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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缸里面荡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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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缸里面荡悠悠                 王益明 当我再一次躲进浴缸我并不打算在里面花费太多的时间,不,我只是喜欢让时 间在那儿愉快地流逝。我一次次地重复着各种姿势,有时素面朝天,有时脑袋歪斜 在缸沿边,一只手耷拉在缸外,这种姿势看上去很像一幅画,有点儿伤感的成份。 但更多的时候,我喜欢把头钻入水中,鱼一样呆在里面,不停地向水面上吹着泡泡, 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猛地跃出来。这感觉不错!我的心情也随之越来越好。 每一次洗完澡,我都把浴室搞得一塌糊涂,像发了一场洪灾。 瑞在厨房里卖力地对付着一堆排骨,沉闷的剁骨声使我感觉到瑞的力气比我大。 一会儿,她停下了,我猜她是听到了什么。随后,她的脸就出现在铝合金门框上, 手里捏着菜刀,青白色的刀锋上还沾着细碎的肉沫。你笑什么? 我疑惑地盯着她。良久,我说我笑了吗?我告诉她我根本没笑过。 瑞莫名其妙地瞟了我几眼,目光像上课时老师发现了做小动作的学生,然后转 过身。我看到镜子中她的正面换成了背影,但她却再一次回过身来,用刀背敲了敲 门框。你洗了多长时间了?我脱口说:不多吧,好像才一个下午。什么?她慢慢地 张大了嘴巴,夸张地露出了粉红色的口腔。 我的对面是毛巾架,右边是坐便器。很多时候,即使不放水,坐便器里也会发 出一阵阵咕嘟声,好像落水管里住着一条大鱼,正在翻身。再旁边就是盥洗板,板 上镶嵌着盥洗盆,旁边依次放着牙刷、杯子等洗涮工具。盥洗板上方的垂直部分有 一面巨大的镜子,它差不多占去了整整一堵墙。四周的墙面上贴着奶黄色瓷砖,浴 缸也是奶黄色的,我喜欢奶黄色,它总是传送出一种温馨祥和的感觉。天花板上扣 着一只淋浴器的蓬蓬头,但我基本上不去使用它。我讨厌淋浴。将浴缸里的水放满, 然后钻进去。自来水有些日子呈淡黄色,这表明水质不清,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无色。 我的传呼机响了,像蛐蛐在叫。我飞快地套上短裤,一回电话,竟然是杜公公。 杜公公又叫半夜鸡叫,常常深更半夜打电话凑搭子,很多时候,我们也会满足他的 愿望。他在电话里问我现在是否有空?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一抬头,发现墙上的 挂钟差不多已指向四点。就骗他说没空,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公公说你就随便 编一个理由逃出来,还说了句钱多人傻的话。我没等他说完我把电话挂了,随手将 传呼机也关掉,重新钻进浴室。 渐渐的,瑞觉得我老是不愿意离开浴室真有点枯燥乏味,但这并没影响她照顾 我的生活。这一点表明她是爱我的。她是我的妻子,在书城文化馆工作。没有多少 具体的事务,清闲得容易使人打瞌睡。她对我只是有些不满,埋怨我一个大男人整 天蛤蟆一样蹲在浴缸里像什么样子?但说管这样说,偶尔的,她也会走进来,坐在 浴缸边跟我聊上几句,或者在妄想拉我起来的同时趁机抚摸我的额头。我知道这是 她在关心我,在测试我的体温,但我并不想揭穿她。 有一天,我听到瑞匆匆忙忙地进来。当时正是下午,还不到瑞下班的时间。我 躲在浴缸里,双脚交叉地搁在对面的水龙头上,正在努力比较吹出的泡泡哪一个大。 坐便器的塑料盖上放着一本书,那是一本打开的罗伯。葛里叶的《嫉妒》,我刚才 就读了几页。 mpanel(1); 瑞粗暴地拉开铝合金门时我才将眼睛从水面上移开。我看到她的头发湿漉漉的, 还滴滴嗒嗒地往下掉着水,衣服差不多全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瑞的手里捏着两 封信。 怎么,外面下雨了? 瑞没有回答我。她将信往盥洗板上一丢,顺手从毛巾架上扯下一条毛巾,歪斜 着脖子反反复复地搓她的头发,长长的黑发披挂下来,遮住了瑞一边玉色的肩顶。 瑞总是那么丰满,洁白,鲜藕似的。然后,她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微微叉开双腿, 瞪着我。 你疯啦?她恶狠狠地说。 我说:我没疯,好端端的,怎么会疯呢? 你肯定是疯了,要不然,就是心怀鬼胎。瑞一字一顿,目光始终在我赤裸的身 体上游移,一寸寸地切割着我。循着她的目光,我看到自己的皮肤布满了白色的皱 褶,好像一条被刮了鳞的鱼。 我再一次拍着胸脯告诉她我很正常。 瑞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上移,长时间地盯住我的眼睛。在她眼里,我仿佛是一 条丑陋的两栖动物。我只得对她表示些友好,启齿笑笑,但我知道自己笑得很苍白, 勉强扯动了一下嘴巴的肌肉。其实躺在水里很舒服的。