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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弗兰克出了埃尔维诺酒吧,来到舰队街,向《快讯日报》走去。脑子里还在琢
磨着他刚刚写好的一篇稿子。写完那篇稿子,他就把它放在办公桌上,离开了办公
室,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再好好推敲一下。
出乎他的意料,这家他平时最喜欢落脚的酒吧今天却是人声鼎沸,一大群记者
集中在这里忧心忡忡地讨论着急剧恶化的国际局势。弗兰克要了杯酒,找了个角落
坐下。脑子里仍在考虑他的稿子。们心自问,这篇稿子对时局的评述措词是激烈些,
可是张伯伦这个笨蛋,实在应该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踢他一脚。看来,能够力挽狂澜
于既倒的只有丘吉尔了。在形势险峻之时,应该请他出山,于危难中受命出任首相。
弗兰克和丘吉尔多年前已成挚交,他相信,丘吉尔这老头子一定赞同他的想法。
弗兰克离开喧闹的酒吧上边走,一边沉浸在思考之中。他推开《快讯日报》的
转门,进了电梯,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扔下帽子,又从头阅读他的那篇文章。写
得不错,真他妈的不错!不是老王卖瓜,实事求是地说,这篇稿子是有水平有分量
的。就这样吧,不改了。弗兰克站起来,向总编室走去。
年轻的总编坐在办公桌后面,从堆积如山的稿纸后面探出头,向弗兰克投去热
情而满意的微笑。“我刚才还想派人到酒吧去叫你。”
弗兰克把稿子递过去。“我想再斟酌一下。我伯调子大强硬了。”
总编克利斯琴森迅速地把稿子浏览了一遍,不禁拍案叫绝。“好极了:写得很
精采,弗兰克。不删不减,我相信老头子一定喜欢。弗兰克,你历来有一箭命中的
本事。”
“你肯定调子不过分?”
克利斯琴森又笑了。“恰恰相反。调子不高不低正合适。文中对国际时局的分
析是实事求是的。”
“那好吧。如果你暂时不需要我,我得出去一趟,我姐姐在等我。万一有事,
到老地方找我。”
克利斯琴森点点头。“好的,你去吧,弗兰克。”顺手拿起那个一直在响个不
停的电话。“喂!晚上好,先生。”他用手捂住听筒,对弗兰克说:“是洛德。比
弗布鲁克从切尔利打来的。再见,弗兰克。”
弗兰克回自己办公室拿了帽子,象往常一样,在报馆里转一圈,呼吸着新鲜油
墨的气味,和大家共享又一期报纸编辑成功并开机印刷的喜悦。虽然,弗兰克已成
为饮誉欧美的作家,但他仍然离不开记者生涯,好象离不开空气和水一样。是啊,
对他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得上印刷机上那巨大的滚筒转动起来更让人
激动的了。
弗兰克在路透社电传机前停下来,长长的电传纸上打满了有关大战将临的消息。
一个工作人员把电传纸撕下来,一又向其他通讯社的电传走去。弗兰克正要抬脚走
开,电传机又送出一条新闻,他随意看了一眼,顿时心头一震,愣了老半夭才想起
来该看看别的电传机情况。他扑到美联社电传机前,又转到合众社电传机前。所有
的通讯社都报道了同一消息。没错。各通讯社互相验证,证明消息是真实的。弗兰
克叹了口气,把合众社的电传纸撕下来,装进口袋。他迷糊地来到街上,现在该怎
么办?
温斯顿来伦敦办事情,每次都住在姐姐家里。当女佣人把弗兰克领进来的时候,
温斯顿正和姐姐一起喝咖啡。
埃玛看见小弟来了,喜形于色。“我们以为你不来了!”说着站起来拥抱了他。
“对不起,我来晚了。”弗兰克咕哝了一句。
“你怎么脸白得跟死人似的,亲爱的。”埃玛认真看了一下弟弟,不禁惊叫起
来。“你身体不舒服,还是出了什么事?”
“我有点累。”弗兰克说,为了掩饰自己,他赶紧把女佣人递上的白兰地一口
吞下。“再来一杯,可以吗?”
