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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埃玛穿过庭院,进了玫瑰园。手里挎着个篮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大剪刀。今 天洛德和西德妮女士要来吃午饭,所以,厨娘派埃玛到花园里剪几束花,以便装饰 餐厅和客厅。埃玛很爱花,特别爱这玫瑰园的玫瑰。事实上,除了厨房以外,玫瑰 园是整个费尔利家里她最喜欢落脚的地方。   花园四周是石砌围墙,墙上和花园顶头的两棵老树上全是爬山虎,沿着墙根是 按花朵的大小和开放期的长短分别栽种的各种玫瑰,它们颜色各异,深浅不一,从 谈红直到朱红,各种色调的应有尽有,间或还有含苞待放的玫瑰,它们那黄色的蓓 蕾配上繁茂的绿叶同样妩媚动人。   在8月的这天中午,天上骄阳似火,一丝风都没有,空气中芬芳的清香沁人心脾。 天气仍很热。在埃玛眼中,这个花园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她不时屏住呼吸,默默 地欣赏那些鲜花,仿佛一吸气就会惊扰这些花朵多采多姿的梦境似的。园中万籁俱 寂,只有一只小鸟在空气中飞翔的声音。   埃玛从来不从中心花坛上剪玫瑰,这已成习惯了。她径直向墙根的玫瑰走去。 园中甬道被晒得热气灼人,因而当她来到古树浓荫下的时候,感到十分惬意。她蹲 下来,仔细挑选好花色后小心地剪枝,不损伤花的主干。   埃玛干着手里的活儿,忽然自已悄悄地笑起来她。想起埃德温昨天晚上和他父 亲一起回来了。只要约克郡打猎季节一开始,主人总要从外地赶回来的。最近两周 埃德温去看奥利维娅姨妈了。对埃玛来说,两个星期简直那样漫长。没有埃德温, 即使在这最美好的季节,费尔利大楼也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特别是杰拉尔德越 来越令人生厌。现在,埃德温终于回来了,一切都变了。她是多么需要他的微笑, 他的温柔,他的赞美。特别是,她多么需要和他到山上去野餐啊。整个6月和7月, 他们俩经常带上吃的钻进那个美妙无穷的岩洞。   埃德温回来之后,她的孤独感自然消失了。清晨,两人曾在楼上走廊中偶然相 遇,埃德温小声告诉她,让她在他出去骝马之前到玫瑰园里等他。埃玛一心想早点 与他约会,所以,一听厨娘说是要鲜花,她拿起篮子就来了。现在篮子都满了,说 不定厨娘已在抱怨她怎么还不回去了。她正想着,花丛中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佳玛的心立刻跳动加快、幸福和甜蜜的热浪涨满了她的心房。埃玛抬起头向入口处 张望。   埃德温迈着弹性的步伐,手里不时甩着他的马鞭,身着骑装,显得更高,更壮, 更成熟潇洒。他真漂亮啊,埃玛想着,顿时感到两顿发烫。她承认,爱情既给她带 来欢乐,也带来了相思的苦恼。   一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埃德温的脸上立即容光焕发,而且不自觉地加快了脚 步。他拉起她的手,来到树后角落里,一把搂使她,便狂热地亲吻起来。   “真想你呀,埃玛。”他热烈地说,“我迫不急待地想早日返回。你想我了吗?”   “噢,埃德温,想极了!没有你,我感到太孤单了。”她微笑着,“你的假期 过得愉快吗?”   埃德温做了个怪脸儿。“在一定意义上是的。但就是太长太乱了。奥利维娅姨 妈家里客人成串,出出进进,来来往往没个完。她甚至还举办了两次舞会,而且非 让我参加。那些女人都是生手,舞步笨得让我着急。”说完,见姑娘脸上不自然的 表情,赶紧补充说:“我宁愿和你在一起。也不愿和她们在舞场上转来转去我,的 小埃玛。这你是知道的。咱们到那儿去坐一会儿。”他指着树下的一个长椅,埃玛 点点头,一两人坐到长椅上:“那么。咱们星期天下午在岩洞见面?”埃德温小心 翼翼地问着。   埃玛抬起头,目光茫然地看了那副可爱的面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埃德温亲热地笑笑,“看你,好象突然心事重重似的,该不是咱俩的事你变卦 了?你不爱我了?”   “当然爱你,”埃玛急忙回答。“埃德温……”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了。 mpanel(1);   埃德温举起手臂,爱抚地摸着她的肩部。“然如此,为什么“然如此,为什么 不痛痛快快地答应我?”   “埃德温,我怀孕了!”