我不无讨好地说:你出生前 不就躲在你母亲的羊水里吗?当时你一定感到特别温暖。 瑞咬着嘴唇没有回答。相反,我看到瑞的眼睛里渐渐蓄起了某种东西,亮晶晶 的,一闪一闪,这是一种能正常感化男人的武器。现在,我再一次明显地受到了感 化。于是,我奋不顾身地从浴缸里站起来,站在她的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在 我拍瑞背脊的时候,我感到瑞的上身在向我慢慢倾斜,终于揽住了我细瘦的腰。 要不要我陪你到医院去看看?真的。瑞关切地问。 现在? 现在,我们俩躺在床上,身上覆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瑞差不变成了一条章鱼。 她没有陪我去医院,因为我知道这毫无必要。瑞的脑袋倚在我的胳肢窝上,舌尖蛇 一样在我的脸蛋上舔来舔去,左手缠着我的脖子,右手在瘦骨嶙峋的躯体上摸来摸 去。像抚摸着一架发不出音的破钢琴――与瑞结婚以来,我是越来越瘦了。我闭着 眼睛,无比舒爽地享受着瑞的抚爱。一会儿,我感到瑞的脚趾利索地勾落我的内裤, 她的右手下移,握住了我前面的那个东西。她把毯子掀掉了,然后坐直身子,似乎 仔细地检查着。我听到了瑞发出的一声长长的舒气声。 这下,你放心了?我瓮声瓮气地问。 嗯。她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瑞带回来的两封信,我只打开了一封,另一封纹丝未动。它是从西藏寄来的。 我想不起在西藏还有一个熟识的人,我所有的朋友都在书城附近这片弹丸之地上。 我也从没有到过西藏,那地方留给我的印象只是一个抽象的地理概念,只知道那儿 的海拔很高,是世界上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一般人去都有可能得病,最起码流鼻血。 我拆开的那封信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寄来的,他居住在另一个城市,将近十年 没联系了。在通讯如此简便的今天,不用电话却采用了写信这本身就让我颇为费解, 我咝咝地冷笑着猜想那家伙可能得了某种怀旧病。何况信的内容让我很失望,无非 是他混得不错,新近刚提拔为副局而今后的人生充满阳光之类的废话,一副小人得 志的腔调。 那个晚上,我又在浴室里呆了近三个小时。 接下来是周末,通常周末的日子我在娱乐中度过。一般说来,在众多的娱乐项 目中我喜欢搓麻将和打台球,我台球打得不错。有一次,在与杜公公、胖子、方勇 三个朋友的轮番攻击中,奋战了一夜,创下了不负一局的历史最高记录。麻将就更 不用说了,我曾听一个高人分析过,像我这样思维活跃,记忆力强的聪明人特别适 宜于打麻将。这句话我至今铭记在心,奉为圭臬。总之,一到星期六,我就忙得不 行,我的朋友,或者是朋友的朋友都来找我,整个书城也就沉浸在一片愉悦的“唏 哩嗦啦”之中。 牌局有时也设在我家,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瑞喜欢麻将的程度并不亚于我。 不过一般她是不上桌的,只是坐在我背后,温柔得如同一块膏药。有时冷不丁喊上 一句:胡了。翘起屁股代我把牌推倒。或者在我昏头昏脑打出一张臭牌时,拍拍我 的肩头,那拍肩头的姿势至今使我感觉到是河北智叟在拍愚公的肩膀。 但今天我可不想,自从我喜欢上浴缸后我发觉我的牌瘾大减。从昨夜开始,我 就把拷机给关了,慵懒地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机,可电视里并没有我值得一看的频 道。现在的电视节目真是太差劲了,就像我自己编的栏目。我所喜欢的午夜剧场要 等十几个小时才能开始,因此,我按着遥控器“叭嗒叭嗒”将所有的频道全都按个 遍,又从下到上重新按一遍,随后就将电视机关掉。我将双手枕在脑后,目光茫然, 设想着自己还能干些什么?这不禁又使我怀念起浴室来。于是我从床上爬起来,钻 进卫生间,先是欢快地撒了一泡尿,接着弯下身去,打开了浴缸里的水龙头,“哗 哗”的流水声让我精神大振。 瑞在我走进浴室前笑咪咪地瞟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她今天可忙了,忙着 打电话,接听电话,她已经将平时吃饭用的一张小方桌搬到了客厅,上面覆上了一 张绿色的绒毯。在我放水的过程中她始终站在浴室门口,一只手抵在门档上。 打牌吧,我都替你联系好了。 我说:不了,今天我不感兴趣了。 瑞仿佛变了变脸色。那怎么行,一会儿胖子他们马上过来。 我搔搔头皮,努力挤出一点笑容。你打吧,女将上。 这一次,我在浴室里并没有呆太长的时间,又重新返回床上。一会儿,我就听 到敲门声,确切点说,那不是在敲,而是在用脚踢,我清楚那帮家伙的德性。是瑞 开的门,拥进来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我没有听清第三个人的声音,但我估计会是 方勇,我们几个人中只有他最文静,细声细气的,从不高声说话。 王狼呢?是公公的声音。随后卧室门被无情地打开,我只得装作熟睡状一动不 动。公公的嗓门立即轻了许多。怎么,狼体欠佳? 哪里?他兴趣转移了。瑞回答。 战斗声让我无法安静,也许,他们今天有点故意。尤其是瑞,每一次都会发出 一两声不真实的喊叫。我抓起床头柜上的《嫉妒》,打开,但却看不进一个字。