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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复生 第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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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她杏眼圆睁,仅在瞬息, 吸入最后口气,深入心底 《响马》――阿尔弗雷德・诺伊斯 不要再来什么新的开始了。 贝蒂娜一边烹着一壶新茶,一边叹息。她尽量向后拖延时间,直到不得不回到楼上 的那个人身边,为他包扎伤口。用这个抽象的称谓想他比较容易,不像用那个名字,会 引发激动、焦虑、还有对不可名状的东西的恐惧。 可是,在她内心深处,一些她了解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努力苏醒过来。那是她不 想要,也不能接受的东西。 她不会看错那个人。他在墙上弄出影子,好像一个婴儿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各个部分, 又把传说里的名字搬过来。还在她的梦里出现,好像他属于那里似的。真是个幽灵。他 失了血,而且高烧灼人,还痛苦地呻吟。他是个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而且还是个疯子。 她单独和他呆在房子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更胆怯、孤单。单独和他在一起, 每当他望着她抚摸她,她都会感到心像受惊的蝴蝶一样悸动。她把这种感觉叫做“恐 惧”,可是明知道这是另外一种东西――一种类似兴奋、期待和醒悟一样的东西…… 欲望。 茶烹好了,可是她并不想冉喝一杯了。她喝了三杯,觉得如果再喝一。杯,她就会 漂上楼去。无论如何,她绝不会再冒险迈出门去,离他如此之近,而菲尼斯如此之远, 不能保护她。这太像她小时候了,那时她最害怕的事是印第安人突然来犯,她在屋外被 抓住,而且灯笼裤还没有提好。她捂住嘴,可还是有一声轻笑滑了出来,这尖尖的,慌 乱的笑声落到客栈的沉寂中,在那孤独里显得怪异可怖。 控制。她必须控制自己,不然她自己也会发疯。 她扬起头,听着病房里的声息。什么也没有。他是不是又在玩他的影子呢?还是他 已经睡着了。 她皱起眉,更用力地倾听。肯定他没有故症复发吗? 可是,不会。他不可能再恶化――他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他的声音也是强健又清楚。 头脑睿智而敏捷。之前他的头脑曾经像百年来钉在窗外的木板一样于裂弯曲。 不,他肯定没事。很有可能他在玩弄脚趾,作为消遣。 又是一声叹息涌上喉咙,那是无奈和气恼的叹息。因为一个明显强壮而且健康的人 竞相信荒谬的幻想而无奈,因为自己也有一半相信了这些幻想而气恼。她希望自己像别 人想象的那样脑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比有一个充满胡思乱想的头脑要好。 她开始觉得自由的价值被过分地夸大了,如果真有自由可言的话。她多么想回家去 啊。在那里她可以被安全地拢在父亲的保护和母亲的琐碎之中。可是她连这也做不到。 在她提出独立的企求和勇敢地表露出胆识之后,她不能这么做。在母亲告诉她她也需要 一点自己的自由之后,她不能这么做。 她希望妈妈正在享受她的自由,还有爸爸也是一样。人人都该这样。可她却一点也 不觉得自由。在这里她觉得被曾经重复出现在梦中的景象所囚禁――这些景象看来更像 是记忆,而它们不可能是她的记忆。这是关于一个人的景象,他把她称作“贝丝”,抚 摸她,好像她是属于他的。