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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埃玛来利兹已经快一周了,可还是没找到工作。整整四天来,她一直在布里盖 特大街各商店和郊区一些商店中转来转去,什么工作都准备接受。然而,四天过去 了,她的工作仍然没有着落。这天,埃玛又出来找工作,心里交织着失望和希望, 担优和期待混为一体的复杂情感,脚下就是布莱基曾宣扬的铺满黄金的道路。可现 在在埃玛眼里,这些道路简直尘土飞扬,坑坑洼洼,不堪下脚。 四天的寻觅使得埃玛对市中心的街道已经很熟悉了。虽然,她有时感到孤独和 茫然,但更多的时候是被商业的繁华所刺激,所振奋。她还惊讶地发现,自己对大 城市并不害伯,并无山里人走进大城市所特有的拘束和紧张感,和一年前聆听布莱 基绘声绘色地描述时的心清大不一样。埃玛觉得自己对新环境、新事物有很强的适 应能力。这对于那些性格不太刚强的人来说是很难办到的。埃玛这个山村姑娘,似 乎已经触摸到城市发达的真谛:发展工业生产、繁荣产品流通。在她看来这是赚取 金钱和获得权力的捷径。 被煤烟熏黑的工厂、仓库、铸造厂和线条简单的大厦,使埃玛想起家乡的山峦, 她觉得城里的建筑和山区的山岗一样,数不胜数,无边无际,同样具有难以驾驭、 不屈不挠和铁面无情的性格特点。埃玛也象面对带有野性的荒山一样,在英国这座 最大的城市之---利兹的高楼大厦中间,以巨大的勇气和顽强的意志穿街过巷, 寻找工作。 这天早晨,埃玛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市中心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猛一抬头, 发觉来到了市政大楼前面,她屏住呼吸仰视这座宏伟的建筑。她并不知道楼内机构 的职能,但她那格外敏捷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该城的象征。埃玛一面惊愕地审 视眼前的那座建筑,一面想:“只要你无法驾驭它,摆布它,就会被它所驾驭,所 摆布。”雄心勃勃、充满自信的埃玛在心里鼓舞着自已:“将来一定要摆布它!绝 不能倒过来!” 她又走进一家商店,她知道对方会怎么答复:没空额,不招工。这几天,这样 的话听得多了。她走出店门,叹了口气,沿着博尔,莱恩大街向前走去,不时停下 来欣赏那些橱窗,五花八门的商品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各式服装、帽子、皮鞋、皮 包、手饰和其它奢侈品。一边走,一边看,脑子里自己那个带加重号的计划变得更 加具体、清晰了。在此之前,计划虽有,但只不过是个模糊不清的设想而已。现在, 她一下子开窍了,知道了实现这一计划的必要步骤。首先要开个商店,一个完全自 己所有的商店。对,首先从经商着手。开始时,哪怕门面小一些也没关系,靠自己 的勤奋,商店会扩大的,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三个,一定会富裕起来。想到这里, 埃玛顿感精神倍增。她加快了脚步,同时脑子里又开始勾画更长远的打算。 当时,利兹也象今天一样,是个充满生机的城市,在这个星期五的早晨,街上 已充满匆忙来去的行人。城市的生活节奏,更加激发了埃玛坚韧不拔的精神,奋发 进取的雄心。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和城市的灵魂融为一体。是啊,这里是实现梦想 的最合适的场所,她早预料到了,现在更加坚定不移。 埃玛毫不犹豫地向利兹最大的市场--吉尔盖特市场走去,那里的货摊多得不 计其数,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埃玛象是进入了商品的海洋。突然,她被一个叫马克 斯潘塞的廉价货摊吸引住了,摊位上挂着一个牌子:“不必问价,都一便士。”