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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班 詹姆士・克莱尔本著 薛兴国 译 十一 “你要见我吗?爸爸。”高林脸色僵硬。史迪克站在丘顶,颈上挂着双筒望远 镜,腰插短刀,地上放着流星锤和干粮袋。他一直看着高林上岸,走进峡谷,登上 小丘。风把天空扫擦得异常明亮,水平线的朝阳显出将有晴天。 史迪克指指下面说:“由这里看下去,视野很好,是不是?” 高林没说话。他的膝盖在他父亲如火似的目光下感到僵直。“ “你不同意吗?” “教堂会……每个人会……” “我知道教堂的事。”史迪克插入说:“你听到布洛克的事吗?”声音异常柔 和平静。 “他怎么啦?” “他昨晚遇上海盗了。海盗把绳缆切断,他的船漂了上岸。然后海盗登上他的 船。你昨晚没听到枪声吗?” “听到了。”高林昨夜疲惫却积郁难眠。“可是我不知道有海盗。” “海盗到了香港的码头。昨晚雾很大,雾散后我去看布洛克,他说他损失了七 个水手和一个船长。” “哥夫?” “不,是勒基烈。他重伤不治。哥夫也被刺伤,但不严重。”史迪克的脸色冷 酷起来。“船长为了保护他的船而死,这是英勇的死法。” 高林咬着唇看了看小丘四周,心头沉重。“你是说这是我的死亡地?” “我不懂你的意思。” “船长为了保护他的船而死?这是我的船,即这座小丘,这不是你的意思吗? 你不是要问我是不是要保护这里而死吗?” “你会吗?” “我不怕你。”话从他焦干的喉咙内吐出。“这里有法律禁止谋杀。我不能对 抗你,而你却可以杀我。不过你会因此而受吊刑。我没有武器。” “你以为我会杀你?” “要是我妨碍了你,你会,而我妨碍了你,是吗?” “你是吗?” “你在我心目中一向都是个神。可是在这三十天内,我在这儿认清了你是什么。 杀人者、凶水、海盗、鸦片走私者、通奸者。你买卖人口,你要见我,我来了。你 说你要怎样吧!我已经倦于做你这只猫的老鼠了。我们来了结吧?” 史迪克拾起干粮袋,扛在肩上说:“来吧!” “干什么!” “我要私下跟你谈。” “我们现在就只有两个人呀!” 史迪克用手指着下了锚的船说:“那里面有很多耳目。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在监 视我们。”他指指西面的山顶说:“我们到那边去。” 那几乎是座高山,高达一千三百英尺,峋石参差,树木稀少。“不。” “太远吗?”史迪克看到高林脸上的恨意,他等待回答。可是没有。“我以为 你不会害怕。” 他转身走下小丘,走向陡升的山坡。高林犹疑着,内心充满了惧怕。然后开始 跟随他。 史迪克一面攀登,心里想着这是场充满危险的赌博。他不停地往上爬,也不回 头看他儿子。直到登上山峰,他转过头,看见高林在远处努力克服障碍。他转过身, 看着西南方的“昂船州”和西方的“大屿山”。他调整望远镜,往北看过去,那是 中国大陆珠江的位置。再过几个星期,他想,英国又要和清政府开战了。 mpanel(1); 高林已筋疲力竭,但最后还是爬上了山峰。他的衣服及脸部刮破了,他喘着粗 气,风拍击着他的身躯。 史迪克坐在山上的避风处,地上铺开桌布,食物和酒摆在上面。“到这边来, 小子。”史迪克倒下半杯酒。 高林喘着气,想把酒喝下,但大部分却倒在胸口上。他把酒抹掉,深深吸气。 “坐下。”史迪克说。 高林非常讶异,因为史迪克竟对他微笑。。 “我,我不懂。” “你坐下吧!这边视野不是比下面好吗?是不是?” “前一刻,你象个魔鬼,而现在,我,我一点也不懂。” “我带了鸡和面包,你要吃哪一样?” 高林坐下说:“有鸡?” “你一定没吃早饭,是吗?你大概饿坏了。” “因为那座山丘的事,我……” “你定下神来再吃吧!慢慢来,别急。” “那座山丘,我……” “吃吧!”