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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每天早晨六点钟,我到市场去上工,在那边遇上几个有趣的人:木匠奥西普,灰白头发 的老头子,很象尼古拉圣徒,是一个灵巧的工人,幽默家;瓦匠叶菲穆什卡,是个驼子;笃 信宗教的石匠彼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有点象哪一位圣徒;泥灰匠格里戈里・希什林, 他长着亚麻色的长胡子,是一个碧眼的美男子,脸色温文而和气。 我第二次在绘图师家的时期,已经认识了这些朋友。每星期天他们到厨房里来,认真 地,俨然地,愉快地谈论着使我感觉很新奇的有趣的话。当时,我觉得这一批庄重的汉子全 是十足的好人,每个人都有一种有趣的地方,同库纳维诺那班凶恶的、偷偷摸摸的和酗酒的 小市民完全不同。 那时我最喜欢的是泥灰匠希什林,我甚至要求跟他去当泥灰匠,但他用白白的手指搔搔 金色的眉毛,委婉地拒绝了我:“你还太早,我们这项手艺也并不容易,等一两年再说 吧……”随后,他抬起好看的脑袋问:“或许你生活得不好吧?唔,没有关系,忍耐点,好 好儿克制自己,一定可以忍受祝”我不知道这个善良的忠告对我有什么用处,但我很感激地 记住了。 现在,每星期天早上他们也到主人家里来,在厨房桌子边团团坐着,一边等主人出来, 一边谈着有趣的闲话。主人同他们热闹地快活地打着招呼,握着他们结实的手,在桌子的上 手坐下。桌子上摆着算盘和一叠叠的钞票。他们也把自己的账单和皱襞的工账簿放在桌上― ―开始算一星期的工帐。 主人打闹着,说俏皮话,拚命想克扣他们,他们也想算计主人,有时候大声争吵,但多 半是大家笑开了:“亲爱的,你简直是天生的滑头。”大家对主人说。 他赧然地笑着回答: “唔,你们,老狐狸,也够油的。” “有什么法子呢,朋友?”叶菲穆什卡承认了。面目岸然的彼得说:“只能靠偷来的过 日子,挣来的都敬上帝和沙皇了……”“那我也要榨你们一点。”主人笑了。 他们也和善地支持他: “要行窃吗?” “要诈骗吗?” 格里戈里・希什林两手把蓬松的长须按在胸上,用唱歌一样的声音向大伙儿请求:“兄 弟们,公事应当公办,不要骗人。做一个正直的人,多么愉快,多么太平,对吗,亲爱的人 们?” 他的碧眼阴沉起来,发潮了。这时候,他显得出奇的善良。他的请求似乎多少把大家窘 住了,大家赧然地转过身去背向着他。 “乡下佬还有什么大骗术呀,”风采奕奕的奥西普,怜悯乡下人似地叹了一口气。 黝黑的石匠,驼着背伏在桌沿上,深沉地说:“罪恶象泥塘,走得越远陷得越深。” 主人应着他们的腔调,喃喃地说: “我吗?别人怎么对待我,我就怎样对待他……”这样议论之后,他们又打算着互相欺 骗,算好了账,紧张得汗气涔涔的,好象很疲倦,邀请主人一起到吃食店喝茶去了。 我在市场里的工作,就是监督这班人,防备他们偷盗钉子、砖头、木板之类的东西。他 们在主人的工程以外,都有自己的私活儿,所以每个人都想从我身边偷摸些什么。 他们很和善地接待我。希什林说: “你还记得想给我当徒弟的事吗?可是,现在,你瞧,你阔了,站在我们头顶当监工 啦。” “对罗,对罗,”奥西普俏皮地说。“好好监视,好好管理,但愿上帝帮助你。” 彼得挺不高兴地说: “派了只小白鹤来管老耗子……” 这个职务使我为难,我在这些人面前很害臊。在我眼中,他们都知道一种特别的、很好 的、除了他们之外别人所不了解的事情。但我却必须把他们当小偷儿、扒手似的管祝开头, 同他们一起很不好过。奥西普很快就看出来了,有一天,他单独对我说:“年轻人,你老板 着脸是没有用的,懂吗?” mpanel(1); 我当然什么也没有明白,但感到这老头子知道我的地位的为难,于是我很快就同他成了 知己。 他把我拉到静僻的地方教我: “你要知道,我就告诉你。我们当中,主要的偷儿是石匠彼得。那家伙养活一大家子 人,贪心得很,你要留心他。他决不挑拣,什么东西都要,一磅钉子,十块砖头,一袋石 灰,什么都要。人是好人,爱拜神,念头着实,识字,可是顶喜欢偷东西。叶菲穆什卡过活 象女人,很温和,对你无害。他也是聪明人,驼子无傻瓜。至于格里戈里・希什林,他有点 傻,不但决不拿别人的东西,连自己的也会给人。他老做没用的事,谁都可以骗他,自己却 不会骗人。办事不动脑筋……”“他,人好吗?” 奥西普望着我,好象远望似的,说出值得记住的话:“是的,是一个好人。懒鬼做好人 最容易,做好人,小伙子,做好人用不着聪明……”“那么,你自己呢?”我问奥西普,他 冷笑着回答:“我好象姑娘,会变老婆子,那时候再讲自己,你等着吧。 不过你可以动动脑筋,你找找看:真正的我是藏在什么地方? 好,你找吧。” 他完全推翻了我对他和对他朋友的想法,我很难怀疑他讲话的真实性。我看见,叶菲穆 什卡、彼得、格里戈里都承认这位品格很好的老头儿,他比他们聪明,天底下的事他都知 道。他们什么事情都同他商量,注意听从他的劝告,对他很尊敬。 “对不起,你给我出个主意,”他们这样请求他。但当问题谈完,奥西普走开之后,石 匠就偷偷对格里戈里说:“邪教徒啦。” 格里戈里冷笑着补充: “小丑。” 泥灰匠亲切地警告我: “你当心那个老头儿呀,马克西莫维奇,只消一会儿,你就会上他的当。这个坏老头, 可恶极啦。” 我完全弄得莫名其妙。 我觉得石匠彼得是第一个正直虔敬的人,他一切都说得简单切实,他的思想动不动停在 上帝、地狱和死的上边。 “喂,大伙儿,尽管你怎样努力,尽管你有什么希望,棺材和坟墓总是逃不过的。” 他常常闹肚痛,有时候整天不能吃东西,连一小片面包都会使他痛得抽搐起来和剧烈地 呕吐。 驼子叶菲穆什卡也象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可是他常常有点滑稽,有时候他象一个白痴甚 至疯子,或是一个温和的傻瓜。他常常一个又一个地爱上各式各样的女子,对于一切女人都 用同样的断语:“干脆说,那不是一个女子,是一朵涂上奶油的鲜花,真的。” 当库纳维诺那些活泼嘈杂的小市民家的女人来铺子里洗擦地板时,叶菲穆什卡就从屋顶 上爬下来,站在一边的屋角里,眯细着灰色的灵活的眼睛,把大嘴巴扯到耳朵边,发出猫叫 的声音:“好一个健壮的姑娘,上帝把她给我送来了,我多么开心呀。唔,真正是涂上奶油 的鲜花,命运神送这礼品来,叫我怎样道谢才好呢?见了这样的美人,我真是活活地烧起来 了。” 开头女人们讥笑他,互相叫嚷: “瞧呀,这驼子软了,真要命。” 瓦匠受了讥笑,全不在乎。他的高颧骨的脸变得惺松欲睡,说话也变得象梦呓,从他嘴 里流出来的甜蜜的话,好象一股美酒的流泉,渐渐把女人们醉倒。有一个年长一点的,吃惊 地对女伴们说:“你们听吧,那个汉子在发魔了,象个小伙子一样。” “象鸟儿叫一样……” “也象教堂门口的叫化子,”倔强的女人却不肯服输。 但叶菲穆什卡并不象叫化子;他站得挺结实,象一棵粗矮的木头,他的声调越来越带挑 逗性,说的话也变得惑人动听,女人们默默地听着。他好象真的被柔和甜蜜的话语融化了。 结果,在打尖或是歇午以后,他就笨重地晃着粗硬的脑袋,惊叹地对同伴们说:“啊, 滋味不坏,可爱的小娘儿们,出世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 叶菲穆什卡谈到自己的成功时,跟别人不同,他不吹牛,也不嗤笑被征服的女人,只是 满心高兴地,感谢地叹息。那时候,他的灰色眼睛睁得特别大。 奥西普摇头叹气: “啊,你总改不了。你到底多大年纪了?” “我的年纪――四十四。年纪没有关系。今天我就年轻了五岁,好象在生命的河里洗了 一次澡,全身结实了,心里也安静了,不。世上可真有好女人哪,嗯?” 石匠严厉地对他说: “过了五十岁,你瞧,你那淫荡的习气会叫你吃苦头的。” “你真不要脸,叶菲穆什卡,”格里戈里・希什林叹着气说。我却觉得美男子是在嫉妒 驼子的运气。 奥西普的眼睛从鬈曲的银眉下望着大家,说出有趣的话:“每个玛什卡都有自己的爱 好,这个爱茶杯、汤匙,那个爱胸饰、耳环。而且个个玛什卡都要变成老婆婆……”希什林 是有老婆的,不过老婆在乡下。他也留意洗地板的女人,她们都是容易亲近的女子,每个人 都做“私门生意”。在贫民窟里,这种行业同别的行业一样,不算一回事。 可是美男子从来不碰女人,只是远远地望她们,眼色很奇怪,好象自怜,又好象在哀怜 那些女人。有时她们倒反来戏弄他,撩拨他,他就赧然地笑笑,走开了。 “去你们的吧……” “怎么?你这个怪人,”叶菲穆什卡奇怪了。“难道可以放弃机会……”“我有老婆 呢,”格里戈里提醒说。 “老婆哪会知道呀?” “若是不老实过活,老婆会知道的,兄弟,她是瞒不过的。” “怎么会知道呢?” “这我不知道。不过她如果自己规矩,就一定会知道;若是我自己规矩,老婆不规矩, 我就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叶菲穆什卡大声问。格里戈里安静地重复说:“这个我不知道。” 瓦匠忿然地把双手一摊说: “看吧。规矩,不知道。……唔,你这个脑袋瓜子呀。” 希什林手下有七个工人,他们对他都很随便,都不把他当老板看待,背后还叫他“牛 犊”。希什林到工地来,看见他们在躲懒,便拿起托板和铁锹,象演戏似的,自己动手做 工,而且很亲切地喊:“大家好好儿干呀。” 有一天,我执行主人气愤的嘱咐,对格里戈里说:“你手下这班工人不行……”他好象 吃惊地说:“是吗?” “那些活儿,应该昨天上午做完的,可是他们今天还做不完……”“这是对的,还做不 完,”他同意了;沉默了一会,又悄悄地说:“当然,我也明白,可是也不好意思催促他 们,因为他们都是自己人,和我同一个村子,叫我没有法子。上帝处罚人――‘你必汗流满 面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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