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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前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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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panel(1);                地狱前的交易 作者:雨城 直到现在赵军也说不清,检方忽然把他和冯姓死刑犯关在一起是什么目的,是 想吓唬吓唬他呢,还是外面什么人做了工作,有意给了他一个机会?无论如何,当 死牢厚重的铁门真正在身后轰地一声关上时,赵军几乎三魂吓掉了两魄,他的恐惧 是空前的。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至少就目前检方掌握的材料而言,他这个小 物贸公司的承包经理也就偷逃税款180 万元,够不上死刑,判个三年差不多了,所 以他没必要太紧张。他扫视了一下狭小昏暗的死牢,发现墙角里有一个大汉正用仇 视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冲着大汉咧咧嘴,算作向对方主动打招呼了,可大汉仍然绷 着脸,眼珠像一对电灯泡似的发着光。他可说是做生意的,生意场上刀光剑影各色 人等见识多了,有不少上门要债的人往往就这模样,还有的甚至带着刀。但赵军掌 握一条,即:没有什么是不好商量的。万事和为贵,只要大家坐下来慢慢商量,就 总会找出办法来的。换句话说,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不会解决问题、想 不出解决问题方法的人。根据这个信念,赵军在生意场上及生意场外若干次化险为 夷。当然这次被人举报,被弄进来是个例外。不过尽管如此,他仍抱有信心,虽然 事情对他来说糟透了,他这一进来,公司那边整个停滞瘫痪了,三年,说不定连老 婆都跟人家跑了。当然急是不可能把事情急好了的。就像要成为一个成熟的生意场 中人,没有必要的耐心和忍性是不行的。 “你好!”赵军和颜悦色地说,他向大汉走近了一步,甚至习惯地把手伸到口 袋里打算掏烟,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徒劳的,香烟打从进看守所那一天起就被没收 了,赵军多少有些尴尬。“要有枝烟抽多好啊!”赵军转而自我解嘲似的说。说着 就搓着手在离大汉约一步远处坐了下来。虽然是一个完全落空的客套动作,但已多 少缓解了大汉对赵军的敌意,大汉脸上僵直的肌肉多少松弛了一些。他挪了挪屁股, 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做生意的?” “是是。”赵军有点喜出望外,没曾想大汉会主动开口发问。 “奸商。没一个好东西。该!”大汉切齿道。 “也不全是。”赵军有点难堪,“我是搞贸易的,只不过技术上出了点小纰漏。 所以……你呢?这是为了什么。”赵军谨慎打量了一眼大汉的手铐脚镣。 “切西瓜的。”大汉仍忿忿然的样子。 “切……西瓜?”赵军有点不解。大汉一甩手铐,发出一串金属撞击的声响: “就是杀人。我把我们那儿的一个乡长杀了。他奶奶的,他不给我猪圈的征用拆迁 费,所以我就把他的脑袋像切西瓜似的切了,奶奶的。”说完大汉发出一阵大笑, 直笑得赵军心里发毛。 大汉笑完了以后就再不作声了,从给大汉戴的刑具看,他的死期不会太远,也 许一、两天,也许三、四天,一个星期。总之一般待执行的死囚才会单独关在小号 里,而且手铐与脚镣连在一起,是最重磅的那一种。换句话说,赵军眼前的这个活 生生的大汉随时都有可能被拉上刑场枪毙。在赵军看来大汉只是一具皮囊多了一口 气,这人的存在已没什么价值了。