史迪克打断他。 “我吃不下。话没说清楚以前,我吃不下。你不同意让给布洛克,我怕布洛克 会毁了我们,我便想只有这个方法最好。这是你逼我做的,教堂也是你逼我想出来 的。” “对。”史迪克说:“我为你感到很骄傲,你很有勇气。罗伯绝不敢这样做, 就算他很想做也不敢做。” 高林内心震惊异常。“你,你赞成我这样做?”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做。我看到你很焦急的去看朗塔夫,朗塔夫又对我说: ‘你儿子有个很棒的头脑!’我就知道了,所以我有意造成那种形势来推动你。我 为你骄傲,布洛克一定恨透了我们,小丘的竞购原来只是个面子的问题。” “你,你推动我,逼得我处于两天两夜百思不得其解的局面,而你却早已胸有 成竹?” “你很有勇气,挽回了我的面子。” “你为了挽回面子而牺牲我?”高林尖叫:“为了那见鬼的面子?” “是我们的面子,高林。”史迪克说:“你做得很好。” “你的愤怒,也是装出来的罗?” “当然啦!不过这是为了不让布洛克太丢脸,而引起怀恨才装的。你吃点东西 吧!” “吃不下,你是个恶魔!你把我们都整得死去活来的,我,我发誓一定会……” 史迪克跳起身,抓住高林肩膀说:“在你没说出要后悔的话前,你要先听我说。 我赌你有种做出来,而你果然做了,而且全靠你一个人完成的。我祝福你,因为你 已有勇气去跨过做大班的高栏。你一天之内获得的面子,比别人一直努力二十年的 还多,你可以在香港立足了。人家以为我们因此而成仇。我们在群众面前,还是互 相仇视。这样,布洛克会诱惑你加入他那边,古柏和铁曼也会。他们会给你假情报, 让你更恨我而想尽办法来消灭我。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我不是真的愤怒。可是我估 量你一下,我觉得让你知道了你还是可以做大班。这样一来,‘财富商行’的业务 更会蒸蒸日上。而且我们之间的乐趣会更多。我不是圣人,可是在香港,你只能信 任我。你很年轻,日子长得很。我们只要装出仇恨来,布洛克他们自然会上钩,这 样你就可以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不是很值得吗?” 高林靠在右背上,脑海里浮现无数的问题。这是上帝的意旨吗?他心里自问。 强者以消耗弱者来生存?耶稣说: “温顺的人将在陆地上传宗接代下去。”他指的是地球的陆地,或是上帝的王 国?温顺不会得到银元,也不能保存它们。温顺将不能解救“财富商行”这次在小 丘上的恶运。温顺将不会有进步,永不会征服残酷及贪婪。要是我做大班,社会就 会美好一点。财富也可以做为行善的工具,对,财富和一个目标,他心想,一个不 朽的目标,非常好。 高林的恨意渐渐融解,代之而起的是敬爱。“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高林问。 “令你疲劳而易于听我解释。而且要你知道小丘的视界虽好,可是这里更壮丽。” 高林看了一下周围和海洋说:“不错。”然后拿起鸡块来吃。 史迪克看到“蓝云号”驶入港口,把望远镜递给高林说:“看,那就是‘蓝云 号’。它带来价值十万几尼的鸦片。现在我们有三艘船在这儿,还有十六艘在一个 月之内会陆续到来,你想想怎么办吧?”史迪克停了一下又说:“你记得水手长麦 基和船长伊萨吗?” 高林点头。 “伊萨现在在古柏--铁曼那边找到一份差事。他昨天晚上跟麦基喝酒,酒醉 中把话都吐出来了。” “什么话?” “他把我们藏鸦片和钱币的地方告诉了布洛克。” “那布洛克知道我们全部的秘密地方了?” “只限于伊萨知道的而已,还有些他并不知道的。” “我们怎么办?”. “找新地方,找新人,要我们信赖的新人。