这 时,外面传进瑞的一声呼叫,伴随着从椅子上跳起来拍手的动作,大概是她刚和了 一副大牌的缘故。 我最后还是懒洋洋地踱进客厅,我是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进去的。瑞回头见是我, 就更加高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情景,她的样子很激动,面色潮红,仿佛刚做过爱达到 了高潮。你来吧?她推了一下手中的牌,挪了挪屁股。 不,你手气好,还是你来。我笑着制止了瑞。 怎么不见方勇?我忽然发现,坐在胖子上家的人并不是方勇,而是另一个我曾 与他交过几次手却一时叫不出口的朋友。 你这家伙刚从娘胎里出来还是怎么的?胖子白了我一眼。他的嘴角上吊着一支 烟,正扑哧扑哧地起劲吸着,看样子,他是快输急了。胖子一输钱就这样,吸烟抽 鸦片似的,一刻不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嫖我们?告诉你,王狼,夜里别太用功,昏了头,什么都记 不起来。难怪你婆娘刚才还自摸嵌二条。 放屁。瑞大声插话。 我说我是真不知道,方勇他到底怎么了? 也许是我的口吻听上去很诚恳,公公他们停止了抓牌,抬起眼睛互相瞅瞅,随 后就咯咯笑起来。 他走了,到西藏去了,说是到西藏去看海。公公说着,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孤 孤单单地走。但随即他将矛头指向我。王狼,你他妈的也太不够义气了,还哥儿们 呢?你这样的态度哪一天在大街上被汽车压断了腿,我们也当作不认识,一走了之, 让你干嚎去吧! 呸!呸!乌鸦嘴! 他真的是到西藏去看海? 骗你就不是我娘生的。公公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扬了扬。他妈的,怎么又是发 财?公公已一连打了两张发财,现在是第三张。 我忽然觉得好笑,我笑的原因并不是公公,而是方勇。我觉得方勇太滑稽了, 比我还要滑稽。我只不过是喜欢呆在浴缸里,而他却去了西藏。去西藏倒也罢了, 却偏说是去看海。西藏有海吗?扯蛋,西藏没海,那儿除了沙漠与石头,恐怕连海 的影子都见不到。 我又独自笑上一阵,才陡然住了笑。我记起了前两天的两封信,其中我懒得打 开的那封正是来自西藏。事情好像有点糟。我跑进卧室,在抽屉里寻找起来。但不 管我如何卖力,把自己折腾得风箱一样气喘吁吁,我还是找不到那封信。那封信不 见了! 交出来,你把它藏哪儿了?我恶狠狠地逼问瑞。 什么?她扬起脑袋反问。 那封信,那封西藏来的信? 瑞睁大眼睛,瞪着我,瞪了很长时间。我看你吃错药了,真的吃错药了。她总 摇着头,沉重地说。 我将自己安在浴缸里,凉爽的水使我感觉很舒服。我把脑袋枕在浴盆的边沿上, 眼睛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大片水,水渍又慢慢地凝聚起一颗水 珠,荡悠悠的。水珠渐渐增大,终于挂不住了,啪的一声掉在浴缸里。 瑞对我的行为明显不耐烦起来,她的嘴里冒着一串串的叽哩咕噜,抱怨这,抱 怨那,像一只伤心的小鸟,一会儿又像笼子里的狮子在地板上踱来踱去,手碰到什 么,就故意发出刺耳的声音,还三番四次地冲进浴室,不是洗手就是小便。目光如 狼,肆无忌惮地在我的身上舔来舔去。有一次,她将一条毯子扔进了浴室。你就睡 在浴缸里吧!她尖声说。 更为甚者,她还妄想对浴缸下毒手。一天下班时,我打开门看到瑞扛着一把铁 锤在浴室里转来转去,东摸西碰,寻找着下手的位置。我冲过去,一把夺下她手中 的铁锤。你干什么? 我要把它砸了。 我愣了一下,一转身从房间里抱出彩电,放在盥洗板上,告诉她,要砸就先砸 这个。我声色俱厉地说。瑞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彩电,接着回头瞟了眼浴缸,才无 可奈何地叹口气,冲出浴室。 方勇是我的朋友,我在认识现在的胖子、公公之前,我与他的友谊就已经像桃 花潭水那样牢靠得深不见底了。结婚以前,我们这几个人老是聚在一起,没头苍蝇 一样在书城的大街上乱窜。方勇尤其喜欢喝酒,而且酒风很好,一喝起来就不知道 把握分寸,这一可贵的嗜好一直保持到现在。为此,他的胃已是第四次出血,但他 仍然不肯放弃酒瓶。 他还喜欢画画,在十年前书城工会举办的一次书画比赛中得过一个奖,奖品是 一套闪闪发亮的不锈钢小酒盅。我怀疑这一套奖杯跟他以后的贪杯生涯存在着一点 儿关系。有一次,我到他家去,他差不多已灌下了一瓶白酒,用的正是这种杯子。 他的妻子林娜正在厨房里擦擦抹抹,唠唠叨叨地述说着他的不是。 我费力地把他从桌边上拖起时他还留恋地喝干了杯中最后一滴酒。有什么办法? 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你说,你行吗?王狼? 我不知道方勇指的是什么?但我从不想与醉鬼纠缠,即使那个醉酒的人是我的 朋友,我也不喜欢。于是,我告诉他说:我恐怕不行。 这就对了。方勇大声说。用空着的一只手猛拍了下大腿。但她偏说是我的错。 但喝酒恐怕就没这个意思吧?我吞吞吐吐地安慰道。 没这个意思还有什么意思呢?只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转头一瞧,那家伙已歪在我的肩头上睡得涎水涟涟,嘴 巴就像一只打开的酒瓶,汩汩地往外冒着酒气。 