赵军又反复用生意人的眼光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大 汉,不禁有点扫兴。大汉整个下午及至夜幕笼罩死牢也没再作声。直到近半夜时, 大汉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一个劲儿在那儿念叨“娘啊,儿不能报答您了。”赵军 给大汉吵得心烦,连哨兵在外面嘟囔,也没能止住大汉的抽泣与絮语。是的,你能 和一个将要从这个世界消失的人计较什么呢? 赵军睡不着,便乘着大汉饮泣的间隙追问大汉为什么总在念叨老娘,他究竟想 报答老娘什么。“也许我能帮你点忙。”赵军试探地问。“杀人偿命。你帮不了我。” 大汉止住抽泣,坐在那儿发呆。断断续续赵军从大汉的口中得知,大汉姓冯,家住 郊县农村,两岁时他爸爸得了癌症去世了,是他娘半是种田半是要饭把他和一个哥 哥拉扯大,刚刚把哥哥的婚事操办完要歇口气,忽然娘得了重症肾脏病,因为没钱 好好治,又转为尿毒症,全身浮肿,到医院去做透析需要一大笔钱。正好县里修公 路,拨了一笔征地拆迁费。他家拆了个废置的猪舍,按说没有拆迁费,他要钱心切, 硬缠着乡干部要拆迁费,结果把一个副乡长当街给砍了。其实后来警方的人也说了, 就是那乡里给他猪舍的拆迁费,也远远不够他老娘去医院做透析的费用。大汉事后 也知道这么做很傻,但他觉得他这一生所做的傻事已经够多的了,再多做一件事也 不奇怪。问题是他这一杀人,不仅没弄到一分钱给老娘治病,反而加重了老娘的病 情,听来探监的哥哥嫂嫂说,老娘自从他被抓走以后整天呼天抢地要儿子,身上肿 得更厉害了,生死也就在朝夕之间。一想到自己给已七十多的老娘带来的灾祸,大 汉心里就难过得直掉泪。及至死刑宣判之后,大汉知道上诉也等于零,他再也想不 出什么法子可以补偿自己对老娘含辛茹苦把他和哥哥带大的歉疚。 mpanel(1); “你能帮我个忙吗?”快到天亮的时候,一直在听大汉嗦而自己却一言不发的 赵军在墙角里忽然说。他突然有了个不同寻常的心思。 “不不,你帮不了我的忙。杀人……”还在伤心的大汉仍然呜咽道,他以为赵 军还想帮他的忙。 “不,是你帮我。”赵军一字一顿清楚地说。大汉只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我帮你?!” “我们俩相互帮个忙。”赵军又补充道。一直没作声的赵军脑子却一刻也没停 止转动,反而比平常转得更快,他不打断大汉的看似不连贯的絮语,是为了静心捕 捉大汉话语中每一个对他有用的信息。在这间死牢里,除了四堵严实的墙壁之外就 是一个行将被毙掉、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死囚。而他能抓住的则是仍有一口活气的大 汉,墙壁当然一丁点儿用处也没有,除非他想自杀。因此他恨不得连大汉的一丝呼 吸也要用他的脑回沟来细细地过滤一遍,正因为这细心的甄别,使他记住了大汉曾 经不止一次地提到“傻事”这个字眼,好像他做的“傻事”决不止于当街把乡长给 砍了这件事。而且有一点经过赵军反复辨听,听出“傻事”与“傻事”是相似的, 同时他还听到大汉在昏昏然中提到女人,以及一百块钱。在商人那里,信息当然就 意味着机遇,哪怕这信息的脉动是极其微弱的。赵军隐约觉得大汉所说的“傻事” 和某个女人和钱之间有着什么联系,无论如何这是一种很重要的联系,否则大汉怎 么会在这“人之将死”的时候,不提其他事,单提这些? “我们互相帮个忙?”大汉重复着赵军说过的话,仍然听不明白赵军的意思。 “你小子要是取笑人,看我不砸碎你个王八蛋的脑壳!” “龟孙子取笑你。”赵军认真地说。“我赵某人在正经事上从来不开玩笑。” 大汉见赵军认了真,这才不太响了,但仍在那儿嘟嘟囔囔闹不明白自己一个身陷囹 圄的死刑犯还能帮谁的忙。 赵军不着急说出他的想法,他觉得事情就像做生意一样,你要人家买你的东西, 或者你要将什么货卖出,高明者总是旁敲侧击,不急于求成的。