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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正的女人--非凡的埃玛 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著 曹振寰 译    第五章   埃玛还活着。都说这是个真正的奇迹,一个78岁的老年妇女,身患急性支气管 炎和其他并发症,然而,她居然挺过来了。在伦敦医院,埃玛也仅仅住了三个星期, 对这种康复速度,这种以毅力战胜病魔的精神,人们无不感到佩服。这些看法和议 论也偶尔传到埃玛耳朵里,她总是淡淡而神秘地付之一笑,一言不发。她想。别人 也许尚不理解,生的愿望是支配一切的最强大的力量。   埃玛在贝尔格拉维亚有一座漂亮的房子,在那儿,她又被迫休息了两天之后, 就下床了,而且不顾医生的劝告,开始到办公室上班。这一天,她受到了全体职员 的热烈欢迎。她康复得如此迅速,使大家感到意外和惊奇。只有芭拉仍忧心忡忡地 在左右侍候。   “别为我担心啦,宝贝儿。”看到外孙女还在喋喋不休地嘱咐她这个,叮咛她 那个,埃玛故作恼怒地对苞拉说。她脱掉花呢大衣,站在壁炉前烤了烤手,然后步 履稳健地穿过房间,看那样子,谁也不相信她刚刚大病初愈。   当她又坐到那张巨大的木写字台后边时,她明白,她又操起了指挥她的经济王 国的权杖。埃玛温柔地向外孙女一笑,“你看,我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语调轻松, 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看上去,她的外表确实很美,当然,相当程度上应该归功 于她历来善于修饰和打扮。   苞拉笑了。有时候,姥姥真够精明而机智的,一句笑话,就搬掉了你心头的重 负。很明显,姥姥又精神焕发起来了。细细打量,苞拉发现,姥姥仍然一如既往, 精力充沛。但嘴里还是故意责备道。“我知道,说着说着,你就开始言过其实了。 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无论如何也不能过度劳累。”   埃玛靠在椅子背上,终于活下来并开始工作了,她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满足感。 看到外孙女在诚恳地请求,她同意做些让步:“你放心吧,我累不着,宝贝儿。只 打两个电话,再给盖伊口授几件事情,就这些。我不会过分劳累,向你保证!”   “好吧,姥姥。”芭拉不情愿地点头赞同了。但她知道,姥姥只要看到成堆的 事情,她会不自觉地忘乎所以地干起来。“可要说话算话啊!”她然后认真地说: “现在,我要会晤时装负责人。过一会儿再来看您。”   “对了,苞拉,下周末我想去佩尼斯顿,希望你跟我一起去。”当姑娘往外走 时,埃玛说。   苞拉一下子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姥姥。“真的!姥姥,我太高兴了!”突 如其来的喜汛使她颇为兴备。“何时起程?”   “八天以后,下星期五。这事儿过一会再细谈。”“好极了!”一想到要去约 克郡转一趟,苞拉脸上堆满微笑。   埃玛还是说话算数的,她处理了几件急事,给盖伊口授了几个指示,然后给戴 西的丈夫,也就是苞拉的父亲戴维・艾默里打电话。戴维是埃玛欣赏和器重的人, 他现任哈特商场集团的常务董事,有关一系列商场的行政管理都由他一手承担。当 埃玛正在打最后一个电话时,苞拉端着茶,从门缝探进头来,等着姥姥“请进”的 手势。   埃玛一面继续说话,一面招手让苞拉进来。“好极了。就这样说定了。下星期 六见。再见。”挂上听筒,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苞拉已经把茶沏好了。埃玛烤着 手说:“她比谁都倔犟,我曾担心她不来。现在行了,也要来。”她那美丽的碧眼 中闪过火辣辣的光芒,同时脸上挂着一种讥讽的微笑。“实际上,她也没有其他的 选择。”   “谁呀,姥姥?你在说谁?”苞拉递过杯子,问道。   “你姨妈。开始,好象她不愿推迟自己的事情。”埃玛玩世不恭地笑了一声, “后来她又改变了主意。归根结蒂,回佩尼斯顿一趟,她还是合算的。那将是个大 型家庭会议。全体出席。” mpanel(1);   苞拉突然抬起头。“什么全体出席?你在说什么?”姑娘对姥姥的安排有点摸 不着头脑。   “所有的舅舅、姨妈、堂兄弟、表姐妹都来。”   一丝阴影掠过苞拉的笑脸,“为什么?”她满腹狐疑地坐直身子,问道:“干 嘛一下子都来,姥姥?有些人只要到一起,就会制造麻烦,这您是知道的。过去历 来如此!”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好象这个消息让她起鸡皮疙瘩似的。   埃玛对外孙女的激烈反应,觉得很惊诧,但是,她仍平静地答道:“我对此表 示怀疑。说实话,我敢肯定,他们将表演得十分出色。”   “唉呀,姥姥!您干嘛把他们都召来?”苞拉责备地看了一眼埃玛。“我还以 为就咱们俩去好好过个周末哪!”咬了一下嘴唇又说:“多好的假日让您毁了。” 又恨恨地接着说:“堂兄弟表姐妹们我并不讨厌。