其实,方勇的画画得不错,只是以后放弃了,这当然不是他的错。至今我家卧 室里那幅图腾式的抽象画就出于他的手。当时,我还不想让他画,怕他糟蹋了墙壁。 我怀疑他的手艺比蹩脚的漆匠好不了多少。何况又荒废了这许多年。但他却一味地 动员我,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我听得烦了,只得由他去折腾。 你他妈的小心点儿,那是我与瑞结婚用的新房。 放心吧,王狼,误不了的。 壁画完成之前,我几乎不忍心去观察那堵墙。然而揭去布幔,我还是禁不住哆 嗦了一下。墙壁上呈现出一系列复杂的线条,看上去既像屁股,又像乳房,倒是色 彩与整个房间还算协调。 这一塌糊涂的到底算什么?我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这是真正的,顶呱呱的艺术品。方勇翘着拇指,洋洋自得。 我气得无话可说。 我胆颤心惊地将瑞领进我们的新房,殷勤地向她介绍着房间里的装潢,家俱的 设计,灯光的布置等等,唯独没有提到那幅画。我担心瑞看后会比我还愤怒,甚至 昏过去。却没想到,瑞一进房间,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幅画。真是不错,那个方 勇。她喃喃地赞叹道。 我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你看那些线条,多么饱满,有力。瑞指点着,回头睃了我一眼,我发现瑞的眼 神中忽然增添了一种风情,一种我曾在与瑞第一次做爱时领略过的风情。这让我有 些心神恍惚。 它能给你什么?我慢慢挨过去,歪着头,靠近瑞。 它能给你想象,懂吗?蠢驴。瑞大叫一声,并一把揽住我,把我揽得很紧,我 几乎透不过气来,这让我感到女人在主动发情时也是很有力的。我们就倒在新的席 梦思床上,倒下之前,我还没有忘记瞟一眼墙上的画,我不明白,那些看上去乱七 八糟的线条怎么会那么刺激起瑞的胃口。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瑞只要一看到那幅画,就会变得斗志昂扬,而且在整个 过程中,她始终保持着十足的冲劲。我有点儿害怕,担心这样下去,会要了我的命。 于是,有一天,我向方勇请教同时请求他能否将那幅画改上几笔,改成让我看上一 眼也能产生阳刚之气。没想到那小子听了却摆起了架子,直到我用台球杆拼命敲他 的脑壳,他才高声大叫:那是艺术的魅力,你小子素质低,怪谁? 我决定把自己从浴缸里弄出来,去看看方勇,而不管他在不在家。我真的有很 长时间没见过他了。我记起最后一次是与他在俊男弹子房分的手,当时我赢了他一 百多块钱,现在回想起来方勇那天的脸色确实有点不对劲。他在我第九次把黑八顺 利击落网袋后将球杆往桌面上一丢。不玩了,他说。我说急什么,时间还早呢!但 他却装作没听见,兀自车转身消失在书城的夜色里。 自从瑞砸浴缸事件之后,瑞就变得不言不语起来,有时还偷偷地掉泪。只要我 一走进浴室,里面传出水龙头放水的声音,她就大骂一句,然后用力踢了一下什么, 挎上包出去,直到很晚才回来。问她,总是说在打麻将或者跳舞。 我警告她别以为自己是那头那不勒斯的圣猴,知道无人侵犯就放肆到了极点, 早晚有一天,我会好好收拾你。 那我就等着你来收拾。瑞挺了挺丰满的胸膛,毫不示弱。 人,只有在人多的地方才感到安全。华灯初上的书城大街热闹非凡,男男女女, 像一群群游动的鲫鱼。一家家商店大张着门,老板倚在柜台上,笑容满面地盯着每 一个造访客人的口袋,巧舌如簧地妄想从中榨取点什么。歌舞厅门口的霓虹缤纷闪 耀,坐在门口的音响传送出一支支舞曲,宛如天空中飘动的云彩。一群小青年围在 门口,男的骑在自行车上,女的肩上背着一只包,包里鼓鼓囊囊,像装满了东西。 有的揽着男人的腰,有的在大声地互相说笑。她们的脸上都涂着脂粉,擦着口红, 眉毛看上去又细又弯,很明显是经过了处理。他们的年龄都很小,恐怕还不满二十 岁,连高中未毕业。但没办法,快乐是他们的,因为他们年轻。 方勇的家住在油车巷,那是几年前书城新开发起来的居民住宅区,较之于大街, 这儿相对清静些。但却无一例外响着噼哩叭啦的打牌声,仿佛每一家都在进行着一 场麻将比赛,又仿佛这个城市的老百姓并不需要睡眠。 我在方勇的家门口停住脚步,将手从兜里伸出来,曲起手指,打算敲门。敲门 之前我曾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将指关节落下去。起先,我敲得很斯文,每敲几 下,都停下来听一听里面的动静。但后来,我就不那么客气了,我把门敲得咚咚直 响。我敲了很长时间,及到连我都失去信心时,门却忽然开了一条缝。透过楼梯上 的灯光,我看清前面的人头发蓬乱,穿着睡衣,身上的内容若隐若现,仿佛刚从床 上爬起来。 林娜说:是你? 我说是我。 进来坐一会吧。林娜邀请道。同时将门又打开了点,但她的一只手依然捏着门 把,另一只手搁在门框上。 我说不了,我只是来看看方勇是否在家。 一提方勇,林娜就来了气。你是说那个醉鬼?他不在。然后她又反问:连你也 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我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但听说他去了西藏? 你信吗?我才不信呢!也不知道他钻进了哪个婊子的裤裆,连个电话也没有。 