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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5月底,阳光明媚,气候宜人的时节。   老家的事情,一周前埃玛就已处理停当了。一天傍晚,一辆出租汽车在伦敦萨 沃依旅馆门前停下。埃玛从车上下来,径直向美洲酒吧走去。弗兰克还没看见她, 她已经看见了弗兰克。他三坐在过厅对面的一张小桌旁。当埃玛拾级而上,走进大 厅时,才发现弟弟已在那里沉思。   “发什么愣啊!”她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弗兰克吓了一跳,见是姐姐,顿时高兴地叫起来。“呀,是你!”说着让埃玛 入座。“打扮得真精神呵,埃玛姐姐。”   “谢谢,宝贝儿。”她理了理苹果绿的绸裙坐下来,脱了羊皮手套。“给我要 一怀社松子酒,弗兰克。我得喝点提提神儿。在商场这一天,紧张得象打仗似的。”   弗兰克为姐姐要了饮料,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非常抱歉让你老远的到这里 来,可是这儿靠近舰队街,我一会儿回报社方便。”   “没关系,弗兰克,我很喜欢这个酒吧。你为什么急于见我?听你电话中的口 气,好象是有急事?什么事,快告诉我,我开始有些不安了。”   “对不起,姐姐。我不想让你着急。说真的,并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我还是 希望尽早和你谈谈。”   “谈什么?”   “阿瑟・安斯利。”   埃玛的眉毛一跳,‘谈阿瑟?天啊,你跟我谈他干什么?’   “最近,温斯顿和我都在替你感到焦虑。你的婚事太不作心了,我们实在看不 下去。简单说吧,我们俩都希望你尽快离婚。我和温斯顿商量好了,由我跟你谈谈。”   “离婚!”埃玛禁不住笑起来,“为什么,我的天?阿瑟没找我任何麻烦!”   “这个人跟你不合适,埃玛,你自已明白。首先,他是个酒鬼,其次,是他那 可恶的坏毛病,专门……”说到这弗兰克犹豫了一下,停下不肯说了。   “专门去搞别的女人。”埃玛替他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好象这事儿与她无关 似的,“这种事,当妻子的总是最后知道。不过,阿瑟的行为,我早就察觉了。你 不必拐弯抹角地绕弯子。”   “这事儿你无所谓?”弗兰克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和阿瑟・安斯利之间有一道感情鸿沟。对他的生活方式我已经麻木了。说 实话,维系我们之间关系的仅有的一点感情如今也不存在了。”   “那你为什么不离婚,埃玛?”   “因为有孩子。”   “笑话!纯属托辞。埃德温娜和基特已经上了高中,他们才不管……”   “我现在主要为两个孪生子着想。他们是阿瑟的孩子,他们需要父亲。”   “阿瑟配当父亲吗?”   大招待送来一杯酒。埃玛举杯说:“祝你健康!”   “祝你健康。回答我的问题,埃玛。”   “不管怎么说,在家庭生活中,总得有个男性成员,再说,他跟孩子们很亲, 信不信由你。”   “当他没烂醉如泥的时候,”弗兰克很尖刻。   埃玛叹口气。“你说的对。但是,听我说,弗兰克,坦率说,尽管我有十足的 离婚理由,但我一点也没有离婚的愿望。你知道,我喜欢生活相对安定些。目前还 不是彻底改变家庭状况的时候。等孩子长大了,也许我会考虑,现在不行。”   “可你还年轻,埃玛!你有权选择一个称心的伴侣,更有权利得到一个体面的 男人的感情。上帝啊,繁忙之余你会非常孤单!”   一片阴云蒙上了埃玛漂亮的面容。她慢慢地摇摇头。“我连觉得孤单的时间都 没有。我非常忙,这你知道。好了,别提这事儿了,弗兰克。关于离婚,至少目前 不用费口舌了,你还是说说你的情况和你在汉普斯特德找的新居。