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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术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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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骂术大赛 林贵相 1 公共汽车上。 一个膀大腰粗、满脸横肉的汉子一边磕瓜子,一边跟旁边的哥们儿海侃神聊。 瓜子皮吐在一边一个戴眼镜的青年脸上。那青年一手扶着扶手,一手还拿着本书在 看,很投入的样子。他掏出手绢,擦掉沾在脸上的瓜子皮,不急不恼,对那汉子说 :“请不要随地大小便好不好?这是在公共汽车上。” 汉子火了:“你他妈说谁呢?” 青年用一根手指往上推推眼镜,斯斯文文地说:“我他母亲的说你呢,屁眼看 仔细点,别满世界乱喷。” 恰好汽车到站了,汉子下了车叫阵:“小子,你有种就下来,咱爷儿俩练练。” 青年坐在一个刚腾出的座位上,笑道:“君子不作无谓之争,我不屑跟你这种 鄙夫伧徒一般见识。” 汽车重新开动。一个看上去颇有风度的中年男人走到戴眼镜的青年跟前说: “这位先生,请问您尊姓大名?” “不敢,鄙人文诌诌。” “文先生,您好。我刚才听见您骂那家伙了,您骂得真有水平。我有件事想跟 您谈一下,不知您是否感兴趣……” 2 人行道上。 一个戴棒球帽、背书包的男孩,约有十四五岁,他朝前边一个男生喊道:“张 晓勇,你爸叫你哩!” 张晓勇回过头来:“在哪儿呢?” “就在这儿,刚才叫你没听见吗?”说完,男孩哈哈大笑。 张晓勇知道上了当,气呼呼地走了。 男孩又跟几个背书包的女生搭上了话,不一会儿跟一个圆脸女孩吵了起来。他 说,你要是怎样怎样了,你是我女儿!圆脸女孩说,我要是没怎样怎样,你是我儿 子!男孩嬉皮笑脸地说:“行,我是你儿子!那么我爸爸是谁呀?你和谁生下的我 呀?” mpanel(1); 女孩知道中了圈套,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一个看上去颇有风度的中年男人路过,恰好目睹了这一幕,他走过去问那男孩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仁迪,你有事吗?” “我想请你参加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活动……” 3 一条小巷里。 那个看上去颇有风度的中年男人正在走路,忽然从一个门洞里泼出一盆洗菜水, 正泼在他头上。他胡撸了一把脸叫道:“谁他妈这么不长眼,往人头上泼水?” 从门洞里蹿出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娘们儿,叉腰一站道:“哟,这谁家的孩子呀 不好好看着,让他满世界乱跑,这要是让这一盆水给淹死了,不怪可惜了的吗?拉 扯这么大容易吗?” 中年男人头上顶着一片菜叶子,样子非常滑稽。他气愤地说:“你这位女同志 怎么这么不讲理?泼了人一身水不但不道歉,还出口伤人。” “实话告诉你吧孩子,”胖娘们儿笑道,“我这张嘴伤了四十年人啦!打小没 学会说话我就先学会骂人了。你到街坊四邻打听打听,有谁没挨过我的骂,我又几 时给人道过歉?泼了你还得骂你,这就是我何东施的一贯作风,不服你到法院告我 呀,看能不能把我嘴缝上。” “哎呀,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何东施呀!”中年男人转怒为喜,“我可找到你了! 早就听说你擅长骂人,所以特来拜访,果然名不虚传。这次请你一定出山,为我们 中国人争口气。” 这位看上去颇有风度的中年男人名叫欧阳荒荒,他对文诌诌、吴仁迪、何东施 三个人讲的都是同一件事:邀请他们参加日本国一年一届的“砸次透那”。 欧阳荒荒几年前出国去了日本,这几年在日本替人背死尸发了财,当然也受了 不少气。他发现日本许多地方都有一个奇怪的风俗:平常不许骂人,只在一年中的 某一天才允许骂,并且召开大会,比赛谁骂得花哨有趣,他们管这种活动叫“砸次 透那”。今年他们更是准备大搞一番,邀请世界各国的骂人高手参加“砸次透那”。 届时前三名优胜者将分别获得金嘴巴奖、银嘴巴奖、铜嘴巴奖。 似乎所有小家乍富的中国人都有一个毛病,愿意大大地折腾一下,风光风光, 欧阳荒荒也在此列。他想自己何不出钱组织一个代表队参加此届盛会呢,一来可以 大大地露露脸,二来也可出出自己这几年在日本受的窝囊气。当然也有灭外国人威 风,长中国人志气的意思。 “你老说‘砸次透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胖娘们儿何东施问。 “翻译过来可能就是‘骂人节’或‘骂术大赛’的意思吧,我对日语也不太精 通。”欧阳荒荒道。 “我想应该不成问题,论起骂人来,哪个国家能比得上咱们国家历史悠久啊?” 戴眼镜的文诌诌说。“对于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来说,不吃肉、不抽烟、不喝酒、不 赌钱、不玩女人都没什么,不骂人却不能忍受。