“当然可以。”埃玛说着,皱眉看了大弟弟温斯顿一眼。
温斯顿也觉察到了弟弟的颓唐情绪。“你真的没有不舒服?今晚你的情绪可有
些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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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扭动一下身子,挤出一丝笑容。“也许是国际局势把我的神经压垮了。”
他站起来,自己倒了一杯酒,回到沙发上。
“纳粹分子就要入侵波兰。大战随时都会爆发。”
温斯顿和埃玛提出一些问题,弗兰克机械地予以回答。埃玛对温斯顿说:“必
须立即考虑把所属人员作适当安排,否则大批适龄男子应征入伍,我们会感到人员
奇缺的。”说到这儿,埃玛忽然焦躁不安地用手反复摆弄起胸前的珍珠项练。“天
哪!孩子们怎么办?基特和罗宾赶上了。还有你儿子伦道夫・温斯顿!他的年龄也
正好。”
“唉!是啊,最近一直嚷嚷要象我当年一样参加海军。”温斯顿叹着气,说着
伸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态度很坚决,我知道是无法阻拦他的。”
埃玛不安地看了弟弟一眼。“儿子是他的掌上明珠啊。伦道夫这孩子太固执,
我那几个也这样。都不听话,早晚都得上前线。”她转过去对弗兰克说:“至少你
的西蒙还不会被征,他还大小。”
“暂时还不会。”弗兰克说着站起身。倒了一怀白兰地,递给姐姐。“把它喝
下去,你需要它。”
埃玛莫明其妙地问:“干吗这么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自主地之类的烈酒,我喝
了会心跳加速。”
“喝下去,埃玛,求求你。’弗兰克低声恳求道。
埃玛把杯子送到嘴边,她注意到弟弟的脸上又出现了只有死人脸上才有的那种
苍白,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出了什么事了,是吗,弗兰克?她不知怎么的,有
种不祥的预感。
弗兰克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得到一个糟糕的消息,很糟糕。是我离开报社时
得到的。”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但声音已经变了调。
“出什么事了,弗兰克?”埃玛受了他的感染,也害怕起来。
弗兰克沉默着。埃玛说:“是有关保罗的。你得到了他的坏消息,是不是?他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埃玛……”停了好半天他才说.
“他……他已经离开了我们,埃玛。”
埃玛疑惑不解地看着弟弟,摇着头。“我怎么一点也不明自你在说些什么?”
实际上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不愿相信罢了。“我刚刚收到他一封信。你到
底要告诉我什么消息?”这时,脸色更苍白的是埃玛,她都要晕过去了似的。
弗兰克几步来到姐姐面前,握住她的双手,轻轻地说:“保罗去世了,埃玛。
离开报馆前,我从通讯社电传上看到了有关他的死亡公告。”
“保罗……”埃玛还是不相信,“不可能。也许他们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弗兰克摇着头说:“各家通讯社都转发了同一消息。我核对过了。”
“哦,我的上帝。”埃玛轻轻地叹了一声,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地支撑着自己。
温斯顿也感愕然。“怎么死的,弗兰克?”
弗兰克看了埃玛一眼,欲言又止。他在内心里挑选合适的词句以既让埃玛相信
这一切,而又不受到过大的刺激。但是,这位平时笔下生花侃侃而谈的作家此时竞
不知说什么好。
埃玛握着弟弟的手臂,“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伤势过重?是不是比他信中说
的要重得多?’
“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他的伤势比他告诉我们的要重得多……
门铃响了。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埃玛以焦虑的目光看了温斯顿一眼。大弟弟会
意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心里祷告苍天:别是什么记者摸到家里来打
听消息。开门之后,发现是亨利・罗西特,他是私人银行家,埃玛的朋友,并负责
保罗在英国生意的金融业务。亨利的脸色也和温斯顿一样。他一面和温斯顿握手,
一面问:“她知道了吗?”温斯顿点点头,“反应如何?”银行家小声问。
“刚才差点儿休克。”温斯顿回答说,“她还不了解全部真相,亨利。如果知
道了全部真相,她的反应会更强烈。我都不敢想。”
亨利点点头。“是啊,他俩之间的感情太深了。真惨哪,太惨了!她怎么知道
的?”