可是,如果基特、罗宾和其他人 一古脑儿都来,太可伯啦!”苞拉做了个鬼脸,想象周末全家集中起来的景象,她 甚至打了个寒颤。   “别这样,宝贝儿,相信我好了。”埃玛的声音是那么柔和,那样若无其事, 那样令人信服,苞拉的怒火真的平息了。   “好吧,只要您喜欢就行。但是,您尚未完全康复。家里一下子挤满了……人, 您能受得了吗?”苞拉毫无把握地说。弦外有音地对有些人表示了轻蔑。   “你不把他们当人看,宝贝儿?咱们可不能那样对待他们,好歹也是我的家庭 成员啊。”   苞拉原来凝神看着桌上的茶壶,听了姥姥一番话,突然拾起头,使劲猜测老人 家不冷不热的声调后面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埃玛的脸上毫无表情。姥姥正在策 划着什么,苞拉敏感地想到。于是,她突然感到内疚起来,心里责备自己对姥姥的 安排没有立即表示赞同。她费了点劲儿才挤出笑容,说:“我很高兴能见到妈妈爸 爸。老是出外旅行,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说完,看着姥姥,犹豫不决地问: “姥姥,干嘛把全家人都召集一起?”   “病愈之后,我想见见全体儿孙。我很少看见他们,你说哪?”   苞拉心里一惊。虽然姥姥的声音甜蜜,但老人的眼神却冰冷冰冷的。一种无名 的恐惧传遍全身,因为,这种表情意味什么,苞拉是知道的。   “您说得对,姥姥,您是很少看到他们。”苞拉低声说,没敢刨根问底,更伯 自己的担心得到验证。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了。   第二周的星期五,天蒙蒙亮,一辆超豪华的罗斯--罗依斯小轿车冒着倾盆大 而离开伦敦,向北方的约克郡开去,车里坐着两个女人。越往北开,天气逐渐变好, 雨也慢慢停了,虽然空中仍然乌云低垂,苍白的太阳不时从云缝中钻出来。史密瑟 斯给埃玛开车已有15年多了,他对所有道路几乎都了如指掌。现在,他手握方.向 盘聚精会神地驾驶着汽车。所以,车里的两个女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东拉西社地闲 聊夭。不一会儿,埃玛开始打盹儿,而苞拉则目光茫然地看着车外,担心着如何熬 过即将来临的周末,数小时之后就要见面的几个亲戚的影子一个一个地在她眼前叠 映。   基特舅舅,盛气凌人,目空一切,无情无义,野心勃勃,对苞拉恨之入骨,可 每次见面又虚请假意地故作热情。这次他的夫人琼会一同前来,那是一个冷漠古板、 索然无味的女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夫妇二人简直越发气味相投,成了天生的一对 儿。还有罗宾舅舅,和基特相比,两人的差别犹如白天与黑夜,截然不同。他仪表 堂堂,为人刻薄,善于辞令,精神颓唐。只要一想到他,苞拉就好象看到一条滑溜 溜的毒蛇,越是相貌迷人,举上斯文,一越觉得不怀好意。苞拉更加厌恶他对待自 己那不幸的妻子的态度。至于埃德温娜姨妈,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爱尔兰,终日 和她的爱马在一起,所以,苞拉对她不怎么了解,只记得她傲慢清高、令人生厌。 伊丽莎白姨妈倒是漂亮、活泼而诙谐,但她那朝三暮四、反复无常的神经质,也使 苞拉难以忍受。   姑娘叹口气,克制自己不再想那些令人烦恼又咄咄逼人的亲戚,开始回忆佩尼 斯顿・罗亚尔,那是一座古老的房子,屋里屋外美不胜收,春夏秋冬室温宜人的建 筑,苞拉和埃玛一样,很喜欢这个家。房子建在丘陵的缓坡之上,周围绿草如茵, 空气清新。突然,吉姆・费尔利的影像跳到她的眼前。苞拉马上合上眼睛,心里一 阵发紧,血冲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她不敢想他,也不该想他。她下了下决心,想把 自己的激动压下去。然而,每次想到他,她总是心情激动得难以自控。   苞拉睁开眼睛,看着车窗外面,还是决心想把对吉姆,对自己心上人的思念驱 走。这是她唯一的心上人,但顾忌姥姥的过去,她愿忍痛割断情丝。又过了几分钟, 苞拉看了一下手表,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史密瑟斯早已把收音机打开了,轻 轻的音乐和汽车有节奏的晃动,很快使苞拉进入甜美的梦境之中。”她几次醒来看 看姥姥,只见老人家也合着眼,脸上挂着微笑,似题非睡地靠在那儿。   半小时之后,埃玛突然一惊,醒了。她伸了一下懒腰,换了一下姿势,向窗外 看了一眼,笑了。哪怕在睡梦中,抵达约克郡时她也能立即醒来。是啊,在这块土 地上有她的根,也许她浑身的骨骼、血肉里就有大地的因子哪。   这时,汽车已驶上高速公路,熟悉的城市一个接一个地从窗外闪过,唐克斯特、 威克菲尔德、庞蒂弗拉克特,终于到了利兹。虽然看上去利兹有些灰暗而阴沉,然 而它兴旺发达,生机勃勃:这里是英国最大的工业中心之一,到处是服装、毛纺、 铸造、水泥和印刷工厂。这就是埃玛发迹的城市,目前,也是她的财富、成就和权 势的中心所在。汽车从市中心穿过,窗外属于埃玛的座座高楼向车后急速退去,一 座巨大的“哈特”商场也落在汽车后面了。汽车又向郊外农村驶去。   