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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班 詹姆士・克莱尔本著 薛兴国 译 十八   第七天清晨,“中国云”驶进香港码头,初升的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东风轻 轻吹拂。   史迪克赤着上身站在甲板上,古铜色的皮肤更显得他威猛非凡。他取出双筒望 远镜,看到“眠云”打出“船主上船”的旗号,使他触景生情:上回看到这个旗号, 带来的是亲人的死亡,以及高林抵达的消息。   码头内停满了军舰,都挂着“东印度公司”的旗帜。是第一批到达的援军。他 看到一艘三桅的帆船靠在旗舰旁,持着俄国旗,主桅上方的沙皇旗随风飘动。   波浪起伏中,停放着比以前更多的舢舨及大帆船。   他看到“葛烈盛角” 已开始有生气,许多欧洲人和成群的乞丐正在英皇道上漫 步。太平山已欣欣向荣。   狮及龙的旗飘扬在“财富商行” 已废弃的工厂上。   他命令手下放下小舟,驶向“眠云”。   奥洛船长亲自迎接他。   “早,是你打出‘天顶’的旗号吗?”   “是你公子的命令。”   “他在哪里?”   “岸上。”   “请叫他到船上来吧?”   ‘他说你一出现,便马上请你过来。”   “那他为什么不在这里等我?”   “我能回‘中国云’上吗?我受不了待在‘眠云’上不动的日子,你倒舒服, 又出海了。让我去运茶或运鸦片,什么都好,就是别把我钉死在不动的船上。”   “等到十月,我派你去载皮毛到中国来卖,怎样?”   “我等不及啦!六月到十月你知道有多长吗?我现在就想到船上去了,你答应 吗?”   “好吧!”史迪克考虑了一会说。   奥洛登上小舟,航向“中国云”,把“中国云”驶离快活谷,他在船上愉快的 向史迪克招呼。   史迪克走下船舱,进入美美的舱房。美美熟睡未醒,他没有吵醒她,便回到自 己的舱房,梳洗一番,换上新衣服,林定来送鸡蛋、水果和茶。   舱门打开,高林匆匆走来:“你到哪儿去啦?这里有成千上万的事要做!卖地 下午就要进行了,你知道吗?你应该在失踪之前告诉我一声才对。整个地方都是一 片混乱,而……”   “你敲门了吗?高林?”   “当然没有,我实在太急了,对不起。”   “你坐下,有什么成千上万的事?”史迪克问:“我以为你都可以照管得来。”   “你才是大班,我可不是。”高林说。   “是啊!如果我今天不回来,你怎么办?”   高林迟疑了一会:“去买地。”   “你跟布洛克协议好互不竞争了没有?”   高林在他父亲的目光下很不自在。“可以说协议好了,我做了暂时的安排,你 一定赞成。”他拿出一份地图摊在桌上,新的城市位置环绕着“葛烈盛角”,离 “快活谷”两英里路程。可建筑的空地宽约半英里,由海岸至山脚也有半英里。太 平山在新城镇上方。“我选了八和九号。哥夫说他们要十四及二十一号。” mpanel(1);   “你给布洛克看了?”   “给了。”   史迪克看着地图:“为什么选两片相连的地!”   “这,我不懂土地或工厂,或码头之事。我去请教葛烈盛和华格斯,再私下去 找陈哥顿,而……”   “干嘛去找哥顿?”   “我也不知道。只是认为这念头不错,便去找他。他看起来很能理事。”   “说下去!”   “他们都同意八、九、十号,十四和二十一号是最好的地段。哥顿建议买相连 地段,这样我们要扩建时就方便了。因为如此,一个码头就可以接通两家工厂。”   “郊区的地呢?”   高林紧张的在图上指出位置。“哥顿说这一块最理想。这是一座山,我认为是 ‘财富商行’的最佳地点。”   史迪克拿起望远镜,走向窗前,看那座山。那是在太平山以西的一片土地。 “我们还要造一条马路通上去罗?”   “华格斯说,我们只要买下郊区的九甲和十五乙,便行了。噢,我猜他意思是 很舒服,而且很容易保护我们的财产。以后我们也可以盖房子出租,或者出售。”   “你跟布洛克讨论了这些?”   “没有。”   “哥夫?”   “没有。”   “蒂丝?”   “有。”   “为什么?”   “没有理由。我喜欢和她谈话,我们什么话都说。”   “你和她提这事是冒险,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这回算是在考验她了。”   “你说什么?”   “要是哥夫和布洛克也要九甲和十五乙,即便证实了她不可靠。没有这两块地, 那座山根本便是个冒险。”   “她不会说什么的。”高林说:“那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或许布洛克也会想到 这一点。”   史迪克盯住高林,良久才说:“喝茶,还是酒?”   “茶,谢谢你。”高林的掌心充满了汗水。他也没有把握蒂丝到底会不会泄密。   “你去了哪里呢?”   “还有事要讨论吗?”   “我接到一大堆你和罗伯的信,都保存起来了。华格斯和陈盛替我们在快活谷 的花费估了个价,我,我,我收了朗塔夫给的钱,签了据。昨天有个男人坐大公的 船由英国来,叫波罗杰,他是在新加坡搭上船的,他急着要见你,却不肯告诉我来 意。他是谁啊?”   “我也不认得。”史迪克想了一想。按铃叫来手下,要他去找波罗杰。   “还有什么事?”   “要下令去买建材和船的补给品,我们还要买鸦片,真是千头万绪。”   “布洛克告诉你他的决定了没有?”   “今天是最后一天,他要我晚上去‘白巫号’。”   “蒂丝暗示过她父亲的决定吗?”   “没有。”   “哥夫呢?”   高林又摇摇头。“他们明天上澳门,布洛克不去,他们邀请我一道走。”   “你去吗?”   “你既然回来了,我想去。大约一个星期,如果他答应我们在最近成亲的话。” 高林喝了口茶说:“我们要买点家具,还有一些零碎物品。”   “你们见了苏萨吗?”   “噢,见过了。那块地很棒,马上就可以动工啦!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苏萨设计得十分出色。”   史迪克点燃一根雪茄:“假如我没回来你会等我多久,才取我而代之,高林?”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出海期间,海洋也许会把我吞灭。”   “不会的,大班。”   “有一天会的。”史迪克喷出一口烟,看着烟雾弥漫。“要是有天我没有和你 说一声便走掉,你等我四十天,不要多。我不是死掉,就是永远不再回来。”   “好的。”高林很奇怪父亲为什么这样说:“你为什么会不辞而别,”   “你为什么要对蒂丝说那些话?”   “没有理由。”   “我不在时,还有什么事发生?”   高林好想弄明白父亲的真正意思,可是他想不透,他对父亲愈来愈敬服,但是 心里还没有滋长那种子女对父亲的爱意。“远征军已经回来了。”   “怎样啦?”   ‘他们打沉了大大小小五十到一百艘帆船,剿灭了岸上三个巢穴。“他们也不 知道消灭了胡国没有。”   “再过两天我们就知道了。有什么好消息吗?”   “昆斯逃离香港了。”   “啊!   “差不多每个人都看到他在送莎蕾姨回去的船上,可是昆斯太太认定他人还在 香港。玛丽和葛烈盛快结婚了,虽然辛克雷很难过,不过这总是好消息吧!啊,不 对,这也不太好,我们刚得到消息,玛丽病得很重。”   “疟疾?”   “不,在澳门感染到的,象是不正常出血之类的。很奇怪的,葛烈盛昨天接到 圣母院修女的来信才知道,他忧虑得快要死去。”   “修女说了些什么?”   “她说玛丽坚持只将病情告诉葛烈盛。”   史迪克眉头紧缩:“她干嘛不去‘教会医院’?她又为什么不告诉辛克雷?”   “我不知道。”   “你告诉过辛克雷了没有?”   “没有”   “葛烈盛会跟他说吗?”   “我看不见得,他俩现在就象仇人一样。”   “你最好跟布洛克家人一起去澳门,顺便看看她情况如何。”   “我想你会希望得到第一手消息的,所以派了华格斯的侄儿吉萨斯,昨天搭快 船去了。可怜的葛烈盛,朗塔夫又离不开他,我只有尽力协助他了。”   史迪克再倒满茶,以钦佩的眼光看着高林:“很好。”   “萨杰耶夫大公的意外事件,前几天开过庭。陪审团认为那只是单纯的意外。”   “你呢!”   “我当然认为是意外,难道你不以为然?”   “去看过大公吗?”   “我每天至少去一次。他说了你很多好话,比如你怎样帮助他,怎样救他等等。 他还公开说他欠你一条命。史基勒在《东方时报》上面写了关于庭审的报道。”   “大公的情况如何?”   “可以走动了,只是臀部还有点僵硬。”   史迪克走到餐具架,倒了两杯甜酒。这小子变了,他想,变得很多,我为我的 儿子感到骄傲。   “祝你,高林,你处理得很好。”   “祝你,爸爸。”   “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想做‘财富商行’的大班,不要死人的鞋子。”   ‘你这几个星期变了不少。”   “也许是我学了不少,大概和蒂丝有关吧?这一星期我都是一个人过,我发觉 我还不能孤单。”   史迪克喝着酒,陷入沉思中。   波罗杰二十出头,服饰高贵,身材矮小但不肥胖,头发金黄,眼珠湛蓝。   “请坐,波罗杰先生,”史迪克说:“你到底有什么神秘之事要单独见我?”   波罗杰仍然站着:“你是史迪克,原名罗齐林先生?”   史迪克很惊奇,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原名。   “不错,可是你是谁呢?”   他既不认识这副脸孔,也不认识任何姓波的人。   “我可以看看你的左脚吗!先生。” 波罗杰很有礼貌地问。   “什么,你搞什么鬼啊?有话你就直说好了。”   “你是有理由生气的,史迪克先生,我相信你就是大班。可是我一定要证实才 行。”   “为什么?”   “我有情报交给史迪克又名罗齐林者,‘财富商行’大班,他的左脚曾被打掉 一半。很重要的情报。”   “谁给的?”   “我爸爸。”   “我不认识你和你父亲,我也不认识任何姓波的人。”   “我不叫波罗杰,那是化名。家父列身国会,我几乎肯定你就是大班了,只是 我一定要确切的证明。”   史迪克举起左脚,褪下裤管。“要是那份情报不重要,我会剥了你的皮!”   “那我是在冒生命的危险罗。”   他看了他的左脚,舒了口气虚弱地坐下:“我叫高理察,家父是高尔斯爵士, 国会议员。”   史迪克见过高尔斯爵士两次,那是好多年前了,当时他籍籍无名,时常放言高 论亚洲的自由贸易,一心想打入国会,多年来史迪克一直以金钱支助他。一定是关 于他入会之事,他焦急地想。   理察递给他一个信封。封套写着他的名字,左上角还写着“伦敦,四月二十九 日。”他突然抬头大声说:“你是骗子,你不可能这么快,才六十天啊。”   “不错,我做了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他神情紧张的笑了笑:“我几乎令家父 终生遗憾。”   “六十天内无法从英国来到香港,你是怎么来的?”   “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二我离开伦敦到多怫,坐邮船到法国的加来,然后巴黎、 马赛、由法国搭邮船到埃及的亚历山大港,渡过苏伊士运河,坐邮船到孟买,很幸 运坐上了鸦片走私船到加尔各答。之后再到新加坡,在那儿碰到了霉运,因为一个 月内都没有到香港的船。然后我看到外面那艘俄国船,花光了盘缠才得以上船,差 一点又被丢到海里,幸好是我机警,逃过鬼门关。怎样?五十九天,伦敦到香港?”   史迪克起身替他斟了杯酒。虽然很难,他想,但不是不可能。“你看过信了?”   “没有,我只知道有关我的那部分。”   “说什么?”   “家父说我是个无用又爱花钱的人,是个赌棍,有债主在‘新门监狱’门前贴 了赏格要逮捕我。他说你会量‘才’而用,免得我回伦敦被捕。我是昨天才到的, 先生,六月二十八日。你儿子和很多人都可以做证人,也许你该看看信,就会相信 我的话。”   史迪克再检查封口火漆后,把信打开,信的内容有关理察的一如他所说,表示 信是真的。这下子可让史迪克震惊异常,信中提到朗塔夫因滥用职权,已被判刑, 女皇正准备将他撤职,其继任者华伦爵士随时会抵港上任,而且国会现在分成两派, 一派主张放弃香港,另一派力主发展。最近前者占了优势,信上还透露,银行倒闭 的主使者是摩根,他要史迪克及早准备,以免到时候宣布放弃香港时,损 失惨重。   史迪克透过窗子注视港口,他记起第一天来时燃烧的十字架,和布洛克的二十 块银元,及金生剩下的三个铜板。现在一切美梦都成了泡影,一切的努力都落空了。 就是因为在国会内的势力不够,老天,我该怎么办?   史迪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开始挖空心思寻求解决 的办法。高尔斯说,国 会内所以放弃派占优势的原因;主因外务大臣高灵顿的反对。外务大臣德才兼具, 他会轻易就放弃香港,总该有个理由才对。是什么理由呢?我要如何才能控制华伦? 要是香港没有了管理者,没有行政官,我怎样能生存下去呢?今天不是拍卖土地吗? 让其他商人去买,让他们去死吧。布洛克会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进棺材内,因为华伦 和放弃香港的消息一个月内传不到香港。高尔斯很聪明,他和儿子约定,在六十五 天内将情报传到,就赏他五千金币,每迟一天扣五百,所以消息才能及早到来,让 我先有准备。可是我要怎么办?让别人都花下钱来盖房子,然后我们再回到澳门去 拚个你死我活?或是再找另一个华伦喜欢的地方,再要求清廷割让?如此一来,我 算是胜券在握。但是,他转念一想,我既然能得到消息,难保布洛克也会得到,他 或许不致于陷入绝境。可是,放弃这个购置土地的机会,不正是抛掉了开启亚洲宝 库的金钥匙吗?难道就让这个小岛,这些优良的海港听任荒芜?因此,最好的方法 还是买地,盖房子,大大地下赌注,可能会说服华伦和外务大臣高灵顿也说不定。 把“财富商行”的财产,全数押到新城市,去豪赌一番,让香港繁荣,迫使英国政 府不得不接受香港当殖民地的事实。不!这太危险了,你不可能左右女皇的,这场 赌博输的机率简直太大了。可是,除此以外是别无选择了,你必须要狠狠地赌一场。   他想起年轻的高理察,这个颇具才干的人,我怎么能用上他?让他闭嘴不到处 宣扬这次的绝妙的旅程?还有,我如何建造一个大香港来让华伦感动,让他去左右 高灵顿?如何才能使整个条件有利于我?   “高理察先生,你的冒险故事委实太精彩了。有谁知道你只花六十天的工夫?”   “只有您,史迪克先生。”   “那你自己好好保存这个秘密,”史迪克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把这张拿给我 的会计师吧。”   高理察看着纸上的字讶异的说:“你给我整整五千金币?”   “我把这笔钱交给波罗杰,我想你目前最好还是用这个名字,起码现在。”   “好的,史迪克先生。现在我是波罗杰。”他站起身:“还有没有别的事?史 迪克先生。”   “你想找份差事做吗?波罗杰先生。”   “可是我担心能不能做好,呢,史迪克先生,我试了十多种工作,可是都做不 好,也许我注定浪子一个,这个我很抱歉。我怕糟蹋了你的钱。”   “我出五千金币打赌你会接受。”   波罗杰想,赢定了。只要他不接受,哈!   可是慢着,没有人会草率得下这么大赌注。他的底牌不好,他总不会出一个大 注来看我的底牌吧!小心啊,高理察。   “怎么了,波罗杰先生?你的胆量那儿去了?或者你根本就不是赌徒?”   “五千金币可是我的命根子,先生,是我最后的赌本。”   “那就把一生给押下去啊!”   “可是在你而言,却毫无风险啊!先生,我认为这个赌局不算公平,你应给我 差额才对,一百块对一块。”   史迪克欣赏这位年轻人的坦直:“很好,罗杰。”他伸出手。波罗杰考虑良久, 伸出手去握住。   “香港赛马会书记。”史迪克说。   “什么?”   “我们正在组织一个赛马会,你当书记。你的工作是去找马匹,设计一个赛马 场,和一间会所,开始亚洲最大最好的赛马。谁赢了,小子?”   波罗杰好想躺下来歇一歇,老天,听清楚了没有?他对自己大叫:“一个赛马 场?”   “对,由你来着手,管理马匹、赌注、看台、差额、奖额,一切。今天就开始。”   “可是,我的天老爷,我到哪儿去弄马匹来?”   “你准备上哪去找?”   “澳洲,我的老妈妈!”波罗杰大叫:“我知道哪儿有的是良驹。”他向着史 迪克发出欢欣的咆哮:“史迪克先生,你不后悔吗?”他转身走向门口。   “你上哪儿去?”史迪克问。   “当然是去澳洲啦?”   “你为什么不先去见见将军?”   “嗯?”   “我记得他们有些马队,去向他借些来。我想你在下星期六便可以安排第一次 比赛啦!”   “我可以?”   “不错,周末是赛马的好日子,而且印度的马要比澳洲来得近,一有船开去我 就通知你。”   “你会吗?”   