温斯顿简短介绍了一下情况,然后两人一起进了客厅。
亨利马上坐在埃玛身边。“我很难过,非常难过。一听到消息,我立即跑来了。”
埃玛觉得嗓子眼儿那里难受,伸手捂住发烫的前额。“有人从悉尼给你报了消
息,亨利?”
“是的,是梅尔・哈里森告诉我的。整整一天他在试图和我联系上,可巧我不
在城里。”
“他怎么不直接找我?”埃玛声音低沉地问。
“他想让我把消息带给你,埃玛。他希望你知道这个消息时,身边有人……”
“什么时候过世的?”她打断他的话。
“星期天夜里。现在那里是星期一上午。梅尔到了你们在悉尼的家里,曾立即
试图跟我通电话。他知道无法把记者拒之门外,因为警察已经……”
“警察?”埃玛惊叫一声。警察到家里干什么去了?
亨利惊慌而沮丧地看了弗兰克一眼,不说话了。弗兰克原想不把全部实情都讲
出来,现在看来只好都说了。他补充道;“保罗是自杀身亡,埃玛。”
“哦,我的上帝!不!不!不会,我不相信!保罗永远不会干这种事!永远不
会!”埃玛哭喊着。
弗兰克用手搂住姐姐的双肩。“确实是自杀的。”
埃玛拼命摇头,瘫在沙发上。“怎么……怎么……”她说不下去了。
弗兰克咬咬嘴唇。“开枪自杀。”他没明确说是向太阳穴开的枪。
“不!”埃玛大叫一声,失去了自我控制,“不会的!”嗓子里哽咽一声,用
期待的目光盯着亨利。
银行家忧伤地点点头。“是真的,埃玛。”
“不,不会!”她喊叫道,“哦,我的上帝:保罗!保罗!哦,为什么啊?”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下来。她推开弗兰克,跌跌撞撞地来到屋子中央,展开双
臂,又抱在一起,好象过去每次见到保罗拥抱他时那样。
弗兰克一步跨过去,扶着她回到沙发前。“坐下吧,姐姐。”
温斯顿赶紧站起来,从酒柜里倒杯白兰地,心里为姐姐担心,不知道她能否经
得住这场打击。“把这个喝了,埃玛。”把一怀白兰地递给她,“把它喝了。我们
和你在一起,不离开你。”
埃玛用两只手抓过杯子,一口把酒灌了下去。“我要知道全部细节。求求你,
弗兰克,请把全部真相都告诉我。我必须了解全部事实。”
弗兰克有些紧张。“我这儿有合众社的电讯稿。但是,埃玛。你还是不要……”
“刚好相反,我非要看,弗兰克。”
弟弟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电讯稿,慢慢地读起来:
“保罗・麦吉尔,澳大利亚著名工业家已于星期日夜里在他悉尼的住所去世。
麦吉尔先生享年59岁。四个月前因严重车祸致终身瘫痪,且面部破相走形。从出院
以后,一直被迫在轮椅上生活,此间医生认为,他是在身体状况恶化、心情抑郁情
况下而自杀的,并且没有留下临终遗言。最近几年,麦吉尔先生大部分时光都在伦
敦度过。他是布鲁斯・麦吉尔的独生子,是安德鲁・麦吉尔之孙,是澳大利亚最富
有、最有影响的家族的一门之长。……”
弗兰克停下不念了。“下面都是介绍家族历史,保罗的生意和大战中的业绩。
我还往下念吗,埃玛?”
“不。”埃玛低声说,两眼茫然地盯着亨利,“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瘫痪了?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脸被毁了?我会立刻跑到他的身边。他应该告诉我,亨利。”
泪水又象涌泉一样往外滚着。
“他担心我会被他的处境吓倒?哦,我真不该同意他返回澳大利亚。”她让不
成声地自语着,“我爱他!”