又过了一个小时,汽车开进了佩尼斯顿・罗亚尔那铺满石板的庭院。埃玛轻快 地从汽车上跳下来。象往昔一样,一到家,先要抬眼看看这座高大的房子。它仍是 那样,外观漂亮,线条和谐,结构合理,前后左右严格剪修的草坪和精心栽培的花 坛相映成趣。每次看到这座建筑所表现出来的典型的英国式简洁美,埃玛心里总是 感到激动。那灰色的带有城垛的塔楼儿,更给这所宏伟的住宅增添了几分雄姿。这 座房子,不管建在哪儿,不管周围是什么其它景致,都不会象现在这样和谐。它早 建于17世纪,岁月沧桑,并没使它陈旧不堪,相反,经过历史风云的洗礼,它更显 得雄伟。埃玛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苞拉一起向台阶走去。新鲜的空气把埃玛从通想 中拉回来。尽管这里晴空万里,但气温比较低。   正当她们上完最后两个台阶的时候,那扇沉重的大门一下打开了,女管家希尔 达站在门口,红扑扑的大脸蛋笑开了花。“噢,太太!”跑上来拉住埃玛的手, “我们都急死啦!感谢上帝,您现在病全好了。又回到我们中间来了,这可太好了。 您也来了,苞拉小姐。”脸上笑容可掬,同时把她们往屋里推。“快点,快点进来, 外面冷。”   “又回家来了,我别提多高兴了。”埃玛一面往里走,一面说,“你好嘛,希 尔达?”   “好,很好,太太。就是为您担心啊。大家都为您担心。这里一切都好,接待 全家老小的准备都好了。”   听着女管家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埃玛进了前厅,高兴地环视四周。她的目光, 在坚实的硬木家具上,在仿古的纯毛壁毯上,在古老的长桌上那紫钢花瓶里正在盛 开的长寿花、铃兰花上,久久地停留着。   “家里整个面貌保持得非常好,希尔达。你的工作和以往一样,干得很好。” 埃玛说着,递给希尔达一个热烈而满意的微笑。   希尔达脸上喜气洋洋的,“我已烧好咖啡,太太,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再给您 烧茶。也许饭前您想喝杯雪利酒。我已经把您的雪利酒放在楼上客厅里了,太太。”   “想法不错,希尔达。我现在上楼去,如果你不反对,我想一点钟吃午饭。” 埃玛踩着第一阶楼梯,回过头对女管家说。   “当然可以,太太。”希尔达答应着,拔腿就往厨房跑。   “我过一会儿来找您,姥姥。”苞拉跟着老人走上楼梯。“午饭前我想洗洗脸。”   埃玛点了点头。“我也是,宝贝儿。一会儿见。”说着,进了卧室。苞拉向自 己的卧室走去。一会儿功夫,埃玛洗了脸,换了衣,略施了一点粉黛,来到她卧室 旁边的客厅里。她最喜欢的住宅,就是佩尼斯顿・罗亚尔的这套。壁炉中火苗正在 欢快地跳跃,希尔达打开了几盏灯,灯光透过丝绸灯罩柔和地撒遍客厅的各个角落。 埃玛满意地向壁炉走去,象以往一样,先去烤烤手。这一客厅布置得精美、典雅、 古朴、简洁,反映了主人独具一格的审美情趣。石砌壁炉前放着两个大沙发,沙发 前铺着一块古老名贵的地毯,绣着黄、红、蓝三色玫瑰的沙发套和色调柔和的地毯 交相辉映。旁边是个结构精致、比例合理的奇彭代尔柜子,里边收藏着价值连城的 法国古瓷。其它矮桌上,放着珍贵的水晶制品和玉雕灯座,丝绸灯罩的台灯。在奇 彭代尔柜子旁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其上画的是一位年轻的贵族和他的夫人,画 的右下角是画家的签字:雷诺兹。而在大写字台的后面墙上,则是一循17世纪的微 雕作品。环顾四周,可以感觉到,埃玛对艺术有8特的情趣及鉴赏能力。   当埃玛觉得手已暖和了,便倒了一杯雪利酒,坐在沙发上等着苞拉。信手翻阅 着几张报纸。《约克晨报》是她的私人报纸,自从任命吉姆・费尔利为总编之后, 报纸的情况有了巨大变化。年轻的总编不仅把《约克晨报》,而且还把《约克晚报》 的版面及内容做了重大改进,广告、发行量都大大增加了。小伙子干得不错嘛,埃 玛满意地想。吉姆……苞拉……,只要想起吉姆,必然想起苞拉。埃玛叹了一口气。 这时,门开了,埃玛一怔,然后充满慈爱地看着苞拉。“我已给你倒了一杯雪利酒, 亲爱的。”说着,指了一下茶几。   苞拉深情地一笑。在自己房间里她早想好了,在整个这个周末期间,对姥姥更 要关怀备至。在一群吸血鬼中间,老人家需要精神支持的时候,作为外孙女,唯一 能做的也就如此而已了。她和表兄亚力山大和表妹埃米莉,对几个舅舅、舅妈的看 法是完全一致的。   “姥姥,如果您同意。下午我想出去骑骑马。”坐在埃玛身边时,苞拉说, “虽然有点冷,可天气确实不错。”   埃玛痛痛快快地表示同意。原想午饭后独自一人呆在家里,临时找个借口把外 孙女派到利兹去,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去吧,孩子,这主意很好。可是要穿 暖和一些。我想在家休息的息。”   “其他人什么时候来?”苞拉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个别人今晚到,其他人明天到。”埃玛的声音听起来和苞拉的一样。因为老 人已感觉到了姑娘的紧张情绪,不能让孩子过于不安。   “这可是大型聚会,姥姥。好多年没有全家聚一聚了。”   “确实。”   “伊丽莎白姨妈会带丈夫来吗?”   “目前她有个丈夫?”