你说说他心里是否还有我这个老婆?林娜的嗓门越来越大,手从门把上放下来,大 幅度地比划着。 也许有什么事吧? 有什么事?林娜重复着。省点力气吧,他会有什么事?除了喝酒,搓麻将,你 说他还会有什么事? 我立即感到坐立不安,脸上火辣辣的。林娜所描述的,正是我们的生活,而且, 多次活动我们一起参加。当时,我们就像几艘迷失了方向的船只,搁浅在书城这片 滩涂上。 林娜还在继续喋喋不休,我却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来。在林娜的眼中,我 们都不是好人,尤其是我,更似乎是拐骗方勇的罪魁祸首。于是,我匆匆地向林娜 说了声再见,转身就逃。刚跨下四楼,就听到背后传来了响亮的摔门声。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脑袋里装着方勇的事。我觉得我对方勇并不很了 解,尽管我与他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但对他的了解并不比普通朋友多多少,这使我 感到很难过。有人仿佛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当我意识到抬起头来寻找时,那人早就 溶入了人群中。 我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住脚步,不知道应该向左还是向右。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 向右,那条街与我家的方向相反,现在我可不想回家,回家也是躺在浴缸里,无事 可干。 再走过一条街口,向左拐弯是书城的公园路,那儿有一家“蓝月亮美容院”。 我记得上半年时,我与方勇、杜公公三人曾来凑过热闹,是我请的客。那天晚上的 月亮也与今天一样,弯弯的,淡淡的,只不过那天已是后半夜。我们四个老搭档从 公公家出来,在靖南路的西双版纳啤酒宫灌下几瓶啤酒,公公执意要去洗头,其实 头有什么好洗的,我们的头发都几乎一尘不染。但公公说钱不能让王狼独吞,应该 享受掉一点。方勇随声附和,只有胖子说他不去了,明天还要出差,很早起床的。 这样我们三人就踱到了这家发廊。 老板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犹如一朵种植在肥沃土壤上娇艳的花葩,脸上 也绽放着花卉般的笑容。当我们站在门口还在指指点点时,她就愉快地迎出门来, 殷勤地劝我们进屋,把我们一个一个按在转椅里,然后喊了三位小姐,我们告诉她 我们不洗头只拷背,她更是笑逐颜开。拷背好,拷背爽气。然后,将嘴巴与我们的 耳朵连接起来:我保证你们不会失望的。她意味深长地说。 事后,当我付完钱,出来追上他们时,曾逐个问过他们,这儿怎么样?公公说 这儿好,这儿有戏。我转头又问方勇,方勇就先红了脸,低下头,在我的一连声追 问下,他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他被捏了几把。接着,他们一齐问我,我说我是柳 下惠,坐怀不乱的。公公就大嚷,王狼这人伪君子,其实最不老实了。 我在“蓝月亮”门口故意放慢了脚步,那个老板娘还在,但却没有跟我打招呼, 我想她是认不出我了。于是,我大踏步上前,挑开门帘,进去。 给我洗头的小姐自称姓阮,福建人,至于福建什么地方我已经记不得了,也许 她没说。我只记得她的脸孔上有两个酒窝,一笑起来还露出两颗雏型的虎牙。我对 有虎牙的女孩比较感兴趣。 她在我的头上倒了四次洗发水,这使我怀疑起我的头发是否真的很脏了。然后, 她的手指就像张开的草扒子在我的脑袋上来来回回地抓,这样洗了一刻钟的工夫, 才听她说:好了,可以冲了。 接着我被阮小姐领进一个小房间,与我上次来过的一模一样,基本上没变。一 张按摩床、一条凳子、矮矮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盏台灯,台灯是关着的,亮度可以调 节,天花板上的一盏吸顶灯倒亮着。墙壁与木门都是三夹板做成,中间挖了一个坑, 安放着一块毛玻璃,毛玻璃的一端挂着一面窗帘。 阮小姐一进来,就把门推上,插上了内插销,继而又将窗帘放了下来,这样, 房间就相对安全起来。我的隔壁已被人占领,再过去两间仿佛也有人,但由于中间 隔了一间,我根本听不清那边的情况。 躺在按摩床上,阮小姐对我笑了一下。老板是钟点背还是什么?我回答,就钟 点吧。我见她再一次笑起来,又露出了两颗虎牙。于是,我对她说:你笑起来很可 爱。 是吗?她拖长了音调显得很高兴。 我说:是的,你不但有酒窝,而且还有虎牙,要知道,女人只要有其中的一样, 就可爱得跟毒药似的,而你居然全拥有了,那不变成了砒霜是什么? 她喜不自胜地拍了一下手。老板讲话可真幽默,请问老板贵姓? 我毫不犹豫地骗她说,我姓李,木子李。 这时,我隔壁房间传出了一阵悉悉嗦嗦声,接着女孩子似被捂住了嘴巴,这声 音听上去有点特别。我猜想那位先生可能打通了通往小姐两腿之间的道路,正在奋 勇前进。这不禁使我自己也感到心跳儿加快,肌肉渐渐地发紧起来。 你怎么啦?阮小姐停下手中的活计,俯下身来。 旁边那间在干什么? 她侧耳细听,然后红了脸,娇嗔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你管人家干什么? 这声音让人难过。 是什么地方难过?是不是这儿?