她 还发现,不光物美价廉,而且商品陈设得颇为讲究,分门别类,极易挑选。埃玛把 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觉得“便士货摊”是个好主意,让人一看简单明了。 逛了一会儿,埃玛离开市场,来到北街。这条街上有许多裁缝店。一个服装店的店 员曾建议她到这条街来碰碰运气。“一定要白天去,那个区不大太平。”热心的店 员曾这样提醒她。 此时,艳阳已上中天,埃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行走,感到闷热。她打开领子 的纽扣,但不管用,人行道上仍是热气扑面,她只好在阴凉处停下来喘口气。在孩 子生下来之前,无论如何也得找个工作,她要夜以继日地拼命干活,以便攒钱开店。 想到这儿,埃玛微微一笑,把疲劳忘了,又迈开步子。一切都会好的,她信心十足 地想。再说,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找准目标,孤注一掷了。 mpanel(1); 埃玛仍在北街上走着,有些气喘吁吁了。她刚刚走到路口,突然一个石块飞来 打在她的肩上。十几米之外,几个坏小子正朝她嘻嘻哈哈地哄笑着。埃玛气得举起 拳头,“混小子们!”几个男孩置若罔闻,仍在地下捡石块。她正想拔腿跑开,忽 然发现自己并非真正的靶子。几个男孩瞄准的是倒在地上的一位老年人。可怜的老 人挣扎着站起来,脚下一滑又摔倒在地上,为了躲避雨点般打来的石头,老人脸对 着墙,缩成一团,手里的纸袋和眼镜都掉在地上,埃玛见他满脸是血。 对这种血腥的恶作剧,埃玛怒火填膺。她不顾一切地跑上去。 “滚开,否则我叫警察!”她手握拳头,大声吼着。此刻她什么也不怕了。 “一群小坏蛋!”她声音越来越尖厉,“滚开,都滚开!我真叫警察了:对你们这 种小流氓,警察知道怎么整治。他绝对饶不了你们!” 其中两个男孩傲慢地嘲笑她,把舌头伸出老长做着鬼脸,骂了几句难听的脏话, 但总算把手里的石块都扔在地下了。见他们还不走,埃玛弯腰拾起一块石头,举起 来,“你们也想尝尝不成?”几个坏小子一边嘲弄她,一边溜了。这时,那个倒霉 鬼正想站起来,埃玛跑上去搀着他的胳膊,扶他站起身。这是个体格单薄的老人, 不过还算结实,头发黑黑两卷曲,眼睛黑黑而活泼。 一股同情怜悯之心代替了怒气,埃玛关切地问:“您怎么样,先生?” 老人摇摇头,掏出手帕擦脸上的血。“没什么。”他眨着眼回答,“谢谢您, 小姐。您真是太好了。”又眨了眨眼,眯起眼在四周找什么,“您看看我的眼镜在 哪?当时因急于躲避,不知掉在哪儿了。” 埃玛拾起眼镜,认真看了看,笑着递给他。“还没坏。” 老人接过眼镜戴上,“这就好了,我能看清了。” 埃玛又低头拾起大纸袋,把滚在地上的面包也拾起来,拍拍上面的土,“还不 太脏。”说着把面包装入袋中。 这时,老人把一顶小圆帽戴在头上,仔细看着埃玛,用真挚的语调说:“再次 谢谢您,小姐。感谢您见义勇为地保护我。”老人笑着说,“在这一带,有这种精 神和勇气的人是不多的。您当时真是无所畏惧,真勇敢!” 他的英语虽然说得很流利,但埃玛仍听出有点口音。这人肯定是外国人,她想。 “那些坏小子为什么向您扔石头?”她问道。 “因为我是犹太人。” 埃玛并不明白什么叫犹太人,但又不愿表明自己的无知。她又问:“为什么这 能促使他们对您无端非礼?” 老人不解地看她一眼。“因为愚昧,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的愚昧产生一种莫明 的恐惧,这种恐惧又演变成仇恨,毫无道理的仇恨。在这个地区,犹太人总是无端 被人仇恨和排斥。”老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唉,人生真是个谜,不是吗?一部 分人无缘无故地仇恨另一部分人。殊不知,日久天长,这种仇恨只能有害自己,甚 至毁掉自己。” 这些不急不慢说出来的话,使埃玛深受触动。她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对埃 德温的仇恨是否也是不公正的。