史迪克微笑。“会。”他把那张签了字的纸还给他。“五百块钱是你第一年的 花红,波罗杰先生。你一年的薪水也是五百,其他的钱算是头五次比赛给你的奖金, 我提议每个月第二个星期六比赛八场,每场五匹马。”   “愿主祝福你,大班。”   然后房内只剩下大班一个人,他点了根火柴把信烧掉,走进美美的房里。美美 依然在床上,但已然梳洗好,打扮得很漂亮。   “你好,大班。”美美说。她吻了他一下:“很高兴你回来了。我要你替我买 一小块土地,我要做生意。”   “什么生意?”他很满意美美不过问他去了哪里。   ‘你以后就知道,我还需要点钱来开业。我给你百分之三十的干股,那是第一 流的生意。一百两,你就可以做躺在床上的股东。”   他走近她,把手放在她胸前。“你说到躺在床上,那……”   她把他的手拿开:“先谈生意再睡觉,你肯替我买地和借钱给我吗?’”   “先睡觉再谈。”   “哎,这种大热天?”她大笑:“好吧!我看你在大热天下会有什么能耐。” 她拉住他。   “我只是跟你开玩笑罢了。”他说,把她从床上拖起来:“小宝宝有没有给你 带来麻烦?”   “当然没有啦,我是个很小心的母亲,只吃特别的食物,来养一个很好的儿子。 我一直想着军事,以使他生下来后象大班一样勇敢。”   “你要多少两?”   “一百。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没有耳朵啊!你今天好奇怪呀,大班,是啊!你 真的很奇怪,不会是生病了吧?接到坏消息,还是太累?”   “只是累而已。一百两,当然没问题。你要做什么‘生意’?”   “你以后就知道了,不用心急,现在你来不……”   “再一小时就要拍卖土地啦?”   “那你换一套衣服吧!”   他换上衣服,叫来林定。他本来自己去处理拍卖土地之事,因为他相信蒂丝会 把事情告诉她父亲,高林太单纯了。可是他又必须信任高林,信任他的能力。所以 他要林定传话给高林,要他买下盖“财富商行”的土地,再在英皇道上,买一块小 的地,又叫人传话给辛克雷,告诉他玛丽的事,要他赶快搭船去澳门。   之后,他又陷入沉思中。   高林很觉得自傲,土地拍卖时他价码开得很好,得到很大的面子。别人问他大 班在哪里,他乖巧的答不知道,而且在言语中断续装出他心中早已不存在的敌意。   他买下山上及周围的地,对布洛克先生没有出来作梗,大大的舒了口气,这证 明蒂丝是可以信赖的。不过,他还是决定将来要小心些,不要再陷她于这种情况中, 免得伤了彼此的感情。   哥夫一直说,香港是个上帝都咀咒的地方,不可以待,要他到澳门谋发展,可 是他不苟同。他想这种迷信,总会有个起因,也总有解救的方法。   高林也明白,有些事不能对蒂丝讲,比如对她肉体的饥渴和对她肌肤相亲时产 生的狂想,这些,一定要深藏在心底。他暗暗发誓,要是布洛克答应他们下个月成 婚,他再也不上妓院了。   高林和史迪克在日落时踏上“白巫号”。布洛克和哥夫在甲板上欢迎他们。夜 色晴朗而凉爽。   “我已经考虑过你们的婚事,高林。” 布洛克说:“下个月看起来不适合。明 年比较好。但是,三个月后是蒂丝十七岁生日,那一天,十号,你们可以结婚。”   “谢谢你,布洛克先生。”高林说:“谢谢你。”   布洛克向史迪克微笑:“这样你满意了吧?迪克。”   “这是你的决定,布洛克,不是我的。我认为三个月或是两个月,或是一个月 都没有什么不同,我还是坚持下个月。”   “九月结婚,你满意吗,高林?我的决定你满意吗?老实说吧!小子。”   “当然啦,我是希望,可是,这个,我满意。布洛克先生。”高林心里告诉自 己,可以再等三个月,可是内心深处知道自己忍受不住期待的焦虑。   “那就解决啦!”   “好吧!”史迪克附和:“那就三个月!”三个月,他想,你已经签下死亡证 书了,布洛克。   他们谈及赛马的事,波罗杰在土地拍卖会场宣布,成立“香港赛马会”。朗塔 夫答应当第一任经理,会费每年十元金币,每一个在香港的欧洲人几乎都马上入了 会。波罗杰并公开征求自愿骑将军军马的骑师。   他们再闲谈了一点别的事,布洛克和史迪克约好,第二天中午讨论婚礼的细节。 史迪克一人告辞离去,留下高林和他们共进晚餐。   饭后,高林和蒂丝走上甲板,在星光下细语。   船舱内只剩下布洛克和哥夫。   “我跟你说,爹,那是个错误。”哥夫说:“很可怕的错误。”   “这是我的决定,哥夫,别再罗嗦了,他们九月结婚。”   “你不跟高林竞标那座山也是失算。”   “用点头脑,哥夫。”布洛克说:“要是我们干上了,高林便知道蒂丝无意间 泄漏了他们的计划,对她便起疑心。山并不是顶重要,或许有一天,她帮我们打探 到了可以扼住史迪克的把柄,那才是我们的目的,不是山。”布洛克有点轻视自己 竟利用无辜的蒂丝来侦查高林和史迪克,但更痛恨哥夫,他对他愈来愈不信任。他 知道哥夫是对的,可是他更希望蒂丝能有幸福的归宿。现在他们就快要成为亲家了。 “我向天发誓,要是高林伤了蒂丝一根毫发,我会要他的命。”他的声音阴沉而可 怕。   “那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让高林娶她?他现在不但会伤害她,而且还可利用她来 对付我们。”   “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你不是一直都很热心的吗?”   “我还是很热心呀!只是三个月太快了,那会毁掉一切的”   “为什么?”   ‘它就是会毁掉一切!”哥夫说:“我鼓励他俩时,罗伯还活着,那时迪克准 备在夏天将大班的职务交给罗伯,自己回英国去,一年之后,罗伯再交给高林,如 此,他们在明年结婚将最完美。可是现在大班留下来了,你又答应他们三个月后成 婚,我猜他再也不会离开这里啦!尤其是你做‘布氏父子公司’大班的时候。”   “不管他对高林或罗伯作任何承诺,他是不会离开亚洲的,我了解迪克。”   “而我了解你。”   ‘等他走了,或是死了,我才走。”   “那他最好死得毫无破绽。”   “你最好耐心地等吧!”   “我已经太过有耐心了,爹。”哥夫想把他计划暗杀史迪克之事,即在澳门利 用高林的事情告诉给布洛克,但一转念,又将话给吞进肚子里。他老爸目前唯一重 视的,就是蒂丝的幸福,而不是成为“财富商行”的大班了。“记好,爹。他钱比 你多,房子比你多,现在又从你手中将宝贝女儿抢去了。”   “你不要再说了!”布洛克高声说:“我警告你,你一个人别去惹迪克,别以 为你对付得了他,小心他会要了你的命。”   哥夫感到父亲苍老多了,一对一时,他深知老爸不是他的对手。他说:“那你 就别挡着我,让我去做自己的打算。”   布洛克从椅子上跳起来,椅子因而摔倒。哥夫站起来,等他父亲拔刀,他知道 他不须要先抢攻,只消等待就得了,他已经衡量过两人的实力。   布洛克也知道,这是他支配哥夫最后一次的机会。他再不拔刀,机会稍纵即逝。 拔了刀,他有把握杀掉哥夫,他知道,用机智,不是力气。哥夫是你的儿子,你的 长子,他不是敌人,他告诉自己。   “你错了!”他说,杀死对方的念头几乎令他窒息。“你错了。不,我的天老 爷。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单独对付迪克,你会遗憾一辈子。”   哥夫感到胜利的激动。“只有神明能从这一场灾难中解救我们。”他踢开椅子: “我上岸去了。”   布洛克孤单地不停地喝酒,连丽莎开门进来他都没有感觉。丽莎看了看他便离 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喝着问酒。她走到床前,跪下,祈求这婚事带给他们幸福,祈 求她的男人幸福。   哥夫上了岸,便往妓院去。   “我不要做你的生意,哥夫先生。”“夫人”说:“上回你几乎弄死姑娘。”   “怎么啦,你?”他倒出二十个金币在桌上:“这是塞你嘴巴的钱。”   她叫了个客家女给他,带到最角落的客房去。   哥夫残虐地揍她、整她,待她奄奄一息之后才离去。   第二天“白巫”驶向澳门,除了布洛克,布家的人都在船上。高林揽着蒂丝的 腰,站在甲板上。   五天之后就是赛马盛会。   这期间,贸易商们在“财富商行” 的带领下,用尽了太平山的人力来建造新城 市,每个商人都花费不小。“财富商行”本身就雇了三千个工人,每一次潮汐,都 有工人从澳门涌到,“葛烈盛角”的前岸生气蓬勃。   赛马日是史迪克和美美搬离快活谷至“眠云”上的第十四天。   “你气色不太好,美美。”史迪克说:“今天最好别起身。”   “我也这样想。”她整夜不是头疼便是背痛腰痛。