埃玛没选择隐晦一些的词句,而是十口气把沉重的精 神包袱卸了下来,同时注意观察埃德温的反应。她把自己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以免发抖。埃德温半天没说出话来,在痛苦的寂寞之中。埃玛感到,一个沉沉的铅 块正向她的心脏压来。因为,她从对方的眼中.最先看到的是惶恐和怀疑,接着是 惊慌失措,然后那副熟悉的面孔竟变成了毫无表情的石刻。   “唉,我的上帝!”埃德温的声音简直呻吟一样,脸色苍白得死人一般。好象 什么人给了他猛然一击。要不是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光双手,全身都得抖起来。他 终于开口了,费了老大劲才说出:“你敢肯定吗?”   埃玛咬着嘴唇点点头,“我敢肯定,埃德温。”说完等着他新的反应。   “基督,他妈的!”埃德温惊呼道,连大家子弟的教养都忘了,好象头顶上的 天要蹋下来。又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吃力地转过脸,也用茫然的目光看着俟玛. “我父亲非打死我不可。“说话间,快要哽咽似的。   埃玛向他发去理解的目光,“是啊,即使你父亲不这样做,我父亲也饶不过我。”   “噢,上帝!你怎么办,埃玛?”   “你为什么不问咱们怎么办,埃德温?”埃玛反问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但是对 方发问的方式已经使她警觉起来。埃德温的反应实在令她感意外,她曾估计到,只 要把怀孕一事告诉他,那会无异于炸雷轰顶,使他震惊,甚至慌乱。然而,她怎么 也没想到,他企图把责任完全推给她。   “我的原意就是想问咱们怎么办。”埃德温忙迭地回答。“但是,你绝对有把 握吗,埃玛?不是你这个月的……只不过晚一些?”   “不,埃德温,我有把握。”   埃德温心乱如麻,又是缄默不语。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 早应预见到这样的后果。然而,他从来没有想到这点。   又是埃玛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埃德温。求求你,说话呀!”救救我吧!你 不在时,我不知怎么办,也不敢对别人说,害怕极了,盼你回来,盼得两眼欲穿啊!”   埃德温费劲地往下咽了咽什么,一种难言之苦又使他默不作声了。在此刻默不 做声,在另一方眼巴巴等着他说话的时候默不做声,实属大错特错,后来他曾为此 饮恨终生。实际上,如果这时刻他敢于说话,甚至敢于挺身迎接他父亲和社会的压 力,敢于为她的公平待遇而奔走呼号,拼死抗争,那么最终结果必是:终成眷属, 美满幸福。可惜,埃德温没有这种勇气。   思维敏锐的埃玛己经明白了。沉默是最明确的态度,它意味着对方已后悔当初, 惧怕现实,意味着他们的恩爱空系已到此结束,意味着在这危难之时,他不敢承担 责任,从而抱埃玛置于死活不顾的境地。埃玛突然挺直腰板。把头高高地昂起来, 全力控制着自己,言语冰冷地说:“不,埃德温,你的那些屠夫,我一个也不想找。 你的沉默,说明你不想娶我。”脸上露出不屑之色,   “是呀,也太不成体统了,是吧,埃德温?权贵之后怎能娶奴婢为妻,高贵的 富人怎能和贫寒的穷人结合。”埃玛坦率地揭出了问题的实质。   埃德温眨着眼,往后缩了缩,脸红了。埃玛一言击中要害,使他十分难堪。 “不是这样,埃玛。我不是不爱你。但现在成亲,年龄大小,我得上剑桥大学,我 父亲……”   “是呀,我知道,他也许会打死你。”埃玛打断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埃德温觉得无地自容,他永远也忘不了她此时的目光,愤怒和轻蔑的目光。这 目光使他后来在临终之前良心都不得安宁。   “对……对不起,埃玛。我实在没……”   埃玛再次打断他的话。“我将离开费尔利。在这里我呆不下去了。我无法预见 我父亲的反应,对他来说,这个耻辱太大了,而且他的脾气又十分暴躁。”   “你什么时候走?”埃德温问她时,不敢正视对方。   埃玛脸上闪过一抹鄙夷之色。看来,埃德温巴得我早日离开。一股惆然失落的 感觉涌上心头。“我将尽快离家出走。”她回答到。   埃德温两只手捂住脸,很痛苦的样子,而心里却在想:她主动逃离家乡,也许 确实是好办法。于是,抬起头盯着埃玛。你有钱吗?”他象获得大赦的囚犯,脸上 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   埃玛感到一阵恶心,他对爱情的轻率背叛,对现实的软弱表现,居然到了如令 人齿冷的地步。