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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复生 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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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将寻你于月光之中,虽然         地狱将阻滞前程         《响马》――阿尔弗雷德・诺伊斯 英格兰北部――一八七八年 “再见了,我的朋友,”邓迪喃喃自语,一边把盖在爱马身上的土丘抚平。这已经 是第几匹了?他问自己,第九匹?还是第十匹?有多少次他把它们在倒下的地方随处掩 埋,再插上一块木板当做墓碑,以示标记?这个仪式只适合于祭奠他的马。只适合于纪 念上个世纪以来他惟一的一种慰藉。 他嫉妒它们有衰老和死亡的能力。他嫉妒――有时候甚至憎恨――它们能够用这么 一种干干净净的了断来逃避生活。 逃避。邓迪是多么渴望得到命运之神赐予的解脱啊,不管用什么方式。可是他被困 在了自己犯罪的场景里,被自己的诅咒囚禁了。他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 这样。只有一个问题没有答案。 多长时间?还要多长时间他仍要以一种非人非鬼的方式存在?还要多长时间他仍然 要被拒绝享受痛彻难耐的饥饿,砂砾般绝望的焦渴,得到满足后暖暖的倦怠,和需求收 到回应时的身心放松?还要多长时间他仍要存在于没有灵魂的躯壳中,不会衰老,也感 受不到痛楚,而心却永远脚踢于旧日的苦痛中? 他跪下来,把木板周围的土拍实。“什么也扰乱不了今夜。”他说,好像那匹阉马 还站在他的身边,用暖暖的充满生机的气息轻拂他的脖子。今天夜里,古路上会像那客 栈里一样空无一人,留给他的只有对昨日辉煌的记忆,和无休无止的背叛、散失的场景,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只有在他纵马飞腾时幽灵才会来到他身边,同他一道,沿着通向客栈的道路飞奔。 让他感到自己好像真的活着,提醒他追赶的刺激,向他提出从命运之神手中夺回自制的 挑战,向他展示再次捕获灵魂的希望。之后他或者可以重新获得血肉之躯,或者最终寻 得毁灭。不管得到哪一个都无所谓。因为他知道,没有灵魂,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今夜这事不会发生了。他没有感到那种几乎能触到自己另外一部分的感觉。曾 经有过几段令人兴奋的时光,那部分几乎回到了他体内。那几次他几乎感到自己是完整 的。 可是每当旭日东升,他都会全然地绝望,知道没有人在等他,知道没有人可以与他 共享阳光,没有人倾听他对灭亡的企盼。 他厌倦了子然一身,与世隔绝,厌倦了自己体内的空空如也。他厌倦了负疚。 贝丝用死挽救了他的性命。贝丝,全心全意地爱他,让他觉得坚强,无往不胜…… 让他觉得配得上这样的爱。她曾经双目合星地凝望他,吻他,那是他所了解的唯一一种 温柔。她以一种像他这样的人不配得到的方式来信赖他。 贝丝爱过他。她以生命做了印证。 他也爱过她,他那象牙塔里傻里傻气的公主,他那温柔美丽的天使,从窗子探出身 来,乌黑的头发从窗台泻下来,让他亲吻。直到她去了,他才知道,他爱她不够多。他 没能意识到自己仅仅在蚕食她的爱,把她的爱吸收到自己体内,滋润梦想,坚定他的信 心,使他相信自己比实际上要强大得多。 他利用了她,偷偷地吻她,只用许诺做回报。他毁了她。 之后他就又一次骑过那条老路,嘲笑他的敌人。这斗胆包天的响马身着酒红色天鹅 绒斗篷,黑色马裤,高高翘起的帽子和黑色高筒靴,一边丑恶地狂笑,一边向天空吐出 咒骂。他也许那时就该死,如果他的灵魂没有舍弃他,也许那样他还能够赎回自己的灭 亡。可是这做不到了。他不得不立下誓言,除非找到贝丝,否则他将永世不得安宁;他 不得不阻止他的灵魂进入任何他本人即将跨入的区域。他苦涩地想,这毫无疑问只是个 华而不实的姿态罢了,只是用他一惯的高傲自大做出的姿态,用一种声音表述出来,大 得足以让上界――还有下界――所有的势力都能听见,把自己宣判到存在的边缘。这里, 声音遥远而空洞。这里,他只能透过一层迷雾观看所有切实的存在。只有他的记忆痛彻 而清晰。 “多长时间,混蛋?”他向天空咆哮,清楚地知道没有人能听见,也不会得到回答。 只有他自己的痛苦在空旷的沼泽上空激荡,又被荒置的客栈周围沉寂的矮树丛反弹回来。 他周围的一切都像他自己一样,空空如也――那个客栈,他曾经看到那些温情脉脉, 生机盎然,充满爱心的人们,大家笑逐颜开,分享爱、苦痛和梦想。 人们。明天,他就会在他们当中行走。当他在村子里寻找新的坐骑时忍受他们对他 的恐惧。他们没有一个能够明白这件荒谬的事,就是一个没有能力死亡的人不得不屈就 于这样的不便,不断更换死去的坐骑。 明天,如果命运之神姊妹慷慨大度,他甚至可能会找到一匹配得上幽灵的马。他望 着大空,好像可以在奥林匹斯的层峦叠嶂中看见那几位姐妹似的。他曾经相信她们会善 待他。女人们一向如此。可是相反,她们却说起他垂死之际的狂言,挥舞如利器。又把 他获得解脱的希望当做胡萝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那是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奖赏。 “多长时间?”他喃喃自语,一边走向路边那丛孤零零的玫瑰。那是他为贝丝种下 的玫瑰,一件她可以从她闺房的窗口就能望见的礼物,她还可以闻到夜风载来的花朵的 芬芳。可是现在,花丛毫无生机地存在着,一种永远不变的存在,永不生长,永不吐 艳……被生和死同时遗弃了…… 和他一样……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颗没有目标的心灵,一副头脑对他个人的 炼狱以外的事物一无所知。 还有多长时间他仍能记得,当他从马鞍上直起身,在贝丝发梢的爱结上别上一朵玫 瑰时,她的微笑有多大的力量?还有多长时间他仍能记得她站在乌黑的水边的幽暗身影, 那长发迎风招展,双手向他伸出来的身影? 与贝丝被逐出人寰的时间一样长久。 回答是春风中的一声叹息,和道路两旁树叶的沙沙响声,还有他体内一阵急迫的感 觉,好像沉冬静寂之后复苏的躁动。可是他不要听。他不敢相信她的的确确被逐出了人 寰,并且还会回到他身边,不敢相信他还会被赐予机会……做什么?爱她像她应得的那 样多?还是再次索取更多,付出了而毁了她? 银色的暮色渗入末日黄昏血红的地平线,把他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一层灵光。他望着 初升的月亮――那是响马的月光,投下足够的光明来指引一个江洋大盗扑向他的猎物, 却不足以照亮他逃出树丛的道路。   网络图书 独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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