埃玛狡黠而戏弄地问。   “噢,姥姥,您这人真可怕!”苞拉惊叫道,“她现在有一个,您是知道的。 叫詹尼,一个意大利伯爵。”   “开玩笑!如果他也算伯爵,那我是拿破仑。”完全是嗤之以鼻的语调。   “姥姥,不害臊!看起来那人挺殷勤的。对伊朗莎白姨妈太殷勤了。”   “这算你说对了。我估计,这回也许比以往长久些。”   苞拉憋不住笑出声来了。“说不定,这次姻缘也许比上次好点儿。”   “也许比前几次都好。”埃玛面无表情地评论道。   苞拉觉得挺好玩,话锋一转,“姥姥,您不是也有过好几个丈夫!”   “可赶不上伊丽莎白。我也没有离婚成瘾。更没有在我日益变老的时候,选择 一个比一个年轻的丈夫。”埃玛似乎也很开心,“可怜的伊丽莎白。她对爱情和婚 姻的观点太理想主义了。现在居然比她16岁时更浪漫。我真希望她早点儿安于所得, 不要再朝三暮四的了。”   “还应成熟起来!总之,我猜她准把詹尼和孪生姐妹带来。这周埃米莉到布雷 德福的商场去检查工作,我想今晚就能来。” 冷不错,她今晚来、昨天(我刚和 她通过电话,而且……”   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希尔达那永远带着微笑的大脸蛋儿出现在门口。 “午饭准备好了,太丸”“ ・“我们马上就下楼,希尔达。”埃玛回答说。女管 家年龄不小了,30多年来她以全部身心和感情,高效率地管理着这个家。埃玛待她 很好,也很感激她。刚才,埃玛虽然嘴里答应了,可并没站起身。她想把有关全家 聚会的一些事项和外孙女再安排一下。   虽然,希尔达也看出女主人有点犹豫不决,但并没唯唯诺诺地退出去,而是用 自豪的语调说:“太太,厨娘为您准备了最爱吃的菜,已经热气腾腾地上了桌了。 咱们最好现在下去,否则菜一凉,厨娘会嘟嚷起来没完没了。再说,为了完全恢复 健康,您也得好好吃顿肉哇,是不是,太太。您快成皮包骨啦!我这么顽固坚持, 您得原谅我。”   面对这种带有命令味的乞求,埃玛无言以对,于是开心地笑起来,起身向餐厅 走去。   当天下午,当苞拉骑着马在处处滴翠的山坡上散步时,埃玛留在楼上客斤里, 把律师们在她病倒之前起草的法律文件最后检查一遍。然后给伦敦的亨利・罗斯特 打电话。   埃玛连开场白都没有,上来就问:“财产转售一事怎么样啦,亨利?”   “有关文件就在我眼前,埃玛。我正在看这些文件。”银行家清了清嗓子回答 道。   埃玛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清。我的老朋友越发衰老了,他要退休,我会 想念他的,埃玛伤心地想。而她自己是永远不想退休的。她宁愿死在办公桌前的椅 子上。   “噢,对了,这儿哪。都在这儿,埃玛。都卖出去了,价格很好。咱们得了近 九百万英镑。很不错,对吧?”   “太好了,亨利。钱呢?”   “什么‘钱呢’?在银行里,当然了。你想能在哪,我亲爱的?”亨利似乎有 点惊奇,甚至火了。埃玛憋不住笑了。   “我知道在银行,亨利。但是,上在什么户头上了?”埃玛焦急地问。   “我都上在埃・哈公司的户头上了。”   “亨利,请立即转账,上在我的私人户头上。”   亨利感到震惊是可想而知的。几秒钟之内,银行家一句话没说,然后仿佛刚透 过气来,高声喊道:“埃玛,这太荒唐了!谁也不会把九百万英镑巨款存入私人户 头!”   “我不管荒唐不荒唐,亨利。这笔款一定要上在我的私人户头上。”埃玛笑着, 简直压制不住拿他开开玩笑的愿望,“亨利,说不定我心血来潮要花钱买东西。”   “买东西!”根本没觉察女友在开玩笑。亨利生气了。“得了吧,埃玛!你也 没法一下子花这么多钱。这是我投身金融以来,闻所未闻的荒唐氧”亨利几乎压不 住自己的火气了。   “我偏要一下子花这么多,亲爱的亨利!这得看我买什么。”埃玛的声音尖刻 起来,心里想,亨利那著名的幽默一碰到钱这个话题,就象白雪见到烈日一样,无 影无踪了。“亨利,求求你,别跟我讨论了。把银行的手续费、佣金和税金扣出来, 剩下的都记入我的私人户头。”   只听对方叹了叹气。“好吧,埃玛。我想,你在做什么,你心里明白。再说, 归根结蒂,钱是你的。”   打完电话,埃玛决定休息一下,于是回到卧室。一个艰巨的周末在等待着她, 这是毫无疑问的。对于她已预料到的,星期六晚上必然出现的场面,她并不感到丝 毫的忧心仲忡,只感到发自心底的冷漠和厌恶。   埃玛历来讨厌粗暴的吵闹,特别是其中有亲生儿女时,总是尽力避免,因为大 吵大闹对人对事均无益处。尽管她曾安慰外孙女,但埃玛知道,这一次,一些激烈 场面的出现是不可避免的。而对这一必然趋势,埃玛只好做最坏的打算。她不相信 几个孩子已具备足够的道义和品德,能以人格和尊严去自食其果,迎接命运的打击。 否则感到扫兴的倒是她。如果他们以人格和尊严面对一切,甚至表现出一定的正直 和诚实,埃玛会感到高兴,还会尽力避免进一步的不愉快。   埃玛心里明白,她即将给某些人以致命的一击。这一击,将彻底改变他们的生 活状况。然而,她既不后悔,也不怜悯。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是被 迫拿起这样一个武器,以捍卫用血汗建立起来的经济王国,以粉碎国的邪恶的阴谋 诡计。出时此刻,埃玛只觉得伤心,仿佛心头正在滴血。这种伤心非同一般,它是 痛苦、失望和恐惧造成的;是明明你全心全意去爱某人,而他却背叛你,用冷血和 密谋来反对你而造成的。