“其实也是帮你自 己的忙。”赵军向大汉身边捱近,撕下一张旧报纸的一角,卷成两枝烟的形状,递 给大汉一枝,自己嘴上含了一枝。没有火,有火看守也不准点。“就当是有枝烟这 么抽着吧。”赵军对大汉说。 大汉开心地笑了:“我他妈就当是‘中华’,不,就当是中央首长抽的‘熊猫 ’。哈哈……”大汉大笑着猛吸那粗大的假烟卷。“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连他妈 的人都是假的,假得很,就一挨枪子儿,就什么都完了,什么也没有了!” “是啊是啊。”赵军附和道,“人生就这么回事,啥都是空的,假的。” 一阵沉默,空气压抑得很。“你……准备好那个了吗?”赵军打破沉默试探着 问大汉。“你总得留点什么东西下来。” 大汉淡然一笑:“我一个种田的,能留下什么?不像你们做生意的龟孙子,人 死了还可以留下那么多家产给老婆、小孩。我他妈连老婆都没有,更不要说小孩了。” “这么说你连一个女人的边也没碰上?”赵军说,“呀呀,要这么就死了也太 冤了!” 大汉给赵军说得有点羞赧难当,连忙说“碰倒是碰过,不过……” “没干过?”赵军盯着大汉说,“呀呀,那还不跟没碰过一个样?你真够冤的 呀!” “干过。”大汉冒出一句。 “干过?”赵军用将信将疑的口吻问。 “不过……。”大汉不往下说了。 “呀呀,这么神秘干什么?”赵军不屑地说,“不是跟你老兄吹的,老弟我干 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女人还要多,从一百的到一万的,到洋妞,什么女人没干过?” “女尸你干过?”大汉忽然又冒出一句。 “什么?女尸?没干过。”赵军吓了一跳,“别开玩笑了。再说那玩意,怪吓 人的。怎么干?” “你小子想套我的话?”大汉瞪着眼警惕地说。 “不不,我只问问。”赵军赶紧说:“这么说来老兄你是比我行,起码是比我 玩得刺激。” “好了好了,老子累了,歇会儿。呸呸!你这叫什么烟卷,油墨味弄了一嘴都 是。” “我有罪我有罪。出去以后我一定弄条真‘中华’来。”赵军有点难堪地说。 “老子抽不上了!”大汉闭上眼睛说。 “别那么悲观嘛。”赵军安慰说。大汉嘴里哼了一声便不再作声了。死囚小号 里一片沉寂,大汉轻轻地发出鼾声,昏昏然中,天也快亮了。 天亮以后,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大汉忽然跳了起来,戴手铐的手揪住赵军喝问起 来,他好像这会儿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说什么了?!我 昨晚说什么了?!” 赵军此刻倒反而显得冷静:“你什么也没说,昨晚你睡得不错。我都听到你打 呼了。” “不,我肯定说了什么!”大汉不相信。 “你说你想抽烟,抽中华烟,还吹牛皮吹到玩女人。” “啊啊,我说了什么?” “你什么也没说,谁知道?”赵军说,“反正我是困了,睡着了,你讲什么我 也没听见。” “那你怎么听到我打呼的?” “我这不是比你醒得早,刚刚听到你在打呼。”大汉仿佛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听到也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再说老子就是说了什么又怎么样?反正老 子横竖是个死。” “你没说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赵军怕大汉不放心,又重复地说。 “老子说了也不怕。”大汉说。 “是啊是啊。”赵军说。…… 隔了一天是探视日,大汉站起来巴望了半天也没个家里人来看望他,倒是赵军 听到一声喊,是他弟弟又来看他了。自从入狱以来,一直都是他弟弟来看他,并与 他从半明半暗的谈话中沟通到片言只语的信息。反倒是他那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漂亮妻子很少来看他,在外时就听说她和某个男人往来密切,他赵军在里面,说不 定妻子早和那男人睡在一起过。