“梅尔曾想叫你去,埃玛。可你知道,保罗很固执,断然反对。梅尔说,他不
愿让你看到他的惨相,也不愿让你知道伤势程度。他说,让你知道了,会给你带来
过于沉重的负担。”亨利的话充满着理解。
埃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于沉重的负担?可是我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哦,
保罗,为什么在你最需要我时把我推开!她想象着保罗生前的痛苦和绝望,好象她
自己也瘫痪了,不能动了似的。她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而且预感到,恐怕一
生也难摆脱这种痛苦的纠缠了。没有他,我怎么生活?他是我的生命啊!茫茫世界,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在到阴间和他见面之前,剩下的只有凄凉孤单的晚年。
温斯顿和弗兰克两人心情沉痛,看着姐姐痛不欲生的样子,他俩更是难过,可
又无能为力。温斯顿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过一会儿,大夫来了,立即给埃玛注射
了镇静剂,并把她安排在床上。直到药物发作,睡着之前,埃玛一直困剧烈的抽搐、
浑身颤抖。
亨利・罗西特、大夫和兄弟二人等她睡着了,才踏着脚尖走出房间。在门口,
温斯顿迟疑地回头看看床上的姐姐,“唉!痛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哪。”
弗兰克的妻子纳塔莉、温斯顿的妻子夏洛特、布莱基和他的儿子布赖恩闻讯后
立即赶来了。戴维・卡林斯基带着两个儿子龙尼和马克也来了。然而,任何人也没
法开导埃玛,安慰几句之后,大家都集中在客厅里一筹莫展。
还是布莱基驱散了大家心头的乌云。他说:“一颗坚强的心可以被痛苦刺伤,
但也能最终克服痛苦而自己痊愈。埃玛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一定能挺过来。我敢打
赌,埃玛能挺过来。”他的话令在座诸位信服,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埃玛是个
什么样的人。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埃玛仍就昏昏沉沉地卧在床上。人已经很虚弱了。温
斯顿真想把她送去住院。每天揭晓时分情况更糟,埃玛瞪着两眼,一动不动地躺在
床上。偶尔歪头看着窗缝射进来的一线阳光,她知道,新的然而毫无意义的一天又
开始了。虽然埃玛老弱的躯体一动不动,但她的脑子却仍在转动着。从得知他出车
祸那天起,怎么就没想起来应该反复对他表白自己对他深沉而真挚的爱情!她后悔
没有在得知他出了车祸后立即前往澳大利亚,有她在身边,至少可以阻止他拿起那
要命的手枪。不该什么都听他的,否则不会有今天。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与日剧增。
亨利・罗西特把医生的诊断报告转告了她。慢慢地,埃玛明白了,对保罗这样
一个生机勃勃的男子汉来说,一下子落到那种悲惨地步,自杀也许是最好的出路。
但事先连几行字都没留给她,有时她又有一种被他抛弃的感觉。本来她天天盼信,
到头来望眼欲穿盼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噩耗。
现在,家里和伦敦的商务由温斯顿主持,他决定暂时先不让戴西回学校。恰恰
是戴西慢慢地打开了埃玛的心扉,使她在绝望中感到安慰。埃玛的小女儿才14岁,
可却十分早熟,非常懂事。保罗去世之后,埃玛常常在小女儿身上看到保罗的影子。
每当这时候,她便两眼泪汪汪的,把小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呼
唤着“保罗”、“保罗。”
一天夜里,埃玛又哭闹了一阵,小女儿戴西温柔地照顾妈妈,直到妈妈进入深
沉的梦乡,这是多少天以来第一次。’埃玛一睡好几个小时。当她醒来的时候,觉
得浑身轻松多了。她发现小女儿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埃玛顿感内疚,觉得自己太自
私了,孩子死了父亲也难过,更需要关怀和照顾,作为母亲,自己不但没那样做,
反倒给孩子增加了痛苦和负担。埃玛用力摇摇头,想把过分悲伤给她造成的嗜眠症
赶走,使出全身的力气坐了起来,下了床,一步一晃地来到沙发前。戴西听到一点
动静,睁眼一看,妈妈正弯腰看她。她一下子拉住妈妈的手说:“怎么了,妈妈?
又觉得难受?”