不,心底一个声音回答说,你的仇恨是有道理的, 因为埃德温・费尔利欺骗了你,伤害了你。埃玛轻轻咳了一下,扶着老人的胳膊说: “他们对您无端憎恨并企图加害,真让人气愤。简直太可怕了,终日生活在这种……” 埃玛停下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 “任人迫害之中。”老人补充道。他的眼里充满优伤,一种由来已久的民族优 伤。但是,这种伤感瞬间从老人脸上消失了。“挨石头砸这样的事和我们过去的经 历相比,已经是无足挂齿的小事啦。”他摇头苦笑着,“唉,说这些干什么。这都 与您无关,何必让您为我的不幸而担忧。” 老人讲的一切使埃玛大为震惊。使她更为震惊的是老人逆来顺受的态度。“为 终止这种不公正的迫害,难道警察也无所作为了?”埃玛几乎是尖叫着问道。 老人笑了。“不是,有时他们也来干预一下。但更多的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 只眼一最近,在利兹,法律的尊严并未得到应有的维护。我们只能少惹是非,多干 活,自己保重。”他发现,姑娘对自己所讲的一切都感到奇怪和震惊,便直截了当 地问。“看来愈不懂犹太人是什么意思,是吧。小姐?” “不完全是。”埃玛回答说。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 老人见她有些尴尬,便亲切地问:“您想知道吗?” “想,当然想。凡是不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那好,我告诉您。”老人笑着说,“犹太人来自以色列部落。我们的宗教是 犹太教,以《圣经》旧约和律法书为该教基础。”埃玛认真地听着。老人一面讲。 一面观察她。见她那双聪慧的大眼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脸上是友善的表情。他 决定说下去。 “您知道《圣经》吗,小姐?” “知道一点儿。” “也许您读过《出埃及记》,一定知道十诫。”埃玛点点头,他继续说:“十 戒是摩西为我们人民规定的。基督教是在犹太教基础上发展的。您知道吗?” 虽然不愿承认自己的无知,埃玛仍诚实地承认道:“不,不知道。” 老人的黑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下。“耶稣・基督就是犹太人,他也是被人 迫害致死的。”他长长地叹口气,又说:“有人觉得,我们犹太人的习俗、众食习 惯及宗教信仰与那些所谓‘非犹太人’不同,所以理成受到排斥。”他苦涩地笑笑, 说话的声音一小得难以听到.“其实,仔细想想,我们并不是多么与众不同。” “当然了,我看也是。但有些人既愚蠢,又无知。”埃玛一下子明自了老人的 意思,脱口而出,表示了自己的愤慨。她转而往深一层去想,认为本国的阶级差别 也将导致同样的残酷和不公正. 老人觉察到埃玛对他讲的一切确实很感兴趣。突然,他好象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您不是利兹人吧?!否则您会知道。这一带有许多象我这样的犹太移民,大部分 居民都歧视他们。” “我不知道。”埃玛说,“我是从利彭来的。” “噢,从农村来的。这就难怪了!”老人笑了,眼里的忧愁随之消失,“好了, 小姐,我不能再让犹太人的事耽误您了。再次感谢您,愿仁慈的上帝祝福您,并保 佑您终身幸福。” 埃玛已经不再相信上帝,突然听人如此祝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无论如何, 这是对方的良好祝愿,便善意地笑着说.“没什么值得感谢的。我很高兴帮了您一 把,先生!” 老人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去。但是,没走几步,身子一晃又要倒下,他赶忙靠 在墙上,一只手捂着前胸。埃玛追上来,“您不舒服?”