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班 詹姆士・克莱尔本著 薛兴国 译 十七 　　夏至那天的快活谷是一片哀寂。疟疾漫行，苦力都要等日正当中时才到快活谷 工作，日暮西斜便马上返回太平山。高林和居民都认为是上帝的惩罚，所以都搬回 船上去住。快活谷变成一座鬼城。 　　朗塔夫在夏至前一天由广州回到香港。他脸上充满了成功的笑容。他要求的六 百万两，清廷给了。然后他下令马上准备全面战争，一直驶往北京，直到协约签订 为止。他把情形告诉史迪克，然后又对史迪克说：“关于你提到海盗胡国的事，我 本来要派你去的，但是海军上将不答应，他自己去了。” 　　“那是他的权力，我们只好希望他马到成功。现在，我认为挽救香港的方法， 是你下令要居民放弃快活谷。” 　　“这道命令不就等于放弃香港一样了吗？” 　　“可是快活谷感染了疟疾，你必须要放弃。” 　　“我不能这样做。香港是女皇陛下的，不是我的。下了命令，一切损失都要由 我来承担。” 　　‘可是，你知道你的前途都在香港吗？英国的亚洲政策，必须要以香港作基石， 没有香港，一切就会成为泡影，你知道吗？现在快活谷成了死城，我们必须重新盖 一座新的城市出来才成。你要是肯补偿快活谷居民的损失，所有的贸易商都会支持 你，这点对你的将来很重要。你别忘了，朗塔夫，很多贸易商在议院内非常有影响 力。” 　　“可是我哪来的钱？” 　　“用你在广州拿到的……” 　　“那是属于陛下所有的。” 　　“我知道，你先用，然后再举行卖地，把得到的钱补回去，不就得啦？为什么 不明天约见所有的贸易商呢？给他们两天时间去筹募盖新楼的资金。一个星期后安 排一次土地拍卖。这样就很够时间收回你支出去的钱。我提议新城的地点最好在 ‘葛烈盛角’附近。” 　　“我也这样想，那是最好的地点。我很高兴你又做了我的参谋，迪克。” 　　此时侍卫敲门说昆斯夫妇要见朗塔夫。昆斯夫妇进来和他们打招呼后，麦莲便 说昆斯准备放弃绘画，要找一份有固定薪水的工作。史迪克说：“我需要一个会计， 周薪十五先令，你明天早上七点来吧！不过起码要做一年。” 　　“他一定准时来，大班。上天祝福你的仁慈。昆斯，还不赶快谢谢大班？” 　　“谢谢大班。” 　　他们离去后，朗塔夫忍不住大笑说：“老天！我真不敢相信！好可怜的昆斯。 你真的缺会计吗？” 　　史迪克笑笑说：“他跟我总比跟别人好。” 　　他们相互微笑。 　　史迪克心里对昆斯另有打算，他离开朗塔夫的船，上岸后叫来轿夫把他抬到妓 院中去，跟“夫人”说出他的打算后，便回家要美美收拾东西搬到“眠云号”上去。 　　美美和佣人把东西收拾好后，大班请来苦力搬运东西。他和美美站在花园内回 顾着没住多久的楼房。 　　几只蚊子在他们身旁围绕，其中一只停在美美的足踝上，美美一点也没注意到。 　　蚊子吸饱血液后，扬翅飞走。 　　史迪克跃上“白巫号”的甲板。布家的人早就等候着他。高林站在蒂丝身旁。 　　“莎蕾说很抱歉，她很不舒服。”史迪克说。 mpanel(1); 　　“欢迎到船上来。” 布洛克说，声音粗鲁，充满了敌意，脸涨得通红。 　　“你这样。”史迪克笑着说：“可不象是在办喜事啊。” 　　“是办喜事。可是我们都快破产了，你知道吗？” 　　“是朗塔夫下令放弃快活谷吗？” 　　“见鬼！”哥夫说：“我们可不能放弃。我们买地和盖房子已花了很可观的钱 财下去。我们不能放弃，我们不能……” 　　“别说了。”布洛克说，他转向史迪克。“你就这样坐视你跟我们的损失吗？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有理由吗？” 　　“爸爸。”蒂丝怕愤怒会破坏今夜的气氛。“香槟都准备好了，我们来喝一杯， 好吗？” 　　‘当然好，蒂丝。”布洛克说：“可是你明白迪克的话吗？要是我们放弃了， 我们将来就剩下一片黑暗，他也一样，我的老天爷。” 　　“财富商行’的将来白得象雪一样。”史迪克说：“不单是我们，你们也是。 朗塔夫将补偿我们在快活谷的损失，每一分钱，用现钞给我们。’” 　　“这不太可能吧？”布洛克大叫。 　　“你骗人！”哥夫说。 　　史迪克看着哥夫说：“我给你一次忠告，哥夫，再不要当我面说我是骗子。” 然后他把朗塔夫的计划告诉他们。 　　高林对这样美妙的安排非常敬佩，他知道这不是朗塔夫的计划，而是他父亲的 安排。他记起他第一次见朗塔夫时，他父亲如何象玩傀儡那样玩弄他。高林对自己 的信心突然动摇起来。他知道哥夫的话不完全是真的。