愤怒、屈辱和对未卜前途的恐惧。使埃玛的心都要碎了。刚才她还 觉得花香醉人,沁人心脾,现在玫瑰花丛似乎在施放着浓烈的恶臭,熏得她就要晕 倒了。她本想立即跑开。但是,她努力控制自己。“有,我自己存了一点儿钱。” 她的声音听想来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只有五英镑,”埃德温说。“都给你。”。   埃玛脸上立即显出一副傲岸神情。她不愿接受这笔施舍,究竟为什么自己也说 不清。“谢谢你了,埃德温。”她那尖锐目光盯着他,“但是,你可以替我做件事。”。   “好的,埃玛,什么事情都行!只要能帮助你,我什么事情,都愿做。”   是呀,什么事情都行,只要这些事情对你有利,有利于你推卸责任,埃玛苦涩 地想。   “我需要一个箱子。”埃玛冷冰冰地说。   “我一定把一只箱子和五个英镑送到你房间。”   “谢谢,埃德温。你真是又慷慨又热情。”   年青人当然注意到了那不自然的腔调和分寸恰当的冷漠。“求求你,埃玛,你 应该理解我!”   “我理解,埃德温。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理解!”   埃德温站起来,希望他们俩的事就此了结。埃玛看了他一眼:瞧他,又高又漂 亮,一副绅士派头,只可惜徒具虚表。内心如何?懦夫一个,忘情负义之徒,如此 而已。   埃玛也站起来,提起篮子,一阵玫瑰香气冲进鼻孔,她恶心得难以忍受,一边 用手扶住长椅,一边盯着他说:   “埃德温・费尔利,我希望你明白,你的箱子我将无法送还,因为我将永远不 愿见到你。永远,直到我离开人世的时候为止。”说完,昂首挺胸地走了,心理的 悲痛和凄凉一点也没有外露。她问自己:真的希望埃德温娶她吗?她也不知道,但 是,她实在没想到他如此薄情。甚至对她腹中的婴儿连最起码的关照都没有。这是 他的孩子啊!一种嘲讽的微笑挂在埃玛的脸上。。瞧埃德温那可怜相,自己仅有五 个英镑,她的钱都比他多,整整15个英镑,外加钢铁般的意志。   埃德温在原未动,手里握着马鞭,象个石头雕像似的。埃玛的出走令他恐慌。 但是以一种象从绞索上解下来的获救感使他乐不可支。她要走就来吧。她走了,也 就把威胁自己命运和前途的致命丑闻也带走了。至于她的命运和前途,随她听天由 命去吧。埃德温・费尔利还没意识到:在这古老的玫瑰园中,抛弃人和被人抛弃的 感觉,将象个幽灵一样纠缠他的一生,甚至跟着他一起进了坟墓。   埃玛提着花篮在温室旁边的一间空屋子停下来,她冲到洗手池边“哇哇”地呕 吐起来,胃里如翻江倒海,吐得她天旋地转。过了好一阵子,才止住了,她深深地 吸着气,用冷水洗了脸。接着,用机械的动作把花茎上的叶子掰下来。然后来到客 厅,把玫瑰分别插入花瓶。就从这天开始,她憎恶玫瑰花,再也无法忍受它的气味。   埃德温都没问问她准备去哪,只问了什么时候走。是吗,去哪儿呢?她也不知 道,她只知道,明天就要启程,因为父亲和弗兰克每星期六仍要到工厂去加班,她 将趁机离家而去。行前象温斯顿那样给父亲留个字条,至于写什么,她还没想好。   埃玛手脚麻利地干活,企图忘掉心头的不快,但是怎么可能哪?   她一面干活,一面咬着牙骂自己:地地道道的傻瓜!对于在岩洞中度过的时光 她不后悔。企图忘却这种一失足而成千古恨事情,不过是浪费时间。她后悔的是曾 答应他改变志向,甚至放弃带有加重号的计划。这时,她突然想起费尔利太太一年 前跟她说的一句话,‘你应该逃离这个家,趁为时不晚,赶快逃得远远的。”埃玛 记得清清楚楚,这是阿黛尔・费尔利太太在那次大型家宴前夕跟她说的。看来,阿 黛尔不象众人所说的傻子,神经病。她当时已经预感到在这个罪恶之家里孕育的只 有灾祸。 不知不觉中,埃玛停下了活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阵战栗袭来, 就扶着桌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茫然地盯着眼前的玫瑰。她自己都不知 道,她跟里闪烁着的是怎样的光芒。那光芒是冷静的明智,苦涩的理解和坚定的意 志。她此刻在暗暗发誓,任何人若想把她从自己的道路上拉回来,那是妄想!从此 以后,生活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金钱!车载斗量的金钱!因为金钱意味权力。 她也要富有到来坚不摧和坚不可摧的地步。然后哪?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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