她见老人脸色苍白,嘴唇 发紫,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不,我很好。”老人哽咽着嗓子说,“不过一阵绞痛,可能是消化不良。” 埃玛将信将疑,她看得出来老人感到极不舒服。“您住得远吗?”她急切地问, “我送您回家。” “不!不行!已经够麻烦您的了。您放心,我没事儿。” “您住哪儿?” “帝国路。”虽然难受,他还是挤出一丝笑容,“一条又窄又穷的街,起这么 个名字,真是名不副实啊。离这儿有十分钟的路。” “好吧,咱们走,我送您回家。我觉得您自己走不了,再说我还能保护您,免 得再碰上坏人。”埃玛明确地说,然后提起纸袋,搀着老人向老人住家方向走去。 胸中的剧疼减轻了,老人自我感觉好了一些,不禁仔细打量这位热心的姑娘。 世态炎凉他经的多了,对别人的热情他倒不大习惯了。老人咳嗽了一声,控制着自 己的激动,喃喃地说着。“您对我太好了,您对我太好了。是说着停住脚步,向她 伸出一只手,“我叫亚伯拉罕・卡林斯基。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埃玛把纸袋放在腋下夹着,握住老人的手说:“我叫埃玛・哈特。”老人见她 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哈特太太,我猜测。”埃玛点点头,未做任何解释。 亚伯拉罕・卡林斯基在埃玛的搀扶下,一边走,一边讲了讲自己一生的经历。 这是个和蔼可亲又喜欢交际的人。埃玛以极大的兴趣听着,以便长些见识。她明白 了,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是1880年离开基辅,经鹿特丹,去约克郡的最大港口赫 尔。和许许多多的苏联、波兰犹太人一样,他们来到利兹,以便经利物浦去美国。 他解释说:“我无论如何也得在利兹停留一段时间,因为船钱不够。在这里找个工 作是很容易的,因为犹太人之间很团结,一有机会,愿意互相帮助。”他回想起当 年的情景,禁不住开心地笑了,“那时我还年轻,仅仅20岁。来到利兹的第二年我 认识了一位姑娘,后来成了我的妻子。她是在利兹生的,她父母很多年以前就逃离 了俄国。哈特太太,我就这样留在了利兹,没去美国。好,您看,咱们到了。”他 用手指了一下四周,“25年来,我一直住在这个区。” 亚伯拉罕・卡林斯基在帝国路尽头的一所房子面前停下来。埃玛惊奇地发现, 这所房子比周围的大得多,好得多,木窗里挂着雪白的窗帘。“这就是我的家。” 他满脸喜悦地说。听得出来,他为自己的家感到自豪。 “好了,您算安全到家了。”埃玛说,“听您讲了不少新鲜事,我很高兴,卡 林斯基先生。希望您感觉好多了。”她笑着把纸袋递过去。 卡林斯基看着眼前这位可爱的姑娘,这个“非犹太人”的姑娘,她先是见义勇 为地搭救他,接着热情殷勤地帮助,还用那么多时间认真听取和理解犹太人的苦难 经历。他伸手拉着她的一只胳膊,“哈特太太,请您进来一会儿,我想把我的妻子 介绍给您。我相信,她一定会亲自感谢您对我如此慷慨的救助。请吧,请进来。” “不了,卡林斯基先生,不必了。我实在该走了。” “请进吧,只呆一会儿。”他的眼神也在乞求她,“外面很热,“您也累了, 喝杯茶,休息一下。”说着,轻轻推着埃玛往里走,您看,我妻子一定会请你喝点 东西,歇一会儿的。” 亚伯拉罕・卡林斯基带着埃玛来到一间大厨房。炉灶前站着一个女人,听见门 响,转过身。她睁大眼睛,“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怎么啦?”一边叫着,一边 跑着迎上来,连手里的勺子都忘了放下。“衣服都脏了,瞧你的脸!天哪,亚伯拉 罕,你受伤啦?”她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无法掩饰她的焦虑。 “冷静点儿,珍妮莎。”老人温存地看着妻子,“我没事儿,刚才遇到个小小 的意外事故,所以衣服有些脏乱。在北街上我跌倒了,几个男孩用石头砸我,那些 坏小子你是知道的。”他转过脸看着埃玛,说:“珍妮莎,这是哈特大太。埃玛・ 哈特。