多年来,埃玛已经绝望了,不再期待从儿女身上得到他们 对母亲的爱感、称赞和忠诚。   埃玛皱起眉头,努力不去想家族中那些不忠不孝之徒,集中思想去想戴西、苞 拉和其他好孙子。逐渐地,翻腾的思潮平静下来,埃玛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多年以来,五点钟的下午茶已经成了佩尼斯顿・罗亚尔的规矩。埃玛倒是蛮喜 欢这个规矩。即便她不喜欢,希尔达也不会心甘情愿予以取缔。   “就是我死了,也不能取消下午茶,太太!”几年前,当埃玛建议取消时,希 尔达就这样声明过。听到精力旺盛的管家这么认真,埃玛只得耸耸肩膀,对这个胖 胖的女人让步了。埃玛对这个农妇似的,直来直去的,慷慨、勤快的女管家非常欣 赏,认为她是最得力的管家。   这天下午,五点整,希尔达来到客厅,手里端着一个大银茶壶和几个薄得近似 透明的茶杯。身后是个白天在这儿做佣人的姑娘,手里托着一个阔绰的瓷盘,里边 是厨娘精心制作的甜食点心:烤面包、脆饼儿、饼干、鲜黄油、鲜果酱、熏鲜鱼、 水果排。总之,是按地道的约克郡茶道准备的。希尔达连刺绣餐巾、把儿上嵌有珍 珠的银勺都拿来了。她放下东西,把沙发坐垫整理好,捅了捅壁炉的木柴,然后才 去敲埃玛卧室门。   “醒了吗,太太?”   “醒了,希尔达。请进。”埃玛在里边回答。   女管家把门打开一个缝儿,只探进个脑袋,满脸堆笑。“茶好了!”她通报说; “苞拉小姐骑马散步刚刚回来。她让我告诉您,几分钟后她就来看您,现在正在换 衣服。”   “谢谢,希尔达。我马上来。”   “什么时候需要我,您就按铃,太太。”说完,希尔达也去喝她的下午茶去了, 也许还得去夸夸厨娘活儿干得漂亮。   不一会儿,当苞拉梳洗完毕,步入客厅的时候,客厅的华丽舒适,室温宜人, 特别是花瓶的鲜花争奇斗艳,香味沁人心脾,使得她着实吃了一惊。好象害伯打破 这里的宁静,苞拉悄悄地穿过房间,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目光逐一扫过室内所有物 件,想起了自已在这里度过的童年。在这样的环境里,忘掉外面那残酷的、痛苦的、 令人绝望的世界是非常容易的。苞拉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甜蜜地回忆幸福的童 年。在这座雄伟的住宅里和母亲、父亲,表兄妹、小朋友一起度过的童年。当然了, 还有姥姥。记得姥姥总在自己身边,随时给她擦眼泪啦,笑话她的任性啦,赞扬她 的表现呢,责备她、温存她、溺爱她啦,等等。总之,现在所以成人,都应归功于 姥姥。也还是姥姥说的,说她精明、漂亮,与众不同。说她是天下唯一的好外孙女。 把坚定的信念和内在的力量传给她的也是姥姥。她还教会她永远勇敢地、毫不畏惧 地面对现实……   埃玛轻轻地走进客厅,苞拉根本没听见。和芭拉一样,埃玛先是惊诧室内的鲜 花,然后目不转睛地欣赏起她的外孙女来。她长得多娇美啊,。埃玛想,美得象画 中少女,只是眼神中流露着一丝阴郁和优伤。看她穿着一身高领、封口长袖衣服, 让人模模糊糊党得她象个中世纪的美人。“衣服是深紫色的,这使她紫罗兰颜色的 眼睛更加明显,更加动人,在雪花石色的面孔上,更显得深造而明亮。乌黑油亮的 头发梳到脑后,用发卡卡着。和姥姥一样,苞拉也有个宽宽的额头。她没带其他手 饰,只有一对钻石耳坠闪闪发光。。   “我来了,亲爱的!”埃玛优雅地穿过大厅,“骑马回来后,你显得漂亮极了。”   苞拉一下子抬起头,轻声地说:“噢,姥姥,您吓我一跳。我的思想回到童年 时候去了。”   埃玛歉意地看了一眼苞拉,然后坐在她身边,一下子看到大茶盘。“天啊,多 少好吃的!希尔达有时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一边说一边摇头,“咱们怎么可能吃 这么多东西?过一会儿该吃晚饭了,再说,我一点不饿。可是,咱们如果一点儿不 吃,她会生气的。”   “我饿了,您别担心。”说着,苞拉拿起一小块三明治放进嘴里,“外边很冷, 我骑马跑了好几公里。现在饿极了。”说完,又在嘴里放了一块面包。埃玛看着她, 心里充满一种怜爱。   “看你大吃大嚼我就高兴。平时,在餐桌上你象个小鸟吃食儿,所以,不瘦才 怪……”   这时,写字台上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来,苞拉站起来,“别麻烦您了,姥姥。” 小跑穿过大厅,“可能是咱家什么人打来的。”   她拿起听筒,“喂,希尔达?好吧,请接过来。喂,我是苞拉。你想和我姥姥 讲话吗?”听对方说完,回答道:“好吧,可以,同意。再见。”苞拉挂上听筒, 回来坐下。“是伊丽莎白姨妈。明天上午来,还有那对儿孪生姐妹,和……她丈夫。”   “好,现在咱们知道了。”埃玛嘴角又出现一丝冷笑。电话铃又响了。“噢, 老天啊,可别个个都打电话通知几点到达.否则一整天也不会安宁。”埃玛不耐烦 地说。   苞拉又拿起听筒,希尔达又接过来一个长途电话。“埃米莉?你好哇?”听出 是表妹、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声音,“是的,当然可以。她就在这儿。”苞技把听筒 放在写字台上,对姥姥做了个手势,“是埃米莉。