就是那些没什么骂人天分的人,哪 一个一天不骂几句‘他妈的’呵?” “就是,我一天不骂人心里就不舒服,日子就像做菜忘了搁盐一样没滋味。” 何东施说。 “外国人哪会骂人呀!我这儿有书为证。你们看……”中学生吴仁迪从书包里 掏出一本金庸的大作《鹿鼎记》,“我给你们念念:……只可惜罗刹人鄙陋无文, 骂人的辞句有限,众兵叫骂声虽响,含义却殊平庸,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几句‘你是 臭猪’、‘你吃粪便’之类,哪及我中华上国的骂辞多采多姿、变化无穷……” 吴仁迪念完,几个人都笑了。文诌诌说:“就说日本吧,我看他们根本就未窥 骂人之门径,没能领略到骂人的真谛。想当年他们侵略了咱们八年,也不过留下了 一句‘八格牙路’,可见他们的骂辞比《鹿鼎记》中的罗刹兵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他们凭什么举办骂术大赛?他们配吗?” “不可轻敌啊!”欧阳荒荒说,“要知道日本的文化深受中国的影响,就连他 们的文字也是根据咱们汉字创造出来的,在骂人这方面一定也吸收了咱们不少长处, 小看不得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我记录的上届‘砸次透那’上 的一些骂人话,你们三位研究研究,看是否有可借鉴之处。” 几个人凑过脑袋去看,小本子上密密麻麻记了足有几百段骂人话,堪称“骂辞 集锦”。 “你这个东西,三天之内吃粘糕堵住喉咙,把你送到荒郊野外去下葬!” “你的老婆大年初一要发疯,把儿子扔到井里!” “你爸爸是当过打更守夜的穷汉!” “你老婆是和尚老婆的坏种!” “你伯母是专门给人打胎的!” “你姐姐不缠脚布去打黄酱,在路上摔个大马趴!” …… “想不到,小日本还真有几块真材实料。”文诌诌说。 “想不到,小日本还真能骂出一些花样来。”何东施说。 “乖乖隆的咚,韭菜炒大葱,小日本大大地厉害啊!”吴仁迪说。 “我在日本听到他们放出风来,说今年主要要对付的就是咱们中国人,要在‘ 砸次透那’上骂得咱们抬不起头来。”欧阳荒荒紧着煽风点火。 “休想!”文诌诌等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只要有三寸舌在,就不能叫他 们阴谋得逞!” “其实我看日本人也是想给自己找找面子。”欧阳荒荒道,“日本人跟咱们中 国人斗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占过上风。当年日本武士到中国来行刺,就让咱们的津 门大侠霍元甲打了个屁滚尿流;日本军队侵占了我们八年,最后也落个夹着尾巴滚 蛋的下场;这些年搞什么中日围棋擂台赛,又让咱们的聂卫平、马晓春杀了他们个 落花流水。实在没招了,就想在骂人上出奇制胜。” “可惜他们忘了,”文诌诌用右手食指往上推推眼镜,“中国有十二亿人,什 么人材没有啊?我刚才研究过了,这么多骂人的句子里,没有一条是干对方的娘的, 而这正是我们的长项。在我们的骂辞中,光是表示发生性关系的就数不胜数。外国 人只要有一点自知之明,无论如何也应该甘拜下风。” “对,一语中的!”欧阳荒荒兴奋地说,“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外国人骂人, 骂你是笨蛋、蠢猪,就是不干涉对方母亲的私生活。我们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焉有 不胜之理?” “到时候随机应变吧,我就不相信我何东施骂了四十年中国人,最终会骂不过 外国人,外国人也没长七张嘴八只舌头。”何东施干劲十足。 这时候,吴仁迪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问欧阳荒荒:“你说到时候中央电视 台会不会实况转播,给咱来个手捧奖杯、热泪盈眶的镜头?” 欧阳荒荒稍显为难地说:“这个……恐怕不大好办,这又不是开奥运会。这种 民间的活动,顶多也就是上上小报。” “那也就不错了。”文诌诌看问题比较客观、实际。他说:“像咱们这种小人 物,即使骂人天赋再高,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平常除了被车撞死,或者强奸了 妇女等等,恐怕连上小报的资格都没有,要求不要太高了嘛!” 几个人齐声称是,于是他们统一了意见,决定参加今年的“砸次透那”,扬我 国威。 4 这一届的“砸次透那”果然盛况空前,热闹非凡。来自世界各地的几千名骂人 高手参加了比赛,骂法千奇百怪,花样百出,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大饱耳福(大饱 耳福?)。 文诌诌、何东施、吴仁迪不负众望,他们口吐莲花,播云弄雨,过五关斩六将, 舌战群雄,轻轻松松进入了半决赛圈。 在大赛中,他们的精彩对局着实不少,下面各录一局以供读者欣赏。 何东施对日本选手高丸太郎。 高丸太郎一看对手是个中国女人,轻蔑地笑了,骂道:“你这个女人,胖得像 口猪,嘴巴大得像河马,站在马路边上,当心有人把你当成邮筒往你嘴里塞信。你 的肚子圆圆的像个汽球,走在马路上当心踩着香蕉皮摔个大马趴把肚子摔爆炸了!” 