“我不要紧的,你看来很不 错。”   史迪克神采飞扬,他穿上新衣服,这是首次赛马,是个纪念性的日子。   他给美美一吻,交待她找大夫来,便跳上舢舨,驶向香港。   赛马场在“葛烈盛角”西岸,挤得人山人海。椭圆形的场地插满了标界用的竹 杆。群众心情兴奋激动,人人都选自己看中的马下注。   “我出六比一买那匹灰马。’葛烈盛说。   “你选了哪一匹,大公?”史迪克问。   “我选那只阉过的。”大公已康复了八成,他不懊恼自己不能骑,他知道,要 不是史迪克替他消毒疗伤,他的命早不保了。   “你好,大公。”雪娥挽住贾古柏的手臂走过来:“你们有什么必赢的情报吗?” 她对着史迪克露出玫瑰般的笑容。   “那匹阉马状况最佳,不过谁的骑术最好,我便不得而知了,雪娥。”大公说。   ‘你也赌这只阉马?大班?”雪娥看着那匹高大的棕色马。   “我还不知道,也许等马都入了闸口才能决定。”   “咱们走近些看吧。”贾古柏挤出一丝笑容说。   “你去吧,古柏,我在这儿等你。”雪娥说。   “我跟你一道去。”朗塔夫看到贾古柏生气的涨红的脸,觉得有必要捧他的场, 免得他下不了台。   波罗杰由场内走过来:“快开始啦,大班,你看来好美啊,雪娥小姐。午安, 大公。”他说:“每个人都买第四场的第四号,我准备自己骑。大公,我带你到你 的座位上吧,今天由你来主持第一场比赛。”他带领大公离开。   “波罗杰是个好青年。”雪娥说:“你在哪儿找到的?”   “是他来找我,他委实很棒。”史迪克心不在焉地说,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帐篷 所吸引,几个士兵在篷内捉了个苦力打扮的人,苦力的帽子掉了下来,是昆斯。   “失陪!”史迪克快步走过去:“他没有问题的!他是我的朋友。”   士兵们耸耸肩离开了。   史迪克将帽子按在昆斯头上:“你来这里干嘛?”   “来看赛马啊!见鬼,都快给闷死了。我还有话跟你说。”   “这不是时候啊!麦莲一定也夹在群众里。”   昆斯的脸色马上变白:“耶稣救我。”   “你得小心才好。我听说她订了下星期的票回家,要是她发觉任何蛛丝马迹, 这,你知道后果吧?”   “我只看第一场,好了吧!”昆斯近乎乞求:“拜托,而且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是什么消息?”   史迪克听完昆斯的话,震惊异常。   “见了鬼啊!哥夫疯了,大班,那个可怜的妓女生命垂危,哥夫疯了。”   “要是那女人死了,你赶快通知我,我们就可以……,我好好想个对策。谢谢 你,昆斯,你最好马上失踪。”   “只看第一场都不行?行行好,你不知道我这个小老头闷了多久?”   史迪克四周察看,雪娥并没有注意他,葛烈盛向着他走来。“队长。”   葛烈盛认出是昆斯,双眼瞪得象铜铃。“我的妈妈,你不是在船上?”   “帮个忙可以吧!”史迪克急促地说:“昆斯的太太一定就在场内巡看,你能 带他到那边。”他指指中国人群集的地方:“让他看完这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带 他走?”   “没有问题,老天,昆斯,能看到你实在太好了。”他想起了玛丽,高林曾经 答应他,一到澳门便把玛丽的消息告诉他,可是信还没有到。便向史迪克问:“你 有高林的消息吗?我惦记着辛小姐。”   “还没有。我对高林说过,一到澳门便马上去看她,大概快有消息了,你别担 心。”   “希望如此,看完后把他带到哪里?”   “去‘夫人’那儿。”   “噢!老天爷,里面到底怎么样,昆斯?”葛烈盛从没有去过,他想知道妓院 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怕,太可怕了。除了吃饭睡觉,你那儿都不能去。你能再借点钱给我吗? 大班。”   史迪克嘀咕了几声便走了。他回到雪娥身旁,雪娥挽住他手臂。“我想你,大 班。”   “嗯哼!”他知道,娶雪娥一定很受用,但是他却不可能,有美美在。   “你为什么要画裸体画?”他突然问。从她眼中闪现的羞涩,他知道他没问错。   “昆斯告诉你的?”   ‘他从来没有说过。几个月前他对我说,他正在画裸体画,还向我威风了一番。 为什么?”   她红着脸笑笑:“我看过俄国女公爵的裸体人像,她真是全世界女人的偶像。”   史迪克的眼睛有趣地眨了眨:“要是你叔父和父亲知道了,他们包准暴跳如雷。”   “你为什么不把它买下来,大班?”   “买来藏起来?”   “买来享受。”   “你是个奇女子,雪娥。”   “也许我蔑视虚伪。”她注视他的表情:“跟你一样。”   “话是不错,可是你是个在男人圈内的女人,有些事应有所忌讳。”   “有些事我却喜欢,大班。我就要离开亚洲了,两个月内。”   “听起来象是在恐吓。”   “不对,大班,我只是坠入爱河。我同意你说的:等它们入了闸口后再选择胜 利者。你选了哪一匹?”她话中有话。   他连看都没看马儿:“小雌马,雪娥。”   “它叫什么名字?”   “美美。”他目光透着温柔。“只有裁判决定了谁是赢家之后,比赛才能结束。” 她笑着离去。头抬得更高,人比以前更美丽。   小雌马输了,只差一个马鼻。不过雪娥也输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大班?”美美声音微弱。   “哦!我对赛马有些厌倦,我担心的是你。”   “我赢了吗?”   他摇摇头。   她笑了笑,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白呈粉红色,脸是灰色的。   “医生来了没有?”   “还没有。”美美弯身,但仍然不舒爽。她拿开枕头,没有用,又放回去。 “你的老妈子不中用了。”她露出可怜的笑容。   “哪里痛?”   “哪里都不痛,哪里都痛。好好的睡眠可以治愈一切,不要紧的。”   他替她按摩颈部和背部,叫来热茶和食物。但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日落时阿栅进来对美美说了几句话。   “医生来了,还有陈哥顿。”美美说。   “很好。” 史迪克站起身。   阿娜拿出一具裸体象牙人像,美美用手指指上面的部位,说了些话,阿姗便离 去。   “很抱歉,大班。”陈哥顿鞠了躬:“我们已经尽快赶来了。他叫做谭启发, 太平山最好的医生。”   “谢谢,你最好……”他停下,看着阿姗走到医生旁边,指着象牙人像和他交 谈。   “他们在干什么?”   “对,他尽可能不必直接诊视‘夫人’,大班。阿栅在向他说哪里病痛,不必 担心,我看不严重。”   医生沉默地看人像,然后对陈哥顿细声说话。   “他说这很难诊断,希望准许他直接诊视‘夫人’。”   史迪克露出不耐的神色,把他们带进房里,美美把床前的帘子落下。   医生替美美把脉,几分钟后,对陈哥顿和史迪克苦笑。他们关上门回到客厅, 听了医生的话,陈哥顿瞪大了牛眼。   “怎么啦?”史迪克尖声问。   “我不知道妈妈怀孕了,大班。”陈哥顿脸转向医生,问了几个问题。   “他说什么。”   陈哥顿激动地看看他:“他说妈妈病情很严重,大班。有病毒从她下肢跑进血 液内,留在她的肝内,形成肝脏失调,不久便会发烧,高烧,每三、四天便发作一 次。”   “疟疾?快活谷热病?”   陈哥顿转身问医生。   “他说是。”   “人人都知道那是夜气造成的,不是皮肤感染的。”他高声对陈哥顿说:“何 况她有两个星期没去快活谷了。”   陈哥顿耸耸肩:“我只是传达医生的话而已,大班。我不是医生,不过我相信 这位医生,我认为你也该相信他。”   “他有药方吗?”   “大班,他说:‘我治疗了几个快活谷毒菌的病例复原,都是强壮的男子,而 且是在第三次发热前吃的药。这位女病人本来很强壮,只是她的精气都给了她四个 月大的胎儿。’”陈哥顿停了一下:“他怕母子俩都会受不了。”   “告诉他马上开方子,不要等到发烧才开。”   “这就是头大的地方了,大班,他手上一点药都没有。”   “那要他去找啊,去找!”   ‘他说香港没有这种药。”   史迪克的脸沉了下来;“一定有,要他去找不管多少钱!”   “可是,大班,他……”   “他妈的,跟他说。”   陈哥顿和医生喋喋不休。   “他说香港没有,广州和澳门也没有。这种药需要南海某些地方出产的树皮才 能制成,那种植物十分稀少。他以前的药是他父亲留下来的。”陈哥顿用绝望的口 吻说:“他肯定这里已经没有了。”   “要是能治好她,我给二万两。”   