“这实在是奇迹。”他挽住 蒂丝的手说。 　　“我很抱歉，大班。”哥夫说：“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迪克。”布洛克露出牙齿笑着说：“我很高兴，非常高兴，有你这样的亲戚。 你救了我们。” 　　“我没有救你们，这是朗塔夫的意思。” 　　“对。”布洛克酸酸的说：“丽莎，拿酒出来，今晚我们更有理由庆祝了。” 他从丽莎手上接过香槟，替每人倒了一杯。“来祝福蒂丝和高林，干了！愿他们的 未来有个平静的海洋和安全的港湾。” 　　他们干杯。布洛克和高林握手，史迪克拥抱蒂丝，友情在酒意中洋溢。 　　不过这是短暂的，只有今夜，他们愿意忘却仇恨。只有高林和蒂丝才有真正的 安全感。 　　他们坐到餐桌前。史迪克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高林说：“给你们俩的小礼 物。” 　　“是什么？”高林把信封打开，蒂丝伸过头去看。信封内是一张纸，纸上印有 中国字。 　　“这是‘葛烈盛角’的一片土地所有权状。” 　　“可是那边的地还未卖呀。”布洛克用怀疑的口吻说。 　　“朗塔夫大人在我们未接收香港之前，从一个中国人手上买下了不少地，这是 其中之一。高林，你和蒂丝现在拥有了自己的土地了，那里视野很好。噢，对了， 除了地契外，还有可以盖七间卧室、一个花园和一间夏季别墅的建筑材料。” 　　“噢，大班！”蒂丝说，她的笑容灿烂如盛开的玫瑰。“谢谢你！谢谢你！” 　　“我们自己的土地？还有我们自己的房子？你真的这样做了？”高林问，心里 一片高兴。 　　“不错。我想你大概很高兴马上就把房子盖起来，所以我替你们约了建筑师， 明天中午见你们，看你们喜欢盖成什么样子。” 　　“我们明天全部都在澳门。”哥夫失声说。 　　“可是，哥夫，你不会介意迟个一两天吧！是不是？”高林说：“而且，这件 事情对我们非常重要。” 　　“噢，不错。”蒂丝说。 　　高林看着蒂丝说：“苏萨是东方最好的建筑师。” 　　“我们的雷米迪比较好。”布洛克说。心里对自己没有想到替他们盖栋房子而 感到愤怒。他本来计划把澳门的一家公司给他们做结婚礼物，这样高林就会远离史 迪克的影响范围。 　　“噢，是的，他也不坏，布洛克先生。”高林急忙说，因为他感到布洛克语气 里的妒意。“要是我们不能满意苏萨的设计，再找他好了。”他转向蒂丝说：“你 赞成吗？”又转向史迪克问：“我不知怎样谢你才好。” 　　“不用谢了，高林。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和自己的地方。”史迪克很高 兴哥夫和布洛克果然有此反应。 　　布洛克拿起契约问：“你肯定这不是伪造的？” 　　“不会，朗塔夫还盖上了官印。” 　　布洛克向哥大皱起眉头。‘“我想我们最好也在那附近买点土地。” 　　“对，爸爸。”哥夫看着史迪克。 　　“我想那附近还有土地要卖，哥夫。”史迪克从容地说。“你们就等公布好了。” 　　“这一次，迪克，我们还是照老样子，不过由你先选怎样？”布洛克说。 　　“高林，你现在还兼差秘书职吗？” 　　“我想是吧！”高林笑着说：“虽然我没尽过什么责任。干嘛？” 　　“没什么。”史迪克把酒喝完，心想现在是时候了。“现在，快活谷的问题解 决了，新的城市马上又兴建，香港的前途已经可以肯定了。所以，我提议我们不必 延迟婚礼。我认为蒂丝和高林最好下个月就成亲。” 　　跟震惊一起出现的是沉默。 　　时间一刹那间停顿了下来。高林奇怪哥夫的笑容为什么会这么难看，他奇怪大 班为什么这么急，噢，最好是下个月。 　　哥夫知道时机还没成熟，事情一定会砸掉。不管爹有什么决定，他心里立下誓 言，下个月绝不许他们成亲。也许明年还差不多。史迪克这个恶魔在卖什么膏药？ 　　布洛克也在分析史迪克葫芦装的是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婚礼要延后。可是他 发过誓要给他们自由而安全的港湾，现在怎能向史迪克悔约。 　　史迪克打破紧张的气氛说：“我认为下个星期天更好。”他向蒂丝微笑。“对 吗？小姑娘。” 　　“噢，对，对。”她说，并挽着高林的臂。 　　“不成。”布洛克说。 　　“太快了。”哥夫加入。 　　“为什么？”高林问。 　　“我是替你设想，高林。”哥夫以抚慰的口吻说：“你叔父才刚去世，看来不 适合太匆促就结婚，是不是？” 　　“丽莎！你和蒂丝回避一下吧！