变好,就是变坏……不过 在这件事上,是变好了。贝丝和那响马都是傻瓜。” “他们年轻。”她说,觉得需要为他们辩护。 他停在路的中央,低头望着她,仔细地望着,“贝丝几乎没有敢离开过那客栈,而 且她永远也不会让别人看见她和我在一起。然而你有着她的温柔和慷慨气质,同时你做 到了她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事。在过去的几个星期我长大了,也变得聪明了。能看到、 欣赏到你们之间的区别,这真是我的福气。” 喜悦在她胸中绽开了花朵,铺展开来,充满了她。她想要为它的美丽而哭泣。他没 有把她当做贝丝来看待。他把她当做此时此地的她――一个独立的女人。 他吻了吻她的鼻尖。愉快的议论声从看客群中发了出来。“现在轻松地扭扭腰给他 们看,别让他们以为我们在商量他们的末日。”他指挥着,他们又开始漫步。 她被邓迪对局面的看法吸引,也正有演戏的兴致,于是就迈起小碎步,款摆腰肢。 “很好,不过大概该扭得再大一点。”他轻声说。 “绝对不行。” “不行?” “不行。”她肯定地说,“你愿意让他们认为我复生成了个浪荡女子,而不是他们 记忆中那个温柔姑娘了吗?”听到自己的话,她的脚步摇晃了一下,意识到这些话的含 义。 复生。他们相信贝丝在她身体中复生了。 邓迪一直相信这样。虽然他看到了她――贝蒂娜――有着比贝丝更多的品质,好像 贝丝只是她的一小部分,再次投生来完成他们很久以前开始的事情。 上帝保佑她,她也相信这一切。 “我不能相信。”贝蒂娜叹了口气,一边把鞋带解开,脱下鞋,把脚放在邓迪脚旁。 他还是坐在马车里她对面的座位上。“我们花了一整天时间扮演鬼魂复活,公然地听着 饶舌的人们公开议论我们。” “演得不错,”他说,一边伸开腿,把脚搭在她旁边的座位上。“我有好多年没觉 得这么有趣了。” “我想你也是这样。”可是她清醒过来,“你怎么受得了?” “你以前问过我一次。”他把头仰到靠垫上。合上了眼睛。 “你没有回答我。” “我没法回答,贝蒂娜。受得了,还是受不了,我没有选择。那就是这样。” “就像我就是我一样――这是一件事的两个不同的部分吗?” 他睁开眼睛打量她。“你感觉是这样吗?” 她使劲地点着头,急切地想说出她的感觉,而不是到现在为止,她所了解的一切。 “一直是这样。就好像有一部分我藏起来了。有时候,它就用自己的想法替代了我的想 法。这个部分活在我的梦里。我能在心里感到它,可是不知道它是什么……或者为什么 是这样。我只能梦见它。” “你也梦见了我,可那些并不是你的梦。” “你理解。” “是的。” 是的。“这么小小的一个字眼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的礼物啊。”她沙哑地说,“我 从没有指望过会有人理解我,或者了解我,或者……” “像我爱你这样来爱你。” 听到他这样轻松而诚恳地说出来,她呆住了。她知道他言不由衷。这让她感到压力, 也知道她也爱他。可是她问自己她怎样去爱他,作为贝丝,还是作为自己。 她在膝盖上攥起拳头,搜罗出自己必须说的话。“好多人爱我,邓迪。蒂姆爱我安 静的样子和随和的姿态。”她不理会他不相信的哼哼,继续说,“爸爸爱我,把我当成 他的小公主,需要庇佑,需要保护,需要指引。爸爸喜欢指引每个人。妈妈爱我,而且 非常努力地想理解我,也许她做到了一点点。”她摇着头,感叹那徒劳无益。“我在他 们每个人眼中都不一样,可是没有一个人把我当做我来对待。”连你也不是。她默默地 补充。你在我身上看到了太多的贝丝。我不知道我们两个谁会胜过谁。 她视而不见地望着窗外。她绝望地想获胜,可是又害怕如果贝丝的气质不再是她的 组成部分,不知道邓迪还会不会爱她。 邓迪说得对。她相信了所有的一切――那个传说和她在当中的角色。可是她没有接 受眼前的现实。在她爱得这样深,想得这样多的时候,她害怕接受。 邓迪是一个成真的梦想。这是个不该发生在尘间世人身上的故事。它怎样延续下去 呢? 她知道它也许不会延续下去。邓迪会痊愈如初。她还有更多的决定要做。他还有一 次机会,除了自己,对别人没有义务。