阮小姐轻笑着,手指飞快地在我的要害部位点 了下。 令人气愤的是,我居然没有捍卫住我的坚定,那个东西在她一点后竟然轻而易 举地改变了质量。 需不需要我帮你?阮小姐的脑袋越说越低,发丝撩拨着我发烫的脸颊。 我说,你怎么帮?你能帮什么? 只要价钱合适,我什么都会。她害羞而坦率地说。 我忽然感到无趣,无趣得连胃壁上都仿佛长满了青草。但我没有把它告诉阮小 姐,我只是对她说:我是有妻子的人,恐怕已不需要这一招了。 那就算了。她飞快地抬起头,重新恢复回开始时的姿势。但我告诉你,那是两 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她依然认真地说。 但我最后还是给了她一点小费,原因是她把我弄得确实舒服,当然,我拒绝了 她也是一个原因。在以后的许多天,我躺在浴缸里就想这个问题。我想,我怎么可 以拒绝她呢?我应该答应她才对,这么水灵灵的姑娘,你上哪儿去找?也许,还正 像她所说的,是与妻子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呢? 那一天,瑞回来时我刚从浴缸里爬出来,斜躺在床上读那本罗伯。葛里叶的《 嫉妒》,那本书我差不多已读了一年,但还没把它读完。瑞进来时,我抬头瞧了一 下挂在墙上的时钟,8 点20分。今天,她可来得真早。这段日子,瑞几乎每天都出 去,尽管她每夜都会回来,我们之间也有交流,但总觉得双方少了些什么。我很生 气,只是我尚未将这生气滑出舌头。 瑞一进门就大声嚷嚷。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方勇吗?我淡淡地问。 你怎么老是猜他。瑞似不满地嘟哝着。告诉你,不是方勇,而是他的妻子―― 林娜。 我更加大失所望,调整了一下姿势。林娜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如果你愿意,一 天见十次也简单。 不。瑞坚毅地说,问题不在这儿,问题是她与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听了更觉无趣。这就更不奇怪了,你不是天天跟男人在一起吗? 那不一样。瑞急切地否认着,一歪身坐在我的旁边,我说的不一样是指她与那 个男人关系不正常。 无凭无据,可别瞎说。 谁在瞎说?瑞更来劲了。看起来,女人都是这样――嘴碎,一点点雕虫小技就 能引诱她们上当。你知道,女人的感觉有时候是很特别的,就像是对那幅画。 瑞转头瞄了眼墙上的画。 你是说那男的是林娜的情人? 差不多。 你什么地方见到她的?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方勇不在,而她的妻子却正在找情 人,这世道,全乱套了! 在玫瑰园舞厅门口,是我看到她的,我避开了。瑞有点得意。 我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随即又躺下,但最后,我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去干什么?瑞在我身后紧张地问。 我说我出去一趟。 别干傻事。她关切地提醒道。 转眼就是秋天了,秋天总是跟成熟联系在一起,书城大街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 树开始掉起了叶子,一片,接着又是一片。 许多店铺已经打烊,路灯像醉鬼的眼珠,偶而有几辆小车在我身边无声滑过。 经过一家音像商店时,里面正传出《说,说你永远爱我》的歌,老板的头一点一点 地,脖子扭来扭去,扫视琳琅满目的四壁。 我趴在玫瑰园对面的人行道隔离栏上抽了一根烟,思考着自己的这一行为是否 正确?将来是否应告诉方勇?但我并不想想得太多,我只是不愿意看到朋友的妻子 红杏出墙。尽管身子是她自己的。 很多经过我身边的人奇怪地瞟了我一眼,有的已经走出去很远,还回过头来。 一两个好奇心更重的人干脆走到我身边,学我的样子倚在栏杆上,但随后他们就失 望,于是悻悻离去。 在我抽完第三根烟时我把自己搬到了一根电杆的后面,比起栏杆这儿更好些, 尽管这儿不是很舒服,旁边还有一只垃圾箱,时时散发出臭气,还有蚊子,嗡嗡嗡 的。但这儿安全多了,起码我能看清对面但对面的人却看不到我。 终于等到了散场,我把脑袋从电杆后面探出来,紧张地盯着玫瑰园的门口,这 样看起来应该很可爱,我的脑袋就像电杆上长出的一个瘤子。 林娜出来了,确实是林娜,我揉了揉了眼。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看上去年轻 多了,容光焕发的,也全然没有丈夫不在家的感觉。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男人,那 男人比我年轻,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我的心一下揪紧了,猜想他可能就是瑞所说 的那个男人。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我看到林娜站住了,那男的似乎跟她说了句什么, 但林娜摇了摇头,她又往家的方向走去。那男的依然站在门口,接着他快步追上去。 这一次,我看到他们更加热烈地讨论着,但那男的身躯挡住了林娜,于是我扭转头 去。 