是她救了我,她把那几个小魔鬼吓得夹着尾巴逃走了,然后又一直把我送回 家。” 珍妮莎把勺子放在桌上,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埃玛的手,“真高兴认识您,哈 特太太。感谢您对我丈夫的帮助。您不顾个人的安危,搭救我丈夫,如此见义勇为, 实在难得呀!”珍妮莎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感谢她了,“请坐。您想喝点什么?看上 去,您很累,也很热。”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卡林斯基太太。”埃玛很有教养地回答,“请给我一杯 水就够了,谢谢。”珍妮莎让埃玛坐下,“我马上给您倒忙水来,但请您一定和我 们一起喝杯柠檬茶。现在,请您稍休息一下。” 卡林斯基送来一怀水,埃玛一口气喝下去。这时她才发现,走了那么长的路, 真够累了。 亚伯拉罕走近正做晚饭的妻子,把纸袋递给她说:”这是你要买的东西,珍妮 莎。我摔倒时,东西也掉地上了。幸亏没怎么弄脏。”然后,转身对埃玛微微一点 头,“您继续歇着。”说着就上了楼。 埃玛环顾四周,大厨房宽敞明亮,布置得当。餐桌上已经铺好自桌布,四副餐 具已准备好了。墙上的贴面很漂亮,地毯和家具一样,是高质量的。埃玛看着正在 泡茶的珍妮莎,她比丈夫还高,体态丰腴,举止文雅,肤色洁白,眼睛蔚蓝,整个 线条使人想起她的斯拉夫原籍。又黑又亮的长发在头顶梳个髻。身穿一件深色衣裙, 围着雪白的围裙。埃玛估计,珍妮莎不过40岁。 几分钟以后,卡林斯基下来了。裤子已经刷干净,换了一件外衣,脸上的伤口 上了药,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走到洗碗池边,一面洗手,一面和夫人说了几句话, 然后才回来陪客。珍妮莎送来一壶茶,递给埃玛一个杯子,“茶比水解渴。”说完 自己也坐了下来。 埃玛点头称谢,开始喝茶。茶很香,很甜。她还从未喝过加柠檬的茶,但她小 心翼翼地未加评论。 亚伯拉罕端着杯子,对埃玛问:“您住得很远吗,哈特太太?” “不很远。您知道脏鸭酒店吗,约克路口的那家?”埃玛问。卡林斯基点点头, “我就住约克路的另一头,步行半个小时就到了。” “喔,我知道了。”卡林斯基一边回答,一边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我的两 个儿子马上会回来的,我让他们送您回去,在这个地区,年轻女子独自行走,总让 人不放心。” 埃玛正想婉言谢绝,但又觉得对方说得也有道理,不该无端地冒险,便回答: “谢谢,谢谢您的关照。” “不用谢,这是最起码的。我们不想让您的丈夫担心。毫无疑问,您还得回家 做晚饭。” 埃玛只清了一下嗓子,没作出明确的回答,对生人她历来有所保留。然而,看 着卡林斯基的真诚目光正注视着她。才坦率地说:“我不用做晚饭。我丈夫是海军, 正在海上。所以,目前我是孤身一人。” “孤身一人!”卡林斯基大大惊讶地叫起来,“没有任何亲成?”珍妮莎出身 一个人口众多之家,听埃玛说独自一人在利兹生活,确实令她惊讶不已。 埃玛摇摇头。“没有,我丈夫的奶奶刚去世,我们没有别的亲戚。”看到卡林 斯基太大遗憾的表情,埃玛急忙说:“我自己一人生活得也很好,真的。我住在一 所漂亮的公寓里,房东太太对我很好。” 卡林斯基夫妇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只见亚伯拉罕默默地点了点头。卡林斯基 大太亲切地对埃玛说:“既然您不必急于回家,又无其他要事,何不留下和我们共 进安息日的晚餐?您如能赏光,那简直太好了。” “噢,不行,可不行,实在使不得。”埃玛极力推辞,“感谢您的一片厚意, 但我不能这样。”埃玛的脸刷地红了,她猜想,卡林斯基夫妇说不定以为她在想方 设法让人挽留吃饭。“非常感谢,你们太热情了。我可真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开玩笑!”亚伯拉罕打断埃玛的话,“今天您对我慷慨救助,难道也是强人 所难?”