老天保佑,他抚摸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确实属于他。 这太过分了。即使是有非凡的意志和毫不动摇的勇气的女人也会从这种环境中逃出 去。回家没有什么可耻辱的,一点也不。也许再过几个月或者一年,她会到世界的另外 一些地方去周游……到一个让她觉得没有牵连的地方去,也许是个热带岛屿,没有雾, 没有看来已经枯死却还活着的树丛和灌木……也没有睡眠…… 头顶“当”地一声响,然后是碎裂的声音。 惊慌的利爪一下刺破了贝蒂娜的胸膛。她提起裙据飞跑上楼。 想起那个自称叫“邓迪”的人神经错乱,她猛然停在了门口,一边喘着气,一边向 屋里瞥去。她早先给他端来的茶杯打翻在床边,歪在茶盘旁边。这就是她听到的碎裂声 的牺牲品。她迈进去一步,强迫自己望着他。 mpanel(1); 他平躺着,胸膛因为疲惫上下起伏,他那条没有伤的腿弯在床边,似乎他曾努力想 站起来。 “我好像站不起来。”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 她想,自己不必再害怕他了。这个疯子大虚弱了,除了自己,他谁也伤害不了。 她啧啧地咂着舌,就像她听到妈妈对付顽固――或者愚蠢――的客人那样。她快步 迈进屋来,弯下身去捡起茶杯和茶盘。 “贝丝,”他说,仍然上气不接下气。“你可以――” 她把他顶了回去。“我不是贝丝。我的名字叫贝蒂娜。对你来说是韦尔斯小姐。我 希望你这么称呼我。”她听到了自己声音中的怒气,感到怒气在眼睛后面的压力。她的 血液似乎在血管中跃动而不是流淌。她气愤他在她的身体里面看到了别人,气愤是因为 她迫不及待地想让他看到自己。因为知道他没有看到自己而受到了伤害,气愤是因为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对自己这么重要。 “贝蒂娜。”他微笑着,用低沉的声音喃喃地重复她的名字,然后无声地动着嘴唇, 又默念了一遍,好像他在品尝,咀嚼一样。“我觉得够接近的了。” 她攥紧拳头,抑制着冲动没有伸手去把他脸上的得意之情扇到一边。“贝丝姓什 么?”她问,一点也没把握自己想知道。 “韦尔斯。”他轻轻地回答。 她向上一甩手,“当然了,当然姓韦尔斯。她是――她生前是我父亲这边的远亲, 也许我看上去还有点像她……像她过去的样子。家族的特征一代一代地往下传。也许有 一次你看见了一幅她的画像,就被迷住了。也许你本人是那个响马的后代。”她为自己 突然迸发的逻辑感到骄傲。然后,她又重新回到这个话题,接着说:“也许你只是孤独 得不得了,而且心猿意马,用想象来作伴。”像我一样。她无声地补充。很高兴她没有 说出很多有关自己的事就停住了话头。 “他还……没有后代。”他说。 “还?还?好吧,如果他还活着――他不可能活着――他也太老了,承担不起这项 任务了。在怀阿明有个人――一个印第安人――声称自己一百多岁了。” “怀阿明是什么?”他问道,想把腿放回到床上去,可是退缩了。 她情不自禁地跑上去帮他,把手放在他的脚踝下面,慢慢地抬起他的腿。“是美国 的一个地方。”她解释道,相信他不知道她的家乡是顺乎情理的。不是世上每个人都知 道这地方的存在。而且不是很久以前,它还是科罗拉多地区的一部分。 “美国?你是说殖民地?” “不,我是说美利坚合众国。” “那些暴徒赢了?不可能,我们的军队要强得多呢。” “你们的军队是穿着红衣服的傻瓜,排着阵型挺进,还敲着鼓,舞着旗,宣布他们 的到来。” “你们的暴徒没有制服,也没有武器,像街上的顽童一样打仗。” “街上的顽童有他们自己的头脑。可是红衣军却像木偶一样作战。” “对。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其实挺高兴暴徒们赢了。世界上需要一个自由的国家…… 它是自由的,是不是?有人说起过民主制度。” 一阵寒意爬上她的脊髓。她在干什么?和他讨论早已过去的事,好像这些事是她自 己过去的一部分。她到底怎么了?直接参与了这么个话题,好像这非常正常似的。“你 一直呆在哪里啊?”