姥姥,想和您讲话。”   “ 既然是埃米莉打来的,这电话短不了哇。”说着,埃玛端着茶怀走过去,在 转椅上坐稳之后,“喂,亲爱的,你……”   “我很好,姥姥,”埃米莉还没等姥姥说完,她就急着回答上了,“我不能在 电话里讲很长时间,我还有急事。只想告诉您,萨拉今天下午乘飞机抵达伦敦,我 六点半去机场接她,然后赶到家里吃晚饭。噢,亚力山大让我跟您说一声,他也许 来得晚一些。基特舅舅在安装新机器上快使他绝望了,还强迫他重新核算所有费用。 亚力山大快气疯了。对了,他说他无论如何要在八点钟赶到佩尼斯顿・罗亚尔。噢, 差点忘了,乔纳森是乘火车到利兹,然后要辆出租汽车。”   以上这些情况,是象一串连珠炮一样,一口气说出来的,埃米莉说话历来如此, 这是她典型风格。埃玛脸上露出开心的神情,靠在椅子背上,嘴里不时呷一口茶, 耐心地听着。埃米莉办事迅速、麻利,比我还甚之,埃玛想。然后,以开玩笑的口 吻说;“既然有人说自己还有急事,这个电话已经够长的啦,亲爱的埃米莉。”   “别这么恶语伤人,我的好姥姥。谁让您那一大堆笨蛋孙子辈的都让我给您传 话,能怨我吗!对了,还有一个!菲利普会尽早跟我一起来,否则就和亚力山大一 起。噢,宝贝姥姥……”埃米莉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恳求,“您能帮个忙吗?”   “当然能,亲爱的。”埃玛回答说,差点儿开心而深情地笑出声来。她对自己 的小外孙女太熟悉了,只要一用这种温柔的语调说话,准是向姥姥要什么东西。   “我想借您一件晚礼服穿一下,行吗?上周我来布雷德福时,只随身带了几件 必备的衣物,不知道有这么个大型家族会议。简直没什么可穿的。今天我在店里看 了一下,但是都让人看不上眼,好姥姥,我怎么来利兹啊!” 一埃玛笑了。“如 果在那么大的服装店里都找不到一件你看得上的晚礼服,我真不知道你能否在我这 里找到中意的,宝贝儿。”她一边回答,一边想,一个年仅21岁的金发女郎能在我 老太婆的衣柜找到什么合适的衣服:   “就那件红绸晚礼服,姥姥。巴黎买的那件。我穿着很合适。还有那双红皮鞋。” 埃米莉的语调还是那么急,“我早偷偷试过了,您别生气。我穿上它美极了。姥姥, 求求您了,让我穿一个晚上吧?向您保证,不弄脏了还不行嘛。”   “我把那件衣服完全忘记了,埃米莉。你想穿,你就穿吧。我当初就不明白干 嘛买它。如果你特别喜欢,你何不留下它?”   埃米莉惊喜得屏住呼吸,“噢,姥姥,那怎么行!”停了一会儿,“您真穿不 着,姥姥?”   “穿不着,我也不大喜欢,对我来说太显眼了。你要,送给你了。”   “ 噢,姥姥!天啊,谢谢,谢谢!您真好,姥姥,还有……”   “还有什么,埃米莉?”   “要是向您借用那对儿老式钻石耳坠,我是不是太过分了?那套衣服需要…… 需要……需要什么,您不觉得吗?”语调不仅着急,而且还很激动,“需要古典式 的首饰,您同意吗?”   埃玛怎么也憋不住了,笑着说:“真的,埃米莉,你可真滑稽。我都不明白你 指的哪一对儿钻石耳坠?”   “那对儿水滴形的,姥姥。您很少戴,可能都把它们忘了。”埃米莉满怀希望 地说。   “噢,是那对儿。你当然可以戴。你还想用什么,你就用吧。可是,你怎么不 跟我说说,布雷德福商场的情况怎么样?”   “谢谢,谢谢我的好姥姥。我在说耳坠。这里商场情况很好。我做了一些改动, 回来再当面汇报,我会给您带点新消息。”   “很好。据我所知,下周你将去利兹,这会让你有点沮丧。今晚来我这里后, 把商场的有关改动跟我说说。所以,现在别罗嗦了。你妈刚刚来过电话,说她明天 和……”   “天哪,姥姥,差点忘了!”埃米莉又打断了姥姥的话,“我告诉您一件可伯 的事情!我妈和那对儿孪生姐妹大发雷霆,据说是因为她们想送给您一件礼物。是 一个塑像,她觉得又大又难看,汽车行李箱装不下。姐妹俩非要送,也火了,并决 定和您在一起生活。我事先告诉您,也好有个思想准备。”说到这里,她戏剧性地 叹口气,“天哪,瞧这一家子!”   “谢谢你事先告诉了我,亲爱的。”埃玛谨慎地回答,“这些事你现在不要担 心。我肯定,当她抵达这里时,姐妹俩会平静的。如果愿意,她们可以在我这儿多 住几天。你说完了吗,埃米莉?”埃玛问道,虽然她耐心听着,也觉得这个电话可 以结束了。   “说完了,天哪!我得赶紧跑,还有一大堆事情哪,晚上见。”   “再见,亲爱的……”埃玛不由得笑起来,她还没说完,埃米莉早把听筒挂了。 靠在椅子背上,埃玛摇着头,还笑个不停。“我毫不奇怪,为什么各商场的经理们 一见埃米莉前去巡查就发抖。她干事简直象火山爆发一样。”   苞拉也笑着点头。“这我也知道。在工作上她确实能于。我想,您该考虑派她 去巴黎商场呆些日子。对她来说那是个美差。”   埃玛诧异趣抬抬眉毛,“可她不会讲法文。否则,我早考虑了。”   “恰恰相反,姥姥。她已学了很长时间了。”苞拉小心翼翼为自己的表妹摸底, “埃米莉会高兴死了,再说,把巴黎的问题帮您解决一下,她是最合适的人了。”   “好吧,我考虑考虑。”埃玛高兴地说。埃米莉办事孜孜不倦,而且一丝不苟, 这她知道。派她去巴黎,可能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和其他几个孙子辈的孩子一样, 埃米莉也在哈特实业集团工作,而且热情高,能力强,不知疲倦。是呀,我早该想 到这点。但是有迫在眉睫的事情等待着埃玛去安排。