你现在明白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你能 信赖了吧?” “这太可怕了。” “这是生存的法则,你休息一下我们就下山去。” “去哪里?” “香港仔。我们要不动声息的去找胡国的人。”他从干粮袋里拿出一把手枪, 递向高林:“你会用吗?” “不太会。” “那你要多多练习。” “好。”高林接过手枪。他在念大学的时候,曾经用过一次手枪,那是场愚不 可及的决斗,他和决斗的人都害怕得很,枪弹都不知射到哪里去了。 “我们可以走了,”高林说:“我现在一点也不累。” 史迪克摇头。“我要等‘中国云’开到水平线的视线后才走。” “船要去哪里?” ‘澳门。” “去澳门干什么?” “我派去的,”史迪克弹去夹克上的面包屑:“我情妇的头刚刚被悬赏了,她 的儿女也在捉拿的通缉令上,要捉活的。我派莫斯坐‘中国云’去把他们带来这里。 在船上会比较安全。” “哥顿不是来了吗?我昨天还看到他。” “这个女人不是他妈妈。” 高林开始好奇了。他现在知道父亲有两个,不,三个家,他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了。“绑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非常可怕。”他说。 “现在你的头也被悬赏了,一万元。” “我值这么多钱吗?我不太相信。” “他们出价十万,其实你是值百万。”史迪克又拿起双眼望远镜,把焦距对准 “蓝云”。“我想十万才比较正确,这是你的价码。” 高林把手放在额上遮住阳光,他明白父亲有意恭维他。可是他故意不去想这件 事。他把思绪转向父亲的那个情妇,一想象她长的什么样子,也在想陈哥顿的母亲 是什么样子。他心中一点也不激动,他对于自己超乎平常的平静也感到诧异。 “布洛克带着这些银元该怎她理?只要他拥有这批银元一天,海盗绝不会放过 他。” ‘他会想办法要我们拿一部分回来。我们就付他一般的利息,收回一些。这样 对我们也有好处。你告诉罗伯要他安排一下。” “那我们就成为海盗的目标了。” “也许。”史迪克看着“蓝云号”在大屿山和香港岛的海道间,逆着风缓缓起 伏前行。“一等‘中国云’回来,我马上离开。我会跟远征队一起走,开舞会以前 我不再回香港。” “为什么?” “好给你有足够时间来习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你要多多学习。你和罗伯 负责房子的兴建,设计图已经弄好了。至于‘大商行’的事,我要从长计议。你先 在山丘上盖一间教堂,找昆斯来设计吧。他一开价你就还他十分之一。这里所有的 事都由你和罗伯负责。” “是,大班。”高林说。他说的是大班,不是父亲。他们两人都听得很清楚, 也都接受这样的称呼。 “在郊区的十七号替我盖一间别墅,罗伯那里有详细的计划。要在三个星期内 盖好,花园要种花和树,外面要有十英尺高的墙壁。”’ “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管出多高的价钱,找一百或者两百个工人来盖,一定要盖妥.包括装饰和 家具在内,一切都要按预算来做。三个月之内也要把我全部的房子都盖好。” “我看起码要十个月才成,说不定还要一年以上呐。” “那我们就要用更多的人,更多的钱,这样才有可能早日完工。” “为什么那么急?” “为什么不急?” 高林注视着大海。“舞会怎么办?” “你去安排吧,要罗伯和陈盛帮你忙,陈盛是我们的买力。” “那罗伯呢?他不知道我们的仇恨是伪装的吧?” “要不要让他知道,由你决定好了。你可以在舞会那天晚上告诉他,都看你的。” “中国云”到达海平线的地方了。 “我们现在走吧!”史迪克说。 “好。” 史迪克把望远镜和剩余的食物放入干粮袋内。