不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这些话已经脱口而出。 “在这里呀。”他简简单单地说。 好了,这就说明问题了。这里是个落后的小地方,远远地躲开世界上的其它地方。 这里的村民把现在当做过去来活。邓迪是他环境的产物,谁又能责怪他呢?无论如何, 她自己也完全依顺了家乡的人们对她的看法,按他们期望的方式做事,甚至鼓励了一些 他们对她坚定不移的看法,以此来逃避使他们焦虑的乏味。 “怀阿明……准确地说在哪里?” “在西部还没有成为州的区域里。”她明媚地笑着说。现在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奇 怪了。她所要做的事只是逗逗他。 “州,像郡还是像公国?” “州就是州。”她耐心地说,好像他是个孩子,正在学习与母。“它们被独立地管 理,同时又与联邦政府协作,是整体中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有选举权吗?” “啊,当然有了。在怀阿明,连妇女都有选举权。” “你们的聪明才智开发得不错。” “我可不觉得聪明……女人有选举权可以进人陪审团,百以独立拥有财产。” “我就知道民主听起来太好了,不可能切实有效。”他咕哝着,“女人有选举权, 美国肯定是一片混乱。” “美国正在发展,繁荣。它从大西洋一直延伸到太平洋。她很骄傲,自己加入了这 样一次讨论,而且很喜欢它。她叠走双臂,自鸣得意地说:“我们不仅赢了大革命,还 在一八一二年又一次打败了英国军队。”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静默在他们之间扩展开来。 她被他盯得坐立不安,真希望自己知道怎样来继续他们的讨论。当他们讨论历史和 政治的时候,她能够把精力集中到他的怪癖上,而不是他宽阔的肩膀和胸前线条美好的 肌肉,还有床单下被勾勒出来的长腿。她可以在辩论中迷失自己,却不能迷失在他银色 双眸凝重的沉思,浑厚声音的韵律和平滑的口音里。她可以―― “那么说美国是个强大的国家喽?” 她颤抖了一下,摆脱开恼人的想法,把目光从他棱角分明的嘴唇上挪开。“是啊。” “人们可以在那里获得自由?” “当然了。” “你把它说得幅员辽阔、开放,而且充满机会。” “它就是这样。” 这时他对她笑了,那笑容看起来很温暖,充满鼓励,而且使她感到熟悉。“哎,贝 丝,我说对了,那个地方男人唯一的头衔是先生。在那里罪犯也可以变成诚实的公民。” 他的嘴角忧郁地歪了歪。“在那里连女人也有选举权,拥有自己的财产。我们在那里本 来可以很快乐的。” 寒意又回来了,直冲她的后背,而不是爬上来,恐惧把她冻僵了。这种灾难来得既 没有警告也没有解释。“你别再说这些行吗?”她说,强忍着没有冲他吼起来,“根本 没有‘我们’,找不是贝丝。” “贝丝――” “别说了。”她的手从半空划过。“别再跟我说话,一个字也不要说。” “你这么害怕真相吗?” 真相。她已经开始疑问自己知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相。她操起在家中用得得心应手 的那种毫无表情的样子,望着他,故意把他的面目弄得模糊起来,直到他看上去像一团 雾气。他不能这么对待她。她不能允许他这样。“如果我好好地照顾你,遵循真正的基 督教义,就请你不要时时提醒我你神经错乱。否则,我会相信我要对你做一件善事,来 给你机会摆脱痛苦。”说到最后,她已经喘不过气来,尖声地吸了口气。 “你出现在你卧室窗口的那一刻,我就摆脱了。” 她被震惊了。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声细语地说出来,就把她震惊了。她的胃开 始搅动,膝盖发虚发软,一股喜悦的激流在胸中涌动。这不行。“好吧,行了。”她平 淡地说,挣扎着保持住姿态。“编织你的梦想吧,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在其中沉迷吧。 