一想到这一点赵军就妒火中烧,恨不得把铁窗扭断 了,飞出牢外去,斩了那个臭娘们。在会见室,赵军和弟弟聊了点家常之类的事, 忽然赵军乘看守不留神递给同在一个公司的弟弟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姓冯的大汉家 所在那个县的家庭地址。他暗示弟弟多带点钱去,把一个朋友的母亲给照顾好。这 时正好看守转过身来(看守其实也是其弟间接的熟人),赵军只好打住了。不过他 的弟弟似乎已经领悟到赵军的话的含义,连忙把纸条塞进袖筒。待到赵军回到死囚 小号,大汉还在张大了嘴巴等着他家里来人看他,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换句话 说,也就是说他的家人能够探视到他作为活人的机会极少了。可能是家人因为他杀 人而记恨他,或者说忙着照顾大汉的母亲根本脱不开身,总之只是他哥嫂来过一次, 这以后每次探视日冯姓大汉都是空等,他几次让看守转告家人他快要被枪毙了,可 家里人还是没来看他。 赵军从会见室回来,大汉的眼里差不多要冒出火来,好像大汉的家人不来看他 全是赵军指使的。可赵军则说大汉的家人最近肯定会来看他,大汉虎着脸追问赵军 为什么,赵军言语闪烁,只是说他凭感觉,又说也让他弟弟捎信叫大汉的家里来人。 果然大约只过了一个探视日,大汉的哥哥嫂子带着一大包东西来看他,其中有一套 大汉的娘特意让捎来的新棉衣棉裤,说是让大汉“上路”时穿的。另外还有几盒西 洋参含片以及桂圆枸杞冲剂,说老娘一直记挂儿子疝气的毛病,说可以补补。再就 是几枝粗肥的羊筒(羊小腿),冬天在家时,大汉常去偷人家挂在檐头的吃。大汉 不接东西,对哥哥嫂子说吃也好补也好对他来说都没有用了,就是去死,那怕只穿 一件单小褂裤也一样是个死,送进火葬场烧都是一个样。为什么有钱不给老娘看病 买药反过来还要花老娘的钱,再说老娘也没有钱。哥哥告诉大汉东西是一个公司的 经理这几天送来的,这人把大汉的老娘带到地区医院找了一个看尿毒症最有名的医 生给老娘看病,还用红纸包包了一万块说让他们下一步用作透析,问他这是为什么, 这人只是说他哥哥和大汉关在一起,得到老太太的儿子不少照应,没别的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挺感谢的。老娘感激得老泪横流,想不到儿子关在死牢里还意外地给老娘 带来了福音,所以特意在病床上让大儿子带了东西来看小儿子,让儿子无论如何要 设法报同牢房的牢友的恩,并且让问清楚,儿子在牢里究竟有没有给那个送钱来的 人的哥哥帮助,没有帮助要想办法帮助人家,没法帮人家也要说清楚,不能白得人 家的好处,人要讲良心,昧良心的钱不能收。大汉听了哥哥嫂子的话愣在那儿半天, 心想怪不得同室的赵军说这些天一定会有家里人来看他,原来是这赵军让他弟弟给 他家送钱去了。面对自己哥哥嫂子的追问,大汉只说同牢是个挺有钱的牢友:“帮 ……是帮过的。”他含含糊糊地说。这种时候他觉得总不能说没给人家什么帮助, 而且他也想不起来,他到底能给同牢的这个赵军以什么帮助,他想不起来,他自己 到底对谁还有什么用?但有一点却是真的,那就是他的老娘缺钱看病。而他没法给 老娘弄钱,就是有法也来不及,现在有人送钱来了,做儿子的当然不能拒绝。他一 心只想苦了一辈子的老娘的病能好起来,而这中间只要有他这个做儿子的一点点绵 薄之力,他死在阴间里也心满意足了。因此他让哥哥嫂子回去转告老娘好好治病, 来人送的钱就权当不肖儿子孝敬老娘。儿子在这边给老娘磕头了。 大汉捧着东西回到小号,看守给他戴上镣铐刚出门,大汉就追问赵军干嘛又是 找人给他老娘看病又是给钱的,赵军先是不承认是他干的,后来给大汉逼得没法只 好说是看着大汉从小没老子,现在老娘有病自己又犯了死罪,尽不到孝心,所以也 算帮帮大汉,或者说“就算是做善事吧。”赵军说,“而且我还说不定要求你帮忙 呢!” 