我们讨论完了你们再来。”蒂丝两臂环着布洛 克的颈，轻声说：“求求你，爹，求求你。”剩下的是四个男人。 　　布洛克愤愤然站起，去拿了瓶红葡萄酒回来，倒下四杯分给大家。 　　史迪克吮吸着酒说；“很好的红葡萄酒，布洛克。” 　　“是一八三一年的。” 　　又是沉默。 　　‘你可以延后几天才走吗？布洛克先生？”高林说：“我很希望蒂丝能看到那 一块地和建筑师。” 　　“我和哥夫可以，丽莎和几个女儿不成。澳门每年这个时候天气最好，对不对， 迪克？”． 　　“不错。”史迪克点燃雪茄说：“我听到消息说，大公的枪伤意外下星期便开 始调查。”他仔细注视哥夫。 　　“他实在很倒霉。”布洛克说。 　　“是呀。”哥夫附和。“子弹满天飞啊！” 　　“不错。”史迪克说：‘他被打中后，有人开枪把暴徒的首领打倒了。” 　　“那是我开的枪。”布洛克说。 　　“谢谢你，布洛克。”史迪克说：“你也开枪了吗？哥夫？” 　　“我正在驾船。” 　　“对。”布洛克说。他在回忆有没有看到谁在开枪。“在那种情况下，谁都不 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 　　“不错。”史迪克说。他知道要是有人举枪瞄准，罪犯必定是哥夫，不是布洛 克。 　　史迪克替自己再倒了杯红葡萄酒，把酒瓶递给哥夫。“你还要吗？” 　　“谢谢你！”哥夫说。 　　“我听说玛丽要嫁给葛烈盛是不是？”布洛克问。 　　“看来也快了。”史迪克说。 　　“我想他们会幸福。”高林说：“葛烈盛很崇拜她。” 　　“想想辛克雷，她是他唯一的亲人。而且她很年轻，还没到自己能作主的时候。” 哥夫说。 　　“她多大？”高林问。 　　“十九岁。”史迪克说。 　　甲板上显出紧张的气氛。 　　“蒂丝也很年轻。”高林焦虑地说：“我不愿意她受到伤害。不过，我……我 们……你以为呢？布洛克先生？你对我们的婚约有什么看法？下个月好吗？对蒂丝 最好的，我都赞成。” 　　“她实在太年轻了。”布洛克说：“不过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一番话。” 　　哥夫放低音调说：“等几个月会引起你们的烦恼吗？高林？明年距离现在也只 不过还有半年而已。” 　　“到一月还有七个月呢？哥夫。”高林不耐烦地说。 　　“那要看我的意见了。对你俩好的，也是对我好。”哥夫说：“你怎么打算， 爸爸？” 　　“我正在考虑。她太年轻了。我认为不必太急。你们才认识三个月，而且……” 　　“可是我爱她，布洛克先生。三年跟三个月没什么不同。”高林坚持着。 　　“我知道，小子。”布洛克说，并没有不高兴。他记起蒂丝在听到他说赞成高 林的时候，脸上所绽开的笑容。“我只是往好的方面，往对她好的方面想而已。我 需要时间考虑。”并找出你心里的企图，史迪克，他心里说。 　　“我想早点结婚对他们和我们都好。”史迪克看到高林脸上露出暖意。“蒂丝 是很年轻。可是当年的丽莎也很年轻，高林的母亲也一样。现在流行早婚，而且他 们也有美丽的远景。为什么不干脆早点结婚呢？” 　　布洛克擦着前额说：“我考虑好了再告诉你，高林。这提议太突然了，所以我 需要时间。” 　　高林报以微笑，内心被布洛克的诚恳所感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他而且信 任他。“当然了。”他说。 　　“你需要考虑多久，布洛克疗史迪克说。他看出高林的心被他们的伪善软化， 他知道施加压力将会使他们露出真面目。“我们总不能把他们搁在那里呀！而且还 有很多事要准备。我们要把这场婚礼弄成亚洲有史以来最浩大的。” 　　“我想起来了，迪克。”布洛克草率的说：“安排婚礼是做父亲的事。所以我 一定要想出怎样最好才下决定。”他知道史迪克已把他钩住，正在玩弄着他。“所 以，安排婚礼是我们的事。” 　　‘当然。”史迪克说：“你什么时候让高林知道？” 　　“很快。” 布洛克说，站起身。“我们把女士们叫进来吧？” 　　“多快！布洛克？” 　　那天下午史迪克将萨杰耶夫大公在“眠云”安顿好之后，便登上“中国云” 出 海，船往南驶了三天三夜。 　　出海的目的，是想洗刷掉心中的罪恶感，以及失去史罗伯及凯莲的哀伤。 　　海洋曾经给他力量，使他成长。现在海洋又给他力量和尊严，使他恢复了失去 的勇气。海洋洗刷了他心中的一切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