不过告诉我一件事:如果你已经一百多岁了,为什么你没有因为风湿病腰弓背驼呢,颤 颤巍巍呢?为什么你经过这么凶险的打击还能活过来呢?在这样的高龄你肯定大虚弱, 不能――” “我活了二十九岁。” “剩下那一百年哪里去了?” “什么也没有……没有。”他说,他的声音因为绝望而显得空洞。 “知道了。就是说你的疯狂时来时去,取决于你的方便。”对了,她满意地想。他 不可能为这一点辩护。 “我等了……一百年。我等着……你,贝丝。” 一种温暖而宁静的东西传遍了她的全身,仿佛她一直等待聆听的肯定。她不喜欢这 种感觉,一点也不喜欢。“我警告你――再用这个名字叫我一次,我就离开你,让你烂 在床上。” “即使那样也比在虚无中存在要好,”他说,“至少现在我能够烂掉了。” “那就请马上这么做吧。”她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贝蒂娜……韦尔斯小姐,”他叫道。她听到那种绝望,她那短暂的决心就被送上 了通往法兰西的旅程――立竿见影。或许是去俄国,或者意大利。她不一定要回家去。 她可以去周游世界。 “求你。” 她小心地面冲他,看到他眼中深切的悲伤,所有逃走的念头都离开了她。 “你说得对。我确实很孤独。请别走……请你……给我讲讲你的国家……讲讲自由, 还有机会。”这一次,他的笑容疲惫而紧张。“我的绷带也该换了。” 没有说一句审慎的话,甚至连个审慎的念头也没有,她朝他走去,去满足他表达的 那种需要,好像她别无选择似的。她说得对,他刚刚这样承认了。他只不过是孤独,用 一段段的梦想占据了自己的心。 像她一样。 不用再威胁他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听到她有条件的投降后,似乎一下子陷到了垫子里。“你说他 们打我用的滑膛枪太老了。现在他们用什么做武器?”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剪刀,开始剪他胳膊上系着的绷带的结。“左轮,霰弹枪, 还有步枪。” “那是些什么东西?” 她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回转到工作上。这听起来真奇怪,不过看来是 个城实的问题。“左轮枪有六个弹仓,射击的时候弹仓会转。霰弹枪枪筒粗,可以向大 面积散出子弹。步枪是长枪,不用火药和弹丸,而用子弹。射程远,可以一连发几枪, 不用装子弹。” “我还能认识这个新世界吗?”他问,这句话在屋里荡起一种空洞的声音。 “我觉得美国――或者远离这里的任何地方――对任何一辈子都住在这里的人都会 显得奇怪。就像这地方让我觉得奇怪一样。” “这里真的让你感到奇怪吗?”他声音里带着试探的意味。 她怀疑地扫了他一眼,可是从他的表情上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什么也没有。“我这 辈子一直都在美国。先是在旧金山,然后到了怀阿明。这两个地方欢迎进步,用它们来 改善我们的生活。连你们国家的人也到我父亲的山庄旅馆探险和学习。当然这个地方让 我觉得奇怪了。” “山庄旅馆是什么?” 她一处处地揭开旧绷带,检查每一处伤口察看是否感染,是否愈合得不好。可是尽 管他很虚弱,他却显得很健康,真让人心烦。那些还是红色的伤疤只强调了他嘲弄的神 色。他需要的只是一把马刀和一顶带羽毛的帽子。 “唔……山庄旅馆,”她重复着,让自己回到谈话中。“挺特别的――其实是我父 亲的发明。我们那时已经在那里住下来了。爸爸听说铁路要通过来了,他打赌有钱人也 会跟过来。” “有远见的人。”邓迪默念着。 她短促地点点头。“他学会了他需要的所有关于旅馆生意的事情,而且很好地用上 了。” “告诉我,它是什么样子的――你父亲这个发明。” 贝蒂娜太愿意服从了。她开始讲这个她以前听过一白次――一千次的演讲。“它不 是个单单干活的农场,而是个可以干活的农场,像旅馆一样地经营。我们在大房子里提 供豪华房间,又给那些爱冒险的客人准备了乡村农舍。