大汉觉得奇怪:“你那天就说要互相帮忙,我不知道我能帮你什么忙?我告诉 你,你要我干什么请你抓紧,我的死刑说核下来就核下来,那你想叫我帮忙也帮不 上了。到时候我也不会见你的人情,你帮我也算白帮了。再说你小子有的是钱,就 当是你赞助穷人了。” “你那天说你干过女尸?”赵军犹豫了片刻忽然说。 “我那天说了吗?”大汉疑惑地说,“你不是说你什么也没听见吗?” “我只听你说了一半。下面的话你就没再说。”赵军有点紧张地凑近了一点说。 “闹了半天你小子还是想套我的话。”大汉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你们狗日做 生意的,在牢里也忘不了来这一套。实话跟你说我那是拿你开开心的。我哪儿干过 什么女尸,凡女人,不论死的活的我都没干过,要说我这辈子就这冤哪!不像你们, 女人都让你们搞遍了,搞烂了。” “既是这样那就算了。”赵军装着很诚恳的样子说:“权当交个朋友,你放心, 你老兄就是‘上路’走了,我也会把你老娘照顾好的。从今往后你的娘就是我的娘, 患难朋友我是不计较钱的,不是我夸海口,就是这看守所不允许,要是允许,我到 外面花一万二万雇也雇个高档的漂亮女人来给你老哥享用一把,让你老哥死也值!!” 赵军很义气似的把胸拍得叭叭响。 大汉给赵军说得愣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 “……不用了,也不可能的。而且……我真的也算弄过一个女人了,是身体。是… …是和真的一样的。”说完,大汉就埋下头不说话了。赵军觉得有戏了,露出了狡 黠的一笑。 大牢里暗下来,大汉摸出一只羊筒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那天也是这么 冷,我从城里回家过年,本来我也不想动抢钱的念头,可我打临工的那个饭店老板 说生意不好,没赚到钱,一分钱工钱也没给我,再跟他要,他还找了个人来要打我。 所以我只好回家,当时天也有这么黑,不不,要比这晚了,大约八点多钟吧,我又 喝了点酒,远远看到离冯西村不远的小路上有个人骑着自行车过来,瘦瘦小小的, 这辰光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想辛苦了一年总不能一分钱不带回去,就当是跟人 借的,所以就等那人靠近了一下子把那人掀翻在地,没曾想那人没命地喊起救命来。 你知道当时天还不算太晚,万一真有人听到了,那我就倒霉了,所以我就拚命地捂 住那人的嘴,哪知道那人真叫没用,没捂多半个时辰就软在那儿不动弹了。我连忙 摸那人的身上,摸来摸去就摸到一百块钱。真他妈的也是个穷鬼。……” 大汉说到这儿歇了一口气,让赵军把搪瓷水缸拿给他,赵军赶紧把水缸递送到 大汉的嘴边,大汉张开嘴大喝了一口接着说:“摸啊摸的再没摸出钞票来,倒摸到 这人胸口两个鼓鼓的、软软的肉疙瘩,再想想刚才这人喊救命的声音尖得不得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这辰光……这辰光,老兄我不瞒你,我……我他娘的手不知怎么 的不由自主地就往那人的下身滑下去,真的,王八蛋骗你,手他娘的像是自动的似 的。这辰光不瞒你老兄,我他娘的心怦怦地没命地跳起来,也不知道怕了,就把那 个女的朝旁边的桑树田里拖,不瞒你老兄,当时那女的可能还没死,我刚提起裤子 她忽然又像喘起气来,我怕她万一爬起来再去报告,所以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拖 到不远处的一个池塘里,就听到她咕咚咕咚冒了几个泡泡就沉下去了。第二天我还 在家里睡大觉,就听人说在去城里的冯西村东的池塘里浮起来一具女尸,我才知道 闯了大祸。” “后来呢?”赵军听着听着,紧张得出了一身大汗。 大汉稍微停了片刻,说:“后来不知是我的运气好,还是那帮公安是脓包,他 们也到村里来调查过几次,可就是没怀疑上我,后来听说这案子就成了悬案,四年 了,今儿你小子是头一个知道。