骂完,他得意洋洋看着何东施。 何东施,运足一口丹田气,一张口,舌绽春雷,气贯长虹:“你个狗日的驴操 的猪弄的狗娘养的王八羔子杂种串子你娘养汉生的野崽子烂X 生的孬货有娘生没爹 管的野秧子……” 高丸太郎给骂得两眼发黑,连北都找不着了,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再看文诌诌对美国选手罗伯特。 罗伯特先发制人,骂道:“你这只戴着眼镜的瘦狗,过不了几天找不到骨头吃, 就会饿成柴禾棍,让农妇拿去烧火做饭!” 文诌诌用右手食指往上推推眼镜,不慌不忙道:“你这个鸟人,今天我不骂你 个狗血喷头,我就不叫文诌诌。” “鸟人?什么意思?鸟生的蛋孵出来的人吗?我只听说过野人、狼人、雨人、 植物人、变性人。”罗伯特糊涂了。 一旁的翻译道:“这是中国古代骂人的话,‘鸟’在这里象征男性生殖器,非 常形象,非常生动。” “啊,神秘的东方文化!”罗伯特惊叹。他又骂文诌诌:“你这只瘦狗很有学 问,可以到马戏团里表演了。” 文诌诌抛出一句更厉害的话:“你个直娘贼!你老娘没跟你一块来吗?” “直娘贼?我又不明白了。这是不是说我母亲做过贼,身材又太直,没有曲线?” 罗伯特简直坠入了五里雾中。 “不是的,罗伯特先生,这也是中国古代骂人的话,意思是连自己的母亲都非 礼的恶棍。中国古典小说《强盗与士兵》(《水浒传》的外国译名)中,有个喝酒 吃肉的和尚智深。鲁(即鲁智深),最爱骂这句话。”罗伯特的这位翻译还真不含 糊,简直是个中国通。 罗伯特对文诌诌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你这个人太厉害了,每一句话里都有 一个流传几百年的故事,我们美国只有二百年的历史,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认输了。” 吴仁迪和俄罗斯选手达得邪乎的交锋,让人有点忍俊不禁的感觉。 达得邪乎一看自己的对手是个中国少年,咧开大嘴乐了:“你这只小老鼠也来 参加‘砸次透那’,别让人给骂哭了。” 吴仁迪笑吟吟地说:“你是达得邪乎吗?几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要是走在街 上我还真不敢认。你妈还好吗?” “我母亲很好,你认识她吗?” “怎么?你不认识爸爸了?唉,这也不能怪你,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做父亲 的责任啊,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 “你在说什么?”达得邪乎感到很奇怪,“你为什么对不起我和我母亲?” “你怎么搞不明白呀!”吴仁迪见自己曲折宛转的骂人话对方竟不能领会,绕 着弯子骂了半天等于对牛弹琴,不由急了。“跟你说通俗点吧,我操你妈!明白了 吧?非得逼着我说粗话。” 达得邪乎朝翻译耸耸肩,摊摊手。翻译斟酌了半天这话该怎么翻,说:“他的 意思是说,他要……同你母亲……发生性关系。” “噢!”达得邪乎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我母亲的情人呀,失敬失敬。”整个 一个没脾气,并不因为吴仁迪给自己老爸戴了绿帽子而火冒三丈。 比赛结束,文诌诌荣获本届“砸次透那”金嘴巴奖,何东施荣获银嘴巴奖,吴 仁迪荣获铜嘴巴奖,可谓大获全胜。 欧阳荒荒对文、何、吴三人道:“回去我就找几个小报记者,好好给咱们宣扬 宣扬。我还认识一个叫林贵相的青年作家,他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最感兴趣,我请 他给咱们把这事写成小说在杂志上登登,咱们也来个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文诌诌谦虚道:“名垂青史咱不敢奢望,能在人们嘴边上挂个三五年的也就知 足了。” 5 四个人志得意满回国后,马上在本市“青云楼”摆了一桌,宴请了几个小报记 者。青年作家林贵相也应邀出席了宴会。 欧阳荒荒把他们此番决战“砸次透那”的经历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番,请几位 哥们儿给他们笔下扬名。一个小报记者当头就给了他们一棒。 “你们还不知道哪,咱们市这些日子正抓精神文明建设呢,主要就是治那些说 脏话的人。你们看看这张报纸……” 他拿出一张报纸,让他们看上面登载的一封群众来信: “……这几年,净化书刊、音像市场的运动搞了一次又一次,取得了显著的成 绩。什么时候也来净化净化我们的嘴巴呢?笔者以为,治乱须用重典,不妨成立一 个‘治脏止骂执法委员会’,谁说一句脏话,就把他揪出来,当众狠抽二十个大嘴 巴。以后大家看到嘴巴红肿的人,就可以对他敬而远之,则我们的空气可大大净化 矣……” “不是哥们儿们不帮忙,正赶这个节骨眼上,给你们宣传这个,不是找不自在 吗?”记者们说。 欧阳荒荒等人大眼瞪小眼,全都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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