但随后我就听到了响亮的一声,好像是手掌拍在脸蛋上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 声,似乎是另一个人在进行反击。我即速地扭回头,发现林娜已经抓住了刚才那个 男人的衬衣。 你怎么可以打人? 打你又怎么样?谁叫你不给我面子。 很多人涌了过去,把他们团团围住。我来不及思考什么,就从电杆后面跳出来, 跨过栏杆。我一把扭住那个人的胳膊,厉声喝问:想打架还是怎么的? 那人似乎胆怯了一下,但很快再一次蛮横起来,你放手不放手? 我说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放手。 话音刚落,我的鼻子上就挨了沉闷的一拳,血立即蚯蚓似的循着我的鼻管往下 滑。这样,我就毫不犹豫地踢出一腿,正中那家伙的裆下。我看到那家伙的双手立 即捧住了自己的宝贝,慢慢地蹲下,这使我很高兴。于是,我又将我的左腿踢了出 去,踢在他的门面上,那家伙就改变了下蹲的姿势布袋似的向后倒去。 这叫鸳鸯腿,很实用的一招,小子,学着点儿。 我得意忘形得语无伦次。却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还有个同伴,他是款步过来的, 一点也不心急的样子。事后,我的感觉确实如此。他的手里捏着一块什么,我没有 看清。我只感到我的头顶嗡的一声,脑袋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碰了一下。 当我醒来时,我已躺在中医院的急诊室里,旁边围着林娜,还有两个年轻的警 察。林娜哭得很伤心,抽抽嗒嗒的,衣服上沾满了血渍,那是我的血。 我努力想爬起来,林娜制止了我,说别动,还没缝线呢。 我只好乖乖地躺着,医生一边在我的脑门上操作一边还喋喋不休。他说:不碍 事,只擦破了点皮,我还见过肠子拖出来的呢,居然没死,真是奇迹! 我的脑门上一共被缝了八针,还贴上了一块大大的纱布,这使我的形象一下子 丑陋起来。做完这一切之后,我与林娜被那两个警察带到了派出所。接待我们的另 一个警察姓董,是负责城中区治安的警长,比我还要瘦,在他的身上我一点儿看不 出人民警察的光辉形象。他先是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接着坐在椅子上,抽出几张 纸,漫不经心地记录下事情的经过。然后,抬起头来,目光像刷帚一样在我与林娜 的脸上刷来刷去。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说:她是我朋友的妻子。我指了指林娜,不是很客气地回答。 朋友的妻子。哈哈,没听说过,他摇了摇鼠式脑袋,露出了轻浮的口吻。 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鄙厌地盯着他。 那你丈夫呢?他是谁?现在在哪儿? 他叫方勇,书城财税分局工作。我不知道现在在哪儿。林娜如实说着,并低下 了头。 事实上,他去西藏了,到西藏去看海,我进一步补充道。 哦,难怪!他喃喃地哦了一声,但随即从椅子上跳起来,转向我。你刚才说什 么? 我说他到西藏去看海。怎么啦?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有点儿失真。越说越离谱了,到西藏去看海。他重复了一 遍。那儿有海吗?那儿没有。如果真的要看海?他激动地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像 一只饱学的螳螂。出书城东门三公里,就是一望无际的东西,那才叫海,懂吗? 我挺了挺胸膛,告诉他我很懂。 他瞅了我几眼,又转头瞅了瞅林娜,随后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这儿可能存在着 一个大问题。他自言自语地说,并向我们挥了挥手。但我会把它查清楚的。接着, 他抬起头来,发现我们还在。你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抓紧时间,趁他去看海 的机会去做点儿什么。 林娜委屈地望了我一眼,转过身。我看到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就向她努努 嘴,上前一步,靠近董警长。董警长见我似乎有话要说,就疑惑地把脑袋凑近我的 嘴巴。很快我看到他变了脸色,气急败坏地直翻白眼。 我哈哈大笑,跟上林娜。林娜好奇地问我:你刚才跟他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只不过说了我讨厌警察,尤其讨厌像他那样自以为是的警察。 时间就像流水一样急速地流去,这其间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发生值得记上一笔 的事。我依然喜欢呆在浴缸里打发时间。只不过由于脑门上伤疤的缘故,我不能把 头浸入水中,这使我很伤心。而水温也开始逐渐变冷,用不了多少日子,我就只能 像鱼一样跳进去又马上跳出来了。 那一次为林娜的打架事件,再一次改变了瑞对我的态度。现在,她表现得越来 越关心我,常常把我像孩子似的搂在怀里,马不停蹄地亲我,弄得我满脸都是口水。 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她想要有个孩子了。