再不说,这事就要烂在肚子里了。” “这倒也是。”赵军旁敲侧击地说,“说出来也许还有点价值。” “好了好了。”大汉说,“你小子也别兜圈子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你赶紧 把这事告诉‘干部’去,争取个检举立功表现,这也算是我帮了你了,还了你的人 情了。我们俩谁也不欠谁的了,我死也死得清清爽爽。” “不行。”赵军仿佛很认真地说,“这一来我赵某不是太不仗义了,将来出去 不是要被人家骂吗?你老哥也太小看人了。” “好了好了。”大汉不耐烦地甩了一下镣铐,“少来这一套,我虽然是个粗人, 但也早看出你想套我的话。做生意的没一个好东西,什么都讲交换。反正这事我留 着不说也没用。快,赶快去告诉‘干部’立功领赏去!” 赵军还想跟大汉解释什么,大汉一时火起,举起镣铐就朝赵军抡去:“去你妈 的,别给脸不要脸!” 赵军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砸中了额头,“妈呀”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上。外面的 看守和武警同时听到了叫声,急忙打开牢门,只见赵军满脸是血,歪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看守高声喝问。 大汉板着脸一声不吭。武警用脚踩住大汉的铐子,同时揪住大汉的后衣领。 “你说,是怎么回事?!”看守弯下腰来喝问赵军,“是不是他砸你了?” 赵军用手捂着额头,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不……不是,是我自己,是我自 己不留神栽在水泥凳上了。”几乎就在说这话的同时,他用带血的手在身后的水泥 凳上快速地抹了一把。 看守反复察看了水泥凳,又拿开赵军捂着额头的手察看了赵军的受伤处,还好, 伤得不重,只是砸破了一层表皮。看守让武警松开大汉去叫来了狱医,狱医给赵军 止住了出血,而后包扎起来。看守又在小号内转了转,看看是否还有什么会出事的 隐患。末了对大汉说:“XX号你好好的,要走也好好的走,别让我们到死都给你上 着板铐(重械具,重刑犯犯错时使用)受罪。” 大汉仍没作声。看守、狱医以及武警看看没什么事,收拾东西就准备离开。这 时头上裹着白纱布的赵军忽然喊头昏,非要跟狱医去卫生室不可。问他哪儿昏,赵 军又说不清楚,只说昏得厉害,看守和狱医怕出事,只好把赵军架起来,搀扶出死 囚小号。不过赵军出了小号并没有去卫生室,而是直接要求去了所部,说有重大情 况要报告。 所部彻夜灯火通明,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几名武警和公安突然打开了小号的门, 把大汉像拎小鸡似的拎了出去。据说大汉当时即对同号犯人举报他的一桩杀人奸尸 案供认不讳,这桩历时四年悬而未破的案件很快就得到了确认,两桩杀人案并案处 理,仍决定判处大汉死刑。死刑的核准变得异常地快,仅一星期就下达了执行死刑 的命令。赵军因为举报有功,本应判处的三年有期徒刑,从轻发落,只判了一年有 期徒刑,且为缓刑。大汉被执行死刑后半个月,赵军就从看守所出来了。 那一天,赵军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暖暖的太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有一种劫 后余生的痛快感,他常常回忆起牢房里与大汉的那段奇缘,并折服于自己的精明。 这世界上该死的该死,该潇洒的潇洒,本身就是那么简单的道理。 -------- 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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