“我研究了一下餐桌的坐次,” 埃玛又倒了一杯茶。“我相信这样安排坐位最好。我把那些平时不和的几个分开了。 我跟你说过,他们肯定会个个表现出色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向外孙 女晃了一下。   “希望如此,’姥姥!”又说,“人太多啦,而且您也知道,个个么难对付。 简直难透了!”   “噢,我当然知道。”埃玛说,接着又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外女,问道:“我猜, 他们已经预计到好景不长了,是吗?”   这个出乎意外,又令人惊心动魄的问题,使得姑娘半天说出话来。“不知道……” 苞拉不知说什么好,“也许……”她还是不到合适的词儿,但是,对几个人的积怨 此时占据了上风,便愤愤地回答:“反正,那是一群吸血鬼,姥姥!我不明白您何 必跟他们浪费时间!对不起,姥姥,我知道,归根结蒂,他们是您的亲生儿女,可 我一想起他们就想发火。”   “不用道歉,亲爱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了解得太清楚埃玛说,“如果我 认为他们前来聚会是出自对我的感情,那么我是在自欺欺人。他们接受邀请,前来 赴约,完全是出干强烈的好奇。秃鹰不看到腐肉是不会飞来的。然而,我还没有死, 至少目前还不想死。”   苞拉在前探着身子,目不转晴地盯着姥姥。“既然如此,干什么请他们来?” 她态度坚决地问道。   埃玛神秘地笑笑,“我想再最后见他们一面。”   “别这么说,姥姥!您身体己经全好了,我们几个要好好照顾您。让工作见鬼 去吧!”苞拉充满激情地说。   “我可没说我想脱离工作,亲爱的。我只是说,这是最后一次请他们来参加类 似的家庭会议。”埃玛明确地说:“有个家庭问题需要解决,这个问题和他们有关。 需要全体出席。”说完,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眼里闪着吓人的目光。   看老人的面部表情,苞拉的担忧消失了。“您应该答应我,不许他们过多地打 扰您,姥姥!家庭问题可以以后再说,就不能往后拖一拖?”   “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亲爱的,”换玛耸了一下肩,让姑娘放心。“不 过是继承权方面一些法律细节,很简单,你放心,我不会允许他们缠住我不放。” 唇边露出凶险的微笑。   “我真不敢保险,”芭拉谨慎地说,“我能看看坐次怎么排的吗?”   “当然可以,宝贝儿。”埃玛又把己装回口袋的单子拿出来,先犹豫了一下, 送给了外孙女,“给。”然后一动不动地等着苞拉的反应。   苞拉看着坐次单子。埃玛则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外孙女的表情。只见苞拉的视线 突然停下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接着往下看,然后又返回来再看,好象不相信自己 的眼睛似的。脸上一副困惑不安的表情。“噢,姥姥,为什么?为什么?”声音里 是难以抑制的气恼和埋怨,那张单子也飘然落在地毯上。埃玛等待着,等待着最初 的惊诧逐渐消失,等待着外孙女的情绪恢复正常。   “为什么?”姑娘跳起来,面色苍白,嘴唇地动。“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姥姥? 您没有权力邀请吉姆・费尔利明晚前来聚会。他不是家庭成员。我不愿他来!我容 不得他!您懂吗?容不得他!您怎么能邀他来呢,姥姥?”说完,跑到窗前。从那 单薄的双肩的抖动中,外孙女在用极大的毅力以使自己平静下来,埃玛的心象被揪 住了似的,孩子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啊。“到这儿来,亲爱的,坐下。我要好好跟 你谈谈。”埃玛轻轻地,甜蜜地叫着苞拉。   苞拉转过脸,眼睛是那样阴郁,好象颜色都变成深蓝的了。“我不要谈,至少 不谈吉姆・费尔利。”站在窗子那儿没动,脸上还是怒火和痛苦。   突然,埃玛觉得外孙女还是太年轻,太可怜,太脆弱了。这是我最器重、最钟 爱的孩子啊,想到这儿,埃玛心里充满了慈爱和温柔。众多儿孙之中,这孩子我爱 之最甚。就她一个人,足以补偿我全部艰辛而坎坷的一生。就是这个看上去弱不禁 风的姑娘,她竟然能勇敢而忠诚地遵循我的意志而置个人幸福于不顾。为了怕我伤 心,她自已默默地忍受巨大的痛苦。   “到这儿来,孩子。我有件重要事情告诉你。   苞拉心不在焉地看着埃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情愿地,迈着梦游人的步子, 摇摇晃晃地回到沙发前坐下了,目光呆滞而僵直。埃玛有些担心,决定尽快把外孙 女脸上这一可伯表情永远抹掉。埃玛把吉姆・费尔利邀来出席家庭晚宴一事并未事 先直接告诉苞拉,而是选择了一个曲折的方法通知她。现在,是直接跟她谈谈的时 候了,以尽快结束一个姑娘的精神折磨。   “我之所以邀请吉姆・费尔利,是因为他也间接地卷入了我前面已告诉你的家 庭问题。”埃玛停顿一下,眼睛紧紧盯着姑娘,坚定地说:“但这不是唯一的理由。 