“你去找几个人来这里,每个白 天都在这里守望,不要让别人知道。” “看什么?” “看船。在这里看,我们可以早四到五个钟头知道船来,尤其是邮船。我们可 以派一艘快船去拦截,那我们就可以比别人先知道邮件传来的消息。” “然后呢?” “那我们就比所有人都占优势。你知道四个钟头我们可以做多少买卖吗?比别 人先知道四个钟头,那足以决定生死了。” 高林对他的敬意又加深了一层。果然高明,他想。他用闲散的目光看着西方的 大屿山。“你看!”他忽然大叫,指着大屿山的南方。“那边在冒烟。一艘船着火 了!” “孩子,你的眼睛真好。”史迪克说,又拿出双眼望远镜。“老天,那是一艘 汽船!” 那艘船通体漆黑,船身瘦长,形状很丑。烟正从船上矮矮的烟囱上冒出。船上 有两条帆桅,但桅上并没有帆。烟正随风涌冒,红色的国旗在船尾飘动。 “看看船身!嘿,是海军的船呀!” 高林被史迪克激昂的语气吓呆了。“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艘船啊,你看看那蒸汽!” 高林透过望远镜观看,可是他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名堂。他以前看过很多象这样 的划桨船,爱尔兰的邮船十年前就是用蒸汽推动的。他只看到船上有大炮,很多大 炮。 “我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注意看船迹,还有浪痕!是驶向风,是逆风行驶,喂,你看到了吗?” “没有怎样呀?” “没怎样?老天!东方来了一艘蒸汽船,可以做很多很多事。这汽船能渡过这 些险恶的海洋抵达东方,就表示成千上万的船也来得了。这表示进步,表示新的纪 元已经开始了?”史迪克拿起一个空酒瓶,用力摔在石上。“这是二、三十年内我 们要用的船。老天!是这种船!” “当然你要拿它跟帆船比,样子是丑了很多,尤其比‘蓝云’更是差多了,可 是它可以逆风行驶,也就是说可以不管风方,这表示更快、更省钱,而且……” “别说了!这种船有个屁用,翻起来跟海龟一样,沉起来跟石头一样,而且一 点也不省钱,一定要烧木头,不然就是烧煤。而且也不适合在海上做买卖。茶很敏 感,装在这种汽船里一定会发霉。” 高林觉得很好玩,但却不露声色。“不错。可是到了时候,一定会有改进的。 我建议我们也买一艘汽船。” “买你个头!要买,你可以买,打死我我也不会去买这种怪物。我活着的时候 绝不会去碰这玩意?” “所有的水手想法都跟你一样吗?”高林可不管史迪克,照样把问题提出来。 “这是个其笨无比的问题,你脑筋里到底在想什么?高林?”史迪克尖酸的说。 “想想进步这两个字吧,大班。”高林看着那艘船:“我在想它叫什么名字?” 史迪克仔细地注视着高林,他知道高林的脑筋正在转动,但却不知他在转些什 么念头。这是很奇怪的事,他告诉自己,这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高林是个成 年男子,而不是你的儿子,也不是“高林”或“孩子”、‘小子”。 “我活着的时候,能够不看到帆船的灭亡,那就谢天谢地了。不过这汽船一出 来,中国快船就变成废物了,那可是在海上出现过最漂亮的船啊?” 他领先走下山顶,走向香港仔。没多久,那艘汽船就驶得很近,近得可以看到 船上漆着的船名。那是“复仇女神”,皇家海军兵舰“复仇女神号”。 朗塔夫率领皇家海军向广州推进,史迪克在旗舰“复仇女神号”内做军事参谋。 英军以坚强无比的火力占领了虎门诸炮台,珠江以内的防御工事设施悉数被毁。 广州市内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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