他举起双手,激动地对天起誓:“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感谢您了。请您留下 吧,留下和我们共进安息日晚餐。这是我们全家的荣幸。”见埃玛面带难色,知道 姑娘不懂什么叫安息日,便解释道:“星期六是我们的节日--安息日,在每星期 五太阳落山之时,我们要全家团聚,用丰富的晚餐进行庆祝。” “但是,我……’ “就这样定了,哈特太太。”珍妮莎插话道,亲切而坚定, “您累了,那几个坏小子又让您受惊不小。吃点东西有好处。您看吧,您会喜 欢我们的食物。”说完,使劲握了一下埃玛的手臂,好象以此安慰安慰她似的。 “您放心,多个人也够吃。您再休息一下,戴维和维克托回来后,他们也会高兴您 在此作客,也会感谢您为他们的父亲所做的一切。” 在这再三的盛情邀请面前,埃玛让步了。她也确实饿了,丹尼尔太太那儿不会 有什么好吃的。而卡林斯基太太的大小锅里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那就谢谢了。 如果不过分打扰的话,我很高兴留下来与您全家共进晚餐。” 卡林斯基夫妇听了非常高兴。珍妮莎急忙跑去照看她的锅,同时转身问埃玛: “我想,虽然您从来没吃过我们的食物。但您一定会喜欢的,我敢肯定。第一道是 鸡汤和……”珍妮莎话到一半停住了,转过身,见两个儿子回来了,脸上立即露出 母性的慈爱和骄傲。两个小伙子莫明其妙地看着坐在炉灶前的埃玛。 “戴维!维克托!快来见见咱们的客人。是贵客,因为她今天只身把你们的父 亲从危难中救了出来。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珍妮莎说着把锅盖盖好,擦了擦手, 跑到门口,把两个儿子拉进来。“快,孩子们,这是埃玛・哈特,哈特太太。”又 满脸笑容地说:“这个是戴维,”把高个子的往前一推,“这个是维克托。” 戴维一眼看到父亲脸上的擦伤,问道:“爸爸,出什么事啦?”他的声音不高, 但目光如炬,显然在竭力压制着怒火。 亚伯拉罕详详细细地向大儿子介绍了事情的经过,而埃玛则认真地打量起两个 小伙子。 戴维和维克托两人之间差别巨大。老大戴维19岁,个子高高,一表人才,蓝色 的眼睛和母亲一样,体型也是斯拉夫人的体型。黑色的头发和父亲年轻时一样,看 来性情挺温顺,为人和蔼,这也和他父亲一样。只是,他比父亲更象俄国人,更显 得精力充沛,看上去朝气蓬勃。确实戴维是个讲求实际、雄心勃勃、头脑清醒的男 子汉。虽然眼里经常流露出一缕忧愁,但他为人仍是十分友善,慷慨大方。他聪明 过人,富于联想,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通过努力寻求成功,虽然他涉世未深,但 已相当精通世理,信奉:强者必胜的处世准则。戴维觉得,不管犹太人的命运多么 不幸,自己不光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活得富裕。 维克托才16岁,长得小巧玲珑,眼睛是棕色的,体形线条不那么分明,脸上的 表清和眼中的神态总是甜甜的,和他的性格。气质完全一致。实际上,他的为人也 很腼腆,总是与人为善,那种宽宏大量、逆来顺受的气量简直不象个年青、气盛的 男子汉。他爱动脑筋,善于幻想,天真得连世上有善恶之分都没想过 似乎连少数花 枝会带刺,个别人心会狠毒的常识都不懂。总之,他从来不往坏处猜想别人。这一 切,和他父亲相似。唯一和母亲相似的,只有乌黑发亮的头发。 看来,在女人面前,戴维也显得更大胆,更自信。他首先和埃玛聊起来。“您 路见不平,“搭救我父亲,实在是勇敢之举啊!您不是犹太人,是吧?”他直率地 问。 “是的,我不是犹太人。”埃玛回答,“但这无关紧要,任何人处于困难之中, 特别是象您父亲那样无端地遭人欺凌,都会挺身而出的。” 戴维点点头。“可惜许多人并不象您这样。”他一边发表自己的看法,一边想 象,其她象埃玛这样一个有身分的姑娘路遇此事会如何表现。他还想问点儿什么, 可珍妮莎插进来说:“你们都来洗手,要开饭了,太阳就要下山了。”