我们的客人帮着干杂活,围捕或 者赶牛,或者只是看看,随他们的便。”她一边说,一边把伤口清洗干净,扇着风把它 们吹干。接着检查那些比较深的,她缝过针的伤口。“缝的针该拆线了。”她说,然后 拿起一根针,挑起线头,抽出来。“我们有些客人来打猎,或者到旷野去探险。还有的 到这里来是因为他们身体不好,我们那里清新的空气和干燥的气候对他们有好处。还有 人想自己投资建山庄旅馆,以此致富。” “你们的客人花钱来干活?”她捏住一个线头,把它从他肉里抽出来,他缩了一下。 “他们花钱来感受新体验。他们大多数人用干活来消遣几天,然后就屈服于爸爸给 他们提供的豪华设施,让我们的雇员服侍他们了。”她用手指抚摸每一处伤疤,寻找自 己可能漏过的线头,不愿意在他俩之间留下距离。他的肉摸上去暖暖的,而且有弹性。 每当她碰到他,他的肌肉就收紧,而且他的呼吸也变得粗哑而短促。 她也一样。她喜欢抚摸他,还想做更多的事情。她想用手拂过他的胸膛,感觉他的 坚定,看着他扁平的乳头响应她而缩得更紧。突然间,一幅他的手做着同样的动作的景 象让她的心跳停止了,呼吸紧促。她的身体做出了反应,好像这个景象变成了现实。 他缄默无言。她抬起眼,望着他。他也一样望着她。她的嘴唇微微张着。房间似乎 用亲密的拥抱把他们合在一起。 他的手滑过她的胳膊,向上滑向肩膀,脖颈。然后,他用拇指轻轻拂过她的嘴唇, 停在当中。她轻轻地合起嘴唇,吻着他,品尝着他。他把拇指按进她的嘴唇――只有一 点点――然后把另一只手抬到她的面颊,寻着它的边缘,向旁边滑过去。伸到她的颈后, 把她的头扳低下来,把她拉向他的嘴唇,越来越近。他的眼睛望着她,如同在灰下面埋 藏的火焰。 他停下来,他们的嘴唇离得那么近,但没有碰上。他们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她的心 脏激动地跃动。 她梦到过这一刻。梦到过欲望突然之间降临到生活中,在身体的每一部分甜蜜地刺 痛,梦到他用她所能想象出来的方式诱惑她,爱抚她―― 她猛地跳到一边,离开他。喘着粗气,好像刚刚跑过一样。她还在望着他,无法打 破与他之间的牵连。不,她没有梦见他。她从没有感到过这种需要,从没有感到在她双 腿之间有这种急促的热流涌动。她的幽灵来到时,也没有过。他曾经用他那超乎尘世的 爱抚和轻语作过暗示和许诺,仅此而已――没有她能理解的话,没有清晰的含义。 直到现在。 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滑下来,滑过颈项、肩膀和胳膊,环在她的腰上,好像他已经料 到她会离开他,他可以在那里搂住她。 她想她应该挣开,可是做不到。离他这么近的感觉实在太美妙、太正当了。可是突 然间,在他的注视下,她觉得不安而且没有把握。她把目光移开,搜寻恢复自己的方法。 “再给我讲讲你的山庄旅馆。”他轻声地命令,好像感觉到这沉寂增加了不适和迷 惑。他想使她得到抚慰。 他成功了。交给她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来想。爸爸、妈妈,这个房间以外的整个世 界。 她弯起后背,望着窗口,希望自己能够透过窗玻璃望到家。“爸爸开始创建‘祝好 山庄’的时候,”她的声音不断变化,随着每个词,每一缕思绪渐渐大起来。“每个人 都笑话他。可现在,他是很有钱的人,而且在那群欧洲显贵中,他的知名度仅次于车亚 尼俱乐部。连纽约、波士顿和费城来的富商都来花钱弄脏他们的手。” “祝好山庄?”他说得那么轻,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实在慰已慰人。 “爸爸让我给它取名字,他让我们搬到怀阿明住时我才十岁。”她喃喃地说。 “你爸爸肯定很溺爱,”他说,声音的边缘带着硬硬的苦涩。“听起来这不太像能 吸引人的名字。” 听到他的腔调,她的双颊涌起红热,骄傲使她挺直了脊背,给她的声音赋予坚定的 意味。她把手臂从他的手中摆脱出来。咒语消失了。那种感觉在她身上散开,好像雾气 化作了小小的气团,欲望仅仅在股肉上留下刺痛。