纳塔莉喜欢吗?”   弗兰克并不掩饰他对谈话失败的失望,但看到埃玛这样坚决,也就不再多嘴了, 他回答埃玛的问话说:“是的,她喜欢,我也喜次。对我们来说很理想。我想请你 也去看看房子,然后说说你的意见。价格相当昂贵。” mpanel(1);   “只要你们高兴,我就高兴。关于钱,你不必担心,弗兰克。不够的部分,不 管差多少,我给你补上。”   “哦,埃玛,我绝对不接受!”弗兰克急切地说。   “你就听我的吧。几年前,布莱基跟我说过,钱挣来就是为了花。他说的有道 理。我希望你和纳塔莉一结婚,就能搬进一座漂亮的新居。我真诚地祝福你们,弗 兰克。”   “你对我们总是那么慷慨,埃玛。成人之后,还要靠你。作为弟弟除了说声谢 谢,还能说什么哪?”弗兰克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你明天能抽出一个小时跟我 去看房子吗?”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去看看。纳塔莉好吗?”   弗兰克立刻容光焕发起来。“她很好。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爱她,埃玛!”   “哦,我知道,知道,弗兰克,看得出来!你真幸运。你们的结合将很幸福, 我敢肯定。她是个……”埃玛突然止住,甚至还屏住了呼吸。从她坐的位子可看到 酒吧的大部和旅馆的前斤。她的注意力被两个正在服务台前聊天的男人吸引住了。   “你怎么了?”弗兰克一边问,一边仔细观察她的面部表情。   “保罗・麦吉尔在那儿!”埃玛说,脸色白得象张纸,“我得马上走,免得被 他看到。”   弗兰克伸手按住埃玛的手臂。“别激动,埃玛,没关系。不要走,求求你。” 他哀求道。   姐姐瞪了他一眼.“你一定知道他已经来到伦敦,你别想瞒我,弗兰克!”   “是的!”   “不是……不是你专门请他来的吧?”   弗兰克一言不发,低头看看手里的杯子。   “哦,弗兰克,你怎么能这样沙埃玛真生气了,刚想站起来,又被弟弟轻轻地 拉住了。   “求求你,埃玛。你必须呆在这儿。”   埃玛愤愤地扭过脸,再也不看弗兰克,嘴里慑懦着:“哦,天哪,现在我该怎 么办?”   “你就大大方方呆在这儿,跟保罗和我一起喝点儿东西。”   “我不能!”埃玛的声音近乎哀求,“你怎么不明白?我非走不可!”一边说, 一边站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保罗一步两个台阶,眨眼功夫已经来到姐弟面前。 埃玛慢慢抬起头,目光和保罗的相遇了。谢天谢地,她正好是坐着,否则非得因为 腿发抖而站不住不可。   “你好,埃玛。”保罗伸过手来,向她打招呼。她呢,机械地也把自己的手伸 过去。“你好,保罗。”语调是冷冰冰的。可是当他那有力的手把她的手紧紧握起 来时,她立刻脸色鲜红,低下头来。   保罗象对待老朋友一样和弗兰克打过招呼,坐了下来,把注意力再次转向埃玛。 “见到你真高兴,埃玛。你还那么精神,没变样儿。我还要热烈祝贺你,骑士桥大 商场堪称伦敦一绝。好极了,你该为此而骄傲。’   “谢谢。”埃玛没敢抬头看他。   “也得向你表示祝贺,弗兰克,你最新出的书妙极了。”   弗兰克得意地点燃一支烟。“我很高兴你喜欢我的新作,告诉你,很抢手。”   “理当如此。这是我多年来读过的最好的一部小说。”女招待送来了保罗要的 饮料。他举杯说:“为我最亲爱的朋友们的健康,为了你们的婚姻,弗兰克,干怀!”   埃玛依然沉默不语。心里在骂弟弟跟她耍了花招。看样子,他知道许多情况, 该保罗的关系也非常亲密。   “你7月份就来到英国,我很高兴。”弗兰克不知是说给谁听,“纳塔莉和我希 望你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埃玛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过头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可弗兰克故意装作没 看见。