陈哥顿睁大眼睛,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对医生说出来。他们向大班鞠躬,匆匆 离去。   史迪克拿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汗,走回卧房。   “大班。”美美说,声音更显衰微了:“我的运气好吗?”   ‘他们去找特效药来治你,你不必担心。”   安顿好了美美之后,他便跳上舢舨,到旗舰去请教军医主任。   “很抱歉,史迪克先生,这只是个故事而已。传说十七世纪,一位西班牙驻秘 鲁总督太太,叫金鸡纳夫人,把南美洲的一种树皮带回欧洲,名叫‘耶稣树皮’, 有时也叫‘金鸡纳树皮’,磨成粉和水服下,可以治高烧。不过在印度试验时却完 全失败,毫无价值。”   “哪里才能找得到这种树皮?”   “我一点也不知道,大班,秘鲁吧,我想。你为什么那么焦急?快活谷都已经 放弃了,你根本不必再担心人们会再染上……”   “我一个朋友刚刚染上疟疾。”   “噢!”   史迪克找了陆军部的军医主任,找遍了香港所有的医生,都无良策。   然后史迪克记起魏铁曼还活着,他急忙走向古柏铁曼的船。   当史迪克在走访医生们之际,陈哥顿回到太平山,找来十个洪帮人,他们回去 后,又吩咐门下,于是,寻找奇异树皮之事立时在香港的中国人中传开了。九龙码 头的大帆船小舢舨鱼贯航出。   “抱歉我不请自来,铁曼。我……”史迪克看到魏铁曼的模样,吃了一惊。   魏铁曼的头枕在汗渍斑斑的枕头上,脸上骨骼毕现,眼白成了死黄。“进来吧!” 声音几不可闻。以前整洁白净的牙齿,现在一颗都不见了。   “你的牙怎么啦?”   “甘汞的副作用。”他木然地说,目光内闪出一丝奇异的光芒。“我一直等你 来,我的答复是不。”   “什么?”   “不,很简单,就是不!”魏铁曼的声浪愈来愈高。“我是她的监护人,她不 会嫁给你。”   “我并不是来求婚,我是来看你的,以及看看疟疾是怎么……”   “我不信。”魏铁曼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升高:“你一向希望我死掉。”   “这是哪儿话啊!我希望你死干嘛?”   魏铁曼用虚弱的手举起摇铃,铃响数下。门开处走进一个赤脚黑人。   “去叫古柏先生和小姐过来。”   黑奴点头离去。   “你仍然在贩卖人口吗?铁曼。”   “他很满足他的奴隶生活,去你的,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有我的,你少管我 们的事。”   “去你的生活方式,你这个卖黑奴的坏蛋。”   “我对他们很好!他们只是野蛮未开化的人,我给了他们好的生活,你知道吗? 我咒你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史迪克走向门口。   “你最好等等,我说的话和你有关。”   “你说什么都和我无关。”   ‘你说我贩卖黑奴是不是?你的情妇又怎样?哼,假道学!”   门被推开,贾古柏急急走入。“噢!大班!我以为你还在船上呢!”   “古柏。”史迪克极力抑制火爆的脾气。   贾古柏看看魏铁曼:“怎么啦,铁曼?”   “没什么,我想看看你和我的侄女。”   雪娥走入,惊喜的停步:“大班。你没事吧?叔叔?”   “没事,孩子,我心境很坏!”   “是怎么回事,铁曼?”   魏铁曼微弱地咳了几声:“大班不请自来,我想这是安排重要事情的好时光。 明天我又会发高烧,我想……呢!”软弱的目光射向雪娥。“我骄傲的告诉你,古 柏已经正式向我提亲,我高兴的答应了。”   雪娥脸色顿时苍白:“我还不想结婚。”   “我已经仔细考虑了各种情况……”   “我不要!”   魏铁曼用尽力气以肘撑起。   “听我说好吗?”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是你的合法监护人,我得对你 父亲负责。要是我认为对你有益,我哥哥也会赞成这婚事的。”   “可是我不赞成,叔叔。这是十九世纪,不是中古世纪,我还不想结婚。”   “我不管你怎么想,你说的不错,这是十九世纪,你‘已经’被许配,你便 ‘要’嫁过去,・你爸爸和我都赞成你嫁给古柏。”魏铁曼力竭地躺下:“这是门 当户对的婚事,就这样决定了。”   贾古柏靠近雪娥:“亲爱的雪娥,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对铁曼的意见……, 我希望就这么决定。”   她退后,眼睛盯住史迪克:“大班,你跟我叔父说,说他不能这样做,他无权 把我许配给别人,你跟他说。”   “你多大了,雪娥?”史迪克问。   “十九。”   “要是令尊和令叔都同意,你便不能持有异议。”他看着魏铁曼:“我想你已 经收到她父亲的回信了吧?”   魏铁曼指着一张桌子:“信在哪儿,不过这事与你无关。”   “这是法律,雪娥,你尚未成年,必须服从父亲的决定。”史迪克悲伤地转身 走向门口,雪娥拦住他。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出卖我吗?”她高声说。   “住嘴!”魏铁曼大叫:“你到这里除了带来麻烦,什么也没有。现在是你学 习尊敬长辈的时候了。”   “我因为股权而被出卖了。”她痛苦的说:“古柏--铁曼的股权。”   “雪娥,你太过分了,”贾古柏脸现不悦:“这决定固然很突然,但是……”   史迪克走过她身边,她拉住他:“等一等,大班。这是一宗买卖,我很清楚政 客们脑海中的看法,政治是花大钞的生意。”   “你给我住嘴!”魏铁曼愤怒地高叫,但痛苦和衰弱使他颓然倒回床上。   “没有这里的收入,”她的声调都变了。“爸就作不了参院议员。一旦叔叔死 去,古柏买下他所有的股权……”   “别说了,雪娥。”贾古柏用尖锐的声音打断她:“这件事跟我对你的爱扯不 上一丝关系,你把我想成什么人?”   “你老实说,古柏,我说的对不对?”   “对。”贾古柏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可是我们并没有这么订交易,我不会收 买动产的。我爱你,我想要你做我的太太。”   “要是我不,你会‘不’买叔叔的股权吗?”   “我不知道,到时候我才会决定。要是我先你叔叔而死,他也会买下我的。”   雪娥转身向史迪克说:“求求你买下我,大班。”   “我不成,雪娥。不过我认为古柏也不会买下你,我知道他爱你。”   “求求你买下我。”她心碎地说。   “不成,雪娥,这是违法的。”   “不,不违法!”她泪如雨下。   贾古柏用手揽住她,心如刀割。   史迪克回到“眠云号”时,美美还在熟睡。   他注视美美,心里考虑着如何处置哥夫和高林的事。他知道他应该马上去澳门。 可是他又一定要等美美痊愈后才能够动身。噢,天,让她好起来吧。我应该派“中 国云”和奥洛去吗?,或者莫斯去吗?还是继续等下去?我已经向高林说过,要他 小心些,可是他会吗?我主耶稣基督,救救美美吧!   午夜时有敲门声。   “谁?   林定轻踮着脚步,他瞥了美美一眼,轻轻叹口气:“大胖子想见见大班,可以 吗?”   史迪克走到会客舱。   “抱歉深夜打扰,大班。”史基勒说:“我有要事。”   “我随时都高兴看到新闻人员的,史基勒先生。坐,喝什么?”他集中心智, 不为美美的病而苦恼。他知道这不是寻常的拜访。   “谢谢你,威士忌。”   史迪克举杯:“祝健康。”   “对,健康,尤其在疟疾弥漫香港的时候。”史基勒眯起眼睛说:“我听说你 有朋友患了疟疾?”   “你知道哪儿可以找到金鸡纳树皮吗?”   史基勒摇摇头:“我不知道,大班。我看过报道,都只提到那个故事而已。” 他拿出一份《东方时报》递给史迪克。“我想你大概很想看有关今天赛马的报道, 明天我有一篇专题报道。”   “谢谢你,这就是你来见我的原因吗?”   “不是的,史迪克先生。”史基勒把威士忌一口喝光,眼睛盯着玻璃杯。   “再来一杯?”   “好。”史基勒看着自己的大肚皮说:“希望我有你那样的身段,史迪克先生。”   “那你就少吃点。”   史基勒大笑:“吃并不会发胖,真要胖,喝白开水都会胖,这是注定的。”他 喝了一口酒说:“昨天晚上接到一份情报,我不能透露是哪里来的,不过在我刊登 出来以前,我想先和你讨论一下。”   “我虽然是《东方时报》的后台老板,这件事情并没有第三者知道,可是我从 不干涉你的行政。你是编辑,又是出版商,你负全部的责任。