“不,宝贝儿。我觉得好些了。”埃玛把女儿搂在怀里,抚摸着她那光滑的卷
发。“我不该把自己的痛苦都放在你的肩上,宝贝儿。我太自私了,请你原谅。现
在,我要你去上床好好睡个觉。你就别为我担心了。我已经好了。记住明天回学校
去,你在家照顾我的时间太长了。”
戴西又高兴又激动,泪水夺眶而出。她把脸紧紧地贴在妈妈胸前。
“别哭,宝贝儿,别哭了。”埃玛轻轻地安慰女儿,“咱们要为今后的日子坚
强些,勇敢些。”
“真为你担心啊,妈妈。”戴西抽泣着,把埃玛的丝绸睡衣湿了一大片,我以
为你活不成了。”
埃玛异常平静地说:“不,戴西,我不会死。从今以后,我为你而活着。”
9月份的一个下午,天气又问又热。可是,当埃玛疲乏地穿过客厅时却打了一个
寒颤。她坐在小壁炉前,开始想念自己的孩子。9月3日已经对德宣战,将要面临的
局势不能不有所准备。大英帝国又象上一次那样在进行全国总动员。埃玛觉得,这
次战火也将是持久而血腥的。
埃玛觉得四肢骨缝里进了一点热气,于是,换了个姿势。一缕阳光射进来,正
好照在被悲痛折磨得变得颧骨突凸了的面容上。她掉磅好几公斤,在黑色真丝套装
里,她显得瘦多了。唯有头发还是那样光亮、滑润、充满生机。
“我来了,亲爱的。”布莱基站在门口向她致意。埃玛站起来迎接他,脸上还
露出一丝笑容,“看见你真高兴,亲爱的布莱基。”她拥抱了他。
他使劲拥抱她时,发现她瘦了许多,差点惊叫出来。都皮包骨了,他想。布莱
基把她推开一点,认真地审视她。“看见你,就觉得你哪儿都顺眼,小黄雀。你又
生机盎然地站立起来,这好极了。”
两人坐在火堆前,又谈起战争和几个孩子都有被征兵入伍的可能。“布赖恩跟
我来到了伦敦。他也想来看你,但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见他。”
“哦,布莱基,你说的什么话?我想他都想死了。他明天能来吗?你知道,他
跟我很亲。”
“当然能来,我送他来。”他小心地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下周。说实话,大夫不同意。他想让我去约克郡休息一下。但我不能扔下工
作不管,再说,一切都让温斯顿去操劳也不公平。”
“是的,我明白,埃玛。我想,此刻让你操劳一番倒是个好主意。这样,你也
就没有功夫去想不愉快的事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埃玛越说越兴奋,“我昨天和戴维通过电话。他情绪很
低。他的两个儿子罗尼和马克已经报名参军了。他一定非常挂念他们。罗贝卡去世
后,孩子成了他的唯一精神支柱。”
布莱基注意到,埃玛眼睛已经湿润了,赶紧说:“他能对付下去的,埃玛,等
我回利兹时,我来关照他一下,至少要把他从孤独中解脱出来。你看吧,让他在朋
友们中间走一走,他的。情绪就会好的。”
“是的,你说的对,亲爱的。我很为他着急。”埃玛用伤感的眼光盯着壁炉的
火苗。“怎么生活下去啊,布莱基?真难哪!”
“是难,宝贝儿,但还没到活不下去的时候。局势再艰难,对咱们这些过来的
人,特别是对于你这样勇敢坚强的人来说,总能挺过去的。”
“可最近我觉得自己不如过去那么坚强了。”
“办事不要象过去那样急于求成,埃玛,俗话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有过
去的基础,你的发展前景会越来越好。”
“说是这样说,可做起来很难哪!”埃玛把视线移开,“另外,没有了他,总
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了。”
布莱基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会过去的,亲爱的。人的适应性很强。”
他认真地看了一眼她那憔悴的面容。“你还记得劳拉临终前说的话吗?知道嘛,从
你转告给我之后,我一直没忘记过。・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那几句话总能给我
以力量。你还记得她怎么说的吗,埃玛?”
“哦,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好象昨天说的。劳拉说;在她的字典里,没有死
亡二字。只要你和我还活着,她就和我们在一起,因为她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正是这么说的,小黄雀。”布莱基拍手称是,“我的劳拉历来是个明白人。
她有坚定的信仰。现在我也有信仰,你也应该有自己的信仰。这对你有用处,真的。
另外,我有儿子布赖思,你有和保罗生的女儿。女儿是保罗的骨血,这就是你生活
下去的力量。”布莱基深深地叹口气,“我知道,目前,你的心已经碎了,你觉得
孤单、凄苦。但是,我们并不孤单。因为上帝和我们在一起。你该试一试相信上帝,
对抚慰你的心灵有好处。”
埃玛吃惊得把眼瞪得老大。“可你知道我从来不信上帝,布莱基!”