继续说;“谢谢你的盛情邀请。纳塔莉建议星期五吃晚饭,当然,还要看你 的时间了!”   “星期五可以共进晚餐。关于你们的婚礼我一定参加。”保罗瞥了一眼埃玛征 求她的意见,见她不抬头,只好直接问。“你哪,埃玛,星期五晚上你有空吗?”   “绝对没空。”埃玛回答,尽量回避对方的目光。   “你还是过一会看看你的记事本再说。”弗兰克建议道。   “没必要。我知道,我另有约会。”她坚决地说,同时向弟弟递眼色。   这一切,保罗都看在眼里,也就不再坚持。而是转向弗兰克。   “想到哪儿去度蜜月?”   “打算到法国南海岸,但现在还没决定。”   埃玛靠在椅背上,连听他们谈话都不愿听。保罗的出现实在出乎意料。弗兰克。 这个死小子竟然和保罗一起合谋对付我。埃玛茫然不知所措了。几年来被压抑的激 情在一股劲往外顶。对面恰好坐着保罗・麦吉尔,仿佛没有她存在似的,东一句西 一句地和弗兰克聊着天。她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他,想念他,乞求苍天有 德,早日使他回到她的身边。可是,当他坐在自己对面,最大距离不过几十厘米的 时候,却又要压制自己伸手碰碰他,以便验证一下,是有血有肉的保罗,还是因思 念产生的幻觉的阵阵冲动,一种无形的东西使他们相距千里之遥。她偷偷地瞥了他 一眼。她还记得他的生日,记得到2月初他就42岁了。但是,看上去还和1919年刚认 识时那样,只是晒得更黑了,眼角增加几道鱼尾纹。突然,不知怎么的,心里冒起 一股无名火。他怎么敢就这样回来了了好象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给我 带来那么多痛苦,现在却让我这么宽容地对待他?傲慢自大,目中无人到了极点! 怨恨代替了其它一切情感。   正在这时,埃玛模模糊糊地听见弗兰克和保罗告别。怎么着?让我单独陪保罗?!   “我也得走了。”说着,她拿过手套和提包,“对不起,保罗,我得跟弗兰克 走了。”   “再呆一会儿,埃玛,我有话要对你说。”保罗低声地求她。他心里想无论如 何也要留住她,可又不敢强求。   弗兰克会意地看了保罗一眼,转脸对埃玛说:“我得回舰队街。我已经迟到了。” 他亲了姐姐脸颊一下,没等她表示,就大步走开了。‘   保罗叫来一个招待,又要了两杯酒,一点小吃。等招待转身离去,便向前探着 身,神色庄重地说:“求你,埃玛,别生弗兰克的气。是我说服他,让他这样安排 的。”   “为什么?”埃玛生硬地问,第一次抬眼冷冷地瞪着对方。保罗对她的冷漠暗 暗吃惊。他明白,她巳对他有很深的误解,要解开她心中的疙瘩看来不大容易,但 他决心把话说清楚。“跟你说,我早就想见到你,跟你谈谈。我都要绝望了。”   “绝望!”埃玛学着保罗的腔调重复了一句,接着又于笑了两声,“瞧你用的 词儿多奇怪。把别人甩了这么多年,自己倒绝望起来了!”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清,埃玛。这四年中,我的心情何尝不是这样呵!”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听得出来,埃玛的口气稍稍温和点。   “我给你写了,许多封。我甚至还拍过三次电报。”   埃玛疑惑地盯着保罗。“果真如此,难道那么多信都丢失了!电报也都象积雪 见了太阳,化为乌有了!这样的谎话也想让我相信,也太小看人了。”   “你说得对。不是丢失,而是都被人偷走了,信和电报都被人偷走了。你给我 写的信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偷走了?被谁?”埃玛仍盯着他的眼睛.   “被我的女秘书。”   “她为什么这样做?”   “说来话长啊,埃玛。”