要是出了毛病,也是 你的事。”   “我知道,史迪克先生。我很感激你给我的自由,自由是需要负责任的,不论 对个人、报章、或是社会。可是这篇文章,影响非同小可,”他摊开一篇文章,上 面是只有他才看得懂的速记。他抬起头。“女皇否认‘条约’,拒绝接受香港为赔 偿。”   “很可笑,是不是,史基勒先生?”史迪克心里在怀疑波罗杰的可靠性。你下 的赌注对吗?他自问,是不是波罗杰说了什么?他白天不是跟史基勒在马场里交谈 过吗?   “一点不可笑,史迪克先生。”史基勒说:“你应该听我把内容念完后再发表 意见。”他念了出来,大致内容和高尔斯告诉史迪克的一样。   “我不信有这回事。”   “我认为你该看信,大班。”   “谁供给这项情报的?”   “我不能说。”   “要是我坚持要知道呢?”   “我还是不能说,说出来便会毁了我一生的新闻事业。新闻事业包含很重要的 道德良心。”   史迪克考验他:“一个新闻从业员必须先有一份报纸?”   “对,这是我的赌注,先跟你谈谈。要是你那样做,我还是不告诉你。”   “你敢肯定这是真的吗?”   “不敢,但是我相信。”   “这件新闻专电是哪天发的?”   “四月二十七日。”   “你相信这么快就能传过来吗?不太可能吧?”   “我也有同感,可是我还是相信这是真的。”   “要是真的,那我们都完了。”   “有可能。”   “不是有可能,是死定了。”   “你忽略了舆论的力量和全体贸易商的影响力。”   “我们没有力量对付外务大臣,你要刊登出来吗?”   “是的,在时机成熟时。”   “我敢说这会引起一场大恐慌,而且朗塔夫绝不会放过你。”   “我并不担心这个,史迪克先生。”史基勒十分迷惑:史迪克的反应并不如他 所预料的,除非大班早就得到情报。波罗杰又不可能会是他派来见我的。波罗杰来 了一星期,一星期内大班已经在香港投资了成千上万的银两。那么说,波罗杰是谁 的使者?布洛克?不象。他和史迪克一样,正拚老命在投资。那一定是海军上将或 陆军上将,或是外交部派来的摩西?对,摩西!谁能有摩西那么好的政治背景!谁 又比摩西更憎恨朗塔夫。谁比他更想当香港总督?谁又比他更关注香港的前途?香 港一旦放弃,摩西的外交生涯也将结束。“看来香港的前途十分暗淡,你花的钱和 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香港不能完,没有香港,我们就等于没有了贸易港口。”   “我知道,史迪克先生。大家都知道。”   “不错,可是外务大臣的看法却不一样。为什么?我想不透。我们能用什么来 阻止这道命令呢?怎样才能说服他?”   史基勒对香港的期望一如史迪克,没有香港,就没有“财富商行”,没有“财 富商行”,就没有每星期出刊一期的《东方时报》。   “也许我们根本不必说服这个家伙。”他简短地说,眼神冷淡。   “嗯?”   “这个家伙不会永久当权的。”   史迪克的兴致高昂起来,这倒是个新的想法,而且意想不到。史基勒是个老报 人,他定期阅读议会事件的印刷品,同时,史基勒有很多情报来源。“你以为有机 会更换外务大臣吗?”   “我敢打赌,罗比尔爵士和保守党在一年之内会胜维新党派。”   “这很刺激,又很危险。我愿意和你赌一下。”   “你肯以《东方时报》来赌维新党一年内失势吗?还有女皇会保留香港?”   史迪克知道这个赌注会使史基勒脱离他的掌握,可是他脑中马上有了个想法。 “你不可能有机会赢的。”   “这是很好的赌局,史迪克先生,这个冬天,英国的情况是最差的,经济和商 业不景气,失业人数激增,收成也坏透了。你知道我上星期收到什么信吗,信中说, 面包的价格上涨到一先令,一片面包两便士,方糖每磅八便士,茶要七先令八便士, 肥皂九便士一块,蛋四先令一打,洋芋一先令一磅。至于工资,技工一星期工作六 十四小时,所得是十七先令六便士,农人一周只有九先令,他们的工作时间天知道 有多长。史迪克先生,你知道你有多幸福吗?你一口气将一千几尼给了女人,只因 为她穿着最漂亮。因此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在英国十一个人中就有一个贫民。 去年在史托顿,起码有一万人每周只赚两先令。而里兹市内倒有三万人是在一先令 以下。几乎每个人都快饿死了,而我们却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维新党的头抬到 屁股上去,他们看不见普遍存在的问题,他们不敢正视童工问题,他们拥有大部分 工厂,他们凭什么来管事?只知道赚钱!维新党不敢正视爱尔兰问题,老天,去年 就有一次大饥荒,要是明年再来那么一次,整个爱尔兰必定会叛乱。该死的维新党。” 他在激昂的情绪中停顿下来。“抱歉,我不是来发表谈论的,维新党当然要卷铺盖 走路。我敢说他们要是六个月内不下台,英国必定会发生一次使法国大革命瞠乎其 后的血腥洗礼。唯一能解救我们的是罗比尔爵士。”   “要是高灵顿下台,谁会是下一任外务大臣?”   “罗比尔,如果他再失败,就是阿伯丁爵士。”   “可是他们俩都反对自由贸易。”   “不错,但是他俩都主张自由主义,而且是温和派。他们一旦得势,观念马上 会改变。自由贸易是唯一使英国生存的方法,所以他们一定得支持。而且他们也需 要有势力以及有钱财的人来支持。”   “你是说,我该支持他们?”   “以《东方时报》的一切来赌个命运。”   “你有办法来推波助澜吗?”   “为了救香港就有。噢,是的。”   史迪克伸出左脚,靠在椅背上,使自己身体更舒适。他让沉静持续。“百分之 五十的股权。”   “要嘛就全部,要嘛就不赌。”   “也许我把你赶走也能做到。”   “也许你可以,你有的是钱。我在问你对香港的期望有多深,还有英国的未来。 我有独到的办法。”   “好,我跟你对上了。”   “你不会后悔的,大班,你先听我分析一下。朗塔夫去职并不足惜,我知道他 是你的朋友。不过站在政治上看,他走后,对香港反而有好处。第一,他是贵族出 身;第二,他是维新党;第三,他是个笨蛋。华伦爵士是个乡绅,他不是笨蛋,他 又是行动派,最要紧,他了解印度,他在东印度公司服务了三十年,较早前他服务 于皇家海军。最后一点,他表面上是维新党,可是我知道他憎恶高灵顿和现在的政 府官员,他必然会尽全力打击他们。”   “何以见得?”   “他是爱尔兰人。高灵顿在过去十五年间,曾是爱尔兰法律的前锋,他对爱尔 兰现在的大灾难要直接负责。这是对付华伦的独门钥匙,只要我们找到方法。”   如何使华伦改变观念?维新党会失去权势吗?我要把我的力量转投到保守党上 吗?停止支持高尔斯?我要赌罗比尔爵士赢吗?史迪克脑海里思潮澎湃。   “你这项报道一旦刊登,香港将会一片混乱。”   “我知道,史迪克先生。我的将来也寄托在香港呢!”史基勒说:“发表新闻 要有技巧,要等适当的时机,才会生出影响力,这就是新闻事业吸引人的地方。” 他笑笑。“噢!不错。我的将来是寄托在香港哩。”他停顿了一下:“发表之前, 我再私下通知你,大概是在这几天。不过我需要时间来计划。谢谢你,大班。”   史迪克回到睡房,美美还在熟睡。   晨曦初露时,美美的身体开始发抖。冰块放在她的静脉上,放在她头上,放在 她的肚子上。这是第十五天。   美美第一次发烧时,全身发抖,牙关打战。人陷入昏迷状态中。   陈哥顿那边尚未找到药,只带来增加抵抗力的药物。   西沉的落日挂在水平面时,史迪克把美美和阿姗带上“中国云”,下令船长奥 洛以全速直航澳门。   日出前,船靠在澳门西南方的码头,旁边停着“灰巫”。史迪克上了岸直奔圣 法兰西斯大教堂,他叫醒主教向他索取“金鸡纳树皮”,不惜任何代价。主教也不 知道澳门有没有这种药材,只答应会下令传教士们全力去寻找,一有消息便通知史 迪克。   史迪克去找陈盛,陈盛也无把握。看到他焦急的模样,陈盛才知道何以陈哥顿 昨天纠合那么多人马去寻“金鸡纳树皮”的原因。陈盛是澳门洪门的堂主,他的顶 头上司是金生,金生是广东省堂主,美美是金生孙女儿之事,只有他一人知道。他 曾允诺负责美美的安全,如今一听美美染病,他也忧心冲忡地吩咐手下去了。   史迪克请陈盛派一艘小船到“中国云”,接下美美,送到可靠的中医诊所留医。 并把阿姗也带着侍候。   他回到以前的大楼,仆人罗真说高林昨晚彻夜未归,史迪克便到布洛克处,蒂 丝和丽莎也没有高林的消息。哥夫说,他俩昨夜在“英国俱乐部”赌钱,他自己先 走。   “我们到外面谈。”哥夫说。他俩走出门外,哥夫笑笑:“你大概知道,我去 找了一个女人,也许他也会,无伤吧?