说着,在餐 桌上又摆上一副刀叉。 卡林斯基一家,还有埃玛,围着餐桌站好,作了祈祷。而后入座开饭。珍妮莎 首先端上一盆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鸡汤。从进门以来,直到在餐桌前坐下,埃玛已 经注意到这一家生活和睦、恬静。在主人热情好客的气氛中,埃玛也不那么拘束了。 她一边和主人有说有笑地吃着,一边还在想:为什么犹太人被人仇视?他们和其他 人一样热情、礼貌、安分守己地生活和工作着。可他们受的待遇太可怕了。从这一 天起,埃玛对犹太人滋生的同情终生未变,并始终不渝地以忠诚和热情保护她的犹 太朋友,对于多年来在利兹象温疫一样蔓延的纳粹主义一直持嗤之以鼻的态度。 珍妮莎的烤鸡也和鸡汤一样,做得香甜可口。自从离开费尔利以来,埃玛第一 次吃得这么舒服,这么饱。她这才发现自己一周来吃的太少了,为了事业,为了孩 子,她决定改变这种状况。 餐桌上,宾主之间谈话很活跃。甜食和茶上来之后,珍妮莎用她快活的蓝眼睛 看着埃玛,“哈特太太,我们的饭菜怎么样?很好吃,是吧?” 埃玛频频点头。“噢,大好了,卡林斯基大太。都好吃。您就叫我埃玛吧。” 转过脸又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叫我埃玛好了。” 卡林斯基一家点头称是,亚伯拉罕又客客气气地补充一句: “很荣幸。” 喝茶的时候,戴维认真地看了着坐在身边的埃玛。他也觉得,埃玛有教养、懂 礼貌,衣服虽是棉布的,但裁剪得很合体。他好奇地问:“请原谅我的冒昧,今天 下午您在北街干什么?当然了,因为您在那儿,我父亲才得救,但是那儿终究不是 散步的好地方。” 埃玛回首坦率地说:“我在找工作。” 举座惊讶,四双眼睛同时盯着埃玛。珍妮莎首先说。“象您这样一位姑娘,在 那个可伯的地区,找工作!”不知怎么的,她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是的,我在找工作。”埃玛重复道。见在座各位都神情愕然,埃玛只好把对 罗西和丹尼尔太太编造的那段历史重复一遍。又补充说:“所有的服装店我都去过 了,以便找个店员的工作。然而。一无所获。所以。我决定到北街各裁缝店碰碰运 气,结果仍是一无所获。我正要回寓所时,碰见那几个孩子用石块砸卡林斯基先生” 珍妮莎和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从埃玛身上移向亚伯拉罕。还是珍妮莎首 先开口:“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得帮帮埃玛。” “当然,一定帮她一把。”他笑着看看坐在身边的埃玛,信任地拍拍她的手臂。 “现在,您不用为找工作而着急了。星期一早晨八点请到我的成衣作坊来,我给你 安排一件合适的工作。”抬头看一眼戴维,“你同意吗?” “同意,爸爸 她可以先从缝扣眼儿开始。这活儿不难。”戴维建议道。 埃玛惊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天哪,谢谢,卡林斯基先生!太好了。”然后, 严肃地说:“您看着吧,我一定尽快学会,拼命干活的。”她笑着摇摇头说:“我 真不知道您还有个成衣作坊。” 亚伯拉罕也笑了。“您怎么能知道呢?我们的作坊就在罗金纪姆路,离坎普路 很近。戴维会给您写个详细地址。作坊不大,有20几个工人,生意还不错。我们专 为大服装厂进行加工,如巴伦服装厂。几乎所有的犹太人经营的裁缝店都这样,我 们是大公司的厂外供货人。” “我明白了。”埃玛说,“也就是说,你们为大服装厂加工衣服,由他们去销 售,对吗?” “不全对。戴维会向您详细解释。我们家里商业部分由他全权负责” 戴维开心地笑了。“我可没有全权,爸爸。”他靠在椅背上。,扭脸对埃玛协。 “我们并不制作完整的衣服,只按服装厂的要求加工其一部分,有时这一周专做袖 子。另一周专做领子或裤子。” 埃玛专心致志地听着。“为什么?我觉得奇怪,做成衣不是更好吗?” 须维笑了。“看上去奇怪,但这样大有好处。