保罗用低沉的声音说,“你要愿听,我都告诉你,实 际上,这正是我想见你的主要目的。你能耐心听下去吗?”   “能。”埃玛喃喃轻语道。听听没什么坏处,好奇心也在促使她想听个究竟。   “1919年,当我返回澳大利亚时,我唯一的想法是看望父亲,一然后尽快回到 你的身旁。”保罗稍稍停顿一下,等招待员把新送来的饮料和小吃放好,走开之后, 接着说;“但是,在悉尼我遇到了许多麻烦。有关这些麻烦的细节以后再告诉你。 现在先说信。数年前,我父亲和我们的悉尼办事处一位女职员关系亲密。我不在期 间,他耐心培养她,让她当了自己的私人秘书。当我复员回国后,父亲身体已经不 行了,需要我立即把家业接管下来。一开始,因事情太多,头绪复杂,我难以招架。 所以,最初两周,马里恩・莉斯的作用大大了。后来整整两个月,她都在我身边帮 助我,指导我,把千头万绪的事情-一告诉我如何处理。我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了, 很快就根本下不了床了。坦率地说,埃玛,我很信任马里恩小姐。因为刚刚离开部 队,一下子担起那么重大的责任,我的思想准备不足,只能依靠她。”保罗点上一 支烟,继续说:“大战前,马里恩几乎是我们的家庭成员,我父亲对她很有感情, 关系远远超过一个亲信职员。在一定程度上,她就象我的姐姐一样。一天我们工作 到很晚,我带她出去吃晚饭,跟她说了许多心里话。我说到你,说到我未来的计划。 并说到:一旦摆脱掉目前的婚约,我将和你结婚。”   一丝苦笑挂上保罗嘴角。“我万万没想到把这些话告诉马里恩铸成了我的大错。 这是我后来发现的,当时并无觉察。她对我表示理解,并答应从中协助,以缩短所 需要的时间,使我尽快返回伦敦和……”   “为什么是大错?”埃玛皱起眉头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冗长的叙述。   “当时我还不知道,马里思心里已经爱上我多年了。我们中间从未发生过什么 事情,我也从未有过不当的举止引她产生某种幻想。我继续日理万机地处理着生意 上的事务,并抽空给你写信。可我根本没想到,我所信任的女秘书竟敢把我的信全 部扣压了,根本没有寄出。当我久久得不到你的回信时,既困惑不解,又心神不定。 我马上连发两个电报,求你至少告诉我你的近况。当然,两个电报也被扣压未发。 尽管得不到你的音信,我仍不死心,为了寻找你的下落我几次来到英国。”   埃玛全神贯注地听着,此刻她已经不怀疑,他讲的都是真话。“什么时来过?” 她小心地问道。   “1920年的春天,也就是我回国一年后。起程之前,我又交给马里恩一封电报 底稿,让她立即发出。电报是通知你我抵达英国的船期,并希望你去码头接我。你 自然没去接我,因为你没接到电报。我首失给弗兰克打了电话,了解你的情况。他 告诉我,你去度蜜月了,说你在我抵达英国前一周和阿瑟・安斯利结了婚。”   “哦,我的上帝!”埃玛很痛苦,好象谁在揪她的心一样。   “是啊。”保罗苦笑一声,“仅仅晚了一个星期,没有来得及解除误会并阻上 你和那个蠢货结婚。”   “为什么不早来?为什么整整过了一年才回来啊?”埃玛坐不住了,她站了起 来声调也提高了。   “实在无法脱身,埃玛。你不知道,我父亲到了癌症后期,我回家八个月以后 他才咽气。”   “唉,对不起,保罗。”埃玛低声说:“老人的去世确实令人伤心。”   “是的,我当时很伤心。爸爸一生中最后几个月全靠我服侍呵.好了,让我说 下去。我决定在葬礼之后立即起程西行。可偏偏在那时候康斯坦斯……”他迟疑了 一下,接着说“我妻子康斯坦斯又病倒了,病得很重,迫使我无法起程。紧接着又 是我儿子,”保罗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埃玛,“我有个儿子,埃玛,你知道吗?”   “知道,别人告诉我的。你早该跟我说,保罗,不该瞒我。”她责备他说。   “是的、我早该告诉你。但是,霍华德……霍华德有些问题。”