我是为你才把他请来的。我觉得他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您是说……为我?”苞拉前南地说,她简直连气都喘不上来,脸上突然一片 绯红,嘴唇又颤抖起来,“我不明白……姥姥……邀请他是为……为我……。您这 是什么意思?您和费尔利家族不共戴夫。我不明白。”   埃玛站起来,坐在外孙女身边。“我已经老了,苞拉。我这个老太婆的一切都 是艰苦奋斗得来的。也许是的,我已经疲劳厌倦了。不共戴天?是的,确实如此。 但是,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我也变得明智多了。有一天,我会们心自问:一个老 太婆的毫无意义的自尊,为啥非要阻碍自己唯一钟爱的孩子的幸福呢。于是,我觉 得,我太自私了,也太傻了,何必让60年前发生的事,来影响我的晚辈今天的抉择 呢?”   “我还是不明白。”苞拉仍是困惑不解。   “我再告诉你,对你继续和吉姆・费尔利发展恋爱关系,我没有任何异议。昨 天,我和他谈了很长时间,我听出来,他对你的感情没变,他的意图自始至终是严 肃的。今天下午我告诉他,如果他真想娶你。他不仅将得到我的允许,还将得到我 的祝福。我衷心地祝福你们俩,全心全意地祝福你们。”   苞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思维还没转过弯儿来,还没有弄清姥姥一番话的 含义。几个月来,她禁止自己想吉姆・费尔利,甚至听夭由命地认为:他们俩不会 有个美满的前途。她对自己非常刻薄,残酷地压抑常常涌来的激情,舍生忘死地投 身工作,以便忘掉自己的不幸。现在,透过眼眶里的泪水,苞拉仔细端详着埃玛的 面容,这个她终生崇敬和热爱的面容。埃玛温存地微笑着,眼里充满了智慧、理解 和抚爱。眼泪慢慢地夺眶而出。“我不敢相信您改变了想法,姥姥,”苞拉哽咽着 说。   “可我偏偏改变了。”   一句多么简单的话,可它亲切悦耳地发自姥姥之口,象是一股春风,吹进了苞 拉的心房。她那被久久压抑的感情,象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奔腾而出;她那坚强的 自我控制的防线,象被千军万马所冲击一样土崩瓦解,她那心头的乌云,象被强劲 的东风一扫而去,露出来的是万里晴空;她和他之间那无形的冰块,象遇到炎炎烈 日,顷刻消融。姑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全身震颤着扑进埃玛的怀 抱,姥姥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好象她还是当年的小姑娘一样,老人抚摸着她的头发, 嘴里不住地安慰着。“一切都会好的,小丫头。一切都会好的。别哭了,行了。你 看吧,未来是美好的。”   慢慢地,苞拉的呜咽平息了,她抬起头看着姥姥,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发自内 心的微笑。埃玛用一只手为她擦干眼泪,看着她的眼睛说:“只要我活着,永远不 愿看到你不幸福。我这一辈子,不幸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姥姥,我不知说什么好。脑子里乱糟糟的。都不敢相信。”苞拉低声回答道。 吉姆,吉姆啊:她的心都要碎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亲爱的。”埃玛点着头说。突然,她又容光焕发地说: “现在愿意为我做件事吗,亲爱的?去,给吉姆打个电话。他还在报社等着你的电 话哪。你要愿意,邀他今天来吃晚饭。或者,干脆你自己去利兹找他,你们俩自己 找个地方吃晚饭。我这里有埃米莉、萨拉陪我,可能还有亚力山大和其他人来吃饭。” 埃玛愉快地笑着说:“总之,我还有其他的孙子,孙女哪,是吧!”苞拉没说话, 只是紧紧地拥抱了姥姥,使劲儿亲了一下她的面颊,眨眼间就没影儿了。   她会恨不得插上翅膀,脚下生风,以便飞到自己的心上人身边,埃玛想。她的 思想,在苞拉、吉姆及他俩的幸福上停留了足有好几分钟。慢慢地,慢慢地,随着 壁炉中火苗的跳动,埃玛沉浸在一种奇怪的安静和对自已青春时期的四亿之中。这 些追忆,一直索绕着她,陪伴着她等待着其他几个孙子孙女的到来。她还想到费尔 利家族。这个罪恶之家的全部成员,除了吉姆・阿瑟・费尔利,都已经死绝了。 “何必让孩子因为前辈的罪孽而受苦呢?又何必让苞拉因为他倍受煎熬呢?”埃玛 大声地仰天自问。她想:这个决定我做得对。这是我给苞拉,给他们俩的最好的礼 物。   外面,天已经黑了,室内没有开灯,只有壁炉的火苗忽高忽低地窜着,在墙上, 天花板上投下许多奇形怪状的影子。影子中似乎有许多自家前辈的形象,甚至还有 她的至亲好友和各个仇敌的形象。这些人早已魂归西天了。全成鬼了,鬼也无奈我 何!   人生真滑稽,埃玛想,有时,人生就是个圆圈儿。我的圆圈自费尔利家族开始, 到费尔利家族终止,两头相遇,圆圈闭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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