嘿,我走的时候他手风正顺,有了钱,哈, 你担心什么呢?”   “不,哥夫,我并不担心。你知道英国法律是禁止谋杀的吗?犯谋杀罪的人, 即审即吊,不管对象是谁,即使是谋杀一个妓女。”   哥夫脸色转白:“你是什么意思?”   “要是有人要上绞刑台的话,我会自愿当刽子手。”   ‘你在恫吓?这是有法律的国度?”   “要是有人死了,那就有人会以谋杀罪被起诉。”   “我不知道你胡说些什么!”哥夫愤怒地说:“你在诬告我!”   “我并没有诬告你什么,哥夫,只是向你提醒,些事实罢了。啊!对了,我听 说要是有人死了,可能有两个目击证人,他们随时准备到法庭作证。”   哥夫控制住内心的恐慌,该死的老鸨和昆斯。他给了她多少金钱,她该不会去 作证才对。“我不怕你的恐吓,你在诬告我。”   “我并没有诬告你,哥夫。”史迪克说,他很迫切地希望煽起不可避免的决战, 只要耐心等哥夫犯下第一个错误,他便可以抓住机会,在大庭广众面前羞辱他,只 有那样,他才能公开向他挑战,在群众面前公然宰杀他。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破坏 高林和蒂丝的婚约,而不被布洛克所控。美美说得对,整个亚洲都知道他想杀掉哥 夫。   “要是你看见高林,麻烦你转告他我要见他。”   “你自己去说吧,我可不是你的传话筒。你只不过是‘财富商行’的大班而已。”   “小心言行啊!小子。”史迪克说:“我并不怕你。”   哥夫吞下鱼饵了。“‘我也不怕你,迪克,单对单,你要小心走路啊,不然我 就会把你盯死。”   史迪克往回走,他很高兴。你上钩了,哥夫。   高林还没有回去,主教也没有消息。史迪克吩咐罗真去找高林之后,自己走向 一座教堂。   教堂门口有一位修女。   “早,会说英语吗?”   “一点点,先生。”   ‘你有个病人,辛玛丽小姐,我是他的朋友。”   “你要见她吗?”   “是的。”   她叫来一位中国修女,用葡语向她说几句。史迪克跟着走下阶梯,再一个阶梯 便到玛丽的房间。   玛丽面庞消瘦,病容使得微笑几不可辨,痛苦令她苍老。   “哈罗,大班。”   “怎么回事,玛丽?”   “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我想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很好,大班,他们对我很友善。”   一个修士进来。“早安,我是西伯士神父,病人的医生。”   “早,我想带她走。”   “我不赞成,史迪克先生,她至少一个月不能动弹。”   “她怎么了?”   “病况很糟。”   “你是英国人吗?”   “奇怪吗?史迪克先生,这里有很多英国人--也有苏格兰人的神父。没有法 律禁止天主教徒当医生吧?”   “你有金鸡纳树皮吗?”   “什么?”   “金鸡纳树皮,‘耶稣树皮”。”   “没有,我从来没用过,也没有见过。有什么事?”   “没什么。辛小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情况很复杂,她一个月内不可走动,最好是两个月。”   “你自己感觉可以走动吗?玛丽。”   “她的哥哥,辛克雷先生并不反对她留在此。我相信史高林先生也赞成我的建 议。”   “高林今天来过吗?”   她摇摇头,脸色悲凄地向修士说:“你跟大班说,说我的故事吧!”   西伯士神父很高兴。“我认为你很聪明。总该有个人知道才是。辛小姐病得很 重,她喝下一整瓶中国草药,应该说是毒药,用来打掉胎儿。毒药是把胎儿打掉了, 却引起大量的出血。”   史迪克突然冒出一阵冷汗。“还有谁知道,玛丽?辛克雷?高林?”   她摇头。   史迪克面向修士:“大量出血,那现在算好了吗?两个月她就安全吗?”   “就肉体上来说是这样。只要不产生坏疽,只要是上主垂怜,她会没事的。”   “什么叫‘肉体上’?”   “意思是,就肉体的立场来说,不是精神上。这位女士内心认为犯了大罪,因 而心里极不平静,所以也影响了她的病情。”   “你会保守秘密吗?”   “我们都在天主面前起过誓,你不必担心。史迪克先生。”   西伯士神父说完便走了。   史迪克留在房内听玛丽向他倾诉如烟的往事。不断地安慰她。   黄昏,史迪克坐在窗前,看满天红霞。高林还不见踪影,主教也没消息。   天色暗淡下去,澳门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但愿香港也变成这样,史迪克想。   他由窗口看向街道,一盏油灯的光亮晃荡着向史迪克的寓所走近。他看到罗真 守在轿旁,他飞快跑下楼,奔了出去。   高林昏迷在椅子上,衣服撕裂,有呕吐的痕迹。全身发出酒精的臭味。   史迪克的讶异比愤怒更强烈。他把高林扛在肩上,走进大楼。   “罗真,热水,快快。”   他将高林放在床上,脱掉他的衣服。胸前和背后都没有瘀伤。他扳回身体,腹 部有指甲的抓伤,以及被咬的红疤。   “你这个笨蛋。”他自言自语,一面检视高林。没有骨折,牙齿也没缺。宝石 戒指和手表不见了,口袋空空。   “你被洗劫了,小子。也许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罗真打来一桶热水,史迪克替高林洗净了身子。   “先生他喝了好多酒。干了好多次女人,好可怕。”   “我知道了,”史迪克说。他替高林擦干身子,放回床上盖上被子,高林的呼 吸深沉而有规律,心脏跳动剧烈。史迪克知道没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等他醒转。   “我到夫人那里,你留下好好看他。要是他醒过来,你就通知我。”   可是罗真当晚没有通知他。   第二大早晨,史迪克离开美美回到大楼,美美昨夜睡得很甜。但迪克却辗转反 侧,恶梦连连。   罗真打开大门:“大班为什么来这么早?”   “他醒来没有?”   “为什么要问?要是醒来,我会通知你。我很守信,大班。”罗真回答,他的 尊严被冒犯了。史迪克上搂,高林尚未醒来。   “他有一两次……”罗真模仿他呻吟不适的样子。   用完早餐,史迪克派人传话给蒂丝和丽莎,说高林已经回家,但没有告诉她们 他是怎样回家的。   他签阅文件时,发现他花在盖房子、盖码头的钱,竟增加了百分之五十。这表 示工资涨了一半。今年我的损失将很大,他想,“蓝云号”千万要最先抵达伦敦, 不然头寸又有问题了。“莲云”明年就造好,到时候我得跟胡国或者胡方财展开一 场生死海战,要是到时我还活着。   他拿出最近一期的报纸,那是三个月前在英国出版,记载着法国和西班牙将会 交战;南非战云密瓜 俄国和神圣罗马帝国兵戈相向;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间时有冲突 事端;美国本土有印第安人战争;与北美洲互相倾轧,英美两国为了加拿大而彼此 仇视;爱尔兰、瑞典、芬兰、印度、埃及和巴尔干半岛到处都有问题……   人类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史迪克想,为什么时常要起争端?   罗真敲门进来。   史迪克立刻从沉思中惊醒:“高林醒来了吗?”   罗真摇头:“是穿长袍的人。”   史迪克跟随修士走进“大教堂”。刚好钟敲四下。   “请坐,史迪克先生。” 主教对他说。   “你找我有事?”   “是,金鸡纳树皮那东西,澳门是一点也没有,不过我知道罗定有。”   “罗定在哪里?”   “内陆,从此地往西北方向走大概一百五十英里。”   史迪克站起来:“我马上派人去。”   “我已经着人去了,是在当地长大的中国人。”   “你想他大概几天可以赶回?七天?六天?”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问题,那个女孩已发了几次烧?”   “一次,两天前。”史迪克好想问主教,怎么会知道美美的事。继而一想,教 会在中国势力很大,一定有很多秘密消息来源,也就释然了。   “那她明天又会发烧,这次要烧四十八小时。那个人大概要七天后才赶得回来, 要是没有意外的话。”   “我看她再烧两次就受不了。”   “我听说她很年轻,八天大概可以支持的。”   “她有了四个月身孕。”   “那不太妙。”   “那个人能早一点回来吗?”   主教笑笑:“他一回来我便通知你。要喝一杯白兰地吗?”   “你要收多少钱?要是那人能带回树皮治好热病?”   ‘你要喝一杯吗?”   “谢谢。”   主教摇铃叫来仆人送酒。   他们喝着酒互相估量对方。   “你要什么代价,主教?”   “树皮能否找到尚未可知,这个答案可以等。有两件事却等不得。我很担心辛 小姐。’”   “我也是。”   “西伯士神父说她需要精神上的援手。要是能把她交给西伯士神父,交到天主 手中,我们便可以用祝福来洗净她的罪过了,这是对她最好的方法。我认为这是唯 一解除她内心障碍的药方。不过她以前是新教徒,在把她交到天主手中以前,我要 先找个人来承担这项责任。”   “我愿意承担。”   “很好,等她康复后,我再通知你。”   教堂钟敲五下。   “萨杰耶夫大公的伤痊愈了吗?”   史迪克的眼睛睁得滚圆:“这是第二件吗?”   “也许这件事对你的英国大有好处。”主教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封了口的皮手提 箱:“有人要我把这个皮箱交给你。看来有很多政治上的权威人士很注意大公的消 息。”   “教会的权威人士?”   “不,史迪克先生。皮箱是封过口的,里面的文件也一样。我知道你在英国有 点影响力,你的贸易网也是世界性的。我们活在一个充满危机的时代里,葡萄牙和 英国是古老的盟邦。英国曾经是葡国的老朋友,最聪明的方法是互助,你说是不是? 就是这么简单。”   史迪克拿起皮箱。   “愿主与你同在,史迪克先生。”主教对着史迪克的背影说。   史迪克回到大楼,高林已经醒来,可是头痛欲裂。史迪克倒了一杯白兰地给他, 他一看到酒就反胃,但史迪克强迫他喝下去。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没有印 象了,只记得哥夫走后,他再和几个英国人喝,突然丹田上火,使他烦躁异常,几 个酒友又不断提起女人和性,蒙陇中他也不知道被带往何处。   史迪克叫罗真去请个中医来。他下楼去问了几个问题后回到高林房间。   “他们在酒里做了手脚,你知道吗?”   “不可能,怎么会呢?”   “他们是有预谋的,我问过医生,那就是春药。”   “什么?”   “春药。医生说,可以先吃药下去,便不会发作了。你什么时候再去‘英国俱 乐部’?”   “下星期。”   “好,下星期你先服下解药再去,有了抵抗力,再见机行事吧。”   “我,爸爸,我!”   “你一定要查出主谋来。”   “爸,那只是场恶梦,过去了就让它……”   “你知道他们的阴谋吗?”   “你是指哥夫?”   “我并没有这样说。”   “你当然没说出来,但你这样想,是不是?”   “别忘了,你要是行为不当,马上就会失去蒂丝。”   “为什么?”   “难道你认为丽莎和布洛克会让他们的女儿嫁给醉酒而去玩女人的男人吗?而 且你笨得被下药,在妓女户中被洗劫了也不知道对方是谁,要是我是布洛克,我绝 对认为你不够资格当东床快婿。”   “很抱歉。”   “你休息一下吧!”史迪克离去,他心中决定要干掉哥夫。   星光灿烂,夜凉如水。   高林在门口和蒂丝吻别,他目送蒂丝走进屋内,转身,门开处,哥夫走了出来。   “去喝一杯吗?”   “不了,我今晚迟了,今天恕不奉陪。”   “喝一点又有什么害处?”   “真的今晚不行,改天吧!”他向哥夫道晚安。   哥夫关上了门。‘他昨夜到底怎么了?”丽莎问。   “我早就走了,所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对你说些什么?蒂丝?”   “他说喝多了酒,又遇上强盗。真滑稽,他说他要戒酒了。”   “麻烦你替我拿雪茄来好吗?蒂丝。”   “好。”蒂丝离去。   “我听说高林昨晚受伤了。”哥夫说。   “什么?”丽莎抬起头。   “受伤了,你知道他身于很弱吗?他根本不能保护我们。我担心把蒂丝嫁出去 后,他能不能照顾蒂丝。我想一两天内回香港一趟,把事情跟爹说,看他有什么意 见。”   史迪克终于看完最后一页文件,全部是由俄文译过来的。他把文件整理好,放 回手提箱内。   “怎么啦?”美美在床上问:“干嘛这样沉默?”   “没什么,美美。”   “把事情搁一旁,跟我聊天吧,你这会儿简直就象个老学究。”   “让我先想五分钟,再跟你聊天,好吗?”   “哈,要是我没病,你早就嚷嚷要上床啦!”   史迪克走出花园,抬头看着夜空,漆黑的天上无数星光闪耀,又是一个晴朗的 日子,史迪克想。   美美躺在床上注意看他,他看来好累,可怜的大班,竟然有那么多烦恼。他是 在替玛丽担心吗’! 明天我会要陈盛的三姨太去照料玛丽。他在担心我的病吗?我 自有佛祖保佑,何必操心?他在担心高林、蒂丝和哥夫?也不会操心多久啦!大班, 你好可怜,你不断嘲笑命运,不相信人算不如天算这种事,硬要用人力来达成愿望。 当然你是对的,大班,你知道,在很多方面,你都比我更象中国人吗,大班?   史迪克在花园里沉思文件的事情。   文件内有一份去年(一八四零年)七月交给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秘密报告,而且 还有一份无价的地图,绘的是俄国和中国的地形。   秘密报告撰稿人是德琴王子、秘密外交事件计划委员会主任。文件的内容:   “要是我们的策略能在未来三年实行起来,五十年内我们就可以把统治权由波 罗的海伸展至太平洋,由北面的北极海扩充至印度洋,进而统治全世界。   统治全世界之钥是亚洲和北美洲。北美洲几乎已落入吾人之手。要是英美两国 准许我们在阿拉斯加有充分的自由使用权,北美洲唾手可得。   我们采取的一贯策略:大量移民至美西部,和加拿大东部,扩充我们在美洲各 地的权势,不过最重要的是亚洲,我们可以放弃美洲,但绝不能退出亚洲。   亚洲的关键在中国,中国就在我们下方。我们和中国共有几近五千英里的广泛 地界。‘我们必须要控制它,否则自身难保’,不能让它强大,或容忍别的‘强权’ 来统治它,否则我们将腹背受敌,军队就得在两面边疆部署。我们的亚洲政策是: 中国必须保持衰弱。   目前只有一个强权--英国站在我们中间,而且它很得势。要是我们运用策略 使英国撤离中国,亚洲就是我们的。当然此时,我们不能疏远我们的盟邦英国。法 国、波兰、普鲁士和哈普斯堡皇族(奥国)都对达达尼尔海峡间的低荡不满,我们 绝不能让它们脱离危机。   外交的基石必须建立在英国的制海权以及贸易网。使英国成为地球上第一个商 业国家,但要让俄国统有陆权。因为只要我们统治了陆地,海洋便会成为俄国的海 洋。沙皇就等于统治了全世界。”   萨杰耶夫大公很可能是全盘计划中的一步棋,史迪克想,他就是来调查我们在 中国的实力的人吗?他是被派来约定特定产品的贸易关系的吗?他是来监视美国人 对俄属阿拉斯加的态度的吗?他曾经说过:“我们有的是陆地,你们有的是海洋。”   文件中,还有葡萄牙人对英国应如何消灭俄国侵略力量的分析:   “第一,英国必须解除俄属阿拉斯加对加拿大的威胁及削弱美洲的势力。英国 要劝美国力行门罗主义,以抵制俄国的威胁,或是英国循外交力量购买这一片上地, 甚或不惜以武力夺取,否则,半世纪内整个北美将落入俄国手中。”   第二、根据报告所附的地图,我们可以看出俄国对其疆界的寻求:一六四零年 俄军抵达鄂霍次克海,立即南侵和中国军队起冲突,一六八九年订立尼布楚条约, 以额尔古纳河及大兴安岭为界。满洲的东西伯利亚尽入俄国版图。直到今天,俄国 还是以上述条约所订者为依据。根据德琴王子的报告,俄已派军至欧亚大陆、满洲 北部、太平洋、新疆边界、土耳其斯坦以及外蒙古。是以英国必须要在中国及亚洲 保持其势力,以免俄国乘虚而入。   最后,遗憾葡萄牙并不够力量抵制俄国,我们只希望我们的盟邦英国,能以其 国势来阻止此一野心。   我们请求大主教将我们在圣彼得堡所得到的秘密文件及地图,面交‘财富商行’ 大班。我们相信他可以达成我们的愿望,在不可避免的悲剧发生前,阻止其扩展。”   文件由两个次要的葡萄牙外交官签名。   他把雪茄丢到花园,看看星星之火逐渐熄灭,不可避免?他想,要是我们保留 香港呢?该死的高灵顿。我怎样运用这个情报?很简单,只要我回到香港,就告诉 朗塔夫和贾古柏。可是我会得到什么好处呢?为什么我不自己回家’!这是毕生难 逢的大好机会啊,亚历斯?我还和他谈生意吗?   “大班。”   “什么事?”   “麻烦你关掉花园的门窗好吗?我好冷。”   夜其实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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