他停顿一下, 似有难言之隐,“真是难于启齿啊。’保罗叹口气,他直直腰,继续说:“霍华德 稍稍好些,我就出发来英国了。”   “你马上来见弗兰克了?”   “没有马上。因为他好象不大愿意见我。那时候,也许他对我有些看法。但见 我听了你结婚的消息几乎处于绝望境地,又有些可怜我。”   “你怎么发现信件被盗?”埃玛打断他问。   “和弗兰克通过话之后,我也不知为什么,我立即怀疑到我们的信件被人扣压 了。再说,将近一打的信都丢失是不可能的。用不着多想,我就明白了是马里恩。”   “我猜,一回澳大利亚,你便盘问她了?”   ‘当然。开始,她还否认。在我一再追问下,她垮了,承认了一切。当我问她 为什么这样做时,她回答说不愿让我离开澳大利亚。”   “她的目的达到了。”埃玛说,想起白白浪费的春光,她气得浑身无力。   “是的。”保罗观察着埃玛的表情,没发现任何激情,“当然了,盛怒之下, 我把她解雇了。现在,连她在什么地方、近况如何我都一无所知。”   埃玛点点头,长久地、长久地思索着。最后,她还是拾起头,看着保罗的眼睛 说:“你为什么不等我蜜月归来,向我解释清楚?”   保罗困惑地看了她一眼。“那还有什么意义?我来晚了,埃玛!我不愿打扰你 们的新婚生活。而且,你也不会相信我。别忘了,当时我不过只是怀疑,证据是我 回悉尼之后才抓到手的。”   “哦,我明白了。”   “那个时候,我想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你。所以默默地离开,回到遥远的故国 才是明智的上策。”说完,保罗耸了耸肩。”   “那为什么时过多年的今天,又旧话重提?”   “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跟你把话说清楚,埃玛。解释清楚之后对我怎么看,随你 的便。因为我而使你的感情受到伤害,则是我于心不忍的。后来,我来过几次伦敦。 每次都来见弗兰克。他把你的情况告诉我。虽然很想见你,但终因不方便而打消念 头。上周我再次从悉尼来到伦敦,和弗兰克共进晚餐时,他透露说你的婚后生活一 团糟。当我得知你和阿瑟一起并不幸福时,我心里说:说话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 恳求弗兰克安排了此次会晤。我急不可待地想为自己辩解一番。”说完所有该说的 话,保罗觉得轻松多了。   他向前探着身,深情地注视着埃玛。“我知道,我把你的情绪又全都打乱了, 埃玛。我不该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你的面前。可是,不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生我的气,也别生弗兰克的气。”   “不,我不生气。我很高兴又见到你。”她茫然地低头盯着桌布,当拾起头来 时,眼睛已经湿润了。“当你杏无音信的时候,保罗,我和你一样,心都碎了,痛 苦万分,几乎对生活绝望。”她把心里话也端出来了,“虽然今非昔比,时过境迁, 把话讲清楚,既可使我了解真相,也免得使你心里憋得慌。”说完,脸上挤出一丝 笑容,“可以说,我们俩都是机遇不顺的牺牲品。”   保罗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感慨万端地说:“你还恨我吗,埃玛?’   缕惊奇的表情掠过她的面容。“我从来就没恨过你。保罗!或者说,只有当思 念之情过分地拆磨我时才有一点。这是无可指摘的。”   “我决没指责你的意思。”保罗在坐位上转动一下,点燃一支香烟来掩饰自己 的激动,“我希望……我想……我想咱们还能不能做朋友,埃玛?现在,我们之间 巳经没有什么隔阂了吧?也许,我的要求太过分了?”说完,屏住呼吸等着回答。   埃玛突然感到一股感情的激流正在冲撞她的心房,急忙把视线移开。他还敢奢 望友谊?我何尝不需要他的友谊。在埃玛眼中,虽然岁月流逝,保罗的英俊豪爽不 减当年。