当时,我正在浴室里给浴缸放水, 用手指测度着水温。瑞隔着门一连重复了两次,我才听清。我大惊失色,搞不清瑞 在什么时候产生了这个怪念头。这念头令我恐惧,于是我拒绝了她,理由是我还没 有做好准备。 瑞说:你不需要什么准备,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不知道瑞是指什么准备好了。我打开门,发现瑞的身上一丝不挂,柔和的身 子在白天的光线里泛着亮色。这曲线我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后来我记起是在那幅 画,方勇的画。瑞双手叉腰,傲慢地屹立在我的面前。来吧,她温柔地摆摆头。你 看我不是准备好了吗? 我要求在浴缸里跟瑞做爱,瑞羞怯地答应了。但同时她还有点害怕。那儿行吗, 她瞟了一眼清水荡漾的浴缸,怯生生地问我。我说怎么不行?然后我又告诉她,其 实那儿很舒服的,比床舒服多了。 真的吗?瑞回过头,目光中闪耀着狡黠的光芒。 我点点头,算作回答。 方勇依然没有从西藏回来,他妈的,他都去了几个月了。事实上,那家伙是否 真的去了西藏还真是一个谜。或许,他正像林娜说的钻进了某一个女人的裤裆,但 裤裆也肯定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好钻。我们到方勇的工作单位去打听,接待我们的局 长说方勇请了半年的病假。现在还不到五个月,我们不急,你们着什么急? 我与公公,胖子等几个好朋友曾为此开了几次会,专门讨论过很长时间,然而 都没有确凿的结论。那家伙就像流星一样消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书城是肯定不在 的,因为我们花费过大量的时间分头查找过,分析来分析去,还是觉得他在西藏的 可能性大。原因当然是我曾收到过一封寄自西藏的信,那儿离书城又太远,没有一 个熟识的人可以打听,而我们几个短时间内根本不会去西藏。 忽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有人在北京见到过方勇,背着画夹,正坐在香山的某块 突兀岩石上写生。这消息传进我耳朵时已是有模有样,仿佛真的一样。消息来源于 一个常年穿梭于北京与书城两地的外贸人员,可信度应该较高。于是,我与公公他 们都很兴奋,还特意带上一张放大的合影让他去辨认。那是一张我们几个同游杭州 的合照,背景是孤山的放鹤亭。照片上的方勇目光空洞,他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另一只手搭在胖子的肩上。 但当我们从他那儿出来时,我们只得再一次沮丧。那个人眯着眼睛对着照片看 了很长时间,最后才慢吞吞地说――我们都很紧张。有点像,但是不是他本人,我 就不能肯定了。说完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终于在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瑞对我说,她们馆里将举办一次个人画展,你猜 是谁的作品? 我一连猜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书城里画画有一手的老家伙。我没有猜年轻人, 因为我知道书城里的年轻人像我一样除了吃喝玩乐、挣钱与消费外,不会对那种玩 意儿特别感兴趣。 但瑞都摇头否定。我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猜不出了。瑞却不依不饶,她鼓励我 说:你猜吧,你一定猜得到的。 真不至于是方勇的吧?我随随便便地说。 没想到,这一次她却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失声惊问:真的是他? 是的,起初我也不相信。只是馆长在说方勇的名字我才奇怪,后来,我打开了 画箱中的其中一箱,发现都是方勇的画。 你确信自己没有搞错? 绝对错不了。瑞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你看到箱子上的地址都是哪儿了吗?我进一步追问。 我看了,总共三大箱,但没有一个箱子上有地址,也没有邮戳。为此,我特意 问了馆长。他说他也是今天才看到那些画。 这说明这家伙已从西藏回来,或者是他根本就没去西藏。我激动地握着手,在 饭桌前踱来踱去。而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心满意足地画他的画。好啊,该死的!我 摸了摸脑门上的伤疤,想起前些日子为他的担心和牺牲,心里就觉得有气。 但他为什么对我们都瞒得那么紧呢?包括他的妻子,林娜可像真的一样。我忽 然又沮丧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是为了制造一种假象,使人相信,让你们这帮狐朋狗友别去打扰他,笨蛋! 如果这样,那我再也不想理他了。我大声咆哮着说。 那一天晚饭后,我破天荒没有走进浴室,而是打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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