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愿意去 问。“我们给他们提供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消遣之后,名字不必有吸引力。再说,大多数 人只把它称作韦尔斯山庄。” 他叹了口气,向别的地方望去,好像突然之间,他也感到不舒服了。“那么说山庄 就像农场一样。是吗?” 她把旧绷带扔进水盆,在围裙上擦着手。“我想是吧,只不过我们除了种玉米、谷 类和牧草以外,还养牛和马。爸爸说要是牛的市场有变化,“肯定会发生变化。”她粗 着嗓子,学着爸爸的声音。“那我们还有客人能让山庄红火。他说,招待业就是招待业, 而且永远也不会过时。” “你父亲不仅很有眼光,而且很狡猾。” “没错。”她眨眨眼站起身来。她不想再谈论家里了。现在对她来说,家显得太远, 太不真实。离开那里去追寻错误理解的独立看来实在傻得惊人。不过她确实想离开邓迪。 至少她告诉自己应该这样做。“你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我觉得现在它们不裹绷带会长得 更好。”她朝门口走去,在门框边停了一下。“我会让菲尼斯帮着你走走。请你不要试 图自己走动。” 这使她成功地逃离了那个房间。房间总是显得太小,而那个男人总显得对自己的信 念和对她本人太有把握。 她曾经是他的贝丝。邓迪对此深信不疑。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太多他过去的记忆―― 头发,还是又长又密,微微卷曲。那嘴角永远向_上弯起的嘴巴,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 永远带着一层迷蒙的惊诧。还有她的举止,也是贝丝的,有着自然的天真,和永远的迷 茫。让她显得有通灵的本领。而且那么地年轻。 太年轻了,不应该这么老成。可是他知道她的灵魂更成熟了,也更聪明了,而他的 灵魂确没有,她了解而且理解崭新而复杂的世界,而他却因为对现在的无知而感到被禁 锢在过去的罗网里了。 不仅她的灵魂成熟了。现在,她已经确确实实是个女人了。有见解,有知识,还有 很强的独立意识。他曾经希望他的贝丝能够这样。还有她的身体……啊,上帝,她的身 体比他记忆中更加小巧玲珑――小巧到足以激起他保护的本能,玲珑到足以唤醒他身体 上某个百年来未有知觉的部分。 一个值得等待的女人。 一个他想要的女人,他从未这样想要过贝丝。她的舌在他拇指上的简单爱抚已经让 他激动起来,贝丝从没这样使他激动,引得他想要按住她,想要有进一步的举动。而自 己知道这来得太早,而他又太虚弱…… 他的眼皮拒绝张开,他的嘴也开始觉得好像塞满了棉花一样。他觉得没有了骨头, 没有了重量,随着纷乱的思绪飘游,而他自己刚刚飘向一个方向,他身上整个上午的疼 痛却飘向另一个方向。他皱了皱眉,尽力集中精力。 他知道这种感觉。慌乱只是撞击却无法挤进他的思绪,只有一股隐约的不安能刺穿 似乎围绕着他的迷雾,把他带到更加黑暗的地方。 是不是又发生了一次?他被授予生命只是为了再次失去它吗? “不,见你的鬼。”他说,可是只说出一声耳语,几个字混在一起。“你不能把我 的生死做玩物,好像它是个球,可以扔来扔去……”轻语化做了无声,缄默像一团黑色 的,不透的云,包裹着贝丝的形象漂过他的脑海。他抓住了,紧紧不放,用它抵抗失去 知觉的威胁。 贝丝……贝蒂娜……和她对他做的事……给他下了药……他能肯定,因为茶里有一 股怪味。 他会醒来,能够感觉、听、嗅。他会继续活在他的世界上。她怕他――这是他说出 来,而她拒绝想起的。 那小姑娘已经变成了女人,诱人而娴静,聪明而天真,勇敢而又在某些方面,仍然 胆怯。 他笑了。让睡眠卷走他的精神。   网络图书 独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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