尽管她心里极为矛盾,还是把“三思而后行”的格言搁置一边,慢慢地, 明确地回答:“可以,保罗。”   真想再得到她啊!保罗盯着埃玛,眼里露出心醉神迷的神色。她还是那么漂亮, 那么善于把握自己。时光没给她那俊美的脸蛋留下什么痕迹,仅仅从眼睛里能看出 些许忧伤。保罗压制着自己的冲动,否则他会一下把她抱在怀里,亲她,吻她。要 想重新得到她,尚需谨慎从事。她在看表,保罗的心一沉。赶紧问:“今晚在一起 吃饭吧,埃玛?”   “不行,保罗。”她回答,但语气并不那么坚定。   “怎么不行?你还有其它约会?”   “没有。但是……”   “求求你,埃玛。为了追忆过去美好的时刻,别推辞了。”他向她投去一个殷 切的微笑,“我不怕,你哪?”   “我怕什么?”埃玛象奋起自卫一样,急忙回答,她心跳很厉害。是啊,他的 要求永远难以拒绝。   “是呀,你确实没什么可怕的,这点我敢保证。”保罗笑了,从来到伦敦,这 不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那么就这样定了。你喜欢去哪个餐馆?”   “我也不知道。”她回答,觉得自己莫明其妙地周身无力。   “咱们去科文特公园对面的鲁尔斯餐馆。你去过吗?”   埃玛摇摇头。“听说过,没去过。”   “那餐馆很好,你会喜欢的。”说着,保罗向酒吧招待打个手势,让送账单来。   晚饭吃到一半的光景,保罗单刀直人地问。“为什么这次结婚如此不幸,埃玛?”   这出人意料的问题,使埃玛猝不及防。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心里还爱你,她差 点发脱口而出。“因为婚后发现,我和阿瑟水火不能相容。”   “我懂了.他是怎样一个人?”这一问题完全出自好奇。   “人很漂亮。”埃玛一面说,一面斟酌词句,“很迷人,出身不错,但是,有 些软弱……和虚荣。”说到这儿,她突然直视对方的目光,“跟你没什么共同之处。”   “跟你也同样毫无共同之处,亲爱的,”保罗想。“你准备离婚吗?”   “目前还不想。你呢?”话一出口,埃玛后悔不该提出这个问题。   保罗脸上的表情变了。“我早想离婚。”他低声说,“现在也想离婚。多少年 来我一直有这个打算。但是,鉴于康斯坦斯的情况,我深感困难重重。”他有些犹 豫,但还是继续说:“我妻子嗜酒成瘾,战前已养成恶习。正是为这个,我们的关 系逐渐恶化。当我复员回到悉尼时,她已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我把她送到一家私 人医院,可当我忙于操办父亲葬礼时,她从医院逃跑了,整整找了五天才把她找回 来,当时她的那副模样就别提了。这也是办完葬礼我还不能立即来英国的原因。请 你相信,我当时都急疯了。我并非玩世不恭,不负责任,为了康斯坦斯我可以说是 尽了最大努力,但她自己不愿治疗,我的努力白费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埃玛阴郁地说,“很抱歉,保罗。这种情况太可怕了。 现在她还在住院吗?”   ‘是的,医院在努力为她解决酒精中毒,她非常虚弱,连自理的能力都没有。 我估计,她永远出不了院了。康斯坦斯是正统天主教徒,所以她拒绝离婚。可我仍 希望早日获得自由。”他咽了一口酒,又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埃 玛。我的儿子……”他犹豫不决了,“霍华德……霍华德患有痴呆症。我说他有些 问题,就指的这个。”   埃玛语塞良久,不知说什么。“哦,保罗,保罗!真不幸啊!你肩上的担子太 重了!”她的目光中充满着同情,“几年前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没想到,我会 理解你的!”   保罗摇摇头。“是呵,也许我早该告诉你,埃玛。但是我心里感到羞耻,特别 是看到你的孩子之后更是如此。”   