她还有自己的生活――她自己努力斗争得来的生 活――它不会自己跑掉,也不会像邓迪那样等上一百年。 不过这还要等上一阵子。她从没有像这样感到自由,全然是她自己。纵情享受她的 感觉,或者她想感觉的东西,而不是做别人希望她做的事,或者告诉她应该感觉或者需 要什么。这里,她还不想让外面的世界扰乱她做出决定的时刻。在她知道自己要选择世 界上的哪个地方,知道拿蒂姆怎么办之前,她不想这样。 她皱起眉,摸着鼻梁,默默地承认关于蒂姆,她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希望从她 这里得到太多的东西,可那并不是她想要给出的。他为他们筹划了一个如此美好的生活, 可那并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不管未来怎样呈现在她面前,她肯定蒂姆不在其中。 在她离开家以后的两个月里,她的生活发生了剧变。那是她一手改变的。至于她本 人,她不觉得自己变了很多,成了人们指望她变成的那个人,或者想要她成为的那个人。 至少有短短的一瞬间,她想成为邓迪所爱的女人,那个毫无保留地爱他的女人。她 想要生活在现在,而且相信不管未来将要发生什么事,都会过去。 她爱邓迪,不是因为贝丝爱他,或者他是她梦中幽灵的化身,或者因为她梦到了豪 放的激情,而邓迪用最无害的抚摸轻而易举地把她带到了这个境界。她爱他,因为他不 是标准的童话故事中的王子,不是她梦中来访的黑暗、神秘的访问者。他不过是邓迪, 有他的幽默和他的伤痛,他的温柔和他的急迫,他的力量和他坚不可摧的精神。 他是个人,只是个被魔法慑住的人而已,吸引她,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像 个普通人,仅仅因为被爱着,才变得与众不同。被他爱着――邓迪・德・威尔,一个头 发中夹杂着银丝的男人,一个她看来很英俊的男人,伤痕遍布身体,轻微的跛步打破了 他平稳的步态。一个与她分享了他的恐惧与痛苦的男人。他想要的不是一位只能在他生 活背景中傻笑的妻子,想要一个不仅能给他爱恋的女人。他很贪婪,他想要一个女人, 不管在谈话还是在激情中,都能给他回应。 他想要……所有的一切。 她想给他一切。 她愿意,不管那是一时,还是永远。 她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宿命,如此全身心地投入爱河,又同时意识到怀疑和恐惧, 以及受到伤害和打破梦幻的可能。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这些恐惧。在她对蒂姆 的感受和邓迪对她的感受中交织了太多过去的元素。他们不是以第一次会面而崭新地开 始,也不是仅仅有未来需要面对。她需要了解什么力量对邓迪的影响最大,对她自己的 影响最大――昨天还是明天。 她知道他曾经是什么人,但她同时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人。也知道响马和现在的他之 间的区别。那个响马愚勇的骑士作风会让她害怕,而现在的他则把生命当做礼物,用疲 惫和惊奇来看待世界。这个人以渴望和迫切来诱惑她,而她则以相同的感觉回应。他曾 经讽刺她的服饰,却从没有讽刺过她的魂不守舍。 一个人。仅仅是个使她着迷,使她为之动心的人。一个爱她,爱百年前的她,爱现 在的她的人。 而现在,她要接受他的爱,并且做回报,祈祷他们真的会在如此凄楚的过去之上构 筑起光明的未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是否正确。她只知道今天是唯一能使人把握的事。 而今天,她要体会爱她的幽灵的魔力,趁时间还没有使他们俩苍老。   网络图书 独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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