如果合理安排,这样会产量高、 成本低。大服装厂把零活包出去,成衣产量会大大提高,他们只把厂外作坊做的部 件合在一起一缝,就行了。这一想法来自一个犹太人小裁缝赫尔曼・弗兰德。他的 想法使整个服装业来了一场革命,也使利兹成了服装加工业的中心之一,营业额在 大幅度增加。”戴维越说越起劲,‘我敢说,利兹必将由服装业的繁荣而成为举世 闻名的富裕之都。而我,也要不失时机一地大干一番,成为这场变革的主人。” “瞧这孩子的想法。”亚伯拉罕摇着头,不相信地嘟脓着。 而埃玛恰恰相反,一触及挣钱发家的主题,她就精神十足。 “这个赫尔曼・弗兰德是怎么想起这个主意的?给我好好讲讲,戴维。” “谁知道!”小伙子一耸肩,“总之,他的想法效果极佳。他发明这个方法时, 不过是个小裁缝,在自己家里为巴伦服装厂加工一些活儿。他把-件成衣分成五个 或六个部分,分开加工。他发现这样做成本下降,劳动效率提高,产量也增多了。 按这样的办法加工的成衣价格,连社会最低层的居民都能接受。弗兰德后来开始把 承包的活儿转交给更小的裁缝店,这种加工办法慢慢传开了。” 埃玛说:“象所有的天才发明一样,这个想法也很简单。” 戴维对埃玛的结论表示赞同,同时也为她善于从普遍的现象中归结出带有规律 性的东西感到震惊。他进一步补充说:“市场里马克斯・斯潘塞‘便士货摊’也是 这样。那个想法也很高明:把货物分门别类地摆好,使顾客一目了然,便于挑选, 而且低价多销,最终能赚大钱。” “当然了!您知道吗,米歇尔・马克斯是从波兰来的犹太移民?十年前在利兹 市场摆摊,然后和汤姆・斯潘塞合伙成立公司,现在,他们的‘便士店’遍布利兹, 并正在其他城市开设新的店铺。过不了多久,他们的商店就会遍布全国。” 埃玛惊奇得张着嘴巴,激动得脸色鲜红,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戴维。她心里想, 来利兹来对了,这里确实是发财致富之处。 “看来只要找准路子,拼命工作,奇迹是可能出现的。” “确实如此,埃玛。”戴维说,接着又讲了一串人名和他们发财致富的奇迹, 埃玛仍然张着嘴听着。 戴维和埃玛年龄相仿,并且都是雄心勃勃,坚韧不拔。共同构理想、共同的语 言,使他们谈得很投机,要不是亚伯拉罕从中干预,他们会象多年不见的挚友那样 谈到深夜的。“你们两个小伙子该送埃玛回家了,否则太晚了,等到酒吧关门的时 候再走,街上就不安全了。” “对,我得走了。”埃玛说着站起身来,“但是,我想帮卡林斯基太太洗完盘 子,收拾好厨房再走。” “不,不用了。我丈夫说的对,您该回家了。戴维,别忘了把店的地址写给她。” 珍妮莎说。 三人走了好一阵子才到达埃玛的寓所。虽然路途较长,但是,埃玛感到心里很 踏实,因为左有沉默寡言的维克托,右有言辞雄辩的戴维保护着她。两个人都心甘 情愿地护送她回家。在门口,借助路灯,埃玛感激地向眼前的朋友,性格截然不同 的两兄弟挥手告别。“星期一早上见,记住了!准时来!祝你晚安,埃玛。”戴维 说着,和弟弟转身离去。 埃玛正在开门,戴维又跑回来,对埃玛轻声说:“咱们的想法一致,你和我。” 他信任地说:“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好朋友。”埃玛真诚地点头回答:“我也相 信,戴维。”当埃玛开门进去之后,他才几步跑下台阶,追上维克托。 虽然萍水相逢,俱戴维・卡林斯基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两 人如此志趣相投,都着了魔似的准备在致富道路上大干一场。他俩在1905年8月的这 个炎热的夜晚所建立的友谊,整整保持了50年之久。从这一天开始,他们为摆脱贫 困、抵制偏见而共同奋斗了半个世纪。他们为建立更大的企业,为把整个利兹卷入 一个新的经济潮流而作的巨大努力将给这座新兴的工商业城市带来巨大的震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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