埃玛顿时产生一种怜悯之心,并且连想都没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你一 定觉得无能为力,是不是?霍华德几岁了?”   “12岁。命运真会开玩笑。你知道,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小脸蛋很英俊,很 可爱,眼神温柔极了。可是思维只及五岁孩子的思维。”保罗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 脸,一副疲惫不湛的样子。“而且,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埃玛无言以对,痛苦和同情混在一起拆磨着她。“他现在在哪儿生活?”   “在我们库南布尔的庄园里,有个私人护土照顾他。女管家和其他佣人负责安 排护士的生活。当我到那里去时,虽然他不在意我这个父亲的存在,我还是和我的 傻儿子共同度过许多时光。你知道,他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保罗点着一支 烟,“真抱歉,埃玛。我不该把我自己的不幸一股脑儿都倒给你。跟别人,这些事 我从未谈过。”   “哦,保罗,我生活中的不幸也不少。我的青少年时期过得极为艰难,信不信 由你。”   保罗点点头。“我信,我信,埃玛。”   “生活本身就是艰难的跋涉,保罗,重要的是随时有勇气克服困难,奋力追求。” 她向他投去一笑,“咱们共同面对现实吧。严格说:我们不该过于怨天尤人。生活 对待我们,比起对其他人,还是慷慨的。”   保罗惊讶地盯着她。这真是个乐观豁达、与众不同的女人,他想。“说得对, 埃玛。说起来,咱们还是应该知足的。应该感谢老天给我的一切。”眼里燃烧着火 样的热情,他举杯道:“为你,埃玛,为一个明智并善于理解他人的女性而干杯! 你我重新为友,真让人高兴。你也这样认为吗?”   埃玛用林子和他的轻轻一碰,“我也高兴,保罗。”   “好了,别抱怨过去了。说点令人愉快的事情。”   埃玛笑了。“跟我讲讲得克萨斯的油井和悉尼--得克萨斯石油公司的情况吧。 对你创建的这家公司我很感兴趣。”   晚饭后,保罗陪同埃玛回到她在威尔顿・梅乌斯的寓所。他叫出租车司机稍等 片刻,便把埃玛直接送到门口。“谢谢你,埃玛,今晚过得很愉快。”说着,在她 面颊上留下一个轻吻,“明天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保罗。谢谢。”   “祝你晚安,埃玛。”   夜深了。埃玛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想着今晚的会面和谈话的内容。 保罗返回伦敦,这是她日思夜盼的日子。生活呵,随时都可能有奇迹发生。她又想 起马里恩・莉斯。要不是保罗・麦吉尔,而是一个其他的什么男人,这个可怜的女 人也不会落入情网,更不会机关算尽,扣人信件,到头来又落个两手空空,不知所 终。如果,当时保罗把信寄给弗兰克……如果我不固执己见地急于和阿瑟结婚…… 如果……如果……如果……。她一次又一次地叹气。唉!吃后悔药有什么用:忧伤 又有什么用!他和我一样,称得上精明聪慧。可是生活给予他却是那么多的磨难、 坎坷和重负。他来找我,说不定仅仅为了洗刷自己,爱情之火早已熄灭了?他还爱 我吗?很难说。埃玛打了一个冷战。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还是那样让人着迷。算了, 不想他了。埃玛努力想把保罗・麦吉尔从纷乱的思绪中赶走,可是,直到她进入梦 乡之前,头脑完全被他占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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