布莱基见状没再说话,明智地改变了话题。
当天晚上,上床之前,埃玛坐在窗前久久地回味着劳拉的几句话。窗外的夜空
好象深蓝色的丝绒,上面绣着群星皓月。望着星空,埃玛感慨万分。这种无垠而深
邃的感觉,好久以来她就不曾有过了。心中不免有种异样的激动。这时,她似乎觉
得保罗就坐在她的身边。是的,他就在这里,在我身边,因为他永远活在我心里。
埃玛感到一种少有的慰藉。那天夜里,她睡得很深沉,很安稳。
两天以后,埃玛收到一封信,是保罗自杀前一天寄出的,三个星期后才到达收
信人手里。埃玛久久地端详着信封。我最亲爱的埃玛:
你就是我的生命,没有你,我无法生存。可我偏偏无法和你共度晚年。所以,
与其毫无希望地拖累下去,不如早些结束我这悲惨的余生。但是,我希望你理解,
我的自杀,并非软弱的表现。恰恰相反,这是男子气概的壮举,这说明,哪怕到了
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也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驾驭命运之神,不惜采取极端手段。
这是我最后的选择,也是我唯一的出路,亲爱的,在我离开人世之际,眼前是
你的形象,嘴里念着你的名字,对你深深的眷恋和爱激荡着我的心。我们俩是多么
幸运啊,埃玛,我们曾一起携手走过这十多年幸福的人生,共同分享美好的一切。
谢谢你,亲史的,谢谢你给了我一生中最美满的岁月。
我没叫你来澳,因为我不愿让你终日陪伴一个残废,哪怕是几个月也不行。也
许,我这样做是错了。我只希望你记住我昔日的风采。自豪吗?也许是吧。希望你
理解我,希望你从心里宽恕我。
我对你非常崇信,亲爱的埃玛。你是个心地善良而志在鸿鸽的女人。你很坚强,
勇敢,不畏艰险,奋勇开拓,你今后仍应该这样。为了我们的女儿你也应该这样。
她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我知道,你会疼爱她的。她一定会成为一个象你那样坚强、
勇敢而美丽的姑娘。我把她就托付给你了,亲爱的埃玛。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我将在戴西身上永生。她是
你的未来,我的埃玛,也是我的未来。
全心全意地爱你,祈祷上帝有朝一日把你我溶为一体,永不分开。
吻你。
保罗
埃玛手里拿着信,木然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脸上热泪纵横。眼前闪出保
罗的形象:高大、英俊、笑盈盈的眼睛象大海那样蓝,那样深。这恰恰正是他希望
她永远记住的昔日风采,此时正神采奕奕地向她走来……埃玛长叹了一口气,从心
里原谅了他。
10月初,梅尔・哈里森搭上一架军用飞机,从悉尼经卡拉奇来到英国。几天后
来到伦敦。他的英国之行是为了会见埃玛,并把保罗・麦吉尔的遗嘱交给负责他的
欧洲业务的律师。
宣读遗嘱那天,埃玛穿着一身简朴而肃然的黑色衣服,显得更庄重,更漂亮。
她的左右站着温斯顿、弗兰克和亨利・罗西特。
“保罗 任你为他的遗产监护人。”梅尔刚坐下,就通知埃玛道。她很惊讶,但
未做任何评论。
除了两百万英镑留给几个可靠的佣人和雇员,作为维持保罗的夫人和儿子的正
常生活,其余的全部留给埃玛,通过埃玛传给戴西及戴西的孩子。总额达两亿英镑
的资产转到埃玛手下,使这个本来已是英国最富有的女人,一跃而成为全世界最富
有的女人之一。但是,令埃玛最为感动的,是保罗把她当做合法妻子那样尊重和对
待。生前死后,保罗毫无保留地向世界公开宣布了他对埃玛的爱情和忠诚。
就这样,麦吉尔王朝的权杖便转移到埃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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